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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四章 落雁樓

“小姐!”隨在轎側步行的白瑪見我好久沒有動靜,反而擔心,掀開簾子,輕輕問道:“小姐,倦嗎?要不要歇一歇?”

我忍淚搖頭道:“我沒事,沒事!”

白瑪不好多説什麼,只是找着話跟我説道:“這裏是東華大街了,拐了彎,就是長安最有名的煙花巷,一排二三十家院落,全是名妓所居,好熱鬧的。”

我心裏動了一動,問道:“我們從那條巷子走麼?”

白瑪道:“那倒不必,我們可以從後面的小巷穿過去,路更近呢。”

我沉默片刻,終於還是問道:“紇幹承基,最近就在這條巷子裏的兩家青樓裏廝混麼?”

白瑪吸了口氣,似奈不住這春寒料峭,打了一個寒噤,才道:“是。這兩天,都在落雁樓。”

我又沉默,然後問道:“落雁,嗯,那裏是不是有個漂亮的當家花魁叫落雁?”

白瑪怔了怔,小心翼翼道:“聽説是。不過我卻沒見過這姑娘。但想來總不會勝過小姐。小姐是除了公主之外天下最漂亮的女子,憑誰也比不上。”

絡絡極受愛戴,在吐蕃人心裏真如天上神女一般,所以她自然是最美的,我雖是不錯,也只能排在她的後面屈居第二,多半還是因為我是絡絡好友的緣故。

我默默沉吟,然後道:“白瑪,我們到落雁樓去看看吧,看看那位落雁姑娘。”

白瑪驚叫道:“小姐,今天你沒穿男裝,身子也弱,去了只怕不合適吧!”

“去吧,就這樣去吧!”我喃喃道:“也未必,還能見到他幾次了。”

想見見他,真的好想。

白瑪自然知道我想看的,絕不會是落雁,好生無奈地看着我,樸實的面容滿是焦急擔憂。

我用雙手揉了揉自己的臉,將淚痕盡力拭得不見,微笑道:“你放心。我心裏有數,不會有事。”

白瑪遲疑一下,跑到車後與騎馬緩緩隨着的頓珠等三人跟前商議。但我決定的事,又是他們所阻擋得了的?

馬車,在落雁樓前緩緩停下。

我整一整衣衫,拂了拂有些凌亂的髮絲,雖知自己必然憔悴得很,也顧不得了。

早有鴇母過來迎接,但見得前面是個清素衣衫略帶病色的女子時,卻怔在那裏,欲待喝問,但我衣着佩飾俱是不俗,而身後頓珠等人俱是帶兵器的,一看就是會武的,哪裏敢輕易招惹,只是攔在門口陪笑細聲問:“姑娘,您來找人麼?”

我微笑道:“落雁現在在哪裏?”

鴇母陪笑道:“可不巧了,今兒她給工部的張大人接府上侍宴了,不知什麼時候才回來呢!”

我瞧了頓珠一眼。

頓珠立刻取了一塊金子,扔給鴇母,冷冷説道:“媽媽,聽我們小姐的話,有你的好處,如若不然,信不信咱們今兒拆了你這破屋子?”

我只淡淡笑道:“媽媽,放心,我只是痴愛琴藝,聞得落雁姑娘琴藝高明,來聽聽琴而已。媽媽只要照常安排接客便好,又管來客是男是女?”

鴇母看看金子,又看看我們,嘴角的笑容有些扭曲:“其實,尋常若來見落雁,倒也不難,這麼些金子,就是買她十夜也是夠了。只是這兩日卻有個煞星在,憑他是誰,也不敢招惹他呢。姑娘真要見落雁,隔上幾天,等這煞星不在了,再來瞧她好不好?”

我繼續微笑道:“是麼?有這麼煞星?這麼樣厲害?”

鴇母四下瞧了瞧,指着門內道:“咱們這樣的小户妓家,原不抵花月樓那樣的官家妓院人數眾多花團錦簇,不過一兩個出色些的撐着枱面罷了。這煞星一來,但要有來與他與爭競的,都給他打走了。你且瞧瞧去,把這院子裏冷清的!連原來找小雁她們幾個丫頭的恩客都不敢來了!”

她神秘兮兮湊到我耳邊,道:“是有名的殺人魔王紇幹承基呢!他殺過的人,只怕狀元樓廚師殺過的雞還多!”

我舉步往內便走,道:“我麼,倒還真好奇了,很想見見這煞星哩!”

鴇母大急,見我進去了,又要來拉,卻擱不住頓珠又將黃澄澄的一塊金子塞在她懷裏,跺着腳道:“姑娘,是你自己要進去的,吃了虧,需怨不得我。”

我恍若未聞,已來到屋中,四下打量。

果然冷清得很,一個客人也不見,只兩個小丫頭,見了鬼似的看着我。

四面晃着幾盞如豆的油燈,將陰暗而華麗的屋中陳設陰影幽幽倒映在黯淡的青磚地面上,我踏着那青磚一步步走着,心頭也越來越黯沉。

樓上,有間屋子特別明亮,透過半掩的門扉,看得見兒臂粗的紅燭高燒着,卻聽不到一絲聲音,不論是男人女人的話語,還是據説極精妙的琴音。

這樣的死寂,和死寂中帶着陰冷的氣息,不該屬於繁華著稱的妓院,不管這是不是一家獨門獨户的小小青樓。

我向鴇母苦笑:“這裏,一個客人也沒有?”

