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現在誰幫你管賬?”恬芮間傑斯。他們坐在山洞外享受陽光。
“你這個女人怎麼搞的,不能享受這大好的天氣?”傑斯啐她。
“你又是為什麼情緒那麼壞?”她回他一句。“在懷念定期拜訪桂琴的日子嗎?”
“誰説那些是定期的?而你和你的問題會搞壞男人的胃口。”
“你的胃口似乎沒壞,你把你的和我的食物全都吃光了。”
“那是因為你的心裏念着食物以外的事。要不要説給我聽?”
“我是在想……”恬芮將膝蓋收攏到胸前。她能説什麼?她是想到他的祖先?他的村民?他那賭徒弟弟?
看她沒接下去,他説:“我自己管賬,每一分鐘都恨得要命。你要不要接手?”
“我?一個女人?你不認為你的漢默會説女人管賬有違上帝旨意?”
見他不回答,她轉頭看他,發現他正瞪着她看。
“你今天是怎麼了,女人?”他靜靜地問。
她不想告訴他實情,不想告訴他上山的一路上,她想的都是他祖母過的可怕生活,有那麼一個賭徒丈夫,葬在一塊沒有被祝福的地方。無疑地,那是一個不安的靈魂。若是有人説那個女人的陰魂不散,糾纏着這棟她住得很不快樂的房子,恬芮一點也不會覺得奇怪。
“大屋裏有沒有鬼?”
“我相信有,而或許它們比眼前這個人是個更好的伴。”恬芮大笑,伸展雙腳,身體向後用手撐着,仰起臉迎向陽光。“事實上,我想看看你的賬。你不介意吧?”
“如果你肯替我管賬,我會吻你的腳。”他的聲音放低。“或是你願意露出來的任何其它部分。”
恬芮知道自己的身體是如何地展示在他面前,她也知道她應該坐得更淑女一些,但她沒有動。雖然四下只有他們兩人,她覺得在他身旁很安全,她知道沒有她同意,他不會輕舉妄動。
另一方面,她已經開始考慮允諾他了。她已年近三十,仍是處子之身。這是她自己的選擇,因為她曾有過太多機會放棄這種身分。但直到現在,她從沒遇到能讓她考慮那麼做的男人。
今天,二十世紀初期,女人開始談到“自由戀愛”。畢竟,生育已經可以控制,而——
“你們在這裏。”一個聲音嚇了他們兩人一跳,一個女人的頭從恬芮腳旁不到一呎的山壁冒了出來。頭之後是一截脖子;接着那女人將兩手按住地面,用力一撐,她挺起整個身體站到山崖邊來。她低頭看着恬芮和傑斯。
“他們告訴我如果我順着路走就可以在這裏找到你們,但像我常説的,有山可爬為什麼還要走小徑?”她頓口氣,上下打量恬芮,彷佛她是一個可供買賣的東西。
恬芮用手遮着太陽抬頭望向她。這女人不很高,但肌肉結實。只見她直挺挺地站在那裏,胸脯前突,雙手背在身後;她的臉孔因長期曝曬在陽光下而呈棕色,因而無法斷定她的年紀。但若要恬芮猜,她會認為這個女人一定有四十五歲了。傑斯認識她嗎?
“你太軟了,嗯?”她對恬芮説。
“你説什麼?”
