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歸義王在,又何須開邊市?”
方謙禁不住反駁道,自古以來,之所以説開放邊市乃朝廷大事,其實是因為稀少所致。
無論秦漢,還是盛唐,邊市皆斷斷續續,大部無法長久,並非只因相互仇視,而是漢人和胡人想要的東西都是對方所不願給予的。
漢人需戰馬,胡人需茶葉,鐵器等等,而這些東西,只要兩方不傻,就絕對不會拿來做什麼交易,這樣一來,邊市其實也就失去了存在的基礎,漢人有時還會拿這個來做文章,用絲綢,瓷器等物,來弱胡人心志,拉攏友好,使胡人內亂不絕。
而胡人一旦強大,比如女真,契丹立國之後,不時南下劫掠,又迫後周納貢稱臣,所謂邊市之説,更是形同虛設。
所以説,漢胡這種邊市貿易,大多隻是名義而已,並無多少實際上的用處。
而由於時代所限,無論漢胡,在貿易中都看不到相互之間能夠帶來的好處,更多的則是作為一種友好的見證罷了。
歷經千年,許多才智之士更認為,邊市乃資敵之舉,甚至讓帝國諜探進入邊關,刺探軍情,時而建議朝廷,或皇帝陛下,廢絕邊市,堵塞道途,唯恐敵人在邊市中得利,這樣一來,邊市的存在也就更加艱難。
方謙説的到不是這個,他的意思是,大秦現在並不缺良馬,大秦的騎兵隊伍正在急速的膨脹之中,而有歸義王在,北方草原又收攏了韃靼人。克烈部等部族。與吐蕃貿易。也就沒有任何益處。
實際上,歸根結底,還是覺着,吐蕃人在貿易中得到的好處,要強過大秦許多,心有不甘罷了,這種思想,也正是承自前人所述所想……
“是啊。設立邊市,定有商人為利所趨,私販違禁之物……再有,歸義王麾下,多為不法……將來,吐蕃所轄之地,怕是難以管束……如此一來,吐蕃人從中取利,恢復元氣,或呈尾大不掉之勢。”
種遂也點頭附和。在邊市之上,許多觀念都有着根深蒂固的成見。而這樣觀念的形成,其實與中原地大物博,總能自給自足有着莫大的關係,所以商人地位一直低下,禁絕貿易之事也屢有發生。
反觀胡人,多居苦寒之地,缺衣少食,最是熱衷於貿易。
如此相比之下,中原漢人帝國再是強盛,政治再是清明,到得後來,也總是日趨保守,保守其實也正是沒落的開端,這也正是中原王朝更替的內在原因之一……
成武皇帝此時也是沉默不語,但心中所想,怕是與方謙,種遂兩人所説其實差不多。
不過趙石這裏也並不在意,他想的也沒那麼長遠,只是雖説在觀念上,與這個時代越來越是契合,但終歸有着些不同,眼光也不太一樣,覺着貿易流通,對於大秦來説,並非全是壞事罷了。
聽了兩人所説,只是笑笑,並無懊惱尷尬之意,“陛下,微臣只是隨口一説,至於成與不成,還需陛下,朝中重臣們商議決定,如今我大秦勢強,吐蕃勢弱,可選之策頗多,朝中多有睿智之士,不愁無有良策……”
“再者説了,無論北方草原諸部,還是吐蕃人,甚至於西夏党項諸族,權貴者,奢靡無度,部民則衣食無着,貧困潦倒,商途一開,除互通有無之外,也可讓人知我大秦威名,傳我禮儀教化,歸附之人必多……”
“更甚者,胡人不事生產,多以牧養牲畜為生,可以茶葉,糧草,食鹽等胡人必須之物,易其牲畜,日久,胡人牲畜日少,人口卻有繁衍,如此,命脈漸入我手,一旦不臣,閉絕邊關,不費一兵一卒,胡人已亂矣……”
“策出多門,陛下只需擇善而納之而已……開通言路,不守舊,懂變通,無萬世之良法,存一時之良策,以我中國之強盛,人才之多有,何愁大事不成?”
一席話説完,趙石拱了拱手,“微臣之淺見,多為胡言亂語,若有不敬之處,還請陛下恕罪……不過還是那句老話,只要我大秦君明臣賢,區區胡人番邦,又怎會放於我大秦眼中?”
