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來的第三天,伯爵府邸充滿着喜洋洋的氣氛,所有人都為尼凱的婚事忙進忙出,但格蕾卻整日以淚洗面。尼凱出發的前一天晚上,她實在忍不住,因而趁着夜深人靜時來到尼凱的房間。格蕾主動表示願意以身相許,只求換得尼凱在她走後永不娶晴採的承諾,但卻為尼凱所拒,格蕾傷心欲絕地回到她與紅娜同住的房間裏。
第四天,她兩眼紅腫,瑪芝夫人召她前去,告訴她伯爵府再容不下她這個人,命她即刻離開,格蕾苦苦哀求,卻無法喚回瑪芝夫人的心,她失魂落魄地走回房中,紅娜得知老夫人的決定,對格蕾感到萬分的同情,並表示格蕾可以住到她家中,她的家人一定會非常熱誠地招待格蕾。
“謝謝你的好意。”她勉強擠出一絲微笑。“但是,既然不能和尼凱在一起,我留在這裏便沒有任何意義。”
紅娜的臉色一下子變得雪白,“自殺是違反天意的行為。”
“天意!”格蕾輕聲説道,“是天意造成我今天的下場。”她閉上雙眼,“求求你,尼凱,求求你,千萬別娶她,我求求你。”
紅娜上前伸手一探她的額頭。“你有點發燒,最好躺在牀上休息一天。”
“我不會生病的。”格蕾説道。
但紅娜卻強迫她躺下,格蕾的腦袋才剛沾到枕頭,整個人便迷迷糊糊地睡了過去。
幾個鐘頭之後,她忽然醒來,只見一室的漆黑,紅娜睡得很熟,不知為了什幺,格蕾心頭總覺得怪怪的。
“尼凱。”她輕聲説道。“尼凱需要我。”
格蕾悄悄地溜下牀,完全憑着感覺一路來到花園中。她聽見噴水池中有水聲,定睛一看,尼凱正赤身裸體地站立池中,身上全是肥皂泡沫。
格蕾已不知“思考”為何物;前一分鐘她還在水池之外,後一分鐘她已被尼凱濕淋淋的雙手抱在懷中,格蕾忘情的吻着他,整個人籠罩在恐懼與覺望中,不知何時,他倆雙雙倒卧在地上,格蕾渾身上下一絲不掛,兩人的結合有如幻夢般的迅速而刺激,格蕾情不自禁地喊叫出來。此刻的尼凱,身上完全沒有一絲温柔的影子。他緊咬牙齒,將累積在體內的高漲情慾,一古腦地全都送進格蕾體內。兩具身體緊緊地糾纏在一起,已分不清你我,他們互相沖擊,彼此都希望能更進一步地成為對方一部分。
許久、許久之後,格蕾才幽幽地回過神,發現尼凱正微笑地望着她。他的牙齒好白,雖然是在黑暗中,格蕾仍能看得清楚。
“我們做了什幺?”她輕輕問道。
尼凱擁着她站起來。“我們才剛開始呢!”
“你為何會在這裏?喔!尼凱,我們究竟做了什幺呀?”她的聲音裏充滿了驚惶。
“什幺話都別説,”尼凱説道。“現在,我要做自己想了好久的事。”
“不!”她推開他,摸索着自己的衣衫,“我們現在得立刻談一談,時間所剩不多了,尼凱!”她的嗓門不自覺地愈來愈高。“我們沒有時間了。”
他將她拉回懷中。“你還是堅持那套會‘消失’的説法?你看,我們才剛剛嘗過一段美好的經驗——只是淺嘗而以喔,但你還在這裏呀!”
格蕾跌坐到長椅上,腦袋無力地垂下,“我知道你在這裏,我感覺得到,我知道你需要我,也知道這是我倆最後的一夜。”
尼凱沒有説話,他在格蕾身邊坐下,靠得很近,但卻沒有伸手來碰她,“我一直都感覺得到你。”他柔聲地説道。“今晚,你聽見我的呼喚,但是,我卻從一開始便感覺到你的一切,我出發之後……”他稍停幾秒鐘,“便感覺到你的淚,我什幺也聽不見,耳朵裏只有你的哭聲,我看不見晴採,因為,我眼前盡是你淚眼迷濛的樣子。”他握住她的手。“我離開了那個女人,並且什幺也沒説,甚至沒告訴奇克,我騎上馬,一路未停地趕回來,在本應是我行禮的時刻,我卻正在路上奔馳,為的要回到你的身邊。”
格蕾望着他。“接下來會發生什幺事呢?”
“生氣是免不了的。”他説道。“雙方都一樣,奇克……還有我母親……會……”他別開臉。
她看得出來,在他心中責任與愛各自都在折磨着他而如今她卻不可能再留下來幫他,她輕輕一捏他的手。“我走了之後,你仍舊不會娶她?”
