碧安從窗口看到克雷匆匆從碼頭跑向屋子,不禁快樂地露出了微笑。她知道克雷遲早會發現她和妮可的失蹤有關。不過她已經胸有成竹,蓄勢待發了。她喝掉最後一口巧克力,解決最後一片蘋果餅,然後優雅地擦擦嘴唇。
她正處在樓上卧室中,而每當她環顧左右時,都不自覺地綻出笑容。在過去兩個月中,這間卧室已經由她改造得不再平淡無奇了,只見到處都是粉紅薄紗,牀罩鑲了金邊,壁爐架上也放置了許多小型瓷器。她嘆口氣,覺得這一切還不夠完美;不過,她還在努力佈置。
克雷衝進了卧房,粗重的馬靴聲敲在木板上,使她頭腦都快炸開了。她下定決心,下一步是多訂購一些地毯。
“她在那裏?”克雷劈頭便問,聲音毫不客氣。
“你這樣問,我應該聽得懂嗎?”碧安摩擦着她光裸的手臂,想到了她剛剛訂購的毛皮大衣。
克雷朝她逼進一大步,兩眼微閉着,似乎想抓住她。
“你敢碰我,你就永遠見不到她了!”碧安警告道。
克雷立即退開。
“多噁心!”碧安嘲諷道,“我一暗示那個小賤人有危險,你就瑟瑟發抖了!”
“如果你愛惜你的生命的話,你最好告訴我她在那裏。”
“如果你愛惜她的生命的話,你最好離我遠一點!”
克雷咬牙切齒,卻莫可奈何,“你到底要什麼?我把財產分一半給你好嗎?”
“一半?我想她的價值應當不止一半吧?”
“那我全部給你好了!我馬上立契約,把整個埃達農莊轉讓給你!”
碧安笑着走到窗邊,撫弄着粉紅色真絲窗簾,“唉!不知道怎麼一回事,好像每個人都把我當成了傻瓜!其實,我不像你想象的那麼笨!如果你把農莊給我,然後帶着那個賤貨一走了之,那麼這個農莊遲早會被你那些傭人敗光的!我已經考慮過了。”
“那麼你還要什麼?”克雷嘲諷道。
“我很好奇,你到底有多愛那個賤貨!”
碧安開口小賤人,閉口賤貨,使得克雷兩手握拳,幾乎想上前勒死她。不過和席老頭糾纏半天的結果,雖然知道碧安是主謀,但是妮可和阿比、伊薩的去向卻仍然是一個謎。為了妮可的安全,他不得不暫時忍氣吞聲。
“你可知道,我在美國有不少表親。雖然都不是什麼見得了人的上流人士,不過都很有用。比如阿比就很聽話,我説什麼,他就做什麼。”
“阿比把妮可帶到那裏去了?”
碧安用鼻子哼了一聲,“你以為我那麼容易就會告訴你嗎?你也不想想,你是怎麼羞辱我、利用我?我到這裹幾個月,你每天都讓我等、等、等,私下卻和那個賤貨公開調情。哼!現在輪到我讓你等一等了……我剛剛説到那裹了?哦,對了,我的表親。他們為了要幾條牛,對我無所不從,其中,我想,還包括謀殺!”
謀殺?克雷震驚地倒退了一步。他一直沒有想到謀殺的可能性。
碧安奸笑着,“我相信你應該明白事情的嚴重性了吧?好了,我可以告訴你我要什麼了。我要當埃達農莊的女主人,我要你替我經營,讓我坐享其成。而我要名正言順的當艾太太,不要像在貝家宴會上那樣縮頭縮尾的。我還要你手下的僕人乖乖的聽我的話!”她停了一會兒,又靜靜説道,“你有沒有聽説法國大革命的事?直到現在那班暴民還在尋找貴族,把他們拉上斷頭台……這一次,阿比只是把妮可藏在維琴尼亞的河道里;下一次,妮可就會被送到法國去了。”
她微笑着,左頰又露出一顆小酒窩,“你也不要以為除掉阿比就可以高枕無憂了。我還有其它表親,而且其它人照樣聽我的話。所以如果你敢對我怎麼樣,甚至害我手中進了一個小刺,我都已經做好了安排,包準把你心愛的妮可送回法國!”