鴇母指指樓上,悄聲道:“都給他趕走啦!前兒有位吳公子來,不過多説了兩句,他一劍揮去,就幫人家剃了個光頭,連尿都給嚇出來了!”

“他真瘋了!”有種説不出的憤恨和怒氣夾着説不出的淒涼湧到心頭,那紅燭高照下,紇幹承基正和那落雁做着什麼好事?

我走到旁邊的青玉案前,提起案上偌大的青花瓶,細細賞玩。

鴇母只是忐忑看着我,緊握着金子。

我衝她笑了一笑,將青花瓶高高舉起,狠狠砸下,砸在青磚鋪就的地上。

清脆的破裂聲,如新春的一聲巨雷,炸響在死寂的落雁樓,鴇母大叫一聲,驚得面孔發白,指着我,又指向樓上那一處的明亮,説不出話來。

那高燒的紅燭彷彿晃動了一下,好一會兒,才有一道陰影在門內閃過,伴着冷冷怒喝:“誰在吵?”

寒光閃過,年輕的劍客只穿了貼身小衣,凌亂着頭髮,披了件黑色絲質外袍,提劍出現在樓梯口,狠狠望向我,然後驚愕地呆住,不自覺地將袍子緊了一緊,掩了掩胸口暴露的肌肉。

一聲嬌慵的嘆息,一個披髮的美人,扣着衣帶,倦倦走到紇幹承基旁邊,扶住他瞬間變得僵硬的肩,向我凝眸而望。

那是怎樣的一對眸子!嫵媚,卻清冷,帶着洞徹世事的疲倦,和繁華落盡後的蕭索,似有情,若無情,透了淡淡的悲哀,微微的無奈,看來好生熟悉!

熟悉得就像鏡子裏倒映着的我自己的瞳孔。

“早説了路歸路,橋歸橋,你還來幹什麼?”給那女子扶住肩,紇幹承基似乎神智清醒了許多,嘲諷地看着我,道:“莫不是嫌寂寞,找不着男人了,所以也想投身到青樓來?”

頓珠喝道:“紇幹承基,你敢這樣侮辱我們小姐?”

紇幹承基收了劍,不知從哪裏摸了一葫蘆酒來,狂笑道:“她是你們的小姐,可不是我的小姐,給我罵了,也只好白給罵了!”

那身畔的女子,——必是落雁了,輕輕握住紇幹承基的手,媚笑道:“少喝一些哦,紇幹公子,呆會,還要繼續……”

她格格笑起來,笑得花枝亂顫。可惜她笑起來時太過諂媚俗豔,反破壞了那份自然的清冷氣質。

紇幹承基卻大笑擁住落雁,道:“放心,別説是你一個,就是再加上下面這個自認高貴的名門閨秀,我也可以讓你們舒坦到天亮!”

他嘴角的譏諷更濃,笑對落雁道:“你知道麼?這個女子,可是洛陽最有名的飛雲莊三小姐,可是,”他狂笑道:“她和你又有什麼區別!她甚至遠不如你這般温柔可人,心地善良!她是個帶了美麗面具的魔鬼,你信不信?”

落雁有些驚訝地看着我,然後輕笑,帶了一抹研判般的有趣表情,靜靜瞧我。

我咬住唇邊,只看着這個男子,悲哀無盡地看着這個一度愛我護我如掌中寶般的男子。有鹹甜的腥味,從牙縫向上延伸,凝在舌上,刺入肺腑,又從唇邊慢慢溢下,卻是自己的唇邊給咬得破了。

初見時那夕陽餘輝下如鄰家男孩般的倔強孤獨;

把我帶回小屋後衣不解帶的温柔守護;

香巴拉山那恍如夢中的千里相救;

厲言疾色與我決絕時手中斷裂的小木棒……

我咧開嘴,有些神經質地笑了一笑,淚水卻爬了一臉。

紇幹承基卻只淡淡瞥我一眼,目無表情地擁了落雁,回身欲走。

但我身後卻傳來了怒吼,和兵刃出鞘的聲音。

沒等我醒悟過來,頓珠、仁次、貢布已經衝上了樓,雪亮的腰刀在昏暗的燈光下反射出凌厲而仇恨的光芒。

然後是白瑪,她把我拖到一邊,在鴇母和落雁的驚叫聲中,也衝了上去。

他們都與紇幹承基交過手,絕不會是他的對手。

可紇幹承基侮辱了我,就是侮辱了他們心中的綠度母。

那是吐蕃武士寧可死也不願意承受的侮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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