他以一雙炯炯有神的目光望向她。“事到如今,你竟然要離開我?”
格蕾噙着淚撲進他懷中,“我若是能有選擇的權力,説什幺都不會願意離開你;可惜,我沒有這個力量,我知道、也能感覺到,我很快便會走了。”
他吻着格蕾。“還有多少時間?”
“黎明之前,我想不會晚過那個時候。尼凱,我——”
他以吻封住她的唇。“別再説了,讓我們以愛填滿僅剩的這幾個小時。”他站起身,牽着她的手走進猶在流動的池水中,然後拿起肥皂抹在她身上,“這是你忘了拿走的。”他笑着對她説道。
“你怎幺知道我來這裏……洗澡?”
“我是觀眾之一呀!”
“觀眾?”她瞪大雙眼。“誰偷看我洗澡?”
“所有的人。”他眼中盛滿笑意。
“你竟然允許這種事發生?讓滿屋子的人看我……?”
“我若是攔阻你,豈不剝奪了自己的樂趣?”
“樂趣!子——”她向尼凱衝過去。
尼凱將她一把抱住,隨即乘勢吻向她,“自看見你的第一眼起,我便夢想着能有這一刻。”
“尼凱!噢!我親愛的尼凱。”
他倆再度共赴雲雨,幾個鐘頭後,泉水已不再流出,兩人依偎着躺在柔軟的草地上。
“我們得談一談。”格蕾終於説道。
“不,不要。”
“尼凱,求求你,聽我説,好嗎?”
“好!我聽,不過,待會兒我還要好好地再愛你一遍。”
“你離開二十世紀以後,完全沒有人記得你。”
“我是一個最容易被遺忘的人。”
她以一肘撐起上身,以唇吻着他的雙眼。“我永遠都會記得你。”
“我也會永遠記得你。”
“很好。”她輕輕撫摸尼凱的頸脖。“答應我,一定要好好照顧吉姆,記得儘量抽空陪他一起玩耍。”
他吻一下她的指尖、並點點頭。
“也請好好照顧紅娜,她一直對我很好。”
“我會替她物色一位最好的夫婿。”
“是最好的,而不是最有錢的,答應我唷!”待他點頭後,她繼續説道,“煩是為產婦接生的人,務必要先洗乾淨雙手,你呢,必須動工興建沙維克堡,並留下記錄證明是你設計的。我要歷史知道這一切。”
他笑着凝望她,“就這樣嗎?還有沒有別的?”
“我……”她輕聲説道,“我想要你的那幅迷你畫相,可以嗎?”
“你要我的心、我的靈魂、我的生命都沒問題。”
她捧起他的臉。“尼凱,我好難過。”她哽咽地幾乎説不出話。“尼凱,把畫像包在防水布裏。建造沙維克堡時,記得在樑柱上繪製奇克的人像,然後把油布包裹的畫像藏在樑柱後面,我…我回去之後,便能找到你的畫相。”
他正吻着她的酥胸。“我愛你。”他喃喃地説道。“我會永遠愛着你。”他以唇在她耳畔揉弄着。
格蕾緊緊地貼向他。“你會記得我?不會忘了我?”
“永遠都不會忘。”他説。“就算我明天死去,我的靈魂仍然會記得你。”
“別説死亡,和你在一起,我充滿生命,和你在一起,我才是一個完整的人。”
“我也是一樣的,你看,日出了。”
“尼凱,我好怕。”
他輕輕撫摸她的濕發。“怕被人看見身上沒穿衣服?何必呢?又不是沒人看過。”
“你。”她噗嗤一聲笑出來。“你知情不報,我一輩子都不會原諒你。”
“我會有一輩子的時間設法讓你原諒我。”
“沒錯!”她輕聲説道,“那的確需要一輩子的時間。”
他望一眼漸漸發白的天邊。“我們得走了,我必須告訴母親我所做的事,奇克大概很快就會趕回來的。”
“他們想必會非常震怒。”
“你跟我一起去見奇克。我會要求他給我們一個住的地方,就算是他酬謝我們對他的救命之恩吧!”
“我們的家會很美。”她説道:“我們會有一些僕人,大約五十個左右,另外,我們還會有一打以上的孩子。我喜歡孩子,我們要好好教育他們。”
尼凱咯咯笑道:“你想得太多了,我的兒子……”
“是‘我們’的兒子,有機會,我真應該好好地向你解釋什幺叫做‘女權’。”
他起身並她拉進懷裏。“那會需要很多時間嗎?”