克雷畏縮了,因為他仍然清楚的記得妮可向他哭訴法國革命的恐怖與她祖父的慘死。碧安的威脅雖然未必屬實,但是由這次情形看來,如果不能安撫碧安,那麼妮可仍然隨時可能會發生危險。他開始就碧安立場探試其它解決之道。“我送你一大筆錢當你的嫁妝怎麼樣?有了嫁妝的話,你回英國就可以挑選自己喜歡的丈夫了。”
碧安嗤之以鼻,“你實在一點也不懂得女人的心理,對不對?我如果照你所説的回英國去,那麼我的名聲也完蛋了。別人會嘲笑我,説你情願賄賂我,也不情願娶我。而即使我找到丈夫,我丈夫也會在心裹嘲笑我,而不會看得起我。謝了!我不會過那種日子的。”
克雷激動了起來,“如果你嫁給我,你又能得到什麼呢?你知道我會恨你的,你希望過那種日子嗎?”
“我情願讓你恨我,我也不情願讓別人嘲笑我的。尤其你的恨還帶來大筆財富,我何樂而不為?其實,我覺得我們應該是一對很讓人羨慕的夫妻。我替你佈置家裏,舉辦宴會,我會是一個很好的女主人。而你呢,只要把你的農場管理得好好的,你可以自由自在地發展其他興趣,包括女人在內。”碧安不自覺地打個冷顫,“不過,你別把那些女人帶回家來。”
“你可以放心!我永遠也不會碰你一下。”
碧安笑了,“如果你認為這樣説是侮辱我,那麼你就大錯特錯了,我既不願意你碰我,我也不願意任何男人碰我!”
“妮可在那裏?”
“哦!我們又回到老問題了,如果你娶我的話,妮可就可以不受到傷害,甚至還可以保有她的磨坊。至於你們私下幹那些見不得人的事,我也不會過問!”碧安知道這是她不得不做的讓步,否則克雷寧願死,也不會同意娶她。
“如果我同意你的條件,那你如何擔保我們結婚以後,你那些表親不會去傷害妮可呢?”
碧安考慮了一下,“這件事我恐怕不能提供任何擔保,因為在沒有擔保的情況下,你才會信守諾言,不至於一找到妮可就不管我了!”
克雷無言了,碧安不肯提供任何擔保,那就意謂妮可的生命隨時掌握在一個貪婪而自私的妖魔手上。他如果不理會碧安,仍然和妮可維持夫妻關係,那麼他不能永遠看守着妮可,只要他一疏忽,就像昨天,妮可便會失蹤了。他開始覺得絕望起來。為了妮可的生命安全,他別無其它選擇,只有屈服在碧安的要挾之下。雖然妮可的安全仍然沒有保障,但是隻要他還有利用的價值,碧安就不會毀掉妮可的,“妮可在那裏?”他靜靜問着,內心如槁木死灰。
“我有一張地圖!”碧安笑了,因為她知道她贏了,“不過要先答應我的條件,我才給你。”
克雷覺得喉嚨被堵塞着,幾乎不能説話。他吞嚥一下,才回答,“我和妮可的婚姻還不能註銷,因為沒有證人,要等到證人從英國回來才能進行。”
碧安點點頭,“這一點我同意,等證人一到,你馬上註銷婚姻,然後和我結婚,如果有任何拖延,那麼妮可就會失蹤了,聽清楚了嗎?”
克雷輕蔑地望她一眼,“地圖呢?”
當克雷拿了地圖往碼頭方向走去時。碧安倚着窗前,覺得整個人浸浴在一種前所未有的勝利感中。她終於得到她所要的一切了……財富、地位,和一個分牀而眠的丈夫。她永遠記得她臨來美國之前她父親的一番話。她父親嘲笑她跟她的母親一樣,為了逃避貧窮,利用自己的肉體勾引男人,到頭來還是被甩掉。她終於證明了她和她母親是不一樣的,她不但不像她母親一樣是個賤貨,而且她還成功地找到了丈夫,逃避了貧窮。她自傲地笑了,笑得淚水盈眶,順着兩頰流了下來。
“她告訴你了嗎?”魏斯還沒有等克雷上船便連忙問道。
克雷舉起手中的地圖,“告訴我了。”
“那條母豬!”魏斯大怒,“你真該打,把這種女人弄到美國來!幸好你沒有娶到她!等我們把妮可救回來以後,我希望你趕緊把她送回英國,愈快愈好!”
克雷站在船上,默默地望着河水。他能説什麼呢,他能告訴他的朋友,他可能還是免不了娶碧安嗎?
“克雷?”哈洛關心地開口了,“你沒有怎麼樣吧?”
克雷轉過頭,面無表情地回答,“我剛剛已經把靈魂賣給了魔鬼了,你覺得我應該怎麼樣呢?”