那女人只是轉頭看向傑斯,顯然不把恬芮當一回事。“聽説你需要一位妻子。”她説。
這句話令恬芮大抽一口冷氣,但她試着用咳嗽掩飾。
“肺癆,”那女人帶着輕蔑地看一眼恬芮。“肺裏吸不到氧氣。”
“我想我有足夠的氧——”
那女人又移開了頭。“我是畢樂萍,非常適合擔任這個妻子的工作。我是山繆和麥法登的徒弟,我可以舉起一隻發育成熟的公羊。我爬過世界十大高峯中的四座,而我計劃在死前爬完其它六座。”
“如果你不離開我的山,那個日子將為期不遠。”傑斯靜靜地説。
那女人似乎沒聽到傑斯説的話。“我的脖子有十三吋粗,我的上臂,伸展開時是十二又四分之三吋;我的胸圖是吸氣三十八,吐氣三十四。我的腰圍是二十五,那是説不含束腰。”説到那,她鄙夷地看看恬芮。“我的——”
傑斯回過神站起來瞪着那女人。“我根本不在乎你見鬼的什麼——”
至此,恬芮趕緊站了起來。他會將那女人扔下山崖嗎?把人扔出窗外淋雨是一回事,扔下山壁又不一樣了。
“麥先生要孩子,”恬芮大聲説道,一面置身傑斯和那女人之間。“我想或許你的年紀大了一些——”
“我今年二十七,”那女人駁斥,狠狠地瞪恬芮一眼。“你才是老得不能生孩子。”
“二十七?”恬芮低喃,接着暗自感謝上蒼她從不爬山,或是做任何那個女人做了因而加速她老化的事。話又説回來,或許她對年紀一事説了謊。
“你可要看看我的手臂?”那女人對傑斯説。
“我不要看你的任何東西,”他咬着牙説。“我要你立刻離開麥家地界。”
“但他們告訴我,你需要一個妻子,”她説。“一位能舉起羊只,並能整天在你身旁工作的強壯的妻子。我以為我終於找到一個男人,一個真正的男人,但卻看到你和這個……這個……坐在一起。”她上下打量恬芮。“她全身上下一塊肌肉都沒有,我看得出來她太軟弱了。”
傑斯跨一步向前,恬芮急急抓起那女人的臂膀。或許是懼意給了恬芮格外的力量,不論如何,那女人被恬芮揪得大聲叫痛。“我想你最好現在就走。”
“我應付過你這種女人,”樂萍説。“你嫉妒我——噢!你捏我。我不認為那麼做很公平,你——”
“如果你現在不走,他會把你抱起來扔下山谷。”恬芮對她耳朵噓聲道。
但那女人似乎沒把她的警告當一回事。“喔?”她説,試着掙脱恬芮的掌握直接向着傑斯。
但恬芮再次捏她的手臂,繼而將她推往樹旁的小徑。“上去,右轉,趕快離開這裏。”她對那女人低聲説。
“難道他們沒告訴你,他神精不正常?我是他的護士,我必須安撫他。不然……嗯,我不能告訴你上一次他是怎麼對那些女人的。如果你嫁了他,你會成為他的第八任妻子。”
“真的?”女人説,滿臉感興趣地越過恬芮望着傑斯。後者仍站在山洞入口。“但是他們告訴我——”
“讓我猜猜看。你碰到一個女人,一個看起來雍榮華貴的仁慈女性,她告訴你這個人需要妻子。她是不是有着一頭金紅色頭髮,右眼的左邊有一顆小黑痣?”
“就是她!你見過她嗎?”
“的確見過,”母親的影像在恬芮腦中閃過,她繼續瞎編下去。“她替他召募女人。他……”一時間恬芮想不出另一個誇大的謊言,因為她的腦中已被如何謀殺她母親的想法取代。歐梅蘭挑上這個可怕的女人時,是怎麼想的?恬芮看過瓶中的樣品也保留得比這個生物好看。
“他對她們怎麼了?我是説,對他那些妻子?”樂萍睜大眼睛問,顯然仍對他很感興趣。
“你不會想知道的,總之很恐怖就是了。現在你快走,我會盡可能安撫他。”
但那女人並沒被嚇到,她仍在猶豫着。
恬芮嘆口大氣。“他破產了,”她的聲調平板。“名下沒有一文錢。他將無法資助你到任何地方爬山。”
聽到這句話,那女人一溜煙地爬上了山壁。“我會告訴那女人,麥太太,”她跑向小徑時回頭丟下一句。“我不會讓她再送任何沒有戒心的女孩來這裏。”
恬芮盯着她發出悶哼。“女孩!”接着她重回山洞對傑斯説:“哪,都解決了。”
傑斯轉開頭遠眺着麥家村,垂在身旁的手捏得老緊。“我要殺了我叔叔,”他説。“他怎麼會想到送個那樣……那樣……的東西給我?”
“或許有人告訴他,你要找人看羊,而他以為……”
“我需要一頭公牛?”他轉身向她。“究竟是怎麼一回事,他會送最近那兩個女人過來?先是那個自戀女,接着又是這位亞馬遜戰士。是誰讓他這麼想的?”
恬芮垂視她的指甲,它們真的需要修剪了。“我想不出來。”她説,但明白自己無法面對他,因為是她告訴母親送個沒大腦的女人來的。接着她又告訴母親送那種“運動型”的女人。話又説回來,她母親有必要把她的話照字面直譯到那種程度嗎?
