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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七章 剝皮揎草

    小小的帳篷內擠入三人,空間是狹促了一些。不過在這種境地下自然顧不上許多了。嶽東北最為疲憊,鑽入睡袋後不久便鼾聲大作。周立瑋被他吵得心煩,數次不滿地小聲抱怨,可對方早已沉入甜美的夢鄉,哪裏能有什麼效果?

    羅飛倒並不在意,自己靜下心來,閉目安神,不一會倦意便泛遍了全身,漸漸進入了睡眠狀態。

    這一覺不知睡了多久,忽然帳篷頂上“譁”地一聲異響,像是有什麼東西從空中砸落一般。羅飛生性警覺,即使在睡夢中也是耳力聰敏,他立刻驚醒,一下子從睡袋中坐了起來。

    “怎麼了?”周立瑋也跟着鑽出了睡袋,看他的模樣,竟似一直都沒有睡着。

    帳篷外亦出現了一陣,隨即有手電筒的光柱雜亂搖曳,卻聽白劍惡壓着嗓門低聲呵斥:“慌什麼!各自盯住一邊。”

    “有情況!”羅飛草草套上鞋子,一閃身已來到帳篷外。

    帳篷外的三人都已起身。吳羣和趙立文右手持刀,左手握着電筒,神色訝異,正不停地往四周黑暗處搜尋,白劍惡站在篝火邊,雙目如勾般閃着寒光,緊盯着手中攥着的一件東西。

    羅飛凝目看清,不禁後背沁出一層冷汗。原來那東西竟是一條約兩尺來長的活蛇,但蛇皮已被生生剝下,尾部些許尚連,軟耷耷懸在一邊,那蛇扭曲着粉紅色的身軀,痛苦掙扎,場面令人毛骨悚然。

    “怎麼回事?”羅飛走上前問道。

    白劍惡的神色有點怪異,既迷惑、又惶然,似乎還帶有幾分未及褪去的猙獰。沉默片刻後,他抬頭看了羅飛一眼,用一種冷冰冰的語調説道:“剛才就是這東西從天而降,落在了你們的帳篷上。”

    周立瑋此時也跟了過來,聽見兩人的對話,又看到那條慘不忍睹的活蛇,臉色驀地一變:“這林子裏還有別人?”

    白劍惡沒有説話,但他接下來的舉動卻做了回答。他一甩手,將那條蛇扔入了篝火之中,然後驀地昂起頭,鷹一般的目光惡狠狠地向四周圍的樹叢中掃視着。

    可憐的蛇又遭火灼,疼痛難耐,在火苗中瘋狂地翻騰了幾下,終於不動彈了。

    嶽東北此時剛從帳篷中走出,正看到白劍惡扔蛇的一幕,他先是一愣,然後幸災樂禍地笑起來:“哈哈,白寨主,我今天餵了兩隻螞蟥,你不服氣,卻要喂一條蛇嗎?”

    眾人神色凝重,沒人顧得上搭理他。嶽東北這才感覺到氣氛不對,愕然問道:“你們……你們這是怎麼了?”

    忽然,吳羣手中電筒的光柱掃到了一物,他立刻低呼了一聲:“寨主,你看!”

    大家循着那光柱往西南方向的樹叢高處望去,只見在枝葉之間,隱約有衣物露出,看來是有人藏匿在那裏。

    白劍惡一抹身,也從後腰處摸出一把砍刀來,做好防禦之勢,然後邁步向前,對着那方向喝道:“別躲了,快滾出來!”

    “那人”卻一動不動,手電筒的光柱,白劍惡的呵斥,對“他”來説就像毫不存在一般。

    此時一陣山風颳過,“那人”的身體隨着風勢前後搖晃了幾下,動作僵直詭異,竟似輕飄飄的渾然不受力。

    “寨主,那好像不是……不是一個……活人。”吳羣顫着聲音説道,手電的光柱也隨着他的話語哆嗦起來。

    “怕什麼?沒用的東西!”白劍惡罵了一句,劈手奪過吳羣的電筒,重新照定那枝葉中半隱半現的目標,厲聲説道:“我不管你是人是鬼,再躲着不出來,可別怪我下手狠毒!”