伊薩把吃完兔肉和烤蘋果的鐵盤洗乾淨,靠在小屋外的牆壁上略事休息。他兩腿平放在草地上,立即傳來一陣隱隱作痛的感覺。當他合上眼,沐浴在陽光中時,他不禁愉快地微笑了。這個小島氣味很糟,毒蛇出沒其間,獲救的機會也很渺茫,但是他卻絲毫不以為意。兩天來,他從來沒有吃得那麼痛快、睡得那麼舒服過。
當他聽到熟悉的衣裙聲時,他睜開了眼睛,向朝他走來的妮可揮手打了個招呼。他對妮可佩服得五體投地,他一向以為生在高貴之家的淑女,一點用也沒有,但是妮可卻能幹得連他都自愧弗如。妮可不但在他受傷後替他裹傷,在他睡着時用襯裙的蕾絲將她自己被割破的衣服綁好;而且和他合力將木門接頭的皮革割斷,使得出入的問題迎刃而解。尤其令他驚訝的,是妮可從她祖父處學得設井捉野兔的絕技,使得兩人飲食也不成問題了。
“你覺得好一點沒有?”妮可含笑慰問道。
“好多了。”伊薩覺得十分慚愧,因為直到目前為止,妮可一句責備的話也沒有,而且根本沒有追究他和阿比綁架她的動機。
“你為什麼這麼奇怪地瞪着我?”
“我……我不知道回去以後該怎麼辦?”伊薩想到了他一直在煩惱的問題。
妮可覺得一陣歡悦之情湧上心頭。因為回去以後,她會和克雷共結成連理,而碧安也將永遠無法拆散他們了,“我不知道你還想不想回你家去?如果不想的話,我希望你能來磨坊幫忙。我那磨坊可以再多用一個人手。”
伊薩的臉色一陣紅一陣白的,“我做出那種事,你怎麼還能找我去工作?”他吶吶道。
“你救了我的命!”
“但是我把你帶到這裏來的啊!”
“如果不是你,而是別人和阿比一起把我帶來的話,那麼我就更慘了!”妮可將手放在伊薩肩上,“我欠你太多了,給你一份工作只是表達我一部分心意而已。”
伊薩感動地望着她,許久以後才誠摯地説道,“你真是淑女,真正的淑女!自從碰到你以後,我的一生便改觀了!”
妮可笑了,披到腰際的長髮也在陽光的照射下散發着光澤,“而你呢,小勇士?你到那一個皇宮都會受到歡迎的,因為你的勇氣是沒有人能夠比擬。”
伊薩開心得咧嘴直笑,他一生當中從來沒有這麼快樂過。
突然間,妮可驚了一下,“是什麼聲音?”
伊薩坐直身體,傾聽了一會兒,“把刀給我!”他輕語道,“你去躲起來,沒有確定安全以前,不要出來!”
妮可望着伊薩甜美的一笑,並將刀遞給了他。伊薩目前還負傷在身,她説什麼都不會留下他一個人單獨對敵。她想幫忙伊薩站起來,但是伊薩卻推開了她。
“快走!”伊薩命令道。
妮可溜到一排楊柳的後面,並緩緩朝腳步聲傳來的方向走去。她先看到了哈洛,因為哈洛厚實的肩膀與粗獷的身材是絕對錯不了的。她抹去了淚水,一時哽咽失聲地望着哈洛往小屋走去。
她還沒有轉過身,便知道克雷已出現在她後面了,她頭髮飛揚地回首往後望去,只見克雷伸着兩臂等待着她。她如逢大敵地衝進克雷懷裹,把臉埋在他懷裏,並將身體緊緊熨貼着他堅實的身軀。
克雷稍微鬆開她,並抬起她的下巴,用含滿淚水的兩眼愛憐地望着她,“你還好吧?”
妮可點點頭,並用久違而思念的眼神回望着他。
克雷再度將妮可緊緊擁入懷裏,“我還以為我會瘋掉。”他低訴着,“我再也不要忍受這種折磨了。”
“不會有第二次的!”妮可含着笑容,輕鬆已極地依偎着她心愛的人,並享受着他身體的温暖與寬闊,“這一次是我太儍了,以後我不會粗心的。”
“不會再有以後了!”克雷狠狠地發誓,並攫獲住妮可的雙唇,開始輾轉地親吻着。
妮可在兩人嘴唇相接的一刻,便停止了思考,他們已經許久沒有在一起了……
“嗯哼!”