等恬芮終於抬起頭看他,他似乎正在等她提出答案。但她不敢開口解釋,深怕她會和盤托出。
“我會,呃……或許我會寫封信給你叔叔,試着解釋一下。”她終於説道。
“你打算怎麼解釋?”他問,揚着眉看她。
“説你不想要他再送些白痴過來?”她問,臉上掛着微笑。
他沒有回她一笑。相反的,他向她靠近,伸出大手摸摸她的頭髮。“他替我選的管家就很好。”傑斯柔聲説。
雖然恬芮曾經想過委身於這個人,現在他摸她了,她卻退了開來。重點是,她開始喜歡麥傑斯了。既然她在這裏只是暫時性的,或許她還是不要和他牽扯太深比較好。
她退一步,丟給他一個不在乎的笑。“要不要我告訴你叔叔,你愛上了他送來的管家?或許他會縮短我的刑期,我就能回到文明世界,那裏的人不住茅草屋。”
她的原意是博君一笑,但他卻猝然退開,臉上表情全不見了。
“我忘了對外人來説我們的生活環境有多糟糕,”他冷冷地説。“因此你現在就走吧,等到你能脱離我們的日子到了,就馬上離開。”
“我不是那個意思——”她就要解釋,隨即做罷。“你説得對。我真巴不得能立刻離開這裏,所以我這就走了。”她説,接着轉身往小徑走。但見他沒反應,她停了下來,更大聲地説:“大屋裏還有事,我得回去了。”他仍沒説話,她只得重新邁步。但她的腳像有千斤重擔。大屋裏等着她的就只是清洗工作,外加協助廚子烹飪和——
“你想你能清點嗎?”他自她身後説道。
她迅速轉回頭。“什麼?”他的眉頭仍皺在一起,但她看得出他的眼中閃着光彩。
“你想你能清點羊的數量嗎?老佛總是會睡着——”
“我會!”她太過熱切地説。
他的表情沒變。“但或許你該下山了。我和漢默談過你,他在考慮要你在星期日教聖經課,他説他今天下午會去拜訪你,討論此事。”
恬芮害怕地瞧一眼山下的村莊。“他為什麼認為我可以教聖經課?”
“你不是致力拯救遭受天譴的女人嗎?至少我是那麼告訴他的。那是不是事實?我需要告訴他你做的好事,好讓他忽略掉你那些明顯的罪孽。”他瞟一眼她露出腳踝的裙子。“我説的是實話吧?”
“這個嘛……”恬芮對他甜甜一笑。他在糗她,而她覺得她喜歡他這麼做。這一輩子,許多男人都説她“令人敬畏”。美麗但令人敬畏。所以被人糗不是恬芮經常碰到的狀況。
突然她狐疑地抬起頭。“你以前是外交家,嗯?你消弭了我和那人之間可能發生的戰爭,是不是?”
這句話引出了傑斯的微笑。“這裏是個很小的小區,人與人間能和平相處比較好。”
“嗯,”她悶哼一聲。“真像你所説的,你為什麼不去教堂?”
傑斯的笑容加大。“我願意為他們工作到死,但我不必聽他們説教。”
“但那是——”恬芮皺着眉還想追問。
“你要留下來數羊,還是回去和漢默見面?”
“我必須用鵝毛筆記錄嗎?”
“我們只有石板和鐵鑿。”
“只要我不必用根羽毛寫字就成,”她笑着説。“把羊牽來吧!”
親愛的母親:
恬芮咬着筆尖,試着想出如何表達她要説的話。她該怎麼告訴母親,她替傑斯找妻子的工作,實在差勁到極點卻又不能傷到她的自尊?她能説,如果你是我的職員,我在一星期前就把你開除了?不,那不是辦法。
我確信其中的誤解都是我的錯,但到目前為止,你送來的兩位新娘人選都不是我或傑斯會考慮的對象。或許如果我多告訴你一些他的事,你就能幫得上我的忙了。
雖然他是一族之長,而人們會因此假設他的生活是豪華而舒適,它卻距事實甚遠。事實上,他只比牧羊人——或是農夫或漁夫——好上一些些。不論他的身分是什麼,他絕對是個工人。我甚少見到他,因為他總在巡視他的村莊。換成別的男人可能只會收租度日,傑斯卻是和他的族人一同工作、一同生活。
例如,
恬芮再次咬着筆尖,回想起下午在山上時的情形。清點羊的數量的過程很長,因此她有足夠的時間觀察。她還沒見過許多村民,但今天山上有六位兒童,全跑在羊後協助大人清點。
她記得有一次抬起頭,看到傑斯抱起兩個孩子,一邊一個夾在腋下旋轉,他們的笑聲劃過晴空。非常温馨的一幕。
一次,恬芮間一個小女孩今天為什麼沒上學。
“校長放我們假。”女孩在蹦跳開前説。
“誰是校長?”恬芮在傑斯走到她身邊抓羊時,對他叫道。但她沒給他時間回答。“是那個漢默,對嗎?”
