瞬間,殺機暴起,血染長街。
揹着柴禾的年輕人扔下背上柴禾,伸手從旁邊挑夫挑着的筐藍中一摸,手中已經多了兩把寒光閃爍的斷刃,雙刀在手,臉上憨厚而有滿足的笑容頓時換成了彪悍和猙獰,就像是温順的羔羊瞬間成為了一匹餓狼。
挑夫順手一抹,撇下筐藍繩索,粗暴的扯下黑黝黝的扁擔頭上的棉布,原本看上去普普通通的扁擔立時改頭換面,成了一把七尺長槍,挑夫順手打掉頭上礙事的斗笠,露出下面滿布疤痕的面龐以及那雙飽含着暴戾和殺氣的晶亮眸子。
兩人毫不遲疑,立時便向着趙石這邊狂奔而來。
不遠處躺在牆根下的乞丐猛然站起身來,躺着的時候還瞅不出來,等他站起身來,卻高大魁梧的乎常人想象,就像是一隻直立而起的巨熊,站起身來的同時,大手在牆根下一抓,一柄兒臂粗細,樣式古樸的鐵鐧帶着灰塵已經操在了他的手中,隨着他那沉重的腳步聲,乞丐邁開大步,也向這邊衝了過來。
趙石等人身後,三個趕車的年輕人在車上稻草中一摸,人人手上便皆都多了利刃,其中一人手起刀落,拉車的黃牛哀鳴一聲,已被這利落的一刀斬倒在地,三人瞬間散開,卻並不上前,顯是想穩穩守住退路。
酒肆中的人也沒閒着,掌櫃的一聲唿哨,從櫃枱下抽出一柄長刀,手掌一按櫃枱,翻身便躍了出來,幾個酒客此時也都從桌子下面,已經邊上,紛紛操起兵刃,蜂擁而出。
倚在門口的小廝猛的站直身形,變戲法般的向後一掏,手中已經多了一把做工精巧的手弩,抬手便向趙石這邊瞄了過來。
幾乎是一瞬之間,長街之上便已殺機四伏。
但真正的殺手卻在……只見街旁矮牆之上一個身影驟然升起,身影的腳尖在牆頭上一點之下,高高躍起,如同大棚展翅一般躍臨長街,手中長刀如欲劈山斷嶽般,迎風怒斬,身如蛟龍,其勢如虹。
説起來囉嗦,但這一切從開始到生,也只眨眼功夫罷了,趙石翻身下面,橫刀已然在手,身子在地上順勢滾了幾下,弩箭淒厲的破空聲在他身體上空響起,幾乎是追着他的身形劃空而過,不得不説,他的機敏已經豐厚的遇襲經驗,又救了他一次。
方要蹲身而起的他,卻只覺頭頂一暗,其勢如火的必殺一刀已經到了他的頭頂,兵刃未到,兵刃劈斬所帶出的猛惡風聲卻已經到了。
生死關頭,他卻已冷靜如同冰雪,多年在生死之間打滾的經歷,讓他的神經堅韌的好像鋼澆鐵鑄一般,任何人,任何事也別想撼動分毫,尤其在這種危如累卵的關頭,他不但無所畏懼,而且渾身的精神氣力在這一刻皆都迸了出來,刺激的他眼睛都已微微泛起了血絲。
毫不猶豫,右手橫刀猛的向頭頂迎了上去,下一刻,怒斬而下的長刀泰山壓頂般來到他的頭頂正中,刺客無論身手還是眼力,皆都乎尋常,這一擊,把握的幾乎完美無缺,若換個人,在這跡近完美的突襲當中,即便未被弩弓射殺當場,也定然會被這迎風一刀斬於馬下。
但這身手強橫,時機把握更是絕的刀客遇到的卻是趙石,殺人如麻,幾生幾死,卻還活到現在的趙石。
電光火石之間,夭矯而下,氣勢絕倫的利刃與那倉促迎擊而上橫刀終於碰撞了一起,火花四射,金鐵交鳴,長街上猛的一聲大響傳出老遠。
趙石身子頓時一措,本就蹲着的身子又矮了幾分下去,畢竟天時地利皆不在我,即便他氣力恢弘博大,在那刺客藉着地勢的全力一刀之下,接的也是分外勉強。
