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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百九十一章 謀逆在即

    女子不是別人,正是離開京師後獨自飄零江湖的唐子禾。

    不知不覺離京半年,這半年裏唐子禾很忙,忙着還自己在霸州欠下的債。

    她在大明的大江南北四處遊歷,如無根的浮萍在世間飄來蕩去。

    來到南昌城不是偶然,只因她進入江西后發現江西這塊地面頗不太平,盜匪山賊出奇的多,經過打聽和接觸後,她更發現這些盜匪山賊頗不簡單,背後似乎有某個大人物的影子若隱若現,而且這些人説是盜匪,實則訓練有素,經歷過戰陣統率過大軍的唐子禾一眼便看得出,這些人鑽入山林便是盜匪,若有人登高一呼,大旗一舉,他們換上一身衣裳便是進退攻守兼備甚至有能力攻城掠地的軍隊。

    這些反常的情況引起了唐子禾的注意,於是一路走進江西腹地,最後的目標鎖定了南昌寧王府。

    剛進城想找個茶肆歇歇腳,順便打聽一下寧王府的動靜,結果偏偏讓她聽到兩名錦衣衞密探的談話。

    秦堪的朋友,她怎能不救?更何況秦堪甚至下了一道“不惜一切代價”的命令,可見唐寅此人在他心中多麼重要。

    唐子禾決定出手了。

    扔下幾枚銅錢,唐子禾起身走出茶肆,外面的陽光有些刺眼,不過很舒服。

    透過斗笠的黑紗,唐子禾眯眼看着天上火紅的太陽,嘴角露出一抹豔麗卻妖異的微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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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寧王府。

    裝瘋裝不下去的唐寅終究還是從了,他和普通的大明士子沒什麼太大的區別。有骨氣,也怕死。

    他能在各種場合慷慨激昂痛罵國朝如何不堪,皇帝如何昏庸,也不怕作一些針砭時弊諷刺當朝的詩詞給官員們添堵,然而當真正的鋼刀架在他的脖子上,眼看就要一刀揮落時,他也會非常識時務地舉手投降。

    剖開大明士子文官們的內心,其實大抵都是賤人,唐寅也不例外。

    儒家學説是一門可伸可屈可進可退的完美學説,所謂“大義”可以在很多地方表現。哪怕失節被俘投降。仍不失為一條好漢,比如關雲長,兵困被圍不得已投降曹操,還幫曹操斬過顏良文丑。最後掛印求去。過五關斬六將。千里送義嫂重回劉備懷抱,按説這種人前後背叛了兩位主公,就算不把他釘死在道德十字架上。也應該給他戴上一百五十斤重的重枷遊街才是,可關老爺仍是彪炳千秋的忠義典型,古往今來引無數英雄膜拜敬仰。

    古時的“大義”太複雜了,唐寅這號的,真不知該怎樣如何評判。

    唐寅投降還是付出了代價,寧王並不像表面看起來那麼大氣豪邁,逼急了也揍人,識破唐寅裝瘋後,着實揍了唐寅幾記,唐寅這才滿懷屈辱地從了。

    現在的唐寅很不好,臉上佈滿了淤青,張口嘴裏黑洞洞,少了兩顆大門牙,牙齒看起來頗為怪異,黃黃的,彼此相隔遙遠,像夜空裏的星星。

    唐寅的歸附令寧王既高興又提防,寧王不傻,唐寅嘴上説歸附他不可能真的相信,於是唐寅住所的戒備愈發森嚴了。

    一名廚子端着食盤走向唐寅的屋子,屋子外重重把守的王府侍衞們瞧了廚子一眼,很快把路讓開。

    廚子沒什麼值得懷疑的,他是寧王府的老人,而且唐寅的每頓飯食都是由他送來的。

    廚子走進唐寅的屋子後,輕輕把門關上,背靠着門輕輕舒了口氣,臉色不由自主泛起一層詭異的青色,豆大的冷汗從額頭滾滾而落。

    唐寅半躺在牀上靜靜地看着他,搖頭一嘆:“你這模樣比我更像捱了打,我一個手不能提肩不能扛的文弱書生,實在想不通有什麼地方能令你害怕得面無人色,何至於給我送次飯如同上刑場砍頭似的?”