克雷愕然抬起頭,發現哈洛和魏斯正含笑地站在一邊,參觀他和妮可的親熱。
“我們很不想打擾你們!”魏斯咧着嘴道,“不過,這個地方實在太髒太臭了,我們想要回去了。”
“這小鬼怎麼辦?”哈洛指着趴在一旁,人事不知的伊薩。
“伊薩!”妮可驚呼一聲,並掙脱克雷的懷抱,奔去將伊薩放在自己膝上。她發覺伊薩鼻息正常,只是下巴處微微腫脹着,“你怎麼可以打他!”她怒視着哈洛,“他救了我一命呢!”
哈洛略帶歉意地微笑着説,“如果他不是帶着刀從樹叢裏跳出來,我不會為了自衞而打他的!”
“哦!”妮可知道自己太武斷了,“對不起。”
“我們回去吧!”克雷説着,走到妮可身邊。
妮可望着圍繞着她的三個大男人,勉強眨去了淚水。能夠回家實在太好了!
妮可停下了手中縫補工作,幾乎是第一百次瞪視着窗外。她不需要強忍着淚水,因為她的淚水已經流乾了。她大約有兩個月沒有見到克雷。初時的第一個月,她感到困惑、疑懼、震驚;再接下來的幾個禮拜,她便哭了又哭;而今她只覺得麻木,似乎她身體的一部分被切除,而她終於習慣了。
在克雷把她從荒島救回來後,便直接把她送到磨坊碼頭。在漫長的回程中,克雷只是緊緊將她摟在懷裏,有時候摟得她幾乎透不過氣來。不過她並不在意,因為克雷的懷裏便是她的歸宿。
在到磨坊附近時,克雷囑咐哈洛將船停靠在磨坊碼頭。妮可當時覺得很奇怪,因為她原本以為克雷會直接帶她回埃達農莊。克雷沒有説明原因,只是像絕望似地把她摟緊片刻,便將她一個人留在岸邊,而和哈洛駕船徑自離去了,而且連回頭望一眼也沒有。
自那時起,妮可便生活在等待與絕望中,她不瞭解克雷為什麼一句解釋也沒有,便拋棄了她?是因為碧安的關係嗎?還是因為克雷自始至終便在騙取她的感情?她已經厭倦了自己替克雷找出種種藉口去嘗試原諒他,因為她內心已經鬱積了幾乎滿溢外泄的怒氣,她已經無法理智的思考了。
“妮可!”珍妮靜靜建議道,“你帶雙胞胎去砍一截冬青樹回來好不好?魏斯等一會來,我們找他幫我們把耶誕樹豎起來。”
妮可緩緩站起身,接受了珍妮的建議,不過她卻一點度耶誕的心情也沒有。
“我不准你把那片牆去掉!”克雷愠怒地説。
碧安嫌惡地望他一眼,“這棟房子太小了!在英國的話,這種房子給守門的住還差不多!”
“那我建議你回英國好不好?”
“我不能容忍你的侮辱,你聽到沒有?你忘掉我那些表親了嗎?”
“你開口閉口都是你的表親,我怎麼忘得掉!我還有事,你滾吧!”克雷狠狠瞪着碧安,一直到她高抬着頭,怒氣衝衝地離開辦公室。
克雷又替自己斟了滿滿一杯酒,慶祝碧安離開了他的視線。他已經受夠了碧安肥胖的身影了。除了貪吃以外,碧安也是他所見過最懶的人;由於下人們不肯聽她的話,她動不動就發脾氣,把家裏弄得雞犬不寧。起初,克雷還半真半假的訓斥過下人,但是後來他就乾脆放棄了,何必讓他們也和自己一樣痛苦呢?
