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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七章

    我快速地開着公司車,冒了超速受罰的危險。我想到應該把車泊在距魯碧蓮公寓二三條街之外,但我知道已經沒有充足的時間了。我直接開到魯碧蓮公寓,把車就停在大門口,衝上階梯,按她的門鈴。

    只有十分之一機會——百分之一機會。假如她在裏面,她也會整裝好了,但是——我再按鈕。

    沒人應聲。

    公寓大門上的鎖已十分老舊,任何放得進鎖孔的東西幾乎都可以開門。我都懶得清出我的萬能鑰匙包,用我自己公寓的鑰匙就順利地把大門打開了。

    我上樓到魯碧蓮的公寓房間。我敲了兩次門,裏面一點聲音也沒有。全公寓都靜靜的。

    我拿出萬能鑰匙,選了一把放進鑰匙孔,沒有成功。我正想把它拿出來,房門從裏面突然開啓。

    魯碧蓮説:“不必麻煩,請進,不要客氣——喔,是你!”

    “你為什麼不肯應門。”我問她。

    她的手伸到喉嚨口,她説:“你把我嚇死了。”

    “你看起來不像。”

    “我不敢開門,你為什麼不説你是誰?”

    “怎麼説法?”

    “你應該對了門叫。”

    我小心把門在身後關上,並且確定彈簧鎖鎖上了。我説;“這像什麼話,站在走道上大叫你名字,大叫我是唐諾,那個私家偵探,為公事來看你。”

    “喔!”她説:“為公事嗎?”

    我環視房裏。通浴室的門開着。牀上堆了不少摺疊好的衣服。地上有兩隻大旅行箱和一隻航海用大箱。另有幾隻放帽子的箱子。

    “要遠行?”我問。

    “你不會認為我會留下吧。”

    “除非你已經找好地方去了。”

    “我找好了。”

    “什麼地方?”

    “和朋友在一起。”

    我説:“坐一下,我有話説。”

    “我急着要離開這裏。唐諾。我非常耽心。我很怕。”

    “你怕什麼?”

    她把眼光移開:“也沒什麼啦。”

    “真是善變。説得過去嗎?”

    “少貧嘴。你怕的時候,還管什麼説不説得過去。”

    “相信你是對的。”

    我在椅上舒服地靠好,拿出香煙點了一支,説:“我們説些有意義的話。”

    “有關什麼呢?”

    “有關謀殺。”

    “我們一定要談這個題目嗎?”

    “是的。”

    “談什麼呢?”

    “你能否絕對確定你離開的時候,他的表是快一個小時的?”

    “是的。”

    “而是你回來之後,才把它調整退回一小時的?”

    “是的。”

    “你能絕對確定,不是你離開的時候,調整了他的表,再離開的?”

    “不是,事實上我應該先辦這件事的。有一段時間我還為此很耽心。”

    我説:“好,我們來用點頭腦。有兩個人動過他的表,你是其中之一。你想想,有多少人知道把表撥決這件事?”

    “只有凌弼美和我。”

    “還有洗手間的小廝。”

    “是的,我忘了算他。”

    我站起來,在室中踱來踱去。她坐着沒有動,仔細看着我一句話也不説。

    我走到窗口,向下看着街上。

    “你在看什麼?”

    “我的公司車泊在你公寓門口。”

    她過來,站在我身旁:“怎麼樣呢?”

    我説:“昨天有人把兇器放進我車裏。我想不出‘什麼時候’別人放進去的,所以我就在想,‘為什麼’要放進我車裏,也許反而可以有線索解答‘什麼時候’這個問題。”

    她説:“你説‘為什麼’是什麼意思?有人故意陷害你嗎?”

    “也許有人要陷害我,也許根本不是。”

    “多簡單哪。”

    我説:“我們必須從簡單的事實開始。有一個解釋,因為太簡單了,我反而忽視了。”

    “什麼?”

    我説:“也許有人把兇器放進我車裏目的是要陷害我,但也許不是。當然我一直是在想,不論誰放進去,目的一定是陷害我。不過我現在開始改想簡單一點的理由了。”

    “什麼?”