    廚子擦了擦汗,朝唐寅咧出一個比哭還難看的笑容,笑容裏破天荒帶着幾分討好和畏懼。

    “唐相公,您請用膳……”廚子將食盒裏熱騰騰的飯菜擺上桌,神情卻越來越詭異。

    唐寅漫不經心用牙筷挑了幾下飯菜,忽然動作完全僵住,眼睛瞪得大大的,死死盯着面前一大碗白米飯。

    米飯是湖廣的良種稻米,寧王雖然提防唐寅,卻仍待若上賓。

    然而米飯被筷子攪了幾下後,飯裏露出一個拇指大的蠟丸。

    唐寅驚異地看了廚子一眼,廚子戰戰兢兢,頗為畏懼地朝門口張望。

    一手拈出蠟丸,唐寅壓低了聲音:“這是……毒藥?”

    廚子嘆氣:“對。”

    “給我吃的?”

    “你想吃嗎?”

    唐寅趕緊搖頭。

    廚子的態度非常的草菅人命:“那就給別人吃吧。”

    “你是誰?”唐寅猶疑不定地看着廚子。

    廚子嘆氣:“一個提前吃了毒藥,不救你人家便不給解藥的可憐人,這個可憐人的全家老小都在那個人手裏掌握着。”

    “誰讓你來救我的?”

    廚子的表情愈發苦澀了:“她説,她是京師秦公爺的朋友……”

    唐寅放心了,想笑,想放聲大笑,卻不敢。

    對秦堪的信任是無保留的,既然是秦堪的朋友,唐寅願意把命交到她手上。

    “毒藥如何用?”

    廚子的聲音愈發低沉:“唐相公雖然不可離開王府,但王府內還是可以走動的,明日午時,你散步出門往東走,走四百步的樣子。有一個偏僻的小院,那是王府的廚房,院子中間有口井,你走累了不妨坐在井邊歇歇腳,然後……”

    唐寅的眼睛亮了:“然後趁人不注意把毒藥扔進井裏?”

    廚子點頭:“對,那個偏僻的院子後面便是王府的圍牆,翻過圍牆便是南昌城內,外面自然有人接應你,不過還是有風險的,因為王爺的二公子最近來廚房也來得勤。他和大公子在爭世子之位。所以二公子經常親自來廚房做羹湯,變着法兒的討好王爺,你若遇到二公子……”

    唐寅高興壞了:“……也把他扔井裏?”

    廚子臉色有點黑:“不,有多遠躲多遠!”

    …………

    …………

    一騎快馬飛馳而入南昌城。

    經過城門甬道騎士也沒減速。狂風一般捲過路上的行人。不知踢倒了多少客商的貨物。驚了多少匹騾馬,騎士視若不見,徑自朝寧王府奔去。

    寧王府書房內。朱宸濠臉色鐵青,渾身瑟瑟發抖,不知是憤怒還是害怕。

    面前書案上擺着一張紙,紙上寫滿了字,每一個字落在朱宸濠的眼裏都是那麼的刺眼。

    李士實和劉養正一左一右坐在書房兩側,二人捋須不語,臉上也是一片焦慮之色。

    “京師那個小昏君居然下旨申飭本王,據京中眼線説,小昏君雷霆大怒,已然下令廠衞探子奔赴南昌查本王,他要知道本王這些年在南昌幹了什麼,還想幹什麼……二位先生如何看?”

    劉養正眼皮一跳,沉聲道:“王爺,怕是小昏君已有所察覺,不僅是他,滿朝文武或多或少都有察覺了,否則這道猜忌藩王的聖旨出不了京師就會被大臣們攔下,大臣們既然沒攔,説明朝中很多大臣包括內閣大學士都對王爺有所懷疑了……王爺,這道聖旨恐怕不僅是警告那麼簡單,這是小昏君要對王爺動手的先兆啊。”

    朱宸濠眼皮猛然抽搐。

    李士實搖頭道:“有所懷疑或許可能,若説皇帝欲對王爺動手,恐怕不見得,王爺別忘了眼線剛才傳來的消息,這次來南昌宣旨的人可是駙馬都尉崔元,從身份上來説算是皇族中人,京師派一個皇族中人來給王爺宣旨,説明皇帝並不想把事情鬧大,或者説,他欲將事態控制在皇族內部範圍內,所以既然是申飭警告的聖旨,説明它就是很簡單的申飭警告,其中並無深意,王爺,如今咱們兵馬尚未操練妥當,糧餉也並未完全囤夠,尚需時日準備,王爺不可因這道聖旨而自亂陣腳,壞了大事啊。”

    劉養正冷笑:“李兄倒是好胸襟,這可是掉腦袋的大事,若李兄猜錯了怎麼辦?若皇帝一邊下着警告聖旨,另一邊已暗中調集了南直隸,湖廣和浙江的衞所大軍將江西團團包圍了怎麼辦?王爺和我們辛苦準備了半生的大業,只因李兄一句話而功虧一簣,不知李兄將來有何面目再見王爺?”