“對,他也是村裏的校長。”傑斯説。“在你開始批評他之前,除非你想接下教育十七名孩童的工作,你最好別管閒事。”他的聲音中帶着警告和實情,因此恬芮閉上了嘴,記下一位男工報給她的數目。
但她的沉默沒有維持太久。“如果你有妻子……”她柔聲説。
“可是我沒有,嗯?我只有一個老愛管別人閒事的管家。如果你想幫這些小表,何不在星期天下午替他們開一些課?”
“研讀聖經並不是我的專長。我的意思是,我知道一些聖經上的故事,但——”
她説到一半打住,因為他正挑高了眉梢看着她。顯然她漏掉了什麼重點。他是在想告訴她一些他只想讓她知道的事,但他不能直接説出來,因為他們四周還有四個大人和三個小孩。
最後她忽然領悟了。這是她把二十世紀帶進麥家村的機會。“嗯,我懂了。或許我的確可以在你家裏開辦聖經課。只有我和孩子。”
“我想那是可以安排的。”傑斯柔聲説。接着他拿起水壺湊到嘴上,對她眨眨眼。她羞得低下頭試圖掩飾脹紅的臉——和她的笑容,因為那一眨眼令她感覺好好。
整個下午恬芮忙着記下數字,腦中卻忙着盤算她可以私下教那些孩子什麼新鮮玩意兒。女人有權投票?小女孩不能讓小男孩引誘、然後拋棄?不妥。
但不論她想得多認真,她仍沒能想出一個適合教給村裏所有學童的題材。大部分的孩子她甚至見都沒見過。
現在,她再看看給母親的信。
例如,他很愛孩子也會和他們一起玩。依我看,那是那些孩子在正規上學日和主日學裏,被同一個老骨董教導之餘,唯一的娛樂。
一時間恬芮停下了筆,想到她自己的童年是多麼的不同,和父母在公園騎馬、溜冰,還有——
“溜冰!”她呼道,接着繼續寫下去。
母親,你必須替我送來二十一雙溜冰鞋,因為我已找到一塊最棒的溜冰場。請把溜冰鞋用木箱包裝,外面的標示卻是別的東西,我不要讓這裏的任何成年人知道里面真正裝的是什麼。對了,我還需要十七本聖經,如果可能的話,每本都用金線天使標明。看起來我就要在主日學開班授徒了。
恬芮向後靠,看看給母親的信,微微一笑。明天一早她就讓雷西送過去,她心想,然後將信塞進她卧室裏的那張老書桌的抽屜。
直到第二天晚上,恬芮才有時間完成那封給母親的信,而且到那時候,她已經又有許多資料加以補充,因為桂琴的女兒帶恬芮看了一個秘密。
“什麼東西?”恬芮在小女孩低聲告訴她,要帶她去看一件好東西時,問道。
麗絲用手指豎在嘴前示意她安靜,接着登上樓梯,其中停下一次等恬芮跟上。小女孩帶領恬芮來到她和母親共住的房間。
自從桂琴住進去後,恬芮從沒進到裏面過,現在她眉頭微蹙,覺得她這是侵害了那女人的隱私。但麗絲拉扯恬芮的裙子帶她進去。
別琴對這個房間做了驚人的改變,它既乾淨又整齊,各個破洞已儘可能地修補妥當,讓後來的人能依稀看出它昔日的光彩。
雖然房間裏只有她們倆,小女孩仍踮着腳走到牀對面的衣櫃,接着小心翼翼地打開門。櫃門呀然而開,她嚇了一跳,接着四下張望,彷佛認為她母親會從窗簾後跳出來。
小女孩彎身進入衣櫃,接着直起身體,退離門,手上拿着一頂美麗的帽子。她像捧着皇室珠寶般將帽子遞給恬芮。
“這是哪來的?”恬芮問,看着帽檐上那圈手工絲花。她從沒看過那麼漂亮的東西,那是一串由細緻的玫瑰花苞、紫丁香和香碗豆組成的花串。但令那些絲花如此獨特的是它們的顏色,恬芮從沒看過類似的東西。事實上,那些顏色不是染上去的,而是一種自然的黃暈,彷佛它們來自久遠之前。那頂帽子看起來像是從一幅百年前的浪漫古畫摘下來的。
“你在哪裏找到這頂帽子的?”恬芮自小女孩手中接下帽子。她忍不住試戴了一下,訝異地發現它的尺寸完全適合。房間裏有一座古老的立鏡,她朝鏡裏望了望。那頂帽子,配上那些細緻的花朵、些許紗網,令她看起來像是……
“浪漫女英雌。”她吐口氣,接着暗令自己不要如此孩子氣。她依依不捨地脱下帽子。“我們得把它收好,”她對小女孩説。“它屬於很久以前的一個女人,而——”
“這是你的帽子。”小女孩説,顯然為恬芮不懂她的意思而覺得沮喪。
“但你不能把不是你的東西給我。”
小女孩看着恬芮彷佛她是個呆子。“是你給我的,而母親修好了。”
“修……”恬芮正要反問,接着倏地將帽子翻了過來,露出縫在裏面的紐約制帽商的商標。過了幾分鐘,她才領會手中這頂漂亮的創作,就是那天她交給桂琴那頂老舊且沾滿灰泥的帽子。
“怎麼可能?”是她唯一能對女孩説的話。女孩有了信心,説起話來也就字正腔圓、滔滔不絕了。
“母親把那些你要丟掉的窗簾後襯拿掉,用它來做花。她曾在孤兒院做過絲花。你喜歡嗎?”
