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六世紀的日常生活令格蕾忙碌不已,但卻沒有任何壓力。唯一令她感到難以忍受的,是洗澡的問題。由於準備熱水相當費時,這個時代的人很少洗澡。格蕾一個星期入浴三次,卻已被紅娜認為太過頻繁。
格蕾終於為這個令自己萬分頭痛的問題找到答案。一日,紅娜帶她參觀一座四周以格子狀木條做為圍牆的花園。圍牆上爬滿着各色鮮豔的花朵,四面花牆所圍繞的,是一座小水池,水池裏有一座噴泉。泉水的開關,可由人工控制。
“太棒了。”格蕾説道,“就像一座瀑布,也像……”她忽然雙眼一亮,“也像一套淋浴設備。”
這個時候,一個點子已在她腦中成型。她私下找來照顧這座花園的小男孩,他知道如何操作開關噴泉,格蕾要求他次日凌晨四點鐘時來此與她會面,她將以一便士作為報酬。
小男孩睡眼惺鬆地依約前來,但臉上卻帶着童稚的喜悦,格蕾痛痛快快地洗過一個澡之後,神清氣爽,外加興高采烈地向主屋走回去。天色猶未天亮,她或許是歡喜過度,竟然在行進中撞上一個人。
“葛莉!”格蕾大叫一聲,接着才發現對方是那名法國富家女。格蕾並不常見到她,但每回看見她時,她身邊總是跟着那位監護人兼護士的高大女士。
“那隻母獅子呢?”格蕾脱口而出,隨即意識到自己的魯莽,“我無意——”
那名富家女趾高氣昂地與格蕾擦身而過,座根兒沒在聽她説些什幺,“我有能力照顧我自己。”
格蕾看着小女孩臃腫的背影,不禁莞爾一笑。這個年齡的孩子們,都以為自己具有通天的本事。
“偷溜出來的,對不對?”格蕾笑着問道。
女孩猛地轉過來,一臉盡是怒容,不一會兒,她的臉色才稍稍和緩下來,“她會打鼾。”她説,眼中閃動着一絲樂意,然後回頭望一眼噴泉,“你在這裏做什幺?”
格蕾這才發現,小小的水池裏滿是肥皂泡沫,她簡直嚇壞了。在她眼中,這不啻是環境污染,但小女孩卻興匆匆地掬起一手掌的泡沫把玩着。
“我剛洗過澡。”格蕾説道,“你想不想洗呢?”
小女孩渾身輕微地顫抖一下,“不行,我身體不好。”
“洗澡並不會損害——”格蕾説到一半便突然住口。她曾經提醒過自己,此行可不是來做勸世的教師。格雷於是走到女孩身邊,藉着曙光仔細打量對方,“誰説你身體不好?”
“雷小姐説的。”小女孩看着格蕾,“就是那頭母獅子。”他的雙頰上綻出兩朵可愛的酒窩。
“雷小姐這樣説,是為着能讓你乖乖地聽她指揮,你認為對不對?”
女孩張大了口,隨即臉色一正,“雷小姐是為着保護我不受低等劣民的影響打擾。”她將格蕾從頭到腳看一眼。
格蕾並不以為忤,反而笑咪咪她笑着問道,“你喜歡奇克嗎?”
小女孩低下頭看着自己的雙手,格蕾覺得她似乎有些臉紅。“有那幺糟糕嗎?”格蕾柔聲問道。
“他的眼中根本沒有我。”小女孩的聲音好輕,而且聽得出來她此時眼中必然合着淚。抬起頭,她投給格蕾充滿怨懟的一瞥。這個模樣的她,簡直就是葛莉的翻版。“他只會盯着你看。”
“我?”格蕾大感詫異,“奇克對我不會有興趣的呀。”
“每一個男人都喜歡你。”小女孩十分委屈地説道。
格蕾不由得感到有些心疼,“你叫什幺名字?”
“愛格拉·露西達·尼可雷特小姐。”她神氣十足地説道。
“朋友都怎幺稱呼你呢?”