    “那人”仍是毫無反應。

    羅飛三人面面相覷,沒想到進叢林的第一天晚上就出現這樣的怪事,看起來連經驗豐富的白劍惡等人對此也是無所防備,應對有些乏術。

    如此又僵持了片刻,白劍惡似乎以失去耐心,他轉過身衝趙立文點了點頭,目光冷峻。

    趙立文會意,上前兩步,力貫右臂,忽然間猛地一甩,手中的砍刀化作一道白光,直奔隱藏在樹叢高出的目標而去!

    這一刀去勢又急又快,夾着“嗚嗚”的風聲,準確地扎進了“那人”的心口部位,只聽“噗”地一聲輕響,“那人”受力甚巨,在枝椏間停留不穩,終於晃落枝頭,向着地面墜落下來。

    趙立文不待寨主吩咐,已快步向着墜落地點奔去。羅飛看着他的背影暗暗驚訝:這個人平時不顯山不露水,沒想到出手兇辣,膽大心狠,遠遠要超過時常出頭的吳羣。

    眾人也隨後跟上,剛邁出沒幾步,趙立文的聲音已在林中響起:“寨主,這是個假人!”

    大家加快腳步,來到近前。只見剛才樹上“那人”正躺在一堆爛枝敗葉中,趙立文蹲在一旁,打起手電細細察看,剛才甩出的那柄砍刀現在又回到了他的手中。

    果然,那只是一個用枯枝雜草粗粗紮成的假人,但卻穿着一全套男子的服飾,有衣有褲有襪有鞋,咋看之下,頗有些詭譎。

    忽見趙立文俯去,把鼻子湊到那假人身邊,深深地吸了口氣。眾人正詫異間,趙立文已抬起頭來,駭然説道:“寨主,這些衣物上,到處都是血跡!”

    白劍惡死死地盯着假人身上的那套衣物,臉頰上的肌肉突然開始起來,顯然已掩飾不住心中情緒的激烈波動。

    吳羣此時也發現了什麼,瞬間臉色大變:“這些……這些衣服,是……是……”也許是過於驚駭,他的話語只説出一半,便無法再繼續下去了。

    有着驚人觀察力的羅飛當然已看出了端倪,他幫吳羣把完整的話説了出來:“不錯,這些衣服,正是薛明飛死前身穿的!”

    “薛明飛的衣服?”嶽東北目光一跳,來了精神,他也蹲了下來,湊近那假人仔細觀看,“嗯,這些大片大片的黑色污漬確實是乾涸的血跡,那這肯定也是薛明飛的血了?”

    沒有人答話,但每個人心中都是同樣的想法。

    “這是誰幹的?”吳羣舉起手電,茫然而慌亂地四下探照。

    “別找了!”白劍惡沒好氣地阻止他,“先把這個假人搬到營地那邊去。”

    羅飛看了看手錶,時間是深夜的十二點三十五分。

    假人被搬到了篝火邊,趙立文又找來大堆柴火添加到火中,簡陋的營地亮堂了很多。

    眾人圍看着那個身着血衣的假人,一時間全都沉默不語,各自沉思着。

    周立瑋首先打破了沉寂,他皺起眉頭,用滿是迷惑的目光看着白劍惡:“難道有人一直在跟着我們?”