“嗯,非常喜歡,它漂亮極了。”恬芮讚歎地看着那頂帽子。那些花看起來老舊,是因為做花的材料本身就是許多年前的產物。
她看看自己所在的房間。窗簾、牀帳、布幔,屋裏所有的紡織品全都可能隨時崩塌。但恬芮知道每塊布料都可能找出一部分可以用來做帽飾的好料子。
“麗絲,你在房間嗎?”門開了,桂琴走了進來;看到恬芮手中拿着那頂她修補過的帽子,她的眼睛睜大了。
“麗絲不該拿那個來煩你的,”桂琴説。“對不起,浪費你的時間。”她説,伸手要從恬芮手中拿下那頂帽子。
但恬芮收回手不給她拿。“這是我這輩子見過最美的帽子,”她輕聲説。“事實上,我還沒看過類似的東西。而且,相信我,我是帽子專家。如果你是在紐約,做這些帽子,它們會大賣……”
説到這,恬芮抬起頭,眼睛睜得老大地看着桂琴。
“怎麼了?”桂琴問,雖然她不很瞭解恬芮,她仍看得出她正在認真考慮什麼事。
“我們需要商標,尺寸要大得讓人一眼可以看到。村裏可有人會繡花?我需要箇中高手。”
別琴根本不懂恬芮在説什麼。“我婆婆會繡花,但現在她的眼睛不好已經不大繡了。不過,就算她還能繡,她又要到哪裏去找繡線?你是要繡衣服?”
“不是,”恬芮説,笑容每分鐘在擴大。“你和我要開始做生意了!”
“我們要做什麼?怎麼可能——”
恬芮沒時間解釋。“你這一生最想要什麼東西?”她問。
“我自己的房子。”桂琴立刻回答。
“就是它了!我們就叫它‘桂琴之家’。”她抓着帽檐就往卧室門口跑。
“你在説什麼?”
恬芮握着門把停下。“快開始剪下所有你能用來做帽飾的絲料,我去找羽毛和其它你會需要的東西。麗絲,去告訴雷西給他最快的馬上鞍。告訴他,他今天就要趕去愛丁堡,沒把所有我要的東西都弄齊之前,他就不能回來。”她正要出門,但又停下轉回身來。“桂琴,你説過你丈夫很有數字觀念。你的女兒不會碰巧遺產到那個天賦吧?”