女孩先是有些茫然,繼而開心地一笑,“我的第一位護士稱呼我‘露西’。”
“露西,”格蕾笑着重複一遍這個名字,然後抬頭看看天色,“我們快點回去,否則會有人找我……我們。”
露西一驚,撩起裙襬,轉身便跑,顯然很害怕被人發現自己偷溜出來。
“明天早上。”格蕾在她身後高聲説道,“還是這個時間。”
早餐過後,格蕾避開眾人,在一間看來像是辦公室的房裏找到尼凱。他坐在桌前,似乎正在演算某些數字,見到格蕾進來,他只抬頭望一眼,復又埋首紙堆之中。
“尼凱,我們必須談一談。”
“我很忙,沒空聽你那些三姑六婆的胡説八道。”
“三姑六婆!胡説八道!”格蕾不自覺她提高嗓門。
他白了她一眼,示意要她別吵,然後再度低下頭忙着手邊工作。格蕾對紙上那些數字毫無概念,因為它們全是羅馬文。她打開腰間的一隻小錦囊,取出裏面的太陽能計算器放在尼凱手邊。
“奇克是否已經告訴你貝爾伍德堡裏的那扇秘門?”她問道。
“你應該稱呼他‘克伯爵’”尼凱以強調的口吻説道,“更何況,他、我、我們家的任何事,都與你無關。小姐,這裏並不歡迎你。”
格蕾站在他面前,一言不發地看着他。尼凱在氣憤中順手拿起計算器,不暇思索地使按動上面的數目及運算鍵。他一面説話,一面加減,一面將數字寫在紙上。
“還有——”他説話的同時已動手加總第二欄的數字。
“尼凱!”格蕾以不可思議的語調説道,“你仍舊記得。”她深吸一口氣,然後稍稍大聲地説道,“你沒有忘記。”
“我什幺也不記得。”尼凱氣鼓鼓地説道。但是,他的目光卻已移向手中的計算器。轉眼間,彷佛計算器是個邪惡的東西,他一把將它扔下。
目睹他毫無困難地使用計算器,對格蕾而言,真是一大鼓勵,她不問為什幺,因為,這一切根本沒有常理可以解釋。既然尼凱記得如何使用計算器,他必然也還記得她。格蕾走過去蹲在他的面前,以雙手抓住他的手臂,“尼凱,你真的記得。”
尼凱想推開她,但卻沒辦法做到。這個女人究竟有何魔力?她長得不錯,但尼凱卻也見過比她更美的女人。可是,這個女人……她的身影總是縈繞在他的腦中揮之不去。
“求求你,”格蕾輕聲説道,“不要拒絕我,只要你給自己機會,你或許會記起更多的事情。”
“我什幺都不記得。”他以肯定的口吻説道,並低頭望向她。
“你當然記得,否則你為何會使用這個計算器?”
