看到地上衰老脆弱的阿辛格,一剎那,查禮愣住了,對這個待候沃德幾十年的忠心耿耿老僕人的同情壓倒了他,他彎下身去。
“怎麼啦?”他輕輕地搖着老人問,“誰打你了?”
阿辛格睜開雙眼,嘆了口氣後又閉上眼睛。
查禮直起身,藉着手電光打開了樓道的電燈。他走過樓道敲沃德的房門。
沃德應聲很快開了門,他穿着睡衣,滿頭白髮,滿臉倦態,看上去顯得很蒼老。
“陳先生,”他失聲叫了起來,“發生了什麼事?”
“我發現你家僕人昏到在地,臉上被人打了一拳。”
“一拳!那個王八蛋……”
聽到熟人的聲音,老人坐了起來,沃德説,“誰打了你,阿辛格?”
老人説:“傑(怎)麼幾(知)道?可能喜(是)個大高個,拳頭很大,在黑暗中打了我一拳。”
“你沒看清那人是誰?”
“我傑(怎)麼看得清?”
沃德嘆了口氣説,“你這麼深更半夜在這兒做什麼?”
“我一向焦(做)啥?”他不滿地反問。“工作,工作,沒完沒了的工作。醒後看了看鐘,該下樓捅爐幾(子)。”
“你捅了爐子沒有?”
“捅了,”老人點點頭。”先給樓下的爐幾(子)添了柴,然後上樓,黑暗中被一拳打在下巴上。”
查禮拍了拍老人的背説:“現在去睡吧。你説得對,這房子裏都是人,但其中有些不是善良之輩。長輩不與刁民一般見識,雞蛋不與石塊同步起舞。”
“晚安!”阿辛格説完就走了。
老人和沃德走後,查禮回房又往爐子裏添了些木柴,乾脆開着房門坐在爐前。他已完全清醒過未,凌晨4點正是思考問題的最佳時刻。這麼無緣無故襲擊阿辛格的背景是什麼?是不是無緣無故?辛格是否知道打他的人?如知道,為什麼又閉口不談?害怕,這是無疑的,在開礦挖井、倍受虐待的日子裏,老人一代華人的血液中都滋生了害怕白人的恐懼心理。
查禮嘆息了一聲。他意識到,目前還不能把對阿辛格的襲擊和其它事件聯繫起來。對蘭迪妮兇殺下任何結論也為時過早。現在的關鍵是要有充足的事實根據。默坐在那兒,開始在腦海中將發生過的一系列事件重新梳理他。充滿寒意的黎明已悄悄潛過湖泊,一輪金黃色的朝陽從高山險峯背後冉冉升起,他開始聽到開門聲,傳來的奧菲莉娥的大躁音,還有隱約聽得到的廚房裏的狗叫。
在洗晨浴和刮臉期間,佔據查禮整個腦海的是杜拉波,那隻小狗。
他昂首挺胸地沿着冰冷的樓道向樓梯口走去,那邊飄來了燻肉和咖啡的香味,他決定要盡情享受這頓美味早餐——儘管殺害蘭妮的兇手也將坐在同一張桌上。
在那裏,阿辛格端着桔子走近比頓小姐,他問姑娘:“你喜歡什麼水果?我這兒有各種——桔子。”
“我喜歡最好的桔子,”姑娘説。“早安,阿辛格。怎麼啦——可憐的人,把臉給碰傷了。”
阿辛格沒答理就離開了。
“噓,”沃德説,“一點小意外,不必多談——你知道,他是很敏感的。”
“他還有點瘸,”姑娘又説。
“一次很不幸的事故,”沃德解釋説。“他在樓梯上摔了一跤。”
“可憐的阿辛格老了,”雷特説。“昨晚我注意到,他眼睛也已不太好,沃德,還不給他配付眼鏡?”
沃德做了個苦相。“當然,他應該——有,準確地説,他曾有過一付眼鏡,但在一個月前被碰碎了。你知道他的固執勁,儘管我一直勸他送去修理——喬治會修,今天上午我把它帶到裏諾夫去,配鏡師知道他鏡片的度數。”
查禮需在腦海的儲藏庫中輸進幾個新的數據,如此看來,阿辛格是在今天早上變瘸的?昨晚被一拳擊倒在地還不至於傷到腿上,他本人當時也沒談到腿傷。另外——樓上書房隔壁房內那條被撞翻的粗木板凳……辛格需戴眼鏡,實際上他平時也戴,好,這能對上,還有那兩隻放錯了位置的盒蓋。剎那間,查禮的食慾消失得無影無蹤。查禮暗自決定,先把所有事實裝進腦中——待走到河邊時再解帶脱鞋。
吃完早飯,查禮到廚房去看了看奧菲莉娥夫人和杜拉波。查禮抱起小狗,輕輕地撫摸着它。“杜拉必須到裏諾夫去,起碼一次。”説完這句使奧菲莉娥感到大惑不解的話後,查禮又回到了大客廳裏。多數客人都在客廳裏,多恩·霍特站在中央。在他旁邊站着一位在任何場台下都會引人注目的人;高大、筆直、白雪般的白髮,看到那雙盲眼,查禮感到心頭一顫。
“早安,陳先生,”多恩·霍特大聲問好。“今天天氣真不錯,我把父親帶來和你認識一下。爸,這是火奴魯魯的陳巡官。”
查禮上前握住了那雙摸索着的手,“和礦區的前任郡長結識,”他説,“這是我向往的榮譽,但沒想到真能實現。”
“説前任是對的,巡官,”山姆·霍特微笑着説,“但流逝的時光不再回,我很高興你能助我兒子一臂之力。”
“對我來説也是種樂趣,”查禮説。