但結果卻絕對的讓人目瞪口呆,那刺客迎風怒斬,這樣氣勢癲狂的一刀之下,即便早已知道,眼前此人勇武非常,乃大秦一等一的猛將,但他還是相信,天下或許有人能接下這一刀,但絕對不會是個領兵殺敵的大將軍,這一刀,定然能將此人斬殺於此……
但結果卻是做夢也想不到的,那人只是倉促之間,橫刀於額際,不但攔住了他這窮盡全力,氣勢如火的一刀絕殺,而且沛然莫御的大力瞬間傳了過來,就像驚濤怒浪碰上了巋然不動的山岩,只能倒卷而回,隨着他身體下落,二力相加,虎口猛然爆裂開來,手中長刀在他不可思議般的目光中倒撞而回,身在空中,閃無可閃,避無可避。
額間劇痛中,那視若性命一般的寶刀刀背撞上了他的額頭,鮮血猛然迸濺而出,半邊腦子驟然被刨開,白的紅的,在空中好像盛開了一朵鮮花一般,一條強橫而又鮮活的生命在這鮮花綻放的一刻,悄然而逝,只留下一地狼藉。
鮮血灑落在趙石頭上,臉上,好像驀然灑下一片血雨,殘陽如血,長街亦赤……
但趙石毫不動容,屍體雙腳剛一落地,已被他條件反射般一把抓住,猛的甩在自己身後,
與此同時,那酒肆小廝已經扣下弩弓機括,
激色而出的弩箭,正正沒入屍體當中,卻未曾傷得了趙石分毫。“衝出去。”
“護衞大帥。”
突然遇伏之下,兩個還算囫圇的護衞想的卻完全不同,一人躲過弩箭的同時,拉住馬繮繩,卻是翻身復又上馬,想要衝出去請援,畢竟得勝伯府就在不遠處,圍牆更是已經清晰在望,只要到了那裏,驚動了得勝伯府護衞,些許刺客,又算得了什麼?
另外一人,卻是急急退回到趙石身邊,奮不顧身的為他遮擋背部。
但那護衞剛剛上馬,好似天神般的身影已經到了近前,狂吼聲中,威猛如五丁天神般的大漢揮動手中沉重的鐵鐧,猛擊而下,悶響聲中,只一下,便敲碎了馬頭,戰馬打着橫倒地不起,將身上的護衞摔下,大漢獰笑中,趕上一步,再次揮舞鐵鐧猛擊而下,撲哧一聲,立時打的那護衞骨斷筋折,當場氣絕。
此時,弩箭已停,房檐屋角等處,又冒出幾個人影,急急朝着這邊圍了過來,趙石瞄了幾眼,這些刺客怕不有近二十人埋伏於此,一次精心策劃的半路伏擊已是沒什麼可懷疑的了。
殘陽之下,沒有多餘的喊殺聲,只有令人膽寒的殺機在盪漾,人羣迅圍攏過來,就像是一場無聲無息的圍獵,但這裏卻是長安……
“隨我來。”
刺客人多勢眾,計劃周詳,還有弩弓,而他們的身手,即便不是出自軍中,也差之不多,但在此時此刻,身上已經鮮血斑斑的趙石無法多做他想,沉聲吼了一句,回身一把撥開護衞。
隨之吐氣開聲,一拳轟在身側戰馬的腰間,讓刺客人驚恐的一幕生了,清脆的骨骼斷裂聲中,幾百斤的大傢伙,卻被那此番必殺之人一拳打的橫飛了出去,撞向從酒肆中衝出來的一眾人等。
那威猛絕倫的大漢猛的瞪大眼珠子,下意識的停住了腳步,即便來之前,已經知道此人之勇武,但真正見到這等蠻力,還是讓人膽戰心驚,如同做夢一般。
驚呼四起,從酒肆中衝出的七八個人,如同林中驚鳥般,一鬨而散,但還是有兩人止不住勢頭,被橫飛過來的戰馬正正撞在身上,不用説了,撞上的一剎那,兩人的結果便已註定。
