紇幹承基面沉如鐵,迅速扣好衣帶,“噔”的一聲,寶劍光華四射,直將四人腰刀光彩全然壓去。
我定定神,叫道:“白瑪,你們下來,不用理他!”
紇幹承基大笑道:“容書兒,恭喜你有一羣如此忠心的侍從!我們打個賭如何?我賭過了今晚,你將又是孤伶伶的一個!”
劍華大展,雪練般耀眼奪目。一身黑袍的紇幹承基,飛舞在欄杆之畔,輕挑慢刺,不經意般的出手,如暖陽下的春花漫舞,瀟灑迅捷,卻將四人迫得一齊退後,在劍光中躲閃迴避,雖是努力設法還擊,但在那如電般的出手之中,血光如雨灑下,但見白瑪、貢布身上俱被傷到,甚至被迫得掉下樓來。
我忙高叫道:“紇幹承基,手下留情!”
紇幹承基長笑道:“也行!今天你就和落雁一齊侍奉我一夜,侍奉好了,明早我不為難你們!”
白瑪、貢布聞言,兩眼盡赤,一躍從地上爬起,不顧淋漓灑上的鮮血,又往樓上衝去。
我大急,匆匆趕上樓去,叫道:“快停手!”
紇幹承基得意地在刀叢中向我挑釁:“你答應了麼?”
我恨恨道:“紇幹承基,你明明不是畜生,為什麼一定要把自己變成畜生?”
紇幹承基面色一變,道:“你還嘴硬麼?那可怪不得我了!”
他的劍勢一變,屋子裏陡然冷到冰點,森森寒氣,帶着肅殺的死亡之氣,幽幽籠住屋子。
他動殺心了!
我雖然不再有當年對於遊魂的敏鋭感覺,但我覺得出那種殺氣,那種從紇幹承基身上散發出的死亡氣息。
我一陣陣眩暈,甚至聽不到屋外傳來的陣陣暄鬧。
而紇幹承基和貢布、頓珠等卻聽到了,他們住了手,看着成羣的官兵全副武裝持着亮晃晃的刀衝上來,又有十餘位個禁衞服色的人夾雜其中,看來是特地調來的內廷高手。這些人迅速將所有人團團圍住,行動極是敏捷,顯然訓練有素。
而屋外,同樣是暄鬧不斷之聲,只怕來的官兵少説也有百來個。百餘把冷冷舉起的刀鋒,映着稀薄的月光,凝着可怕的光澤。
“內廷侍衞?”紇幹承基嘲諷地看着圍上來的一羣,衝我道:“你帶來的?”
我身形搖搖欲墜,倒是落雁正在我身邊,眼明手快扶住了我。我擦着鼻上的冷汗,勉強道:“他們不是我帶來的。可是,是我害了你,紇幹承基。”
紇幹承基似有觸動,有些黯然笑道:“你倒還算老實。看在這一點上,我不為難你,你走遠一點,刀槍無眼,不然給誤傷了,那可怪不得我!”
我心裏一寒,道:“你要拒捕?”
紇幹承基哈哈大笑,指住幾乎將落雁樓擠滿的侍衞,道:“你們那麼多人過來,大概也沒打算善了吧!”
眾侍衞之後,一名緋衣官服的中年官員正在數名武將護衞下揮手道:“紇幹承基,放下劍來,跟咱們回去,有些事情,只是請你老人家解釋一下!”
緋衣,在唐朝只能是三品以上官員才能穿得,而且此人腰佩金魚袋,必是朝廷大員了。
紇幹承基笑道:“原來卻是大理寺卿親自來了!紇幹承基好大天面,居然驚動九卿之一的大理寺卿親自領兵來抓人!如果我不放下劍呢?”
大理寺卿臉一沉,道:“下官奉命行事,自然還是要將公子帶回去!只是公子本來尚有生機,務要抗官拒捕,必然罪加一等,便是當場格殺,想來太子殿下也無甚異議!”