“也許需要四百年左右。”
“那——我就給你四百年。”
“對。”她笑了。“我們會有用不完的時間。”
他深深地吻着她。“永遠。”他輕聲説道,“無論物換星移,我會一直愛着。”
一眨眼,格蕾已置身在艾希波頓的教堂中。
格蕾沒有哭。
她正坐在教堂的地板上,她知道,身後便是尼凱的石墓,她無法回頭去,她受不了看見活生生的尼凱化作冰冷的大理石雕像。
教堂的門開處,牧師走了進來,格蕾仍坐在原地。“你沒事吧?”牧師問道。
格蕾只覺他的口音好似外國人,聽來好不順耳。“我愛這裏多久了?”她問道。
“幾分鐘而已。”
格蕾淡淡一笑,十六世紀的幾個星期,竟然只是現代的幾分鐘,她試着想站起來,但雙腿卻一點力也沒,最後還是牧師扶着她才站起身。
“你應該去看看醫生。”牧師以關切的口吻説道,“我只不過是必需回旅館去——”她舉步向外面走去。
“別忘了你的袋子。”
她拿起手提帶,不用打開便已知道,裏面放的東西必然一項也不少,她載度轉身想離開,卻忽然凝神望着石墓的下方。
“有什幺不對勁嗎?”牧師問道。
格蕾連看了兩遍墓碑的文字,“日期。”她像是自言自語地説道。
“日期?噢!是的,這座石墓的年代已經相當久遠了。”
墓碑上,尼凱過世的年份是一五九九年,而不是一五六四年。格蕾彎下腰、伸手去觸摸那些數字,想要確定自己沒有看錯。三十五年;他多活了三十五年。
格蕾的目光掃向石墓上尼凱的雕像,所雕刻的仍然是他,但年齡卻顯然老了許多,服飾也大不相同,格蕾輕撫過他冰冷的面頰,“我們辦到了。”她輕聲説道,“親愛的尼凱,我們辦到了。”
“對不起,你説什幺?”牧師不解地問道。
格蕾抬起頭,露出一抹粲然的笑靨,“我們改變了歷史。”她一面説,一面笑着走向門外的陽光裏。
來到酒館裏,她找到一張清淨的桌位坐下,取出手提袋中的英倫旅遊指南,書上説道,尼凱的十一棟城堡仍然存在,其中的三座目前為戴家所擁有。指南並提到,戴氏是英國最古老、以及最富有的家族之一,曾於十七世紀時與皇室聯姻,當今的公爵是女王的遠親。
“公爵。”格蕾喃喃説道,“尼凱,你的後人竟貴為公爵呢。”
她繼續往下看。除去貝爾伍德堡可供大眾參觀外,尼凱其它的城堡目前全為私人宅邸,沙維克堡則有一小部分公開讓人蔘觀,因為現任的公爵表示;沙維克堡出自戴尼凱——一位出色的學者的設計,尼凱讓世人分享它的美。
“出色的學者。”格蕾説道,“不再是浪蕩、不再是風流,也不再是敗家子。”
吃過東西之後,格蕾搭誠火車來到貝爾伍德堡,導遊介紹尼凱時,語調之間充滿了尊敬與欽佩,尤其格外推崇他在醫藥、保健以及建築方面的成就。格蕾心情平和地前往圖書館,她找到不少與戴家有關的資料。
瑪芝夫人嫁過三位丈夫之後便一直過着獨身的生活,直到七十餘歲才謝世,奇克娶了露西為妻,露西成為名噪一時的戲劇鼓吹者,曾大力贊助多名音樂家及藝術家,奇克將家業治理的很好,他於四十二歲死於胃疾,由於他和露西並無子嗣,爵位及產業便由尼凱繼承。
尼凱一生中做了不少事,最為人所稱道的,便是他不遺餘力地倡導保健衞生及清潔,書中一再強調,尼凱的許多觀念及做法都超出當時的社會許多,他過世時,已是六十二歲。
這一切,令格蕾感到無限安慰,她回到艾希波頓的旅館中一夜好睡,次日上午十時左又,她來到沙維克堡,買了門票加入觀光克的行列。
“他終身未娶。”導遊這樣形容着尼凱,“不過卻有一個兒子名叫吉姆,也就是戴氏家族的繼承人。”
導遊還在滔滔不絕地介紹戴家的輝煌歷史與成就,她卻沒心再聽下去,悄悄地溜到和尼凱説好的大梁附近,果然看見上面畫了一幅奇克的人像,而尼凱的那幅迷你畫像也的確藏在他倆約定的地方,格蕾將畫像放進口袋裏,然後不露聲色地走到花園中,極其小心地打開油布包取出畫像。
一見畫中熟悉的面恐,格蕾不由得熱淚盈眶,將小畫像翻過來,她發現背面刻了兩行字。
“時間沒有任何意義,
“唯有真愛能永留長。”
他在這兩句話下款刻了一個“蕾”及“凱”字。
格蕾將頭靠在石牆上,忍不住一串串的淚水自腮邊流下,“尼凱,快回來。”她輕聲喚道,“快回到我身邊來。”
在花園中坐了一陣子後,她起身離開古堡,再度乘車回到艾希波頓。
旅館大廳中,洛柏和葛莉正等着她,格蕾此刻的心情實在禁不起任合刺激,她於是筆直走到洛柏面前站定,“我去拿手煉。”她説道,然後準備轉身離開。
洛柏抓住她的手臂,迫使她停下腳步,“格蕾,我們談談好嗎?”
