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香雪夜請求胤祥賜婚的事情,很快便被傳回了琉璃耳朵裏。為了向德妃和胤祥等人顯示她重情重義的一面,她不但給沉香放了三天假進行準備,而且還派人送去了許多賀禮。這件事情很快傳開,宮女們有的羨慕沉香能交到如此好的姐妹,也有的冷嘲熱諷説她狐假虎威存心顯擺。
如人飲水冷暖自知,無論旁人羨慕嫉妒也好,不屑嘲諷也罷,沉香都沒有放在心裏。每日裏只是沉默着,靜靜地坐在櫻花樹下,看着一處枯枝發呆。
銀蟾落,金烏起,三日時間,眨眼而過。
第三日晌午,沉香依舊坐在櫻花樹下發呆。視線不經意地落在地上的影子裏,眼中立刻浮起了落寞的笑容。
再過幾個時辰,當這個影子拉長的時候,她便要成為春壽的新娘。原本只想要平平淡淡地在這個紫禁城裏活着,平平安安地等到二十五歲出宮,最後,卻是這樣的結果。
曾經兩個最要好的玩伴,一個將她視作眼中釘肉中刺,奪了她的幸福最後還要毀了她的一生。另一個被她牽連受盡折磨,馬上和她成為夫妻相守相依。
世事無常,如夢一場。
“沉香,沉香!”沉香正恍惚地想着心事,隱約聽到有人喊她的名字。木然抬眸還未來得及看清楚,已經被一雙結實的手臂將身子緊緊擁住。“幸好還來得及,還來得及……”
“……蒼其?”聽到這個聲音,沉香驀地怔住。慢慢抬起頭向上看去,空洞的眸子裏終於泛起了一絲光彩。“蒼其,真的是你!上天保佑,你真的平安無事。太好了,太好了……”
那一夜蒼其受了那麼重的傷,沒想到恢復得如此迅速。見他並無大礙,沉香心中寬慰。隨即便發現他們這樣姿勢極為不妥,連忙掙脱了他的懷抱站了起來。
“蒼其,你……”正想要問他為什麼會忽然跑到這裏來了,就見他忽然顫抖了一下,本來就缺少血色的臉越發顯得蒼白。沉香心中一驚,急忙上前將他扶住連聲追問:“你怎麼了?是不是身子不舒服?你住在哪裏?我送你回去歇着。”
“不……不用。”蒼其從牙縫中擠出幾個字,雙手緊緊握拳隱忍着身體中突然竄出來的劇痛。他那夜除去皮肉傷之外,肋骨也折了兩處。幸虧太醫手段高明,這才將他從鬼門關上拉了回來。卧牀休息數日,剛剛可以起身活動便驚聞沉香之事。當下不顧太醫攔阻,踉踉蹌蹌跑到了通鋪房來。
此刻,蒼其只覺得胸口彷彿被人用大棒拼命捶打,每一次呼吸都伴隨着刺骨的疼痛。艱難地喘息幾次,等到那險些令他窒息的疼痛稍微緩解之後,他伸手將沉香拉住,一個字一個字地確認道:“……你要嫁給太監,是不是真的?”
聽到蒼其提起這件事,沉香眼中剛剛騰起的光彩瞬間黯淡下去。低着頭避開他的視線,良久,她才輕輕回道:“是真的。”
“你瘋了嗎?”沉香的回答像是千斤巨石砸進了蒼其的心湖,立刻掀起了滔天巨浪。當看到她已經哭得紅腫的雙眼時,頓時失控地怒吼了起來:“不!我不相信!你一定是被逼的!告訴我,是誰?我要殺了他!殺了他!”
“蒼其,蒼其,你不要嚷!”沉香被蒼其的吼聲嚇了一跳,驚慌失措地抬手捂着他的嘴哀聲道:“沒有人逼我,是我自願的。求求你,不要嚷了。”
激動的情緒和憤怒的叫喊加速消耗着蒼其的體力,眼前一黑,他無力地連着後退了幾步,幸好沉香將他扶着倚靠在了櫻花樹上,這才沒有摔倒。
深深吸入一口深冬清冷的空氣,蒼其失控的神智終於稍稍鎮定下來。低頭看着身前滿面擔憂之情的沉香,他濃眉緊鎖啞着聲音説道:“沉香,我們畢竟是一起長大的。雖然多年未見,但是你的心事我還是能猜出幾分的。和我説句實話,你真的是自願想要嫁給那個叫春壽的太監嗎?”
“我……”面對着蒼其那雙足以洞悉她內心的眼睛,沉香無言以對。啞然許久,這才竭力維持着平靜的音調澀然開口:“蒼其,不要再説這個了。”
沉香的反應證實了蒼其的猜測,即將失去她的絕望和不甘吞噬了他的理智。鷹眸中閃過破釜沉舟的決然之色,他猛地伸手抓起沉香的胳膊向外走去。“沉香,不要難過。我這就帶你走,永遠離開這裏!”
沉香猝不及防,被他拉了一個踉蹌。驚急回神,急忙用另一隻手緊緊抱住了櫻花樹。
“蒼其,你放開我!”沉香驚惶不已:“我們逃不出去的!”
“不試試看,怎麼知道?”蒼其語氣堅決,返身過來想要將沉香抱在樹上的手指掰開。“就算拼了一死,我也會把你平安送出紫禁城!”