“我不——”尼凱瞥向桌上的那玩意見。儘管他嘴裏不肯承認,但心裏卻有數,自己確實知道如何使用那東西。尼凱用力甩開她的手,“你少煩我。”
“尼凱,請聽我説。”她苦苦哀求道,“你一定要告訴我,奇克是不是已經帶你去看過那扇秘門。唯有如此,我們才能知道還有多久他才會……意外溺斃,也許是幾個星期,或是幾個月。不過,若是隻剩下幾夭,你可不能瞞我呀。求求你,尼凱,這件事真的非同小可。”
“我不知道有什幺秘門的事。”尼凱就是不肯説實話。
格蕾放心地籲出一口氣,“那就好了。”她輕輕地説道,“那就好了。”
“你這幺開心我哥哥?”尼凱問道,兩眼緊盯着她。
格蕾嫣然一笑,“他似乎是個好人,但他永遠不可能……”她沒有説出下面這句話:他不可能成為我生命裏的最愛。格蕾望着尼凱那雙湛藍的眼眸,腦中浮起他倆共赴雲雨的那一夜。她想起他的笑聲、以及對摩登世界的夢般好奇。格蕾不自覺地將手伸向他,尼凱握着她的手舉到唇邊。
“可林。”她夢囈般地輕喚道。
“爵爺,”門口傳來一個聲音,“對不起打擾您。”
尼凱迅速地鬆開她的手。格蕾心知這一刻已成過去,她起身撫平裙子。“那扇門的事,你會告訴我的,對不對?我們得隨時注意奇克的安危。”
尼凱根本不理會她,他心中想道:這個女人講來講去都是有關奇克的事情。尼凱滿心滿腦全是她的影子。而她似乎完全沒有把尼凱放在眼中。
“你走吧。”他先是喃喃地低聲説道,繼而稍微提高嗓門,“去唱你的歌給別人聽,若想迷住我,可不是靠一、兩首歌便可以辦到的。還有,把那玩意見帶走。”他瞥一眼計算器。
“你可以留下它,需要的時候可以拿出來用。”
他白她一眼,“我不需要。”
格蕾嘆口氣。拿起計算器走出來。她已試過各種辦法想説服尼凱相信她的話,但每一次的嘗試都宣告失敗,今天,她好不容易藉着計算器喚起他些許的回憶,但卻在最後關鍵的時候被打斷。還有什幺更好的辦法能牽引出尼凱更多、更深刻的回憶呢?
突如其來的,一個念頭閃過了格蕾腦際:食物:她曾聽説嗅覺及味覺上的刺最能引發人們的回憶。格雷想起她曾為尼凱所烹調的那一頓美國式野餐:炸雞、洋芋沙拉、煎蛋、以及巧克力蛋糕。
對,何不試試看這一招呢?
取得瑪芝夫人的允許後,格蕾開始動手準備餐點。一方面由於府中入口眾多,一方面這個時代的食物形態都相當原始。格雷必須將之進行某種程度的加工後才符合她的烹飪條件。如此一來,她所準備的東西,幾乎可以餵飽一支軍隊。
晚餐直到下午六點才開始,府裏的每一個人都愛極了格蕾所做出來的食物,一個個吃得津津有味。她坐在尼凱對面,格外專心地留意牠是否有被喚起回憶的跡象,可惜,什幺也沒發生。餐宴即將結束,僕人端上精美的巧克力蛋糕。
尼凱咬一口蛋糕在嘴中咀嚼着。然後,他緩緩地抬頭望向格蕾,她的心一下子跳到喉嚨裏。
尼凱放下蛋糕,不由自主地脱下左手上的戒指將之遞給格蕾。
她伸出顫抖的手接過戒指——它正是尼凱在二十世紀送給她的那枚翡翠指。此刻,她看得出來,尼凱的神情中充滿了迷惑和不解。
“你以前給過我這枚戒指。”格蕾柔聲説道,“我第一次為你調製這種餐點時,你便是以送我這隻戒指做為答謝。”
尼凱望着她,卻連一句話也説不出來。他正準備開口要格蕾説得更清楚一些,奇克卻在此時笑着説,“我不會怪你,這些蛋糕此金子還珍貴。來,這個送你。”奇克脱下一枚金戒指遞給格蕾。
格蕾笑着接過戒指,“謝謝你。”她輕聲説道,然後向尼凱望去,但他卻在看別的地方。格蕾知道,自己又失去了一次機會。
“老弟,你太安靜了。”奇克突然笑着對尼凱説道,“格蕾今晚要教我們玩一種名叫‘撲克’的牌戲。你應該過來如人我們。”
尼凱轉開視線,腦海中充滿了各式各樣的問題。今晚有太多事情令他不明白,他只不過吃了一口那滋味絕佳的巧克力蛋糕,腦中便閃過了許多奇怪的書面:他看到她披散着頭髮騎在一種有着兩個輪子的東西上,他看到清水自她赤裸的胴體上潑下,他看到格蕾將戒指捧在胸前,然後以充滿愛意的眼光凝視着他。
“尼凱?”奇克説道,“你沒事吧?”
“噢,”尼凱心不在焉地回答道,“我沒事。”
“你要一起來嗎?”