    白劍惡黑着臉不搭腔,看得出來,他的心情非常地不好。

    嶽東北站在一旁,似乎正沉浸在自己的思路里,他時而搖頭晃腦,時而喃喃自語,對別人的對話充耳不聞。

    羅飛此刻則蹲下了身,仔細檢查着假人及其身上的衣物。假人做得很粗糙,只是大概扎出了個人形,所用的枯枝雜草在叢林裏隨處可見。衣物上因沾了大片的血跡,已開始板結發硬,同時散發着明顯的血腥味。

    羅飛用手在衣物上四處摸索着,不漏過任何一個角落。忽然,他似乎有了什麼發現,從褲兜口揀出了一樣東西,送至眼前端詳着。片刻後,他開口説道:“我知道薛明飛的死因了。”

    “哦?”這句話立刻引起了周立瑋的興趣,他蹲着湊過來,看清了羅飛手中的東西,“這是……螞蟥?”

    “不錯。”羅飛點點頭,“雖然只是一具乾癟變形的殘屍,這正是盯咬過嶽先生的那種大螞蟥。”

    “那薛明飛就是被這種螞蟥盯咬,以至於大量失血而死?”周立瑋豁然開朗,“難怪在他身上會找不到失血的創口。”

    “而且肯定是相當多的螞蟥。這些螞蟥吸了血,又被殺死碾碎,於是薛明飛的血就到了雨神像裏,到了這衣服上!”羅飛一邊説,一邊站起了身,把螞蟥遞到白劍惡眼前:“白寨主,你不看一看嗎?”

    白劍惡卻不為所動地“嘿”了一聲,説道:“螞蟥,這我早就知道了。”

    羅飛先是一愣,隨即心中瞭然:是了,是了!那天祭拜典禮之後,白劍惡一定會檢查雨神像的機關,那裏多半也能找到螞蟥的殘軀。

    卻聽白劍惡又咬着牙説道:“薛明飛怎麼死的並不重要,重要的是這到底是誰幹的?他的目的又是什麼?”

    周立瑋在一旁點點頭,沉吟着説道:“浴血的神像,剝皮的活蛇,穿血衣的草人,他的手段倒是越玩越玄虛了。”

    “什麼?”一直自顧自思索的嶽東北突然一激靈,“你説什麼?剝皮的活蛇?”

    “你剛才沒看到嗎?”周立瑋撇了他一眼,“被白寨主扔到火裏去的那條蛇,是被活生生剝了皮的!”

    “我知道了!我知道‘他’在幹什麼!”嶽東北興奮地大叫起來,“哈哈哈哈,融古通今,我真是個學術奇才!”

    他的笑聲實在與此時的氣氛格格不入,白劍惡冷冷地看着他:“那你倒説説,他在幹什麼?”

    “這是一種象徵,更是一種警告,復仇的警告,來自那被封存已久的可怕力量。”嶽東北説到這裏,故意停住了口,顯出一副神秘兮兮的樣子。

    周立瑋頗看不慣他這般姿態,很不耐煩地從鼻子裏“哼”出一聲:“什麼象徵?你趕緊直説吧。”

    嶽東北帶着詭異的笑容,一字一頓地吐出四個字來:“剝-皮-揎-草!”

    “什麼?”羅飛沒有聽明白,其他人也都是面帶迷惑。

    “這是明朝開國皇帝朱元璋發明的一種酷刑。”嶽東北解釋到,“就是把犯人的皮整張剝下來,然後在人皮裏填上稻草,用竹竿挑起,示眾立威。”

    此情此景中,忽然瞭解到如此殘酷的刑罰,眾人全都情不自禁地低下頭來,看着腳下那個枝草紮成的假人,心中陣陣發悸。

    剝了皮的蛇,填着草的假人——剝皮揎草!這些怪異行為所要表達的真的就是如此恐怖的涵義嗎?

    片刻的沉默之後,周立瑋向嶽東北質疑道:“朱元璋的酷刑。這和你一貫宣揚的那套惡魔理論又有什麼聯繫呢?”

