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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六章 恨伤

醒来时已经躺在梅园我自己的卧室里,绣着缠枝牡丹的松软被子,柔柔覆在身上,怀里还掖着只暖炉。可为什么还这么冷啊!浓重的寒意,不从外面来,却在身体里由内而外透了出去,冻得我一阵阵的哆嗦。

白玛正在铜盆里拧着一块面巾,哗哗的水声,在寂寞的夜里,轻挑着每一根灵敏的神经,慢慢叫我回忆起曾经发生过的一切。

桃夭跟在白玛后面,小脸涨得通红,泪珠在长长卷睫下滚来滚去,直磨蹭着白玛低问:“纥干哥哥真的被抓走了?他犯了什么事?该怎么救他?怎么救他?我的纥干哥哥是好人啊!”

白玛想来给缠得久了,颇不耐烦道:“纥干承基也是自己找的。你没看他把小姐给气的?”

她取了面巾走来给我擦脸,一眼对上我疲乏无力的眼睛。

“小姐!”白玛慌忙拭着我肿痛的脸,干涩的眼,温柔道:“觉得好些么?正叫人温了些清淡的桂圆莲子粥,端来你吃好不好?”

我摇摇头,问道:“不吃了,没胃口。现在什么时候了?”

白玛道:“只怕快天亮了。苏公子把你送回来时,夜就深了。你这模样,可把老爷给吓坏了。好在大夫来过,只说受了惊吓,休息几日便好,老爷才略略放心回去睡觉呢。”

我“哦”了一声,却在慢慢回忆着晕倒前的情形。

纥干承基,他的腕间流了那么多血,受伤必是不轻,这一被押去大牢,便是今日不审,明日也必是要暗审的,他又岂是肯随便招承罪过之人?到时不知会受些什么罪哩!

一个如此桀骜不驯之人,把他陷在不见天地的牢笼之中,受那些他素来看不上眼的下等皂率的侮辱鞭笞,再加上他认定我冷血无情,在最后的关头,还在利用他的感情欺骗于他,心中不知在受着怎样的折磨!

不断泛起晕倒之前所见的他的绝望忿恨,我的心好痛。真的好痛,甚至比听说东方清遥出事更不堪忍受。

我告诉他,我喜欢他,当真只是为了用一个谎言骗过他,让他俯首就擒,好为他自己留下一点生的希望么?

我用被子掩住脸,不愿再想下去。

清晨,第一缕阳光才从窗格中柔软地照耀到我的床头,容锦城已经步了进来,坐到我床边,抚着我的脸,温和道:“感觉好一点了没?”

“父亲!”我撑起身子来,低低唤了一声,看着他这些日子又多出的许多斑斑白发,和眼睛周围发青的眼圈,哽咽难言。

容锦城将我搂过,小心地呵护在怀中,轻叹道:“不舒服,就好好调理一阵,一切都会好起来的。昨天下午我已经打点好了,上了保书,清遥今天就可以出来。接出他来后,我就给你们把事情办了,清遥是个好孩子,一定会好好待你的。”

我在父亲那温暖的怀中摇着头,却无法告诉父亲,甚至无法告诉我自己,我的内心深处,究竟在想什么!

可我却清晰地知道,我不想再和清遥在一起!

就是没有容画儿,我也没办法在牺牲一个最爱我的人后,还心安理得地过我的幸福小日子。

容锦城却还在盘算道:“我们不必再做什么事了,只要清遥平安,朝廷里,爱怎么闹,就怎么闹去,谁当皇帝都一样。我们回洛阳去,过我们的安乐日子,好不好?”

我想点头,头却有千斤重,纥干承基一对悲伤的漆黑眼睛,似正高悬在空中,含恨看着我,冷冷笑着。

容锦城把我又扶回被窝,微笑道:“总之,你做得已经够多了,现在只管歇着,剩下的事,我去打点。”

他挥手向桃夭、白玛道:“过来好好照顾三小姐,我先去刑部把东方公子接出来。”

容锦城扭头走了,等他再回来时,东方清遥也该一并回来了。

我却无法为之喜悦,甚至不知道他回来以后该怎生对待他。

我眼睁睁看着纥干承基走上绝路,还能为我这样卑鄙的成功欢呼雀跃么?