“不。”尼凱先是自言自語地説道,然後才定一定神,對奇克説,“不,我不去,今天晚上還有事要做。”
“工作?”奇克以一種有趣的神情看着他,“該不會又是女人吧?我倒想起一件事來,自從格蕾小姐來了之後,你可曾和女人上過牀?”
“她才不配被稱為——”尼凱正待辯駁,另一個影像卻忽然閃過他的腦際。他看見格蕾秀髮披肩,笑咪咪地低頭看着他。
奇克以十分了解的口吻笑着説道,“我沒説錯,對不對?老弟,我不怪你,她實在是很美。你是否有心在婚後把她當做情婦呢?”
“不!”尼凱大聲説道,“我不要她,也不想再見到她,更不想再聽見她的聲音。你喜歡的話,她便是你的,我頁希望這一輩子從沒見過她。”
奇克向後退一步,臉上仍舊滿布笑意,“這幺説來,你的確被電擊中了。”他似乎存心想捉弄弟弟。
尼凱自椅中一躍而起,有心和兄長門上一斗。但奇克都已退到門邊了,尼凱衝上前時,他早已關上房門,揚長而去。
清晨四點,格蕾再度來到噴泉池畔。昨天,已有幾位女士談起池中出現泡沫的事,瑪芝夫人聽了之後,只是用一種瞭然於心的眼神望向格蕾,但卻並未表示任何不允許的意思。
格蕾見露西已在池畔等候,於是笑着向她打招呼,“嗎。”
露西出於本能她笑得好開心,但隨即板起臉孔,“早安。”她非常正式地説道,“你又要再做一遍?”她看見格蕾動手褪去睡袍,於是這樣問道。
“每天一次。”格蕾跨進他中,以口哨聲示意小男孩打開噴泉。
浴罷之後,格蕾走出他中,以毛巾擦乾身體,然後轉身面對露西,“今天早上我們要玩比手畫腳猜字謎的遊戲,也許你可以一起來玩。”
“克佛伯爵也會參加嗎?”露西立刻問道。
“噢,”格雷説,“恐怕不會。”
露西一下子跌坐到長椅上,“那幺,我也不去。”
格蕾以毛巾擦拭着濕發,並若有所思地凝望露西。
“他時常談起你。”露西以酸溜溜的口吻説道。
格蕾在她身邊坐下,“奇克談起我?你常和他見面?”
“他幾乎每天都會來看我。”
不錯,奇克為人體貼而善良,他的確會這幺做。“奇克對你談起過我,你呢,都對他説些什幺?”
露西絞弄兩手,“我什幺也沒説。”
“沒説!他天天來看你,兩你卻像木頭似地一言不發?”
“雷小姐説我不應該——”
“雷小姐!那個老怪物?她醜得連後腦勺都能令一面鏡子為之碎裂。”
露西噗嗤一笑:“有一回,一頭老鷹沒有回到訓練師身上,反而向她飛去了。我猜想,那頭老鷹是將她錯看成另一頭雌鷹。”
格雷大笑起來,“我能夠體會。”
露西笑得更加開心,然後以手掩住雙唇,“我也希望能像你一樣,如果我能使奇克歡笑。”
“説不定,我們能找出讓他開心的辦法。我正在考慮要和紅娜一起表演雜耍,也許你我能合作呢。”
“雜耍?雷小姐一定不會——”
“露西。”格蕾握起小女孩的雙手,“你若想得到他,就必須努力去爭取。你如今所想要的,是能夠引起奇克的注意,而你所需要的,則是,一點點自信心,並且要學着信任自己的判斷力——而不是別人的。我們攜手共同設計一項表演,好讓奇克看出來,你並不是一個小女孩。你認為如何?”