    “你現在是隻知其一,不知其二。”嶽東北早有準備,不慌不忙地回答,“剝皮揎草的酷刑是朱元璋首創的,但並不意味着只有朱元璋用過。李定國也是這種酷刑的偏好者之一,而且在李定國軍中,剝皮揎草的刑罰有着特定的施加對象,就是那些賣主投敵的叛徒。”

    説到最後一句話時,嶽東北突然加重了語氣,同時翻起眼皮看着白劍惡,顯然是有所隱喻。

    羅飛心中一動:白劍惡等人的先祖都是李定國的部屬,李定國兵敗身亡時,這些人沒有力戰,而是選擇了投降清兵。

    白劍惡的眼皮驀地跳了一下,然後他定神壓住情緒,陰着嗓音説道:“嶽先生,你覺得我們對你説的這些東西會感興趣嗎?”

    嶽東北“嘿嘿”一笑:“別人感不感興趣倒也無所謂,只是白寨主你,還是要格外留意才對。”

    白劍惡變了臉色:“你什麼意思?”

    “倒了這個份上,面子上的事考慮就不考慮那麼多了,有些話恕我坦言。”嶽東北大咧咧地説道,“李定國當年被諸多勢力合力剿殺,他的所有部屬中,最夠資格擔當‘叛徒’兩個字的,就是他的得力大將白文選。如果我所料不錯,白寨主應該就是白文選的後人吧?”

    白劍惡冷冷地看着嶽東北:“不錯,我是白文選的後人。不過李定國已死,部屬們兵潰投降,也沒有什麼不正常的。‘叛徒’兩個字未免有些言重了吧?”

    “兵潰投降?”嶽東北毫不客氣地反駁道,“史料記載,白文選投降清廷後,立刻被封為承恩公,這樣的待遇怎麼可能是兵潰投降者能夠得到的?稍懂歷史的人都能看出,白文選的投降,必然是在李定國敗亡之前,從日後清廷的封賞來看,白文選多半還曾給清軍立過大功!”

    羅飛和周立瑋對歷史都不甚瞭解。嶽東北這番話一出,多少有些出乎他們的意料。難道白劍惡的先祖,李定國的心腹大將白文選真的有過賣主降敵的叛變污節?

    白劍惡神色複雜,但卻並未激憤辯駁,看來嶽東北的分析十有八九倒是屬實的。沉默半晌之後,他才陰森森地説道:“那麼,按照嶽先生的説法,這‘復活的惡魔’是存心要來找我白劍惡的麻煩了?”

    “先是親信離奇死亡,然後祭拜雨神時差點令你白家幾百年的威望毀於一旦,現在又顯現了‘剝皮揎草’的隱喻。你覺得這些會是針對誰而來?”嶽東北越説越來勁,“可以肯定,這些只不過是個開頭,‘他’將一路跟隨我們前往恐怖谷,那可怕的力量將一步步重現。‘他’要復仇,雖然我們看不見‘他’,但毫無疑問,‘他’就在我們的身邊!”

    一陣夜風吹過,帶起隱約的“嗚嗚”之聲,似乎在附和着嶽東北的話語。篝火飄忽不定,眾人臉上忽明忽暗,氣氛幽譎詭異。

    風聲停息之後,林中一片寂靜,陰冷的空氣似要凝固了一般。

    突然,白劍惡揚起頭,看着蒼茫的夜空,暴發出一陣狂笑:“哈哈哈哈……”那笑聲連綿持續,初時宏亮,繼而嘶啞,到最後已透出了幾分猙獰。

    他這聲笑足足在十多秒鐘後才嘎然而止,然後他咬起牙,面對四周黑暗的叢林旋轉踱步,惡狠狠的高聲説道:“來吧!不管你是什麼人,也不管你是什麼東西,我白劍惡就在這裏等着你!”

    這喊聲在叢林中延綿而去,似乎要穿遍每一個黑暗的角落。

    “……等着你……”

    餘音久久不絕。這究竟是回聲,還是來自黑暗世界的神秘回應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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