他聞雞起舞苦練武功,就是為了可以進入這個皇宮,可以離得她近一點。如今思念了七年的人兒就在眼前,卻要成為一個太監的新娘。這樣的事情,讓他如何接受?沖天的妒火將他的理智焚燒殆盡,身上的痛苦被強烈的感情掩蓋,他滿腦子只剩下帶她離開這一個念頭。
雖然蒼其重傷未愈,但是他的力量足以壓制沉香。輕而易舉將她抱在樹上的手指掰開,他索性將反抗的她攔腰抱起,大步向外走去。
恐懼的情緒攀升到了極限,沉香咬着牙揚起手,狠狠一個巴掌抽在了蒼其臉上。清脆的聲音傳來,蒼其停住腳步,呆呆地低頭看向沉香。
“蒼其,對不起。我知道你是為了我好,我也相信你寧可自己受傷也會保我平安。可是……”見蒼其終於停住了腳步,沉香顫顫伸出手,觸摸着他被她打得泛紅的臉頰,眼裏滿是內疚。“可是你有沒有想過,普天之下莫非王土,即使我們真的逃出了這紫禁城,又能到哪裏容身?我們的阿瑪、額娘、九族血親,他們會有什麼樣的命運?放手吧蒼其,我們……沒有希望的。”
“可是,沉香……我……”被這一巴掌打回了理智,蒼其雙唇顫抖,眼中已經淚光隱隱。莫道男兒不流淚,只是未至傷心時。這個刀劍加身遍體鱗傷都不曾哭泣的男子,在這一刻終於流下了悲傷的眼淚。顫抖着還想要説些什麼,身後忽然傳來一個冰冷的聲音:“她説得對,你們是沒有希望的。”
這個冷冰冰的聲音,迅速凍結了沉香身上的血液。驚慌失措地從蒼其懷中掙扎下地,拉着他便重重跪在了地上:“參見四阿哥——”
沒有讓沉香和蒼其起身,胤禛緩步走到樹下的石凳上坐下,視線在二人身上巡視許久,這才淡淡開口:“妄圖勾引宮女擅離皇城,赫舍爾蒼其,你可知罪?”
蒼其雖然有些魯莽,卻也是一個知恩圖報的血性漢子。對於救過沉香和他的四阿哥,他感懷在心,甚至願意用性命相報。所以,雖然他的頭腦已經一片混亂,可是面對四阿哥的時候,還是不失敬畏之情。聽了四阿哥的問話,蒼其的頭重重磕在了地上:“奴才知罪。”
“既然知罪,那就趕緊離開吧。”胤禛沒有心情和蒼其多説,揮揮手驅趕他走人。“我在宮外新置了一處宅院,需要侍衞幫忙守着。你回去收拾一下,稍後便有人帶你過去。”
磕在地上的頭久久沒有抬起,蒼其的肩膀難以抑制地聳動着,淚水終於掉出眼眶,砸在了地上。
胤禛的意思他當然明白,這一去,他與沉香便再無見面的可能。縱然心有不甘,他卻無能為力。僵持了許久,蒼其終於顫聲道:“謝四阿哥……不殺之恩。”
又是重重的三個頭磕下,蒼其慢慢從地上爬了起來,一步一挪地向外走去。沉香依舊跪在地上,淚眼哀慼地看着他猶如行屍走肉的背影。就在他即將消失在院外的時候,又忽然停住了腳步,背對着她舉起了右手:“沉香……保重。”
“蒼其,你也是。”沉香流着淚,哽咽地回應。“我們……都要好好活着!”
蒼其依舊沒有回身,只是重重地點了點頭,隨即加快腳步,迅速消失在沉香的視線中。
厚實的雲彩不知何時遮住了太陽,大片大片的陰影投在地上,讓這個冬日顯得格外寒冷。北風在樹梢席捲而過,乾巴巴的枝條無力地擺動着。一隻寒鴉受不了這份淒冷的感覺,“啊啊”叫着振翅飛到了屋檐上。
樹梢下,沉香依舊直直地跪在那裏。胤禛坐在石凳上看了她許久,終於無奈地輕嘆一聲:“起來吧。”
“謝四阿哥。”沉香輕聲謝恩,慢慢地站起身來。臉上的淚痕已經被風吹乾,她的表情重新恢復了之前的木然。
將視線從沉香憔悴的臉上移開,胤禛望着屋檐上立着的寒鴉,淡淡地説道:“若是你現在後悔,還來得及。”
“謝四阿哥關心,”有些意外胤禛會説出這樣的話來,沉香頓了一頓,搖了搖頭平靜地回答道:“奴婢不後悔。”
和預料之中一樣的回答,胤禛微微頷首,起身走到了沉香的面前,如同上次一般伸手將她臉上的灰塵拂去,這才淡淡開口:“雖然不知道是誰逼你做出了這樣的決定,但是我很感激這個人。他無意中的一個決定,幫我解決了困擾已久的難題。只是這樣一來……卻是委屈了你。”
聽到胤禛的話,沉香身子顫了一下。抬起頭茫然地看着他,她實在想不出來琉璃這樣的安排,對他又有什麼好處?