這些話,意思可就深了,若是寫於紙上,怕又是一篇大文章。
種遂凝眉瞠目,盯着桌子上的酒菜,好像要看出花來,但手中握緊的筷子,卻是咯吱一聲,斷裂開來。
方謙目光直視,卻沒有任何焦距,若有所思之間,卻不知思緒已經飄到了哪裏。
而成武皇帝,卻是按捺不住,站起身來,在旁邊來回走動了兩趟,重又坐下,半晌,才喟嘆了一聲,“可惜,沒帶起居郎過來……大將軍之言,與前人多有相悖,但卻實屬為國之大道,不守舊,懂變通,無萬世之良法,存一時之良策……好好,如此真知灼見,當為後世之孫訓誡……”
之後舉起酒撰,微微示意,便一飲而盡,接着便大笑道:“若是朕不相逼,今晚哪能聽得到這一番良言?”
方謙此時已經緩過神來,實際上,趙石的話多為平常,有待商榷之處也是頗多,但無萬世之良法,存一時之良策之語,才算真正的讓人震驚。
要知道,此時之臣子,一生追尋,其實就是在一句,萬世之良法而已。
一般來説,在朝堂之上,總會聽到祖宗之法不可輕變之語,換一句話説,不管祖宗説的什麼,是好是壞,切不切合如今實際,都不能輕動,實際上,這出自於儒家之言,為的只有一樁,穩定,穩定的傳承,穩定的治國之策,穩定的朝堂格局,等等等等。
很多時候,這種祖宗之法,都會成為朝臣相互攻訐的藉口,但卻也很好的維護了皇權,政權,軍權,使許多未期的變亂消於無形,這對於一個皇朝來説,是有着好處的。
但更多的時候,僵硬的生搬硬套,不合時宜的祖宗之法,導致的只會是僵化,許多變革,都無法觸動那些所謂傳之於萬世的祖宗法度,宮中,朝野,法度之間,都有着這樣的條條框框,讓變革之舉措,多數流於表面,而在這樣的法度面前,許多致力於鼎革的朝臣,甚至是君王,都望而卻步,不敢越雷池一步。
而更有意思的,鼎革之臣,多出身於寒門,守舊的,卻多為大族門閥,其實,這也正説明了,祖宗之法的用處,維護固定階層的利益,變法,便一定意味着觸動了這些既得利益者的威權。
所以,每一次變法,都會阻礙重重,都會荊棘滿地,但也延續了當前政權的延續,不管是苟延殘喘,還是其他什麼……
而趙石的話,無論是意有所指,還是有感而發,方謙此時都將這位的大將軍劃歸了堅定的鼎革一派當中去了,心裏也有着擔憂,祖宗之法既然可變,是不是也意味着這位大將軍……有着別樣的心思呢?
再想想,這位大將軍對朝政一直冷淡有加,除了創立國武監和那些顯赫的功勳之外,在朝堂上一直少有言辭,讓人很容易忽略過去,一直到長安之亂……
但景興鼎革至今,若沒有像趙石趙柱國這樣的軍中大將一力支持,怎麼能走到今日之地步?
而再想深些,長安之亂為的是什麼?
儲位之爭啊……
王家大族,以及大將軍王佩,折匯等人,可不都是出自大族豪門?
實際上,那是一次門閥與鼎革一派的激烈碰撞罷了,最終,在大將軍趙石揮兵入京的那一刻,以王家為首的保守一派,轟然倒地,在刀槍面前,所有的陰謀詭計,所有的長遠抱負,都被擊了個粉碎。
方謙恍然如悟,同時也是悚然而驚,對於今後朝堂的走向,已經有了清晰的認知。
有着這位大將軍的支持,景興舊臣失勢之説不攻自破,也難怪,當今陛下登基之後,朝堂迅速便安穩了下來,看來……聰明人很多啊,自己這裏,可算是愚鈍不堪了呢。
再瞅瞅皇帝陛下興奮的樣子,方謙更是明白,皇帝陛下之所以如此,沒有什麼奇怪的,這裏許就要牽涉到宮中許多隱秘上去了,方謙也不願多想。
他現在只需要明白,皇帝陛下對於這樣的建言,是十分喜聞樂見的就行了,想的太多,於自己來説,沒有任何好處。
而有皇帝陛下在位,京中大族,或許可以平安度日,或許可以為國效力,但再如當年一般,權傾朝野,家族繁茂,榮華富貴享用不盡卻萬萬是不可能的了……
(求月票,比昨天還熱,阿草實在頂不住,白天找了個賓館休息了一天,看了一天的電視,更新好像不能保證了啊……不過阿草在盡力碼,晚上還有一章,就是不知道是不是能在十二點之前上傳。)(未完待續。手機用户請到閲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