“好,讓我們開始工作吧,”多恩·霍特説。“比頓小姐剛才對我説,她要回裏諾夫去取牙刷和——我跟他説這事得由你決定。”
“我們可以帶比頓小姐的弟弟一起去,”查禮提議説。”清單就讓他帶着。”
這當兒,阿辛格突然從餐廳裏走了出來,他站着凝視了山姆·霍特一會兒,接着匆匆走到前任郡長跟前抓住了他的手。
“喂,郡長,”辛格大聲説,“見到你今(真)高興。”
“辛格,你好,”山姆·霍特回答説。
“領我上樓去,老夥計,”他説。“去看看書房,我以前對這兒這麼熟悉,即使在黑暗中也能行走自如,但現在已記不太準。帶路吧,阿辛格。”
阿辛格把他帶到書房,離開後,前郡長在書房內慢慢地摸索着。他兒子上前一步扶住了他,“爸,這是桌子,”他説。“在這桌上發現了散落的煙絲和香煙亂放的盒子。”他同時側身對查禮説,“上午我已把大概情況告訴了我爸。”
父親説,“給我把椅子,兒子。”他在爐前一把天鵝絨面的椅子上坐了下來。“可憐的蘭迪妮有特別強的好奇心,陳先生。我很早就認識她,她是個漂亮惹人喜歡的姑娘。有人來了。”
沃德進了書房,他親切地和前郡長打招呼。
“我表示慰問,”山姆·霍特説。“我對這一切感到遺憾。”
“找多恩説你們要去裏諾夫,你就準備去吧,別為我耽誤時間。”
沃德一走,多恩·霍特就關上了房門。“晚上有什麼事沒有,”他問查禮。
查禮將辛格在凌晨被打一事簡要他説了一下,查禮最後還提到,今天早上辛柏的腿有點瘸。
“對——書房隔壁的板凳,”多恩説。“但——也可能毫無關聯,那傢伙出手時有可能也傷了他的腿才倒下。不——辛格不會沾邊的——對這一點我敢肯定,不要在他身上浪費時間了。”
山姆·霍特那雙蒼老瘦弱的手下意識地握着椅子把,“卡什·夏農該到了吧,兒子?”他問。
“該了,”兒子回答説。“卡什是訓練賽馬的,”他向查禮介紹説,“也是我的副手。我讓他今天過來,我們外出時這兒由他照管,我去看看他到了沒有。”
“把門帶上,”山姆·霍特説。聽到關門聲,老人説:“陳先生,有你參加偵查,我從心裏感到高興和放心……”他沒有説下去,舉起了左手裏的東西問,“陳先生,我從椅子把上拈了下來的是些什麼東西?”
“茸毛,”查禮看了看説,“碰到天鵝絨時,羊毛絨很易掉出這種輕柔的茸毛。”
“顏色——什麼色?”
“這——看上去是蘭色。”
“蘭色!蘭迪妮讓阿辛格去拿毛毯,但直到你發現屍體後他才夾着毯子進書房,那是條蘭色毛毯。多恩告訴我,你讓他走開,他挾着毯子又走了出去——毯子並沒有放下,對不對?”
“確實沒有放下,”查禮陰沉地説。
“這點可以肯定了,”老郡長以顫抖的聲音説。“但——確確實實——在這以前毯子就在書房內放過。”
誰也沒説話,查禮以欽佩的眼光默默看着老人。
山姆·霍特站了起來,蹣跚着步子在房內走動。“真相已經大白,陳先生。讓阿辛格去取毛毯,當他拿起毯子進屋時,只有蘭迪妮一人。他把毯子放在椅子上,用她自己的手槍打死了她,然後整理桌子,清理現場,完後拿起毯子,穿過隔壁房間——門窗早已預先打開——若無其事地走了出來。就這麼簡單明瞭!要我告訴你原因嗎,陳先生?”
查禮心悦誠服地聽着,眯着那雙小眼睛。
這時門被推開,多恩走了進來。“走吧,”他説。“卡什已到,我們也該動身去裏諾夫了,咦,你們倆人怎麼都一本正經地繃着臉?”
“關上門,孩子,”老山姆站起來向他兒子走去。“還記得今早我對你説的關於阿辛格的話嗎?
“記得,但你把事情弄擰了,爸。”兒子有把握地説。
“你先聽着,謀殺發生後,你知道辛格拿着毯子來過書房?”
“當然知道。”
“那好,如果我現在告訴你,我在那把椅子的扶手把上發現了一些毛毯茸毛,你會怎麼想?你是否會認為,早在辛格來書房之前,毯子就曾在書房內的那把椅子上放過!”
多恩考慮了一小會兒,“我可能會,但我也可能會説,椅子把上的茸毛毯子是以後放到椅子上時掉落的——在謀殺之後。”
“怎麼講?”他父親問。
“事情是這樣的:昨晚我們先用毯子把蘭迪妮屍體裹起來,然後一起抬出去的。辛格拿來了幾條毯子,是不是都是蘭色的,我現在已記不太準,但我們好象是先把毛毯攤開放在那把椅子上的。”
一縷寬慰的微笑在山姆·霍特的臉上展開。“孩子,”他説,“我從未象今天這樣為你感到驕傲。陳先生,我想我是在教堂裏坐錯了座位,你看是不是?”
“或許座位是錯了,”查札彬彬有禮地説,“但很可能教堂沒錯。誰有準譜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