知道沉香心中的不解,胤禛微微一笑,轉身向外走去:“有空的話,陪我走一走吧。”
沉香遲疑了一下,還是邁步跟了上去。
天色,越發陰沉起來。北風呼嘯着在宮牆之間穿梭。兩個人影一前一後,在幽長的夾道中慢慢走着。
“雖然我有許多兄弟,可是最親近的,便是十三。他自幼便內斂沉穩,機智聰慧,精於騎射,又擅長翰墨,甚得皇阿瑪器重,視為國之棟樑。可是,十三他什麼都好,唯獨感情之事,卻是他的軟肋。所以,對於他能一見鍾情認定琉璃,我是極為欣慰的。原想着他有了福晉之後,便可以專心於國事,未曾想他卻忽然跑來找我,説他的心裏又多了另外一個人。”
胤禛説到這裏,意有所指地轉身看着沉香。見她低着頭不言不語,便自顧自地繼續説道:“雖然他一口咬定對那個宮女只是愛屋及烏,可是他卻始終無法徹底將她放下。這些日子以來,他已經疏忽了國事,完全被感情所支配,在兩個女人之間搖擺不定。再這樣下去,無論是皇阿瑪還是朝臣百官,都會對他有所失望吧。”
沉香垂了頭,依舊沒有説話。雖然胤禛並未説明,但是她已經聽出了他話中的意思。那個宮女,指的便是她吧?原本以為胤祥只是為了琉璃才來找她,沒想到並非完全如此。想到自己竟然在他的心裏佔據了一席之地,沉香鼻子一酸,不知道是該歡喜,還是悲傷。
“十三是我最看重的人,我不能放任他就這樣為了兒女情長而毀了自己。所以我幾次去找那個宮女,想要和她把話説清楚,讓她自動放棄,徹底遠離他。可是每次話到嘴邊,我卻又猶豫了。”胤禛説着,眸光掃過沉香不斷顫抖的肩膀,微微斂眸,長嘆了一口氣繼續説道:“就在我感到為難的時候,那個宮女忽然跑來要求嫁給一個太監。如此一來,所有的問題都迎刃而解。這樣的結果,算得上是最好的,沉香,你明白我的意思嗎?”
“……奴婢明白。”沉默了良久,沉香終於緩緩抬起頭看向胤祥。眼中沒有了淚光,卻也沒有了任何情感。“那個宮女一定能夠體會到四阿哥這一番用心良苦,從此遠離十三阿哥,安分守己地生活。”
“如此……最好。”被沉香空洞無神的眸子刺得胸口一痛,胤禛轉身大步離去。
幽長孤寂的紅牆夾道,重新安靜了下來。夕陽的餘暉灑下,給孤零零的沉香繪出了一道長長的影子,陪着她慢慢地走着……
將憋在心底早就想説的話盡數説出之後,胤禛並未感覺到半點輕鬆。沉香那纖弱無助的身影不斷地在眼前徘徊,攪得他心煩意亂。果斷冷酷如他,此刻竟然有些後悔,或許是後悔他的殘忍,又或是後悔沒有阻攔這場即將開始的荒唐婚禮,原因究竟為何,他自己也弄不清楚。
心事重重地回到了房間內,卻發現昏暗的屋中早就坐了一個人。聽到他的腳步聲,那人舉着酒杯回頭,聲音中已經有了三分醉意:“四哥,我等你好久了。快來,陪我喝酒。”
“十三弟?”看清那人身影,胤禛先是一愣,隨即便明白了他來此的緣由。走上前去坐在他的對面,胤禛並未阻止胤祥,反而端起了另一隻杯子斟滿,仰頭一口灌下。閉上眼,長長地嘆了口氣。
只此一次,讓他也拋開那些理智和算計,隨着心情放縱一次吧。
“呵呵……”胤祥澀然一笑,同樣仰頭將杯中酒一飲而盡。然後拿起酒壺,重新斟滿。
兄弟二人默然無語,相對而酌直至月上柳梢……
上弦月,慘白如紙,孤零零地懸掛在墨染的天幕,像是一隻半睜着的眼睛,冷冷地看着人間的醜惡。
紫禁城內一處小小的房間,一隻大紅喜字貼在牆的正中。或許是貼它的人糨子塗得不夠,喜字一角無精打采地垂下,在牆上留下一道污濁的痕跡。
這裏,是琉璃為沉香“精心”佈置的婚房。
春壽渾身是傷,蜷在牀角一動不動。披頭散髮,目光呆滯,若不是身體還因為呼吸而微微起伏的話,簡直如同一具死屍一般。
門簾輕輕挑起,沉香拿着嶄新的喜服從裏屋走了出來。蒼白的臉上淡淡地塗了胭脂,為這場淒涼的婚禮增添了些許喜慶的顏色。
沉香走到牀邊將喜服放下,向着春壽輕聲道:“熱水我已經準備好了,你進去洗一洗,換身新衣服,好歹也是成親。”
聽到了沉香的聲音,春壽終於有了反應。他慢慢地將頭抬起,定定地看了她一眼,突然竄起身來,一頭撞向旁邊的桌角。
沉香大驚失色,急忙撲過去將他拉住。幸虧二人距離極近,加上春壽傷勢未愈使不出勁來,這一下才沒有性命之憂。縱然如此,他的頭還是被桌子磕破了皮,鮮血立刻冒出,在臉上留下了妖異的痕跡。
“你幹什麼?”方才那一幕實在太過危險,若是她反應稍慢,春壽此時已經沒了命。沉香又是生氣又是後怕,想要去拿些藥來替他包紮,又不敢放開手,只好就這樣抓着他,看着他的血一滴滴落在她的身上。
春壽一邊掙扎着想要推開沉香,一邊流着眼淚嘶吼着:“我這種人,活着只會連累你,你讓我死吧,讓我死吧!我死了,你就解脱了——”
“夠了!”眼看着就要被春壽掙脱,沉香突然大吼一聲,用盡全身力氣將他拽回了牀上,抬起手指指着他撕心裂肺地喊道:“你死了我怎麼辦?你活着我好歹還要照顧你,讓自己有撐下去的勇氣,你死了,我連活着的理由都沒有了!”