紇幹承基冷哼一聲,笑意中諷刺意味更深,高聲道:“可惜了,我紇幹承基,自來不懂什麼是放下寶劍!”
大理寺卿也不多話,揮了揮手。
十餘把刀劍,一齊向紇幹承基身上招呼。
紇幹承基一聲長嘯,如大鵬飛掠而起,劍光如長虹閃過,冰冷如雪光灼目,閃電般在空中游走飛馳;但聞驚叫聲不絕於耳,濃烈的血腥味撲面而來,當先幾名官兵已然受傷,急急退後。
後面的官兵見他神勇,鼓譟着又衝向前,只不敢就動手。
我的耳邊,卻飛快旋着方才大理寺卿説過的話:“公子本來尚有生機,務要抗官拒捕,必然罪加一等,便是當場格殺,想來太子殿下也無甚異議!”
紇幹承基再是神勇,想把這百餘名官兵和內廷高手全部誅殺,也絕不可能。便是僥倖逃脱了,後面會有多少追兵在他後面盯着?
而若是他在傷害了許多官兵後寡不敵眾敗下陣去,面臨的,可能是當場誅殺!
他知道我盜的信給了魏王之後,一直都不曾逃去,是否等待的,也就是一場你死我活的激烈鬥爭,直到像一個劍客一樣,痛快地死於刀槍之下?
我心念意轉,忽然衝了出去,衝到了紇幹承基面前,抱住了他結實如鐵打般的身子,抱住了他握劍的有力胳膊。
紇幹承基身體顫抖了一下,繼而哼了一聲,就要推開我。
我執着地不讓他推開,輕輕在他耳邊説道:“承基,我喜歡你。”
紇幹承基瞳孔驀地收縮,激烈的心跳和喘氣,清晰傳入我的耳中。那冷漠眼底一直強裝的堅硬,開始如冰塊搬溶化。
他還是喜歡着我!只是驕傲得不肯承認,甚至用對我的折辱來掩蓋自己的感情罷了!
我將他摟得更緊,繼續道:“我真的好喜歡你,別硬拼了,給自己一點活下去的機會吧,也給我一個機會!”
我握緊紇幹承基拿劍的手。
紇幹承基並沒有放下劍,卻低下頭,迷惑而認真地看向我,看着我凝淚相視,蒼白憔悴的模樣,有隱隱的憐惜和猶豫在輪廓分明的面容閃動。
而在我握着他的手時,另一柄寶劍如毒蛇般蜿蜒而來,恰恰刺入紇幹承基的脈門!
紇幹承基如夢初醒,痛楚地失聲驚叫,寶劍“當”地落地,一串血從腕間洶湧噴出,將我素色的衣衫,淋滿鮮紅奪目的血花。
劍客失了劍,便不再是劍客,亦不再可怕如召喚死亡的魔鬼。伺機而動的無數刀劍,立刻瞬間指住了紇幹承基的全身要害。
我瞪着眼前濺開的血花,有一瞬思維不能轉動,只是下意識地慢慢鬆開抱住紇幹承基的手,在紇幹承基驚痛的眼神里發怔。正遲疑恍惚之際,已被一個人拽到了一邊,正是方才刺了紇幹承基一劍的侍衞。
這人穿了一身宮廷侍衞服裝,面容好生熟悉,正是跟我告別沒多久的蘇勖!
紇幹承基的驕傲倔強在見到我和蘇勖站在一起後全然化去,如同被抽去所有骨髓一般頹落失落,無限憤怒和絕望地瞪着我:“容書兒,你又騙我!”
他認定了,我故意用手段拖住他,好讓蘇勖暗算他得手?
我努力牽動嘴唇,想給他一個安慰的笑臉,卻止不住眼中的淚水和麪部肌肉的僵硬;他那絕望的面容,忿恨的黑瞳,直刺到我的心裏,撕扯我得五臟六腑俱在扭曲疼痛,那幾盞如豆的燈火,漸漸彌散成無數亂晃的星星,在漆黑的夜裏鋪滿,鋪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