隨着這一拳,趙石身子猛的竄出,向酒肆那邊衝了過去,以一當百,死戰不退那種傻事他是不會幹的,這裏是哪裏,這裏是長安,只要拖延一時半會兒,即便再偏僻的所在,驚動的人也只會越來越多,而那酒肆,無疑就是個好地方。
“圍住他,圍住他,別讓他跑了。”終於有人開始揚聲號施令。
偽裝成酒客的刺客明顯訓練有素,一散一聚,也只在片刻之間,其中兩個已經瘋了般回身攔了上來,手中兵刃更是隻求傷敵,根本不顧自身的搏命打法。
趙石手中橫刀閃動,一顆斗大的頭顱已經沖天而起,而左手也沒閒着,隨手便抓住另外一人胳膊,像扔垃圾般便甩了出去,身影交錯,一死一飛,也只讓趙石身形緩了一緩而已,這些時日,跟他兩位嬌妻的切磋可沒白費,殺人的本事非是從前可比,如果方火羽未死,現在的趙石若再與其遇上,卻是能多支撐些時候的……
廢話少説,趙石身子突進,幾步之間,便已經到了酒肆門口,但身後那護衞卻已被人纏住,只稍一耽擱,雖也是軍中不可多得的老兵,但終歸只是老兵罷了,在這許多刺客圍殺之下,只一瞬間,身上便鮮血淋漓,被兵刃淹沒了……
刺客們終於也有些慌亂了起來,這一場精心佈置的殺局看上去簡單,但卻費了不少的功夫,本是想着一擊中的,立時遠揚千里的,不想此人竟然如此機警,事先便察覺了異處不説,且在如此周密的突襲之下,還能活到現在,真真是出乎了所有的人預料。
在這裏每耽擱一刻,也就多了十分的兇險,雖然這些刺客人人皆報必死之心而來,但也絕不會想着將大好性命送在這裏。
再也顧不得其他,有人在狂吼,“衝進去,衝進去,殺了狗官。”
趙石此時已然衝入酒肆,順手抓起一張椅子,朝着門口便扔了出來,以他的力氣,椅子雖然還是椅子,但飛出去的聲勢卻和炮彈相仿,帶着猛惡的風聲,跟着他的腳步,就要衝進酒肆的一個刺客躲閃不及,嘭的一聲大響,椅子碎裂開來,一條人影也倒飛了出去,鮮血狂噴,在空中就已不活了的。
後面的人衝勢頓時一沮。
“上弩,上弩,射死他,射死他。”外面的人在大吼。
同時嗖嗖又有椅子凳子的扔出來,其勢之急,力量之大,讓外間的刺客們皆覺頭皮麻,不敢輕易上前了。
酒肆裏又傳出一聲大響……
“他想穿牆過去,衝進去,攔住他,攔住他。”
趙石根本沒往酒肆後廚闖,又扔出幾張椅子,來到牆邊,一腳狠狠跺了牆上,這一招也是靈機一動的產物,當初劍門遇刺,和那如神如魔的方火羽一場較量,被人打的穿牆而出的記憶太過深刻了些,這一下遇伏長街,卻猛的回憶了起來。
牆很厚,也很結實,但那是對普通人來説,終究不是鋼筋水泥,趙石只用吝了兩腳下去,牆壁就裂開了老大的紋路,又一腳下去,轟的一聲,牆壁卻是已經破了個大洞。
煙塵之中,趙石毫不猶豫的矮身鑽了進去,弩箭特有的聲音終於在這個時候再次響起,趙石肩膀一痛,身子猛的一歪,滾翻在了地上。
隨即翻身而起,躲在牆後,順手摸了肩頭一把,温熱的鮮血泊泊而出,但趙石心中一安,只是擦傷而已,到無大礙,只是傷口處……有些麻癢,,有毒……趙石臉色不由一變,迅扯下衣袖,死死將肩頭扎住。
這是一處滿是荒草的院落,竟然……竟然沒人居住,趙石知道,自己運氣好像差了些,要不然就是那些刺客安排的過於周密,選的地方太好……