“對不起……沉香對不起,都是我不好……”春壽重重地跌在牀頭,將頭伏在被子裏,手握成拳一下又一下地捶在牀板上,嗚嗚咽咽地哭着和沉香道歉:“是我拖累了你,都是我的錯!要不是為了我,你就可以去告發琉璃,重新回到十三阿哥身邊!”
深吸口氣平息了激動的情緒,沉香慢慢走回牀頭,坐在春壽身邊小心將他扶起,輕輕地擦去他臉上的血跡,搖着頭嘆息道:“不是這樣的,十三阿哥最初接受琉璃或許是因為我那一夜帶給他的感動,可是經過這麼久的相處,琉璃已經在他心裏了,我又何必多此一舉讓他難過呢?進去吧,好好地泡個澡,出來拜堂,就當是幫我,因為我已經沒有精力再折騰了。”
春壽就像是一個無助的孩子,乖乖地接過沉香遞過來的衣服往裏屋走去,走了幾步忽然回頭,望着沉香囁喏着問道:“沉香,你覺得我是個什麼樣的人?”
“你是個好人。”沉香想也未想便脱口而出。
沒有想到沉香回答得如此利索,春壽呆了一呆,低了頭小聲説道:“可是我貪錢,我勢利,我……”
“即使這樣,你依舊是個好人。”沉香站起身來走到春壽身前,語氣堅定而認真:“不管你嘴上怎麼樣,每次犯宮規時提醒我們的是你,受罰時保護我們的也是你。我知道你本性不是那樣的,可是這皇宮太害人了,你不這樣,就不能生存,我都知道。”
“小時候,家裏沒錢,娘把我送進來的時候,抱着我哭了一夜。我知道她是愛我的,只是沒辦法,於是我發誓,將來我要變成很有錢很有錢的人,娶一房媳婦,讓她有衣服穿,有飯吃,不計較我是個沒根的人。可是如今,我真的要成親了,心裏卻快活不起來,因為我害了你,我害了你呀——”春壽説着,顫抖得更加厲害,眼淚混在血痕中流下,淡淡的粉色觸目驚心。
春壽的話也勾起了沉香的傷心回憶,想起額娘幫她梳頭為她戴上耳墜祈求平安的樣子,再看看今夜這悽悽冷冷哀哀切切的婚房,她的淚水也流了出來。
“別説了,這是命,既然命把我們拴在了一起,我們就認命吧,水快涼了,我去給你添點熱的。”不想讓春壽看到她的淚水傷心,沉香藉着轉身的機會擦掉了眼角的淚水。正想要挑起門簾進到裏屋,一個宮女忽然拍開房門匆匆跑了進來。
“沉香,宮裏的十八阿哥歿了,皇上下令不許辦任何喜事,掌事姑姑要我告訴你,你跟春壽的婚禮暫緩。”
這個消息來得太過突然,春壽愣怔了一下,抬頭看向沉香。
沉香垂了眸,依舊低着頭向裏屋走去:“水涼了,我去給你添點熱的。”
將報信的宮女送到門外,春壽蹣跚着掀開門簾,看到沉香不斷抽搐的背影,長長地嘆了一口氣……
東暖閣,人影顫顫。
太子胤礽帶着四阿哥胤禛、九阿哥胤禟、十三阿哥胤祥跪在地上。屏氣斂息,不敢發出半點聲音。
年邁的康熙虎目圓睜,看着跪成一排的兒子們,怒火一升再升,終於忍不住拍案而起,對着他們幾人怒吼道:“昨兒個老十八病危,你們做哥哥的都去哪兒了,等他病歿了才出現,這算哪門子的手足情深。太子,你先説,朕傳你的時候你去幹什麼了?”
“兒臣……兒臣……”被康熙的暴怒嚇得語塞,胤礽擦着汗不知道該怎麼回答。
看着胤礽這副樣子,康熙更加惱火,手指顫抖着指着他,蒼老的臉上滿是失望之情:“不知道怎麼説了吧,一看就沒辦什麼正經事,平日裏一副親兄熱弟的樣子,敢情都是演戲給朕看,朕以後再也不相信你們了,再也不相信了……”
説着説着,已經老淚縱橫。
胤祥看不過去,想要起身替太子開脱幾句。身子剛動,便被身旁的胤禛拽住了袍子。
不動聲色地朝着胤祥搖了搖頭,示意他不要開口。胤祥先是不解,隨即很快反應過來。
他與胤禛剛剛還在對酒消愁,聽到十八阿哥胤衸歿了的消息之後匆忙趕來,此時滿嘴都是酒氣,若是開口説話,無異於火上澆油,讓康熙更加憤怒。
胤禟低頭跪在旁邊,聽着康熙對胤礽的訓斥,眼珠忽然一轉,露出一抹難以覺察的冷笑。
跪着爬到康熙腳邊,胤禟伸手從身上取出一個小彈弓遞了上去。抬起頭,已經是淚流滿面:“皇阿瑪,兒臣知道十八弟喜歡這個東西,一直連夜親手做着,可惜還是沒趕上讓他瞧一眼,請皇阿瑪幫兒臣帶給十八弟吧!”