“我……我不知道……我……”
“你絕對辦得到。”格雷説道,“而且會做得很好。現在,讓我們動動腦,我們何時開始排演?別擔心,你是主人,雷小姐只是為你工作的人。”
格蕾回到主屋時,天色早已大亮,她心中有數,府裏的人大都知道她每天清晨的行事,但他們都很有禮貌地並未當面追問她。通常,瑪芝夫人一上午都會很忙,格蕾因而來到花園中教小孩子們認識英文字母。一轉眼,便已是午餐的時間。
飯桌上,不見奇克及尼凱的影子。格蕾暗暗發誓,吃過飯後,她一定要去找尼凱,再試着説服他。回到房中,紅娜試着教她將麻布製成蕾絲。紅娜的手藝相當出色,她將“格蕾”的字繡在成品之上,圖案設計得相當精緻。格蕾低着頭,專心在女紅上面。此時的她,覺得好平靜、好安詳,因為,她不但即將開始幫助露西,而且還一點一滴地喚醒尼凱的回憶。慢慢來,這一回她定能辦成在二十世紀弄砸了的事情。
尼凱昨夜一直難以入眠、腦中頻頻出現那個女人的身影。耳邊也不斷響起她的聲音。此刻,他的頭好疼,而且步履也不太穩。然而,在心情上,尼凱卻有着一股莫名其妙的憤怒,因此在練劍時。便表現得比平日具有攻擊性,令對手詫異不。
“爵爺?”隨尼凱練劍的武士愕然地喚道。 。
“你到底要不要好好地陪我練劍?”尼凱一臉不耐煩地説道,一面舉劍再刺。他心裏想到,如果能練得精疲力竭,或許便不會再聽見、或看見那個女人。
尼凱連續擊退三名武士,第四名對手上陣後,尼凱原本應該刺向左方的一劍,卻不知怎幺地刺向了右方。對手的劍刃到破了尼凱的左臂,傷口深可見骨。尼凱站在原地望着血流不止的手臂,剎那間,他感覺有如在夢中,他正走在那名紅髮女子的身旁,兩人在一棟有着玻璃窗户的建築物前停下腳步。尼凱對四周許多奇怪的事物一點都不惑興趣,一心一意只想和她談天。他告訴她有關手臂上傷疤的事,告訴她奇克在他手臂受傷的那天溺斃。
一轉眼,尼凱清醒了過來,發現自己躺在地上,手下全焦急地圍在他的身旁,其中一人在設法為他止血。
尼凱可沒有時間管手臂上的傷,“備馬!”他沉着地説道,“兩匹,其中一匹配上女用馬鞍。”
“騎馬?”一名手下問道,“你要和女士騎馬?你的手臂——”
尼凱以冰冷的目光望向那人,“那匹馬是為姓孟的女人所備,她——”尼凱站起身來,“替我把手臂綁緊以免血流不止。然後備妥兩匹馬——兩匹供男士的馬。現在就去辦。”尼凱説道,“不準浪費任何一點時間。”
“要不要我去帶她來?”另一名手下問道。
尼凱抬頭望一眼主屋的窗户,“她自己會來。”他以充滿信心的口吻説道。
格蕾一面專心於刺繡,一面聽着某位小姐談論着某位女士的風流韻事。忽然,一股椎心刺骨的疼痛裏向她的左上臂。格蕾痛得大叫一聲,自椅子跌到地下。
“我的手,有人傷了我的手臂。”她緊緊地抓着左臂,眼淚終於瞬間奪眶而出。
紅娜急急奔到她身邊蹲下,“快揉揉她的雙手,別讓她昏過去。”紅娜迅速地褪下格蕾的衣袖,但卻發現她的手臂完全沒有異狀,甚至連紅腫都沒有出現。
“沒什幺呀。”紅娜説道。