他離開辦公室,往馬廄走去。他和一條母豬共同生活了兩個月!每天他都自我安慰他的舉止是高貴的,他的犧牲換取了妮可生命安全,但是他的劃地自限行為已經不足以束縛他的決心了。他苦思再三,替妮可和他自己設計了一個脱困的計劃!他決定帶妮可離開維琴尼亞,到西部去發展。聽説密西西比河已經開發了,他很想去看看那條河。
碧安有一句話説得不錯,如果把整個農莊交給她的話,她不到一年就會破產了。克雷決定和哈洛和魏斯商量一下,等碧安的農莊維持不下去時,由他們出面把農莊買下,然後再轉售給他。反正妮可和他在西部,碧安的鷹爪不至於延伸得那麼遠。
克雷騎馬到磨坊對岸,遙望着小屋內炊煙裊裊。兩個月來,他經常就這樣楞楞地在山坡上凝望着磨坊附近的頻繁活動。他渴望飛奔到妮可身邊,但是他不願意兩手空空的去,他必須帶着希望去!而今,他有了計劃,他和妮可的未來也再度燃起了希望。
他跨下馬,拍拍馬屁股,看着它奔回馬廄,這才解開河岸的小舟,往對岸劃去。
自從妮可搬到磨坊後的小屋來住以後,他從未造訪過小屋。所以當他跨進小屋時,立即被小屋的温馨感覺所震撼了。只見冬陽穿過雪亮的窗户照在小屋內,給小屋增添了一抹豔麗的色彩。屋內傢俱很少,都是他從農莊閣樓裏搬出來的舊傢俱。但是到處一塵不染,比他現在住的豬窩漂亮多了。他忽然感慨萬分,因為他實在願意用整座莊園來換取這區區斗室。
“曼迪,圈餅才剛剛炸好,吃了會燙嘴。”珍妮一面忙着在油鍋旁炸圈餅、一面應付着一左一右虎視眈眈的雙胞胎,三個人都沒有注意到門口站了一個人。
曼迪吃吃笑着,不顧珍妮的警告,偷拿了一個圈餅便直往嘴裏塞。只見她嘴巴燙得眼淚都冒出來了。
“你啊!就跟你叔叔一樣冥頑不靈。”珍妮瞄了曼迪一眼,嘴巴里叨罵着。
克雷呵呵笑了起來,站在油鍋前的三個人不約而同地往他望來,“下回你罵人的時候最好小心一點,要知道,隔牆有耳啊!”他調侃道。
珍妮還來不及回答,雙胞胎已經朝克雷飛奔而去,“克雷叔叔!克雷叔叔!”
克雷左右臂下各夾一個小鬼,帶着他們轉了幾圈,逗得雙胞胎吃吃笑個不停。
“你怎麼那麼久才來?你要不要看我們的小狗?”亞力搶先詢問道。
“你要不要吃圈餅?已經做好了,但是還很燙!”曼迪也不甘示弱地討好她叔叔。
克雷開心地笑着,將雙胞胎緊緊抱在懷裏,“你們有沒有想念叔叔?”
“有!”雙胞胎同聲應道,“那個肥女人走了沒有?”亞力又追問道。
“亞力!”妮可站在樓梯口叱責着,“不要沒有禮貌!”她緩緩朝克雷走來,內心則澎湃洶湧,有着一絲興奮,也有着更多的憤懣與委屈,“請坐!”她有禮貌地向克雷説着,又回頭問珍妮,“圈餅炸好沒有?”
“好了!”珍妮把一盤餅往桌上一放,然後雙手叉腰衝着克雷便罵,“你跑到那裏去了?你實在可惡、卑鄙……”她一時想不出其它兇狠的字眼了,“如果你再虧待她,我真的不饒你了!”
克雷討好地笑着,並牽着珍妮粗糙的手,重重吻了一下,“你實在是最兇悍的監護人,如果我不瞭解你的話,我真的會被你嚇昏!”
“早就該有人罵你了!”珍妮叱責着,兩眼卻閃閃發光。
妮可背對着他們,倒了一小杯蛋酒,然後用微微發顫的手放在克雷面前。
克雷凝望着妮可,緩緩舉起酒杯,“蛋酒!”他突然嚐出蛋酒的味道,“我以前只有在過聖誕節的時候才喝蛋酒。”
雙胞胎哈哈大笑,“後天就是聖誕節了嘛!”他倆興奮地嘲笑他們叔叔的迷糊。
克雷悚然心驚,因為在碧安喋喋不休的饒舌中,他連聖誕節即將來臨也恍然不覺。
“你明天要不要來吃耶誕晚餐?魏斯也會來……”珍妮興奮地邀請道。
“珍妮!”妮可截口攔阻了珍妮,然後沉思片刻,望着克雷冷冷説道,“我很歡迎你和碧安一起來吃晚餐。”
克雷皺起了眉頭,“碧安不能……”