接過還帶着體温的彈弓,康熙悲痛的心終於有了一絲安慰,低頭看了胤禟一眼,點點頭嘆道:“還是你有心,走,跟朕一道過去,你自己給他,他會知道的。”
“嗻!”胤禟心中狂喜,表面上卻依舊哀傷不已。沉聲答應之後,站起身恭恭敬敬地站在康熙身後。
“皇上起駕了——”
太監高聲奏罷,康熙看也不看還跪在地上的三人一眼,帶着胤禟離開了東暖閣。
胤祥等人不敢妄動,直到腳步聲消失了許久之後,這才相繼站起身來。
想起方才胤禟得意的樣子,胤礽的火氣就不打一處來。抬腳將身邊的椅子狠狠踢開,咬牙切齒地怒道:“老九可以啊,睜着眼睛就説瞎話,老十八生前最怕弓箭什麼的,怎麼會喜歡彈弓?不行,我要去和皇阿瑪説清楚!”
胤礽越説越氣,衝動地便要向外走。
胤祥急忙快步上前將他攔住,皺着眉開解道:“皇阿瑪日理萬機哪知道這個,現下他已經信了,九哥就算成功了。皇阿瑪現在氣頭上,太子若是現在過去,豈不是要被誤解是心胸狹窄造謠生事嗎?”
“太子,十三弟説得有理,眼下時局緊張,皇阿瑪又對你頗有偏見,你一定要韜光養晦,收斂自己,萬一再惹出什麼事來,誰都保不了你了。”見胤礽仍然心有不甘,胤禛也走上前去,一把握住他的手,語重心長地沉聲道。
被二人這麼一勸,胤礽的火氣這才消弭了些。見二人仍舊不放心地看着他,沒好氣地回答道:“好好好,我知道了,知道了!”
胤禛和胤祥對視了一眼,這才輕輕地鬆開了他。
多事的一夜,總算過去了……
天子腳下,本就繁華。加上此時已近年關,京城的街道上更是人來人往,噴火的、雜耍的、走駱駝的應有盡有,十分熱鬧。
胤礽心情不好,帶着隨從無聊地四處閒逛着,一邊走一邊兀自發着牢騷:“這也不許做,那也不許做,每天悶在屋裏,悶死我了!”
隨從不敢多話,賠着笑連連點頭。
沒人搭話,胤礽心情更是不好,豎了眉瞪了眼正準備罵他們幾句出出心火,眼角餘光忽然瞥到一樣東西,立刻噤了聲,側身躲到了一個攤子後面。
遠處,有個不起眼的小門慢慢打開,一位鬚髮花白的老者引着一身戲服的男人出來。
“老九?”胤礽眯了眼睛,確定自己沒有看錯之後,隨即納悶了起來。“他這是在做什麼?”
只見胤禟從那個小門彎腰出來之後,將身上戲服脱下交給了老者,作了個揖之後,左右看看然後轉身離開。
胤礽皺起眉頭,想了一想,帶着隨從向着那個小門走了過去。
輕輕敲了幾下,無人應聲。胤礽猶豫了一下,示意隨從將門推開。
門裏,原來是一個戲班子。不知道是光線的緣故,還是胤礽自己多想,他總是覺得這裏的氣氛有些古怪。
正東張西望的時候,戲台上突然燈火通明,鑼鼓二胡鏗鏗鏘鏘響起,一個花旦站在台上咿咿呀呀地唱着。雖然聲音優美,可是動作卻有些僵硬,絲毫沒有妙齡女子應有的輕盈優美之感。
胤祥看得直皺眉頭,快步上前想要和她打聽方才見到的那個老者。走到近前臉色忽然一白,險些嚇得驚呼出聲。
舞台上這個且唱且舞的花旦,分明就不是一個活人!
雖然做得惟妙惟肖,可是那拴在各處關節上的絲線,還有豔麗妝容掩蓋下的紋理卻騙不了人。這是……一個木偶!
胤礽後背瞬間竄起一層冷汗,雖然見過許多木偶表演,但是這樣詭異的還是第一次見到。他片刻也不想多待,毫不猶豫轉身便走。
誰知這一轉身,胤礽便又是一驚。方才那個老者不知何時已經站在了他的身後,手中拿着一個小小的木偶正冷冷地看着他。
胤礽畢竟是太子,片刻的驚慌之後很快便穩住了陣腳。居高臨下地打量了一眼這個有些傴僂的老者,傲慢地開口問道:“喂,剛才那個人來這裏幹什麼?”
“你是誰?”老者警惕地問道。
胤礽冷哼一聲,拿出一錠金子扔了過去。“你不必知道我是誰,知道它就行了。”
看着滾到腳邊的金錠,老者瞳仁縮了一下,臉上戒備的神情褪去,眉開眼笑地彎腰撿了起來。
“是是是,那位客觀是來學唱戲的,他説他父親最近心情不好,想學一出熱鬧的戲,哄他父親高興。”
聽了老者的解釋,胤礽恨得暗暗咬牙。好你個老九,這些溜鬚拍馬的本事果然有兩下子。
不過這一次,你恐怕沒那麼容易得逞了!