我咬着牙,捏紧了拳头。我绝对不能这样做。

我起身问白玛:“你和贡布的伤,重不重?”

白玛道:“嗯,纥干承基似乎下手时留了几分力,都只伤了皮肉,上了药,两三天就能恢复。”

这时,一直服侍在一旁的桃夭似再也忍不住,含泪道:“纥干哥哥素来不过嘴上狠毒些罢了,其实哪里舍得伤了小姐和小姐身边的人?便是偶尔欺负了小姐,想必也不是有意的。”

她忽然“扑通”跪倒在我脚边,抽抽噎噎哭道:“小姐,小姐,纵然纥干哥哥有得罪你的地方,就看到他那么几年一直牵挂小姐的份上,原谅他,救救他吧!”

她哭得如带雨梨花一般,我却只能苦笑:“救他,我有这个能力吗?”

桃夭道:“小姐既有办法救出东方公子,又怎会没办法救纥干哥哥?”

我默默沉吟许久,回头叫桃夭:“桃夭,帮我梳妆吧;剪碧,去帮我取件可以出门的衣裳来,别太素了。白玛,你伤不重的话,就去帮我通知顿珠他们,给我备顶舒服些的小轿,准备出门吧。”

白玛犹豫道:“小姐,你不休养两日,又准备去哪里?”

我淡淡道:“准备救人。”

桃夭顿时狂喜,忙替我拿镜子,取首饰脂粉。

白玛知我倔强,一旦决定了,必不肯更改,只得匆匆去了。

本来我比较偏爱淡色的衣衫,所以剪碧拿来的衣衫,亦多是素色。

我瞧镜中的自己,本来就气色不佳,经过昨日一阵折腾,更是苍白如鬼了,再搁不住素衣衫的映衬。何况东方清遥回来的日子,总不能显得太丧气。遂选了件霞绯色织锦花鸟宽襟广袖的外衫,罩在隐着水色花纹的绯裙之上,掩了我过于单薄的身段;又用赤金点翠的簪子,挽起高高的云髻,以玳瑁珍珠碧玉制的各类珠花细细点缀了,再淡抹胭脂,轻敷花钿,巧点绛唇,镜中人方才有些动人神采,清逸而不觉流俗,雅丽而不显招摇;只是曾经明若秋水的眼睛,深沉得如千尺玄潭,沉静得已经看不出任何内容。

白玛扶我上轿时,才低声问:“小姐,去哪里?”

我还能去哪里?我皱眉道:“先去苏勖那里吧。”

太子一党,现在必想着救纥干承基之策,但纵然他们与我目的一致,我又怎敢自投罗网,与虎谋皮?

苏勖世代在朝廷为官,又深得皇上和魏王信用,自有他在朝廷的势力,他至少可以告诉我目前纥干承基的状况。

因身体好生不适,我只乘了顶四人的小轿,慢悠悠向前走着,大约一个时辰后才到苏府。可惜苏勖并不在府中。据近侍说,苏勖不知去刑部,还是去大理寺了。

刑部,目前东方清遥正要出来,而纥干承基正被下在大理寺受审,这两件事,只怕都是苏勖关心的。我赶早过来,倒显得考虑太不周详了。

但既然来了,我也不能就这么走了。等苏勖回来,正好可以细问问二人现在的情形。

不知喝了第几杯茶,苏勖终于回来了。

这时已经是正午过后,我甚至已经饥肠辘辘,颇识大体的苏府管家已经为我们设了虽不丰盛却很精致的午餐来,等我们去用餐。

苏勖看到我时大是意外,但还是急忙过来,问道:“书儿,你身子这么弱,又跑来做什么?有事叫人跟我说一声,我去探你,也是一样的。”

我微笑道:“我来有什么事,苏公子如此聪明,不会猜不到吧!”

苏勖沉默一会儿,道:“我本以为至少你今天会在梅园。你父亲接走了他,说是东方家的书苑冷清,先接回梅园,调理好身子再带他一块回洛阳呢。这会子,东方清遥只怕已经回到梅园了。”

我也料到了,既然确定了东方清遥没事,我也就放下一半心,转而又问:“纥干承基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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