    我説:“我們自另一方向看,那個把兇器放進我車裏的人,也許知道這是我的車,也許根本不知道是我的車。”

    “天哪,唐諾,你是在説兇器被放進你車裏,完全是一個巧合,一個意外。”

    “不是巧合,兇手殺了人,隨便找輛車把兇器拋棄,而竟找到了我的車,這種機會萬分之一也不會有的。”

    她説:“我就不懂了。你自己矛盾了呀。”

    “沒有,另有一個不矛盾的解釋。”

    “什麼?”

    “兇手殺人後不是有意陷害我,找我的車把兇器放進去。也不是想好要把兇器找個車將它她了,正好找上我車的。現在我知道,我的車正好在兇手最方便藏匿兇器的地方。”

    她急急地説:“唐諾,你也許走對路了。”

    我説:“凌弼美怎麼樣?你能信任他嗎?”

    “到現在為止,他一直是很可信任的——對我。”

    “除了你之外,有兩個人知道表的事——凌弼美和洗手間小廝。但是有可能另外有一個人也知道。”

    “誰?”

    “寇太太。蘇百利和她在一起的時候,極可能提起過時間,這是很自然的事。”

    “你一説,我也覺得有可能了。”

    我説:“我還有個疑問,手斧的柄,為什麼曾經鋸過呢?你用過鋸肉的鋸子嗎?”

    “用過——當然用過。”

    “這公寓裏有一把嗎?”

    “我想有的,有。”

    “我們拿出來,看一下。”

    她思慮地注視我一下,帶頭走進廚房。我跟在後面。肉鋸在水槽的下面,她拿給我看。

    鋸刀上有油漬,在鋸刀和鋁柄間有些木屑。

    “果然不錯。”

    “什麼果然不惜?”

    “一切都符合了。”

    “符合什麼呀?”

    我看着她的眼間:“你這裏本來也有把小手斧,對嗎?”

    她眼光閃避。

    我説:“無論是誰幹的這件事,事先沒有想到會發現一個昏睡中的蘇百利。當這個女人發現蘇百利昏睡過去了,‘她’找到那把手斧——看,一切都符合了。”

    “女人?”

    “是,一定是個女人。”

    我繼續看她:“她不希望把斧頭留在現場。她只有一個辦法可以把它帶出去——放進她皮包裏。所以要把手斧的柄鋸短點。才放得進。”

    “唐諾!”

    我走回去,又向街上望。有幾秒鐘,房間裏很靜。過了一下我説:“我仍斤斤於兇器之所以在我車中,是因為我車正在兇手藏匿兇器最方便的位置。一旦這個理論成立,我們突然發現——”

    我突然停住。

    “有什麼事?”她問。

    “看那輛車。”我説。

    她看我指的地方:“是輛警車。”我説;“看那紅燈。”

    宓善樓警官自車中出來,英勇地繞過車子到車的右側,打開車門,伸出一隻手。

    柯白莎把她的一隻手放在宓善樓的手上,像一面袋砂糖從食品架上翻筋斗跌落下來那麼優雅地跨出車來。

    我説:“快,快離開這裏——不!太晚了,來不及了。”白莎見到了公司車。我看到她敲敲善樓的肩,指指我們的公司車。

    善摟走過去看看牌照號。他們認真地討論了半分鐘,走向公寓大門。

    2秒鐘之後魯碧蓮的公寓大門鈴響起。

    “怎麼辦?”她問。兩眼看着我,非常驚慌。

    “坐在椅子上,”我説:“不要動!不論發生什麼事都不要出聲。能辦到嗎?”

    “你怎麼説,就怎麼做。”

    “注意!‘不論發生什麼事’,都不出聲。”

    “是的,唐諾。”

    門鈴聲停了。

    我打開通走道的門。確定一下彈簧鎖沒問題。回顧説:

    “不論發生什麼事,不要出聲,知道嗎?”