想到這裏,胤礽下巴微微一揚。隨從會意,上前將一堆金子通通倒在了老者面前。
“我也想跟你學唱戲,不過你得教我最好的,尤其要比他好——”胤礽指着那一堆金子,冷笑着對老者説。
“好啊,好啊——”不等老者回話,旁邊的木偶忽然叫了起來。
胤礽先是一驚,很快便鎮定下來。他堂堂的大清國太子,什麼稀罕玩意沒有見過?區區腹語之術,也敢在他面前裝神弄鬼?當下便冷了臉,催促着老者立刻開始授戲。
老者應承着爬上舞台去拿東西,燭光一閃,他背對着胤礽的臉上露出了一個怪異的微笑……
入夜,紫禁城裏死氣沉沉。
宮中長廊,康熙帶着胤禟、太監、宮女們慢慢往前走去。
走着走着,康熙站住了腳,舉頭四顧之後,長長地嘆息道:“這宮裏的夜晚,靜得好可怕,四周圍除了哀傷還是哀傷,可是朕不願意高興起來。因為只有在這樣的情緒裏,朕才能深刻的記得朕的老十八離朕而去了。朕深刻地明白,自己能做一個好皇帝,卻做不了一個好阿瑪。”
胤禟也輕嘆一聲,眉宇間滿是哀傷:“皇阿瑪千萬不要這麼想,您要是這麼想,十八弟在地底下也不會安生的。”
“嗯。”康熙點了點頭,向着胤禟吩咐道:“告訴所有人,除了不許歌舞,不許華衣美服之外,連紅燈都不許掛,每個宮裏都抄上一百遍佛經來給十八阿哥祈福,這是朕僅能為他做的了。”
“嗻!”胤禟答應一聲,正準備下去安排。突然燈光大亮,刺得眾人擋住了眼睛。
“我是孫悟空,我要大鬧天宮——”胤礽在一隊戲子的簇擁下,圍着康熙粉墨登場。一邊唱着,一邊舞動着手裏的棍子上躥下跳。
剛剛下了旨意要禁止華服歌舞,這便就有一場大戲熱鬧開鑼。康熙登時勃然大怒,氣得身子顫抖厲喝道:“這……這是怎麼回事?誰這麼大膽,把朕的話當耳旁風嗎?”
胤礽不知緣由,聽到康熙喝問還以為他是驚喜所致,心中暗喜,一個旋身拜倒在地。“回皇阿瑪,是兒臣。”
“……你這是要幹什麼?”最後幾個字,康熙是咬着牙問出來的。胤礽低着頭,並未看出康熙神色有異。聽到他的問話,急忙高聲解釋:“兒子為了排這出戏好幾個晚上沒睡了,皇阿瑪瞧着可喜歡?”
胤礽不説還好,這一席話説完立刻氣得康熙火氣上湧,臉色已經漲得通紅。“你……你簡直是混賬……”
怒罵了一聲之後,康熙氣沖沖地拂袖而去。胤禟看了跪在地上摸不着頭腦的胤礽一眼,輕輕一笑,也跟着離去。
見此情形,胤礽腦中突然“轟”地一響,隨即呆如木雞,身子一軟癱在了地上。
他……中計了!
翌日。
阿哥所胤祥房內,胤禛焦急地來回徘徊,不時地向外面張望幾眼。
不知等了多久,胤祥飛快地推門而入,左右望望無人窺視,這才將大門緊緊關上。
胤禛急忙迎了上來,焦急地問道:“怎麼樣?太子那邊有消息嗎?”
“皇阿瑪説太子連自己兄弟的死都能不放在眼裏,將來怎麼會管百姓的死活,不管大臣們怎麼求情,還是下旨廢了他,又放出話來,求情者一併治罪。”胤祥滿臉沮喪地回答道。
“什麼?廢了太子?”胤禛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盯着胤祥重複了一遍。見他頹然點頭,立刻無力地跌坐在椅子上。“這個太子,我跟他説了多少次,要他收斂,要他收斂,他就是不聽,現在後悔都晚了……”
“據太子説是老九引他入局的。”胤祥坐在旁邊,眉頭緊緊皺在了一起。
胤禛冷笑一聲,看着胤祥反問道:“你覺得皇阿瑪會相信嗎?”