別琴驕傲地用手圈住女兒。“她是村裏算數最好的一個,麥先生要她替他計算。”
“是嗎?嗯,小痹乖,”她對小女孩説。“以後你可以幫我,等我把這封給我母親的信寫完。”
回到她房間,恬芮拿出那封寫到一半的信,振筆疾書。
母親,現在我沒時間解釋,但看起來我就要幫助一個女人創業,而我沒有你的幫助也無法克奏膚功。下面是我需要的束西清單。
一、帽襯——沙納加、費絲、波特蘭、德瑞斯登、雷勒等牌子均可。
二、羽毛——駝鳥、天堂烏,外加一些人造的。
三、帽飾、人造寶石環扣、形狀不同的珠子和飾品;但不要布做的,那種我有。
四、我需要一整套度數不同的老花眼鏡,鏽花用品例如繡框、絲線,還有至少四碼長的上好棉布。
五、請告知愛丁堡最好的帽店,和時髦女性午餐的地方,我需要這些東西儘快辦好。請把所有的東西都讓雷西帶回來。
愛你也需要你的女兒 恬芮
幾分鐘後,雷西已騎着傑斯的一匹得獎好馬加速往愛丁堡馳去,他被告知沒有滿載馬車跟着,他不用回來。
僅僅兩天之後,雷西護送着一車給歐恬芮小姐的東西回來了。恬芮原諒了母親所有的不是。
“她什麼都不肯告訴我,”顯得疲倦的雷西説。“但她問了我幾千個問題,而她幾乎把我操死。”
“你總該有第一次。”一位在馬廄工作的男人説。
雷西不理他,對恬芮微微一笑。“她是個高尚淑女。”
“她的確是,嗯?”恬芮在馬車後面的盒中搜尋。有三個紙箱裝着制帽用品,一個標明“神蹟之書”的木條箱裝的全是溜冰鞋;一箱繡花用品,半打老花眼鏡,還有一箱有着金色天使封面的白色聖經。另一個紙箱則裝着橘子和幾大盒巧克力。
還有一封她母親的來信,説明愛丁堡的“金鴿餐廳”已經接到恬芮和另一位客人將於三天後到那兒用餐的通知,所有的餐費將記到安格的賬上。她母親還説對於前面兩個女人無法達成任務,她有多遺憾,但要找一位適合的女人實在不容易。
蘇格蘭女人都知道麥家的狀況,她母親寫到,因此她們都不願參與;所以我只能説服外國人,大多數是美國人,而那也不是易事。請多擔待我一些。不過,如果你能告訴我更多有關傑斯的事,對事情會大有幫助,如此我才能替他找個完全速配的女人。
我也試着查出為什麼安格如此急着看傑斯成婚,而我同意你的看法,這裏面一定有秘密。這事交給我辦,我會查個水落石出的。
我想那些溜冰鞋是給孩子的,因此自作主張地加了一些其它東西。
敖在信裏的是一張愛丁堡帽店的名片,她母親在後面寫着:時髦女人唯一會買帽子的地方。
“萬歲!”恬芮高舉着那封信大叫;接着她抓着雷西的肩膀,令他大感難為情地,在他臉上用力親了一下。
“不論你是為什麼如此高興,我也想幫忙慶祝。”一位在旁觀看的馬廄工人眼睛閃亮地説。
“我確信你説的是真心話。”恬芮説完轉身就走了。依她的經驗,女人有機會賺錢,越少男人知道越好。男人喜歡女人依賴他們。
到了晚上六點,恬芮、桂琴,和麗絲認真地用小繡花剪剪出各式花葉外型。經桂琴介紹,恬芮認識了她的婆婆席娜。戴上新來的老花眼鏡,她開始繡出四張大布標。這些布標會被縫到帽子的內襯上。那些帽子則是恬芮計劃到愛丁堡午餐時,要展示給那裏的社交名媛的。
清晨三時,恬芮筋疲力盡地靠向椅背。“我要睡上一個星期,”她説。“星期二前不要叫醒我。”
“難道你忘了今天是星期天。”桂琴打着呵欠説。
“太好了,休息的日子。”
“在麥家村不是。”桂琴柔聲説。麗絲和她婆婆已在牀上睡着了,恬芮和她則坐在桌邊,周圍淨是制帽材料。
“對我那是休息日。”恬芮揹着手站起來。桌上擺着四頂帽子。終於成了。她戴了帽子多年,卻從沒料到做這種玩意兒牽涉到這麼多工作。
“再過幾小時你就要教聖經課了。”桂琴説。
“聖……喔,那個。我只好取消了,下星期再上。”恬芮説,開始動身走向門。她的腦海裏除了上牀,什麼念頭都沒有了。
“好吧,我會告訴那些孩子們。”桂琴平板地説。
別琴的聲調令恬芮已然握到門把的步伐停住。她不想回頭,因為她知道會看到桂琴拉長的臉,因而感到愧疚。恬芮一心只想上牀,她要睡覺。她不想為這個村子再做任何一件事,她的任務只是替他們的族長找房妻室,現在她卻因為試圖幫助族長的情婦創業而疲累不堪,這已經太夠了!
她打開門跨一步來到走廊,但她可以感受到背上桂琴的眼光。
恬芮嘆口氣,但她沒有回頭看桂琴的長臉。“叫醒我。”她説,接着隨手帶上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