    她點點頭。

    我步上走道,把門拉上,用我的手及膝蓋爬在地上,把耳朵貼在地板上。

    我保持這姿勢,直到我聽到走道上有輕輕的腳步聲過來。我移動了一下,腳步聲突然停止。

    我改變自己姿勢為單膝半跪式,右手伸進口袋摸到我的萬能鑰匙包,把鑰匙包取出,選了一個在魯碧蓮門鎖上撥弄着。

    腳步聲又響起。

    我用有罪很慚愧帶點小小驚恐的眼色向後向上看去,一副被人當場逮到了的樣子。宓善樓兩眼瞪着我相望。

    “不錯,你選這一把有點像了。”宓警官説。

    我急急想把萬能鑰匙塞還口袋。

    “嘿,嘿。”宓警官冷笑着,用一隻手一把從我發抖的手中把鑰匙包攫了過去:“看來你們的偵探社還在玩百合鑰,是不是,白莎?”

    白莎説:“可惡,你!唐諾,我老早就叫你把這東西丟掉。會給你出事情的。”

    我不説話。

    善樓問:“怎麼回事?”

    我説:“我想進去看一着。”

    “我認為你也是這意思,來多久了?”

    “我不知道——有四五分鐘了吧。”

    “那麼久?”

    我説:“我按鈴四五次,確定沒人在家,我——我就進了大門。”

    “之後呢?”

    “之後我到這裏敲門。我又仔細聽了一會。我當然不會貿貿然過去,除非我的確知道里面沒有人。”

    “裏面沒有人嗎?”宓善樓問。

    “是,我想她搬走了。”

    “那你為什麼想進去?”

    “我想再調查一下浴缸的方位。”

    “為什麼?”

    “我想看看兩個人搬個屍體要站在什麼位置才能放進浴缸去。我看至少要兩個男人——”

    “別鬼扯了。”宓警官打斷我的話;“案子早就真相大白給我偵破了。”

    “你偵破了!”

    “我要找這個女人。”

    “為什麼?”

    “我們調查了這把手斧。是她在3條街外日用品店買來的。”

    我儘量把自己聲音裝得無所謂:“她現在可能在凌記老地方。你怎麼沒有讓救護車去問寇先生?”

    他笑着説;“因為你沒在那裏等,所以我想是個調虎高山之計。唐諾,我要那個姓魯的女人。”

    “但是西奧爾良街——有人在處理?”

    “當然。”

    “他們不會讓姓寇的溜走?”

    “不會,小寶貝。我們也不會讓你溜走。走吧,我們有好地方去。”

    “我的鑰匙能還我嗎?”

    “免談!”

    “還給唐諾,讓他馬上丟掉。”白莎生氣地説:“我告訴過這小子不知多少次。”

    “好了,不要找理由了。”宓警官説。

    我跟了他們下去到了街上,我説:“我還是用公司車,你……”

    “去你的!”善樓説:“你在我身邊,老兄,那裏也不去。一直等我把手銬套上那女人的手腕。我不要你離開我眼睛,讓你可以打電話通知她一下,這是你最精明的把戲。”

    “手銬銬她?”

    “當然,你有什麼意見。”

    白莎對善樓説:“不要讓他在你眼前變戲法。他什麼都知道。他是聰明的小雜種。他會想辦法通知她。老天!他就是見不得女人。他就是這個毛病。”

    宓警官説;“注意聽我説,她是真正殺人的人。你不要混進去。”

    我看着他大笑;“什麼人都可以拿那把斧頭。”

    善樓吞了我的餌,他加高聲音道:“我都弄清楚了。用個假名她在福祿公寓也租了個房間。她租了已經有一個月了,每次很小心,蘇百利在的時候。她不會去。他搜查過他的公寓。那一天,正好在蘇百利被幹掉之後,她回去開了他的保險箱。”

    “你怎麼知道?”

    “蘇有契告訴我保險箱裏東西不見了。”

    “但是你怎麼知道是她乾的呢?”

    他笑着説;“她是聰明,沒有在蘇百利公寓裏留下指紋。但是她不夠聰明,在她用假名租的公寓裏——但那也沒有辦法,一個人不可能在一個地方住一個月而不留下指紋的。”

    “你在那個公寓裏找到她的指紋?”