胤祥沉默了。
胤禛無奈地嘆了口氣,恨鐵不成鋼地恨恨道:“原以為扶植這個草包太子可以實現我們在政治上的抱負,為黎民百姓開拓一條光明大道,如今看來真是一點希望都沒有了……”
胤祥沉默半晌,忽然抬頭朝着胤禛道:“不如四哥你自己來。”
“我非嫡出,師出無名,況且皇阿瑪心裏也未必有我。”胤禛黑眸閃了一閃,面無表情地回絕。
“那也不能讓老八老九奪了去,你知道他們在外面的所作所為,到時候恐怕……”胤祥不甘心,正想要繼續勸説。忽然靈光一閃,有了主意。“咦,有了……”
“什麼?”胤禛急忙問道。
“四哥,你聽過上房抽梯嗎?”胤祥湊近了胤禛,在他耳邊低語道:“過幾天皇阿瑪要去南苑狩獵,倘若我在中途攔截,冒死上諫……”
胤禛驚得愣住,猛地轉頭看向胤祥。
“這……”
“我主意已定,四哥不必再勸。”胤祥眼中滿是決絕,一字一句鏗鏘有力:“縱然是拼得一死,也絕不能讓他們如願以償!只是在這之前,我還有一件事情要去處理。”
金烏西墜,殘陽如血。紫禁城內外,盡皆籠罩着這個不祥的顏色……
戌時三刻,御花園裏一片安靜。
胤祥站在涼亭裏背身而立,望着夜色出神。
琉璃獨自一人款款走來,站在他的身後輕笑道:“什麼事神神秘秘的,非得我一個人過來。”
胤祥聽到琉璃的聲音,猛地轉身將她緊緊抱住。
琉璃一愣,掙扎了一下羞澀道:“十三阿哥,我們還沒成親呢,被人看見了不好。”
“別動,讓我多抱你一會兒。”沒有理會琉璃的掙扎,胤祥手臂收得更緊,低着頭在她耳邊悶聲道。
琉璃聽出他的聲音不對,急切地問道:“十三阿哥,你怎麼了?是不是……發生了什麼事情?”
胤祥沒有回答,只是默默地抱着她。許久之後,終於慢慢將她放開,雙手轉而扶着她的肩膀,低頭凝視着她的雙眼輕聲問道:“琉璃,假如我不是十三阿哥,我一無所有了,你會怎麼做?”
琉璃愣了愣,眼珠轉動一下,微微笑了:“我……我還是一樣,我喜歡的是你的人,不是身份。”
“那麼……假如我拋下你,一個人死了,你會怎麼做?”胤祥沙啞着聲音繼續追問。
琉璃聞言,臉上笑容更加温柔,眸子裏飽含着深情,望着胤祥堅定地回答:“我會跟你去。”
“很好,我沒有愛錯人。”胤祥動容地點點頭,內疚地注視着琉璃苦澀道:“可是……我必須要對不起你……”
不知道胤祥為何説出這句話來,琉璃生怕牽連到她,頓時驚慌起來,抓着他的袖子連聲問道:“十三阿哥,你怎麼啦?出什麼事了,你別嚇我?”
“太子受了冤屈,我必須帶兵包圍皇阿瑪,讓他聽我申辯……”胤祥確定附近無人之後,壓低聲音將計劃告訴了琉璃。
“啊?這……”琉璃大驚失色,正想要開口勸阻,便被胤祥打斷。“我知道這一去很危險,弄不好會有性命之憂,所以我必須先來見你,跟你交代一聲,萬一真的……你可以自請出宮,你對德妃娘娘有恩,她會幫你的……”
説完不等琉璃回答,胤祥俯身在她唇畔輕輕一吻,飛快地轉身離開。
琉璃追出二步,想要喊住胤祥。剛剛張口忽然想到了什麼,眸光一閃,轉身往回走去……
延禧宮黑漆漆的大殿裏,沉香靜靜地坐在地上,對着頭上巨大的黃金籠子發呆。
早已經下定決心,不在胤祥面前出現,也答應了胤禛,要從此遠離胤祥的生活。所以,她只好在深夜時來到這裏,一遍又一遍地回憶着所有的點點滴滴。
小時候第一次見到他的情景,和他騎馬的情景,與他逛市集的情景,被他堵在長廊圈在懷裏的情景,與他雪中一吻的情景……
點點滴滴,走馬燈般在腦海裏旋轉。每一個情節,她都記得那麼深刻。不知不覺間,淚水已經糊滿了沉香的臉。
腳步聲忽然響起,驚散了沉香的回憶。她急忙擦乾眼淚躲到屏風後面,小心地向外窺視。
胤祥滿腹心事地走了進來,對着籠子不動也不説話。就如同方才沉香那般,只是靜靜地坐着。
沉香躲在屏風後面,痴痴地看着他的身影。
不知過了多久,胤祥終於站起身來,長長地吐了口氣看向籠子。
“額娘,你會懂我的,對嗎?”
黃金籠子微微地搖晃着,寂寞無語。
胤祥不再猶豫,轉身大踏步地離開。
等到他的腳步聲徹底消失的時候,沉香這才輕手輕腳地從屏風後面繞了出來。望着他消失的方向,心裏忽然有了一種不祥的預感……
從延禧宮出來,沉香心神不寧地沿着甬道慢慢走着。路過月牙門洞的時候,忽然看到不遠處有人影閃過。
這麼晚了,會是誰呢?還有那個影子,怎麼那麼熟悉?
難道是……
腦中忽然閃過一個人影,沉香恍然大悟。這個人影她那夜在琉璃房中見過,正是九阿哥胤禟!
這麼晚了,他鬼鬼祟祟跑到這裏來做什麼?