格雷疼得無法忍受,“感覺上,似乎被人割傷了。”她低聲説道。這時,她忽然聽見尼凱的聲音:他倆正躺在牀上,格蕾摸着他左上臂的疤,就是奇克溺斃那天尼凱受傷後所留下來的傷疤。
格蕾立刻一躍而起,“男士們在哪裏練劍?”她問道。
紅娜回答道,“迷宮的後面,從東北角的那個門出去。”
格蕾點點頭,旋即抓起裙襬朝外奔去。一路上,在大廳裏撞倒一名男僕,在廚房裏撞翻一排貨架,跳過五隻圓桶。在迷宮外面,她與瑪芝夫人擦肩而過,但卻沒有向對方打招呼。迷宮後方的門卡住了,她提腿一踢,便將那扇門給踢開。出到花園外,她更加沒命地快跑。
尼凱的手臂已經纏上繃帶,他坐在馬上,正低頭看着她。
“奇克!”格蕾一面跑一面高聲大叫道,“我們得去救奇克。”
一名武士走上前,俐落地抱起格蕾,將她送到馬背上。格蕾抓起輻繩,轉頭看着尼凱。
“我們走!”他大吼一聲,然後策馬向前飛奔而去。
三名武士緊跟在他倆身後,五匹馬的速度均可用“風馳電掣”來形容。格蕾沒有間尼凱何以知道奇克在哪裏,因為,她非常確定尼凱一定知道,就如同他在手臂受傷時,知道格蕾一定會來。
穿過原野、田地、及森林,一行人來到一座為樹叢包圍的湖邊。尼凱的坐騎尚未停下來,他便已翻身下馬,格蕾亦有樣學樣。
她朝湖邊奔去,眼前的景象令她渾身發冷。三名男子正將奇克一絲不掛並且毫無反應的身體抬上岸邊。
尼凱站定腳步,兩眼盯着自己的哥哥,“不!”他大吼道,“不!”
格蕾推開尼凱,然後對那三人説道,“把他放在這裏,臉朝下。”她的語調中全是命令的意味。
奇克的手下有些遲疑不決。
“照她的話去做!”尼凱近乎咆哮地吼道。
格雷跨坐在奇克背上,以現代的技巧逼出他肺中的積水。她用力擠壓奇克的肺部,然後抬起他的雙臂以使空氣進入他的胸腔中,她試過一次、兩次、三次,但卻看不出奇克有任何反應。
“快禱告,”她對最靠近自己的那人説道,“我需要一切可能的幫助,快析禱能有奇蹟發生。”
三名武士不約而同地跪下,他們雙手合併,低下頭開始祈禱,尼凱跪在奇克冰冷的身軀旁邊,並將手按在奇克的頭上。他緊閉雙眼,垂下頭。
格雷沒有灰心,仍然繼續在努力。“奇克,求求你。”她低聲説着,“求求你一定要活過來。”
正當她準備放棄時,奇克卻咳嗽了。
尼凱立刻抬起頭來看着格蕾,她則繼續方才的動作。奇克發出一連串的劇咳,然後吐出一堆肺中的積水。格蕾自他背上滑下來,雙手捧着臉,情不自禁地哭了起來。
尼凱扶着兄長的雙肩,一名武士以自己的鬥蓬裹住奇克的下半身,其它的人則目瞪口呆地望着格蕾。她秀髮披散,衣衫凌亂,赤着一隻腳,一手衣袖上沾着尼凱的血跡,另一手的衣袖則不見蹤影。
奇克終於止住咳嗽,虛弱地靠在弟弟胸前。他抬起眼,看見尼凱緊抱他胸前的那隻手臂,鮮血自奇克胸前流下。他抬起頭,奇克看見六名武士都呆若木雞地看着孟格蕾。她呢,則正掩面哭得似乎很傷心。
“你們就用這種場面歡迎一個剛從鬼門關回來的人嗎?”奇克勉強擠出一點聲音説道,“我弟弟把血流在我身上,一名美麗的女郎傷心落淚。莫非沒有人為我的生還而高興?”
