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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卷 第二百六十二章 去洛陽

    北地三月清晨,天色暗沉,陰雲一片片連綿,偶在雲霧間交錯裂縫,泄出一線灰白的光,讓灰暗於枯大地變得更斑駁,煙火在南方的天際升騰起來。

    一隊百人左右的騎兵在官道奔馳,十里後在林邊暫歇、換馬,這是長途恢復馬力的必要。

    張飛在擦矛,關羽把頷下的錦囊解開,讓正留長的鬍鬚透透氣。

    周鈴自備用馬上解下包裹,給葉青捧了一皮袋清水,今春大旱,這樣清水算是方圓百里內最珍貴東西了。

    葉青喝了兩口,又催她喝了幾口。

    給馬餵了食水,按撫着温熱馬背,回頭望一眼,烈風是一張張年輕沉穩的面孔——輕騎入京,親衞有百騎,火長都是葉家的士官,士兵都是家裏的私兵,備有刀甲和弩,其實有這批精鋭在平常時就安全了。

    局面未知,還是特意帶上了關張,三人合戰有種特殊氣機默契,聯手起來幾乎能衝破一切重圍。

    曹白靜在別後當夜做了噩夢,放心不下,指派周鈴,又説動了江晨,讓家中武功最強的兩人急追,直到半路上經中山國才匯合……

    葉青想着斜倚在一棵老槐樹上,摸了摸懷裏,取出一封信來。

    娟秀的字跡,只説家中收縮甲兵,劉傢俬田中,都以堡壘而建,有此重兵,就算是郡裏起兵上萬,在短期內都不可能攻下,並並無危險,無需顧慮。

    接着就是一句句軟語,説着下不為例的話,讓人既笑又笑不出……都是修道人,不怕她做些事,早知道不給她講呂后典故了……

    葉青嘆一聲,收了信,仰首是突突枝椏,無言指着蒼灰色天空,沒有陽光,沒有綠葉,本來春至萌發嫩芽都古怪消失了。

    腳下地面也踩的光禿禿一片,有很多人自這裏走過麼?

    “你們知道這是何處?”

    “**。”關羽惜字如金。

    “趙國和襄國交界的地方。”一個年輕的聲音。

    葉青轉頭看了江晨一眼:“文遠,你是對這一帶的路很熟,都不輸於雲長了。”

    關羽在後面笑起來。

    江晨降臨在張遼身上,十六歲就留書將郡吏位置讓給弟弟頂替,自己逃家出來四處尋找主家蹤跡,正逢流寇四起,武藝高強殺出來,直到涿郡方止,流浪了幾年的遊俠,北地四州沒有不熟悉地方。

    現年二十,年輕陌生面孔還算俊秀,既丰姿英氣,又有經歷戰場沉穩,這時有些郝然臉紅:“不敢,臣擅自而行,甘受軍法。”

    “你是有錯,我先給你記着……”葉青板起臉,又笑出來:“你堂妹陷在京城,情況未定,我總不能不顧人情。”

    休息片刻後,換了備用馬,繼續趕路。

    因亭驛系統近乎癱瘓,就算完好也供不了這許多人馬,這是抽調了家中的戰馬,一人雙騎,長途速度一下子就加快幾倍,風馳電掣。

    眼下進入了趙國(封國)屬地,近千里行程就完成大半,離洛陽已不遠了

    趕的很急,除了過常山郡時,在真定耽擱了一天,是為尋這時同樣二十歲的趙雲。

    前世趙雲長期困頓在親衞隊長的位置上,實能發揮大將水平時已老了,葉青自不會再重蹈覆轍。

    但沒尋到,鄉人説是在外拜師學藝未歸,這有些可惜,也沒有辦法,留了一封懇切的邀請信就日夜兼程南下。

    一路幾乎是風餐露宿,只偶爾逢上城鎮時購買補充倒斃的馬匹,這樣趕時間是因知道皇帝劉宏的駕崩就在四月,風雲際變,越早趕到越是有利。

    這樣想着,又過了十里,再度停下馬休息,望林子裏樹於一片光禿禿,甚至青草也沒幾根,就沒進去。

    “旱成這樣?”

    眾人謹慎地轉頭打量着環境,就望見南面一條漫長的灰線,橫亙在地平線

    葉青有些疑惑,對中原地理的認識中,似乎這一帶並沒有山?就算有,也該是太行山脈的南北走向……

    灰暗的天色,雖然是中午,有些將雨未雨,空氣裏有些壓抑,遙遙有巨大的電勢平鋪積蓄在天空雲層之上,這縮減了道法的偵察距離。

    “此地何處?”關羽看看地形,撫須回憶着:“這前面是岔路,東自鉅鹿過來,南直去就是白馬、延津、烏巢、官渡,我們是要轉河內郡下洛陽……”

    “鉅鹿?那不是妖道張角的老巢麼……”葉青心中一凜,點了個甲騎:“你過去看看。”

    片刻後這人回報:“主公,都是人,幾萬逃荒流民,問過了是要逃去洛陽,那裏會有賑濟。”

    “洛陽?”關羽和江晨都是一驚,這到京畿地面可還有兩三百里

    葉青沉默一下,親自帶人步行過去看。

    ……當爬上一座小丘,展現所有人面前就是人間地獄一樣的景象。

    灰撲撲天空和土地,灰撲撲人潮自丘下的官道上緩慢挪過,密密麻麻蠕動螞蟻一樣,匯聚成徑有數十里的長龍,自岔口轉過去,往南,往南,一眼望不到頭。

    拖老帶幼,面黃肌瘦,一個個了無生機的眼神,沒有幾個人抬頭,絲毫沒發現小丘上有人,只是跟着人流麻木往前走。

    有孩子虛弱地叫餓的聲音,有女子低聲地啜泣,有人在問“洛陽還有多遠”……但都響不了多久,只有這絕望窒息的沉默延續着。

    “這樣,已活得不像人了……”周鈴低聲喃喃着,不忍猝睹。

    “此去洛陽還有數百里,怕是要倒下大半……”有人這樣説。

    “當地地方官府呢?”