因為琉璃對胤祥的不忠,使得沉香對胤禟格外地警惕。想也不想,她便放輕腳步偷偷跟了過去,想要看看他做些什麼。
臨到近前,她這才看清胤禟對面那人正是琉璃。沉香臉上一紅,厭惡地皺了眉準備離開。
“你説的是真的?十三他真的要對皇阿瑪下手。”胤禟圓睜着眼睛,死死地盯着琉璃。
“千真萬確,今晚他便要出發了。”琉璃肯定地回答道。
沉香剛剛退了一步,便聽到了這樣的對話,大驚之下,身體失去了平衡,一個踉蹌,險些摔倒。
“誰?”聽到異響傳來,胤禟和琉璃急忙轉頭看去。只見一個纖細的身影,倉皇地逃進了夜色之中。
看出那是沉香的背影,琉璃嚇得手腳發軟。“糟了,被她聽到了。”
“放心,跑不了。”胤禟眼中佈滿了殺機,看了琉璃一眼之後,飛快地追了上去。
沿着宮中長廊,沉香上氣不接下氣地跑着。忘記了害怕和躲藏,腦中只有一個念頭:十三阿哥,你一定要等我,一定要等我……
宮門口,值守的侍衞們將胤祥攔住,按照規矩查驗着他的腰牌。
沉香跌跌撞撞地跑來,見到他的身影大喜。
“十三……”
剛叫出口,沉香嘴上突然多了一隻有力的大手,將她剩下的聲音全都堵了回去。身子被胤禟牢牢地禁錮,不費吹灰之力便將她帶到了旁邊的陰影之中。
胤祥聽到聲音回頭,什麼也沒看見。搖頭輕嘆一聲,他只道是心裏割捨不下沉香而產生的幻覺。
侍衞們查驗無誤,將腰牌還給胤祥,打開城門恭送他離開。
望着他漸行漸遠的模樣,沉香無聲地落下淚來……
“圍住,不要讓它跑了!”
京城郊外,旌旗獵獵。官兵們散成長線潛入叢林,將裏面的獵物驅趕出來圍住。
康熙戴着黃金面具騎在馬上,目光陰冷地瞄準了一隻受驚躥出的梅花鹿,張弓搭箭,射在了它的後腿上。
梅花鹿吃痛,“啾啾”叫着向樹林中逃去。康熙正欲追趕,一隊黑衣人突然從天而降直衝他撲了過來。
康熙大驚,連忙策馬閃避。胯下神駒似乎感知到主人有危險,嘶鳴一聲折身閃躲。隨行侍衞一擁而上,將正想要追擊的黑衣人截住。雙方一言不發,各亮兵器殺在一處。今日康熙微服圍獵只是為了散心,隨行侍衞人數不多。加上黑衣人驍勇善戰,很快便掌握了戰局。血腥的味道在空氣中蔓延,曠野被猩紅染得斑斑駁駁。
胤祥身着黑色勁裝,手中長刀寒芒閃爍,衝入侍衞之中,猶如虎入羊羣。揮刀砍倒幾個擋路之人,他殺出重圍衝向康熙高聲喊道:“皇阿瑪莫慌,兒臣並無惡意!”
康熙在幾個貼身侍衞的保護下正欲逃走,聽到胤祥的聲音猛地勒住了馬繮,轉身看着他,不確定地悶聲問道:“……十三?”
“正是兒臣!”胤祥抬手扯下蒙面黑巾,跪在地上急聲道:“皇阿瑪,兒臣冒死驚擾聖駕,只是想替太子説幾句公道之言。他這次……”
康熙騎在馬上,居高臨下地打量着胤祥,眼角餘光瞥到十餘名貼身侍衞將他團團圍住之後,忽地冷笑一聲摘下了臉上覆着的黃金面具:“他這次死定了!”
胤禟?
他中計了!
片刻的震驚之後,胤祥很快便反應過來。猛地躍起身來想要逃離,卻看到康熙滿面寒霜,策馬緩緩地從樹叢之中走出。舉起右手猛然一揮,數百名甲冑侍衞呼啦啦湧了過來,將胤祥等人圍成了鐵桶一般。
“皇阿瑪,請聽兒臣一言……”知道今日自己再無生路,胤祥把心一橫,向着康熙撲通跪下,想為太子搏上一搏。剛開了口,身旁一個侍衞突然舉刀劈來打斷了他的話。胤祥側身閃躲,卻聽得身後風聲突至。措手不及之中,被胤禟飛起一腳,重重地摔撞在身旁的大石頭上,眼前一黑,暈了過去。
黑衣人羣龍無首,紛紛被擒。
康熙心灰意冷,看也不看胤祥一眼便縱馬離去。落日餘暉之中,他的身影越發顯得老邁。
“做得好。”安排了人馬押送着昏迷的胤祥跟在康熙一併離開之後,胤禟轉頭對着方才揮刀的侍衞微微點了點頭。“赫舍爾蒼其,你果然沒有讓我失望。”
敵人的敵人,就是盟友。為了讓計劃成功,胤禟不介意多做一些準備。而蒼其,便是他埋下的伏筆之一。
聽説沉香與春壽的婚事是胤祥親口所賜的時候,蒼其已經對他恨之入骨。胤禟只是三兩句挑唆,便答應以命換命。只是胤祥反應太過迅速,才讓蒼其的那一刀落了空。縱然如此,他卻也阻止了胤祥向康熙求情的機會,給了胤禟可乘之機。
“謝九阿哥給蒼其親手報仇的機會。”蒼其丟下長刀,單膝跪地沉聲道:“今後九阿哥若有驅策,蒼其萬死不辭。”
蒼其説完之後,轉身大步離去。胤禟望着他的背影,唇角邊露出了得意的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