    朱宸濠眉梢微挑,朝李士實瞟了一眼,顯然他心中的天平已漸漸倒向劉養正這一邊,正如劉養正所説,辛苦準備了大半生,朱宸濠委實冒不起這個險。

    劉養正接着道:“王爺,學生還有一個明證,可説明朝廷已開始正式對王爺動手了!”

    朱宸濠驚道:“什麼明證?”

    “據九江府衙門來人稟報,京師莫名其妙派出了一位汀贛巡撫,巡撫姓王名守仁。日前已進了江西地界,入九江府後,王守仁做的第一件事便是亮出了聖旨和兵部開具的調兵文書,接管了九江衞所的兵權和九江府衙,九江的軍政大權盡握此人之手……”劉養正嘆道:“王爺,九江府……是我大軍將來兵臨安慶城下的必經之路,而安慶,卻是通往京都南京的必經之路啊,這個王守仁奪了九江的軍政大權,他想幹什麼,他受了什麼人的指派,王爺還看不出來嗎?”

    重重一跺腳,劉養正大聲道:“王爺,朝廷已開始着手對付你了,你還不趕緊起事先發制人更待何時!”

    朱宸濠如夢初醒,臉上一片震驚,李士實眉頭緊皺,欲言又止。

    良久,朱宸濠猛地一拍桌案,長身而起。

    “不錯,本王要先發制人,否則必敗無疑!三日後便是六月十四,正是本王壽辰,那日本王將大宴南昌官員,席間動手起事!不歸附本王者,殺!”

    李士實渾身發抖,顫聲道:“王爺,三思啊……”

    朱宸濠重重一揮手:“不必了,當斷不斷,反受其亂,就定在三日後起事……燕賊朱棣一脈,欠我寧王一脈百多年的江山,現在該還給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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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京師北鎮撫司衙門。

    一份剛從南昌傳遞到京師的情報放在秦堪的桌上,情報只有一張紙,上面密密麻麻寫着很多人的名字。

    秦堪默默看着這張紙上的名字,臉色不大好看,旁邊站着的丁順卻是一臉的雀躍歡喜。

    這份名單是寧王歷年來向京師大臣送賄的名單,上面的每一個名字的命運,在不久以後都有可能會抄家殺頭,最輕也是貶謫流放,裏面很多都是秦堪在朝中的政敵,難怪丁順興奮若斯。

    名單很長,排在第一的名字有些刺眼。

    “楊廷和”。

    秦堪揉了揉眉心,長長一嘆。

    連內閣大學士都着了寧王的道兒,難怪寧王在江西招兵買馬胡作非為,京師卻一點風聲都聽不到,朱厚照更是完全被矇在鼓裏,寧王人雖不在京師,但多年來已在京師裏經營出一整套人脈,人脈已形成了一把碩大無比的傘,京師裏這些大臣們幫寧王撐着傘,無論怎樣的驚濤駭浪,寧王躲在傘下都能挺過去。

    可怕,亦復可悲。

    看着名單排頭的第一個名字,秦堪苦笑不已。

    還以為這位帝師多麼嫉惡如仇,多麼正義凜然,原來也收受過寧王的賄賂,卻一直對秦堪橫眉豎目,左右瞧他不順眼。

    喜歡銀子早説啊,何至於鬧到今日如同仇人一般?能拿錢擺平的事全都不算事,秦堪別的沒有,銀子特別多……

    秦堪懊惱地搖頭,喃喃自語:“人與人之間的溝通多麼重要,我和楊廷和的人生都走了一段好長的彎路啊……”

    丁順興奮得直搓手,直着楊廷和的名字笑道:“公爺,只等寧王造反的消息傳來京師,屬下就準備拿人吧?先拿這姓楊的傢伙,這傢伙當面一套背後一套最不是東西,據説他還有個兒子叫楊慎,是個神童,屬下把他賣窯子裏去當相公,公爺您瞧,您是國公,楊廷和的兒子卻是相公,真正是各公各的,各有所公,咱們也好好出這口惡氣……”

    秦堪冷冷掃他一眼,然後閉上眼。

    “呃……公爺為何閉眼?”

    “我閉眼是為了你好,實在看不得你這小人得志的樣子,多看一眼我怕會忍不住抽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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