“我只歡迎你們一起來!”妮可憤怒地提高了嗓門,屋內氣氛也頓時緊張了起來。妮可實在忍受不住了。克雷把她扔在磨坊岸邊,然後兩個月不見人影。現在又突然像沒事似地晃進她的小屋,而且受到珍妮和雙胞胎的歡迎,這種種實在令她忍無可忍!她不知道克雷為什麼又來找她?不過,如果她不能收回珍妮的邀請的話,那麼就讓碧安也一起來罷!她拒絕再讓克雷藉機玩弄她的感情了。
克雷站了起來,“妮可,我能不能私下和你講幾句話?”他靜靜要求道。
“不能!”妮可斷然拒絕了,“我正在忙。”
克雷點點頭,黯然離開了温馨的小屋。他並不怪妮可對他的態度。不過他暗自發誓,即使非要碧安出席不可,他也要和妮可共度耶誕夜。他要妮可看一看他和碧安相處的真實情形,他也要找機會把他的計劃告訴妮可。他獨自搖槳渡河,並在暮色蒼茫中踽踽回到了莊園。
“耶誕快樂!”魏斯嘲諷地歡迎克雷和碧安踏進妮可的小屋。克雷神情一片木然,碧安卻結實地瞪了魏斯一眼。
碧安是在克雷威脅之下,才被迫來到她深深痛恨的小屋。她直接朝堆滿食物的餐桌走去,腦筋內則一直思索着她岌岌可危的處境。兩個月來,她苦候的證人仍然沒有出現,阿比卻勒索了她一筆錢後遠走高飛了。如今克雷不但荒廢了農莊的事務,而且又和妮可牽上了線。如果妮可撿在這個時候懷孕的話,那麼她的全盤計劃也要落空了。她一面猛往嘴巴塞東西,一面苦思如何採取先發制人的舉動。
珍妮厭惡地望着旁若無人的碧安,轉身倒了一小杯酒遞給克雷,克雷感激地接了過來,兩三口便吞光了橙黃的烈酒,“這是什麼酒?”他又把酒杯交給珍妮添酒。
“威士忌。”魏斯回答道,“是從一處叫肯塔基的地方生產的,你喝慢一點,會醉人的。”
“今天是耶誕夜哪!”克雷又將第二杯一飲而盡。
正當此時,妮可穿着一襲寶籃色露肩禮服姍姍步下樓來。克雷站起身,渴望地望着她;但是妮可卻迴避着他的眼神,臉上也絲毫沒有喜悦的神情。
魏斯迎上前,獻上自己的手肘,“看到你的樣子,已經抵得上耶誕禮物了,你説對不對,克雷?”
克雷目不轉睛地望着妮可,沒有回答。碧安卻嫉妒地插口道,“這個料子是不是原來應該是我的?”她假意甜美地問着,“是不是你和珍妮偷用的?”
“克雷!”魏斯大怒,“你最好管管這個女人,不然我就替你管了!”
“請便吧!”克雷無所謂地回答着,又去斟第三杯酒。
“我們先喝一點蛋酒吧!”妮可息事寧人地吩咐着,“我去磨坊把雙胞胎找來,他們還在和小狗玩。我去去就來。”
克雷將空酒杯放下,跟着妮可走到門口,並替妮可取下木釘上的斗篷。
“我不要你跟來!”妮可輕聲説道,“請你留在這裏。”
克雷不理會她的拒絕,徑自打開了門,並跟到了外面。
妮可昂着頭向前走,彷佛克里根本不在身後似的。
“你的小鼻子挺漂亮的,不過如果你不低下來一點的話,你待會兒會摔跤的。”
妮可停住腳步,轉過身面對着克雷,“你覺得很好玩,是不是?我認為生死攸關的事,你卻當成玩笑一樣。告訴你,這一次你別想再用花言巧語來哄我開心了,我已經被傷害、侮辱得太多次了。”
克雷痴痴地望着她冒火的神情,一直想吻住她誘人的小嘴,“我從來就沒有蓄意要傷害你!更不用説侮辱你了。”他不疾不徐地回答道。
“是嗎?我遇到你不到五分鐘,你就叫我是妓女!你讓我幫你管家,然後你心愛的碧安一出現,我就被甩到一邊了……”
“不要講了!”克雷粗魯地抓住妮可雙肩,“我知道我們的關係不太尋常……”
“豈止!”妮可諷刺道,“我根本懷疑我們之間有沒有關係。我像是妓女一樣,呼之則來,揮之則去!”
“如果真是這樣就好了!”克雷調侃道,放鬆了手。
妮可用法文詛咒了一句,然後狠狠踢了克雷一腳。
克雷哀叫一聲,連忙彎下腰去撫揉小腿。妮可走開後,他又一跛一跛地趕上妮可,握住她的手臂,“你今天非聽我解釋不可!”