她渾身緊繃,隨時準備着應付他的折磨,“我説過,我這就去拿手煉,此外,很抱歉我將它留在身邊。”
“求求你,好嗎?”他説道,聲音和眼神都好温柔。
格蕾看一眼葛莉,後者臉上已沒有那抹“我要給你好看”的神情,她走到他倆對面的一張椅子坐下,感覺仍是好疲倦,心裏卻知道,她和尼凱改變了歷史,自然也改變了韋洛柏這對父女。
洛柏清清喉嚨説道,“葛莉和我談過許多,我們覺得…呃,以往的確有些虧待你。”
“你們想找我做什幺?”格蕾不太起勁地問道。
“我們只是想向你道歉,”洛柏説,“也希望你能和我們一起繼續未完的旅程。”
“你可以坐在前座。”葛莉連忙接口道。
“不用了。”格蕾平靜而柔和地回答説,“我明天就回家去。”
洛柏握住她的手,“我希望你是指回到我住的地方,”他的雙眸好亮,“也就是我們婚後的家。”
“婚後?”格蕾輕輕地重複説。
“格蕾,我是在向你求婚呀。”
她深吸一口氣,笑着將洛柏的手放回他自己的膝蓋上。“謝謝你;但是,我心領了。”
“可是,你不是一直希望能結婚嗎?”洛柏一臉不解。
“爸爸説,我可以做你的女儐相耶。”葛莉開心地説道。
“我若結婚,對方一定是個主動想娶我的人。”格蕾轉而看着葛莉,“而且,我會自己決定女儐相的人選。”
葛莉面頰泛紅,低下頭去看自己的手。
“格蕾,你變了。”洛柏低聲説道。
“是的,我變了。”格蕾輕快地回答説,“我真的是徹頭徹尾變了。”她站起身,“我去拿你們的手煉。”
格蕾走向樓梯,洛柏跟在她身後,葛莉則仍留在大廳裏,洛柏一直等到進入她的房間後才開口説話。
“格蕾,你是不是有了另外的人?”
她取出鑽石手煉後交給他,“沒有。”
“那個你説幫他做研究的人呢?”
“研究已經完成,他……走了。”
“一去不會再回?”
“就時間上來説,是的。”她望着洛柏,“我很疲倦,明天還得搭長程飛機回家。我們不妨現在就説再見吧。回到美國之後,我會去把我的東西從你家搬出來。”
“你願意再給我一次機會嗎?”洛柏問道。
“謝謝你這幺説,”格蕾笑着回答説,“但是,不用了。”
“唉!天下事真是很難預料,我只能説,祝福你。”洛柏出來之後順手帶上房門。
格蕾站在房間裏一會,然後撥電話給父母親,此刻,她好想聽聽他們的聲音。
來接電話的人是大姐麗莎。
“爸和媽回來了嗎?”格蕾問道。
“還沒有。格蕾,你快告訴我,究竟是怎幺一回事?如果你有了麻煩,最好讓我知道,我才能設法替你解決。這一回,你該不會刺入獄了吧?”
格蕾不但未感憤怒,而且也不覺得內疚,“麗莎,”她以平穩的話語説道,“請你最好不要用這種態度對我説話,我打電話來,是要告訴我的家人,我要回家來了。”
“齬!”麗莎説道,“我並沒有別的意思,只是,你通常都是麻煩不斷。”
格蕾沒有説話。
“好,我道歉。要不要我去接你和洛柏呀?”
“洛柏和我不會一起回來。”
“喔!”麗莎停頓半晌,“格蕾,我們都會很高興見到你回來。”
“我也很希望能見到你們用不着來接我,我會自己租輛車,嗯…。麗莎,我很想念你。”
沉默片刻後,麗莎的聲音才再度響起,“等你回來時,我親自下廚燒菜以表慶祝。”
格蕾暗暗叫苦,“你剛説媽媽什幺時候回來?”
“好吧!我不是舉世最棒的名廚,你來掌廚,我來善後,這樣總可以了吧?”
“一言為定,我後天到家。”
“格蕾!”麗莎叫道,“我也很想你。”
格蕾笑咪咪地放下電話,不謹歷史改變了,連現代也大不相同了,她心中知道,自己再也不會成為家中的笑柄,因為,她不再覺得自己一無是處、再也不覺得自己毫無一點本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