尼凱抱着奇克的手臂更加用力。格蕾抬起頭,用手背拭去淚水。一名武士將手帕遞給他。
“謝謝。”格蕾輕聲説過。
“她救了你。”一名武士説道。聲音有敬畏、有恐懼,“真是奇蹟。”
“根本是巫術。”另一人卻這幺説。
尼凱抬起頭望向説話之人,“你膽敢再説她是巫婆,我就讓你看不見明天的太陽。”
那人立刻緊閉雙唇。
格蕾看着尼凱,心知他心裏對她的仇恨已成過去了:也許,他現在會願意聽她所説的話。她試着站起身,一名武士立刻趨前扶她。這些武士看她時的表情,好似她既是天使,也是魔鬼。
“老天:”格蕾説道,“別用那種眼神看我。在我的國家裏有不少湖泊,因而常常發生溺水的事情。這種急救方法很普遍,並不是什幺奇蹟。”她低頭看看,然後按着説道,“你們別是光顧着站在那裏,趕快動手幫忙呀。可憐的奇克一定凍壞了!尼凱,你的手臂簡直是一團糟。”她轉向朝武士們説道,“你們兩個去扶奇克,其餘的人去看看有沒有乾淨的繃帶替尼凱裹傷;同時,檢查一下馬是否安然無事。動作快一點!”
回到伯爵府,格蕾受到瑪芝夫人的熱切歡迎及感激,老夫人甚至同意讓格蕾為尼凱療傷,格蕾命人備妥她所需要的肥皂、清水、乾淨的麻布、最好的絲線,以及最細小的繡花針。
房裏只剩下她和尼凱時,她將尼凱里着繃帶的手臂浸泡在一隻盛滿清水的鋼盤中。
尼凱的目光一直沒有離開過她身上,“説説我們以前的事,好嗎?”
格蕾將水壺放到爐火上,“你去過末來——也就是我的那個時代。”她走回尼凱身邊,發現凝固在繃帶上的血跡已逐漸化開,於是以小剪刀小心地剪開扭曲約繃帶。
“我們曾是一對戀人嗎?”尼凱柔聲問道。
格蕾猛吸一口氣,“你苦不生好別亂動,我便沒法工作。”
“我沒動,是你在動。”尼凱盯着她看了好一會兒,“我們在一起很久嗎?我們非常相愛?”。
“喔,尼凱。”不爭氣的淚水再度湧進她的眼眶,“不是那樣子的。你來到我的時代,是為着某個原因。你被人指控叛國,你為着瑪芝夫人的信件去到未來。我們兩個想盡辦法要找出陷害你的人。”
“我們成功了嗎?”
“沒有。”她輕聲答道,“我們沒有。不過,我後來卻找到了答案,那是在你回去之後,在…..”她抬起頭看着尼凱,“在你被處決之後。”
尼凱靠回枕頭上,“你還知道什幺?”
“我以後會慢慢地告訴你。”格蕾説道,“現在,我得看你手臂上的傷。”
格蕾手邊沒有麻醉藥劑,只得讓尼凱服下兩顆她隨身擄帶用以抑制緊張時胃痛的鎮靜劑。感謝老天爺,他不久便沉沉睡去。格蕾為他洗淨手臂,然後指導紅娜以精細的女紅功夫為他縫上傷口。一切弄妥之後,她摒退眾人,獨自坐在壁爐前的一張椅子裏看着尼凱。
格蕾正打着磕睡,開門聲將她驚醒,只見紅娜捧着一件深紫色的絲絨禮服進來。
“瑪芝夫人要我把這送來給你。”紅娜輕輕地説道,她唯恐吵醒熟睡中的尼凱。
格雷接過禮服,“奇克的情形如何?”她壓低嗓門問。
“還在睡呢。他説有人想害死他……嗯,有人在水裏將他的腳往下拉。”紅娜看一眼格蕾,“你也該休息一下,順便換一件衣服。”
格蕾望望沉睡中的尼凱,“我得留在這裏陪他。他醒來時,我希望自己就在他身邊,以免他發燒了我卻不知道。你想,瑪芝夫人會介意我留在這裏嗎?”
紅娜微微一笑,“現在啊,就算你要求戴氏一半的家產,我猜老夫人都不會拒絕的。”
格蕾笑着説道,“我只要泥凱平安無事就好。”
“我替你拿一件睡袍過來。”紅娜説完後便走出房門。
一個小時後,格蕾已換市一件紅色睡袍坐在爐邊。每隔幾分鐘,她便以手試一試尼凱的額前温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