“我已經聽夠了!我告訴你,人的忍耐是有限度的。”
“妮可!”克雷一隻手緊握着妮可的手臂,另一邊手則愛撫着另一隻手臂,“我知道你受到傷害了!不過我也是受害者!”
“是啊!”妮可諷刺道,“你好可憐,只能跟二個女人上牀!”
克雷下巴收緊了,“你知道碧安是什麼樣子!我一走到她身邊,她的臉色就發綠了。”
妮可瞪大兩眼,“你要我同情你嗎?”
克雷扣緊她雙肩,“我要你信任我!我要你愛我!你能不能暫時不要恨我,讓我能解釋我為什麼沒有來看你?我曾經到荒島上把你接回來,看在這一點的份上,我這一點要求不算過分吧?也許我是做過某些事情,使你無法信任我。但是我愛你,這難道對你沒有任何意義嗎?”
妮可終於屈服了,她眨回淚水,輕聲道,“好吧!你解釋為什麼從荒島上回來以後,你就好像跟我斷絕關係似的?”
克雷將碧安如何唆使綁架,並利用妮可安全箝制他的經過,原原本本都敍述了出來。
“走!我們到屋裏去和碧安攤牌!”妮可氣憤地嚷道。
“不行!”克雷堅持道,“我不能拿你的生命冒險!如果不是顧慮這一點,我早就和她攤牌了。”
“那你認為我們應該怎麼辦?讓碧安為所欲為,我們每個聖誕節見一次面嗎?”妮可氣憤地質問道。
克雷無法自制地用手指撫弄着她的雙唇,“你的舌頭很厲害,不過我情願你用它來做別的事,而不是責備我。”
“我為什麼不能責備你?你根本就是害怕碧安!”
“我怕個鬼!”克雷駁斥道,“如果不是因為擔心你的安全,我早就把她宰了!”
“伊薩説阿比已經不在維琴尼亞了,你確定她還有別的表親嗎?碧安可能是騙你的。”
“我只知道碧安和阿比的媽媽有關係,而他媽媽在美國又有成百的親戚。”
“不過,他們都會替碧安辦事嗎?”
“有錢能使鬼推磨,只要有錢,什麼事不能辦?碧安有整個莊園供她揮霍。”
妮可摟住克雷,緊倚着他,“克雷!我們該怎麼辦才好?我們不要理碧安好嗎?她説不定是在唬人!”
“也許是,不過也許不是。我在想,我們換個名字,離開維琴尼亞,那麼就可以不必受制於碧安了。”
“離開維琴尼亞?”妮可推開克雷一些,“但是這裏是你的家啊!你走以後,誰來管農場?”
“碧安吧!我猜。”克雷苦澀地回答,內心沉痛無比。他父母和他兄弟辛勤耕耘的一切,即將被迫毀於一個他深深痛恨的女人手中,這仍然是他難以釋懷的,“妮可,我們出來太久了,你明天到我以前帶你去過的那塊林地好嗎?你找得到嗎?”
“找是找得到……”妮可猶豫着。
“你還是不信任我,對不對?”
“我不知道,克雷,每一次我相信你,相信我們可以團聚的時候,好像總會發生什麼恐怖的事。像過去兩個月,我又茫然、又傷心……你永遠不能體會我那種心境。”
“對不起,我應該一開始就把事情跟你講清楚,你的失蹤實在太令我害怕了,我不敢告訴你,是怕你不顧自己安危,去惹惱碧安。碧安是魔鬼,你離她愈遠愈好!”克雷緊緊擁住妮可,“你知道嗎?她想毀掉我家的一片牆壁,再加一個邊間。”
“如果你走的話,她更可以為所欲為了。”
克雷沉默良久,終於回答道,“我知道,我們去找雙胞胎吧!”他放開妮可,而牽起妮可的手。
在整個又漫長、又不舒服的晚餐當中,妮可一直有一口、沒一口的吃着,克雷則是猛灌黃湯,只有碧安吃得最痛快。
“以後如果我也找到一個像你太太這麼標緻的美人時,我才不像你,把她扔在磨坊裏工作。我要把她關在玻璃屋裏,我需要她的時候,她就出來陪我!”魏斯又在大放厥辭,故做驚人之語了。
“是啊,我想,一個晚上放她出來三次就夠了!”克雷又喝了一口酒。
“我實在不能忍受這種話題!”碧安抗議道,“你們應該記住還有女士在座!”