    “赤地千里”還有人張口也想説點什麼,忽看到下面人羣中倒出兩個身影,都是餓得瘦骨嶙峋,走着走着,吭都沒吭一聲,就撲倒在地上,就這樣無聲無息的死去……

    在場所有家臣頓時都沉默下來,齊齊望向葉青。

    這時做點什麼?

    葉青皺緊了眉頭,舒一口氣:“我救不了這全部,只能……”

    這聲音傳下去,一個衣衫整齊些的於瘦老人拄着木杖,拉着個一點點大小女孩,自丘下蹣跚過去。

    他聞聲抬頭看一眼,怔一下,踉蹌了幾步,似要往丘上來,絆在一塊枯樹根上,撲倒在地,猶仰頭看這面,張着嘴,説着什麼。

    小女孩努力攙着他:“阿翁阿翁不要丟下我……”

    人羣自旁邊過去,飢渴疲倦沒人多瞧一眼,這一幕在路上已經發生的太多太多了……

    葉青策馬而下:“鄉老……”

    老人瞅了瞅葉青的帶甲衣袍,虛弱開口:“是官軍汝是何職?”

    “宗親劉備,安慶縣令。”葉青説着,看出不是尋常村老,忙解下腰上皮囊:“鄉老別説話,喝點水。”

    “啊……劉家的人啊……”老人枯聲喘着氣,只是搖頭,眼睛裏亮起神采:“告訴天子,我們鄉……到死也沒有為匪……沒有害着誰,沒有當反賊……

    葉青看出不對,連忙扶在他背後,為他灌水。

    這老人喝了一口,含在嘴裏,無力流出來,咳嗽一聲,氣息破碎:“告訴天子”

    仰頭看着蒼灰天空,神采虛弱黯淡了下去——他死了。

    葉青慢慢停下動作,“嗚”一聲,一點點大的小女孩哭了出來:“阿翁…

    葉青將老人的屍體放倒在地上,問:“他是誰?”

    小女孩只是哭,直到周鈴給她餵了水,斷斷續續聲音:“阿翁是鄉里的三老,這次大旱主持復墾……賊人一來都糟蹋了……逃荒時,大兄要帶人投賊,阿翁攔下來……嗚,大兄也死了……他們都把口糧都分給了別人,阿翁是餓死的……”

    他餓死了……在這小女孩混亂的敍述中,只有這點最明晰……

    還有他是三老,主掌鄉風教化,這一職延續自先秦以前的羣落自治,到漢王朝時還是最底層的組織成員。

    現在也在崩潰了,這是漢室的最後輓歌。

    “是天亡我漢麼……”

    葉青沉默許久,撫上這老人暗淡眼睛,回頭望向這茫茫逃荒人海……在這片土地上,有多少人是這樣悄無聲息死去?

    而寄以期望的洛陽、天子、上蒼,又在何處?

    葉青説不上自己這時是什麼心情,只是感覺風吹了過來,似想起了許多,似又什麼都不想。

    “哀民生之多艱……我做了什麼?”

    仙人説,此世已是真實轉化……

    “寫這樣一本書,把這些逝去的人自彼方世界召喚過來,讓他們自時光印記裏復甦,將他們喚醒,難道就是為了再體驗一次家園破滅、瀕死無助的絕望

    天庭視之實驗田並無過錯,煉蠱一樣鍛鍊精英也沒有過錯,只是這些漢事子民,就重演了這場劇本……這就是天命?

    葉青思維中,一種深寒殺機四面上來。

    “我原來沒有察覺…”川林筆記亮起前所未有的紫光,照亮一片混沌,映着這茫茫的人流,彷彿洞悉了一小段命運長河,深沉黑暗在前面等着自己。

    “這是……殺機?”

    “……是來自世家,還是邪魔,還是裏世界,還是……天庭?”葉青悚然一驚,下意識朝身後一攬:“芊芊”

    芊芊不在這裏……

    就連周鈴消失了,小丘上葉家家臣們都不見,只剩下關張他們着急奔下來,動作卻非常緩慢……

    “關鍵時只有我一個人……是,獨行旅程,這不就是命運麼……我都幾乎忘記上一次臨死時的祈願,願能早覺大劫下的殺機,立志在仙道的盛世,依舊奮力前行……”

    一時間處於玄異狀態,葉青定了定神,觀察這一小段命運長河,他們的命運,自己的命運。

    “接下來的路,怎麼走?”這樣想着。

    葉青這時卻沒有驚慌,只是凝神想着,整個漢室興衰,不過是裏世界演化,而主世界的演化,卻又受制於道君和外域。

    滿滿的黑輪自身後照出,而金德之道,瀰漫的殺氣,化成了絲絲白輪。

    “公子?公子?”周鈴焦急聲音在耳側響起來。

    葉青雙目一睜,發覺自己還在馬匹上,給自己感覺,卻過了十年一樣,只是説了聲:“是鈴鈴啊……”

    “公子你剛才怎麼了?”

    “沒事,只是魘着了。”葉青這樣説着,望向出身兩個世界的手下,命令:“去洛陽,馬上”

    “這小女孩呢?”周鈴問。

    “你帶上照顧她。”

    馬蹄轟鳴而過,毫不看向這流民,彷彿不曾來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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