沉重的腳步聲響起,轟的又是一聲大響,洞口破開的更大,那邊的嘈雜聲音清晰的傳入趙石的耳朵,粉碎的磚石碎片打在他臉上,引起陣陣刺痛,趙石卻絲毫不為所動,眯着眼睛靜靜伏在那裏,就像多年之前,耐心的等待獵物露出破綻時一般無二……即便中毒是個很麻煩,甚至拖延時候過多,很可能致命的事情……因為他知道,這些刺客的時間估計也不會多到哪裏去的……
在生死關頭,把握機會的能力,不是每個人都有的,而趙石,無疑就是其中的佼佼者,當那魁梧的不像話的身影揮舞着手中的鐵鐧,一步邁出洞口的時候,也就相當於強壯的公牛終於把脖頸要害露在了獅子的爪牙之下。
緩緩直起身子,藉着煙塵的阻擋,那威猛的大漢絲毫不知道危機就來自近在咫尺的側後。
橫刀靜靜舉起,猛的紮了過去,呲的一聲,橫刀毫無阻礙的穿過大漢的脖頸,帶出一蓬血水,和着那大漢一聲驚天動地的嘶吼,從另一邊穿出去,大漢想要回身,卻被穿過脖子的橫刀止住,想要再次吼叫,卻咳出滿嘴的鮮血,臨死之際,大漢奮力忍住脖間劇痛,將手中鐵鐧交到左手,用力向後方砸了過去,嘭的一聲,在這大漢臨死奮力一擊之下,牆壁徹底塌了下來,但大漢後面卻已無人。
失去支撐,大漢猛惡的身軀這才向後栽倒在滿地的瓦礫當中,翻滾抽搐半晌,終於寂然不動,酒肆裏傳來一陣驚呼,一杆長槍如蛟龍出水般從煙塵中伸出,橫掃數刺,顯示出使槍之人精湛的槍法,但卻也一無所得,片刻之後,在氣急敗壞的催促聲中,數條人影從坍塌的牆壁間竄了過來,但觸目所及,出了大漢悽慘的令人毛骨悚然的屍體之外,卻哪裏還有旁人的影子?
“鐵牛死了,鐵牛死了……”顯然,那大漢在眾人中地位非同小可,為人斬殺,讓刺客們一陣驚聲尖叫。
“狗官在外面,他在外面……跑了,狗官跑了……”
清脆的馬蹄聲在外面響起,驚怒交加的刺客又從酒肆中衝出,卻只能瞅見對方疾馳而去的背影,招招失措,被一個人宛如戲耍般調動來去,驚怒之下,卻也膽寒不已。
“風緊,扯乎……”
四人被殺,卻還讓正主兔脱而去,這一刻,所有人心中都滿是挫敗之感,追是不成了,説起來,選這個地方,也是無奈之舉,一來此處偏僻有加,行人往來不多,二來這裏卻是那人回府的必經之路,但壞處也是顯而易見,離人家的府邸太近了些,大將軍趙石是什麼人,他們清楚的很,府中家將護衞皆是百戰精鋭,一旦驚動了那邊,別説十幾二十人,便是來人幾百幾千,也不定能進人家府邸一步……
而錯過今日,再想有這等機會,難……那人的武勇,也着實可怖可畏,若無弩弓助陣,説不定還要折上多少人手呢。
心有不甘的刺客們在命令聲中,瞬即散去,連同伴的屍也顧不上了,之後他們要面對的,將是什麼,每個人都清楚的很,能不能生離長安,就要看各人的運氣如何了,沒有多做言語,所有人掉頭各自散去,自尋活路去了。
一場激烈,短暫,卻又驚心動魄的伏殺就這麼結束了,夕陽之下,只留下寂靜如死的長街以及一地的狼藉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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