“這有什麼了不起!有些女士還沒有結婚就跟男人同居了!”魏斯不甘示弱地頂了回去。
碧安的臉色一陣紅、一陣白。她猛然起身,身後的椅子立即應聲而倒,整個桌子也晃盪了起來,“我不接受你的侮辱!我才是埃達農莊的所有人!當我……”她突然沒有説下去,而尖叫了一聲。
原來曼迪趁着她旁邊的胖女人發威時,將一盤曼越橘甜漿都灑在碧安的裙子上了。
“你是故意的!”碧安尖叫着,伸手想去打曼迪。
正當眾人不約而同地站起身想阻止她時,她卻又叫又跳地,淚水也湧了出來。只見她的腳踝上躺了一塊熱呼呼、黏答答的南瓜布丁,而她三番兩次想踢都踢不掉。
“把它拿掉!”她嘶叫着,猛踢着腳。但是沒有一個人自願上去幫忙,只有妮可扔給她一條毛巾。
魏斯把躲在桌子底下的亞力拖了出來,佯裝責備道,“看你,把一塊好好的布丁浪費掉了!”
“這不算浪費!”珍妮添油加醋道,“這比吃下肚子還要過癮!”
“艾克雷!”碧安怒吼着,“他們這樣欺侮我,你為什麼一聲也不吭?”
克雷用醉醺醺的眼光瞄了狀至狠狽的碧安一眼,又回頭喝他的威士忌了。
“克雷!”妮可靜靜發話道,“你還是把碧安帶回……家吧!”
克雷緩緩起身,拿了一小壇威忌。然後抓住碧安手臂,像拖牛一樣地把她拖到了屋外去。
碧安跌跌撞撞地被拖着往前走,淚水一面模糊。她新做的衣服被毀掉了,大腿上粘着甜漿,腳踝上原本灼熱的布丁也在天寒地凍中硬得像冰了。最令她憤恨的,是克雷在眾人面前羞辱了她。
當克雷把碧安趕上小船時,他嘟嚷地諷刺道,“如果你再胖下去的話,我們就要沉到水底了。”
碧安已經被羞辱得幾乎麻木了,不過她卻注意到克雷已經醉得很厲害了,她抹去淚水,在黑夜中開始籌劃她的報復計策。當她到達莊園時,她已經有了腹案了。她顫抖着,覺得胃內一陣陣噁心的感覺翻湧不已。
克雷一進入屋內,便往客廳一坐,打開他帶回來的一罈酒。反之,碧安則匆匆往自己卧室走去,並在抽屜裹拿出一小瓶鴉片酊。
碧安趕下樓時,克雷還在一個人獨飲。她走到酒櫃前倒了一杯酒,加了幾滴鴉片酊,然後遞給飄飄然而對四周事物渾然不覺的克雷。克雷揚了一下眉毛,沒有追問碧安的動機,便一口飲乾了杯中酒。隨後,他又抱起罈子,痛飲了幾口。
碧安站在一旁,嘲笑地望着克雷粗俗而毫無風度的舉動,“鄉下人!”她暗自咒罵了一句,拿着鴉片酊轉身便回房去了。
她望着柔美而羅曼蒂克的卧室,緩緩脱下衣服,換上一襲粉紅色睡衣。她必須鼓起勇氣爬到克雷牀上,因為如果她不如此做的話,她的一切都會失去了!
當她確定克雷回房後,她含淚吞了幾滴鴉片酊,才推開克雷的房門。只見月光下,克雷正趴在牀上呼呼大睡,雄健而赤裸的身軀上泛着銀光。她看不到克雷的美,只帶着微微暈眩,有如在夢中的感覺,她躺到克雷身邊,等待着狂風暴雨一刻的到來。
“妮可!”克雷在睡夢中低喚着,將身旁芳香的女人拉近自己。不過當他手觸之處皆是一團肥肉時,他下意識知道,這不是他所愛的妮可,他咕噥着趴到一旁,又回到夢境中了。
當碧安終於知道克雷一點男性需求也沒有時,她用惡毒的字眼咒罵着,又爬下牀來。她昏昏沉沉想了半天,才終於想到廚房裹有她需要的東西。她摸下樓,躡手躡腳走進廚房。她從泡着藥草的生豬肉裏倒了一點豬血,又從紗廚裹拿了幾塊剩下的甜卷,才一面吃着,一面將豬血帶到卧房。她自覺聰明至極,因為到明天早上,克雷便不得不相信他佔有了自己了。
她將手中甜卷吃光,將豬血倒在牀上。她把杯子塞在牀下,詛咒克雷逼迫她出此下策,然後立即在鴉片酊的威力下沉沉睡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