    “當然,她用假名租的公寓。另外福祿公寓的經理和職員都指認了她的照片。”

    “那還是沒有犯罪的證據呀。”我説。

    “千萬不要這樣想,好人。”白莎高興地説;“她本來不是什麼好東西,一個有雙漂亮大腿的掘金者。”

    “你怎麼突然那麼聰明?”我問善樓。

    “也沒什麼啦。你去看那姓孔的。她也去看姓孔的。你們停車很近,可能一前一後。她知道是誰的車。她知道車在哪裏。你乘她的離開。你和她一分手,她有太多的時間回頭來把兇器放你車裏。當時她認為聰明死了,把事情掛在你頭上,但是事後看來,是把吊人結掛在自己頭上。”

    白莎突然説;“善樓,你帶唐諾去捉了魯碧蓮,我實在不想看到唐諾和這小妮子在一個車裏。我不跟你走了。這樣好了,你管你在前,我和唐諾乘公司車跟你在後,我負責唐諾絕對不走近電話。”

    善樓想了一下説:“就這樣辦。”

    他跟了我一起走到公司車旁。

    我伸手向口袋取車鑰匙。一陣痙攣自胃口升起。我把車鑰匙及駕車手套留在碧蓮公寓裏桌上,匆忙中忘了取出來了。

    “又怎麼啦?”白莎説。

    我現在懂得為什麼有人上了台,什麼話都説不出來。事實上,我實在也沒有什麼可以説,腦袋一片空白,瞪着眼一句話也説不出來。我舌頭完全打了結。我只是站在那裏向每個口袋摸索着。

    “鑰匙呢?”白莎問。

    “我一定掉在地上去了,剛才我在樓上拿那些鑰匙的時候。”

    白莎向宓善樓看看。

    宓善樓低頭蹩眉,輕輕地説:“好呀!你這個騙人精。”

    我只感到他左手抓住我手腕,我看到反光一閃,聽到喀噪一響,右腕上多了一副純鋼手銬。

    “好,你聰明。”善樓説:“我幫你忙,你敬酒不吃吃罰酒,你一定要和我搗蛋。那我們就公事公辦,我們現在一起回樓上去。”

    我嚴肅地説:“你吃錯什麼藥了?鑰匙一定在房門前地板上。”

    “我另外才注意到,”宓警官説:“你也沒有帶開車手套。我真是個笨偵探。走吧.朋友,我們回去。”

    我除了跟他走回頭,還能做什麼。

    在魯碧蓮的公寓門口,善樓蹲下身子在地毯上摸了一下。這不過是做個樣子。他馬上拿出我的萬用鑰匙,找了一個合適的,放進鎖孔。

    我死不服輸做一個最後的掙扎。

    “你要不用搜索狀私問民宅?”我問。

    宓善樓不是那種可以唬得住的人。他説;“你他媽對了。我要私闖民宅。”

    房門打齊。

    魯碧蓮坐在那裏,就像我離開時一樣。她的臉像白白的麪糰上塗上了化妝的彩色。

    善樓很切實際地走到桌子前,問道:“賴先生,這是你的手套嗎?”

    我説:“我有權不回答任何問題。”

    宓善樓拿起車鑰匙:“手套一雙,車鑰匙一個都是證物。魯碧蓮,穿着衣服,我們有地方要去。讓我看看你的手。”

    他抓起她左手。

    還有什麼話説。即使我警告她也於事無補。

    半秒鐘之後,冷冷的鋼圈碰上了她的手腕,她向後跳半步,發出一下喊叫,手銬一緊,魯碧蓮和我銬在同一副手銬之上。

    “好了,兇手小姐,幫兇先生。”宓善樓冷酷地説:“我們要教你們這對同命鴛鴦一點東西。”

    白莎看着我又看着善樓。“宓兄,”她説:“也許——”

    “不行。”善樓不客氣地回答。

    “但是,善樓兄——”

    “閉嘴!”他説:“這次,所有人都乘我的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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