龍白月陷在一片混沌之中,身體好象困在沼澤裏,動彈不得,四周的壓力逼得她無法呼吸。直到有冷水灑在她臉上,微微的涼意催促她費勁的撐開眼,就看見紫眠和明窗塵一臉焦慮的看着她。
“我,我,我……”她口齒艱澀,快哭出來了。
“你也看見了?”紫眠皺着眉問她。
龍白月點點頭,猛得用手捂住唇,淚水從眼眶裏滑出來,像成串的珠子,怎麼也止不住:“她,她死了,是不是?”
紫眠為難的看着她,無奈的點點頭:“一進藥鋪我就發現了,還沒收服她,她就被我逼出去了,看來是暫時棲身在這裏。”
“她不該在這裏的……”龍白月哭得喉頭絞疼,哽咽着,“還有曹真,曹真,他在哪裏?”
紫眠端詳她,看龍白月沉浸在自己的情緒裏,渾不覺有異,也只好作罷:“瘟疫裏出現厲鬼,事情就不簡單了,我們得回府一趟,我的法器都在船上。”
“厲鬼?”龍白月不信,驚呼一聲。
“是的,雖然我不願這麼説,但的確是。”
那樣樂天知命,笑對人生的女子,也會化作厲鬼麼?龍白月不敢置信。她送他們離開後,他們到底發生了什麼,她一定要弄明白。龍白月打起精神,深吸口氣,抹掉眼淚:“可我們被隔離了,步障外有官兵,我們怎麼回去?”
“跟我來。”紫眠扶起龍白月,叫明窗塵幫忙撐着她,他走出藥鋪,沿着步障尋找,不一會兒,就看見步障止在一處廢棄的空房前。為了節省鋪步障的布匹,衙役都是儘量在道路上設障,碰到民居房屋,他們自信得了瘟疫的人根本沒力氣翻牆越界,便偷懶避過了。
紫眠三人摸進屋子,屋裏凌亂,卻沒有積塵,看來屋主很可能是為了躲避瘟疫遷徙了,屋子沒人看守,碰到闖空門的盜賊,便被洗劫一空。
明窗塵扶持着龍白月,暫時坐在空牀榻上歇腳,紫眠走到一處空牆跟前,伸手撫牆,輕輕拍了拍,瞑目默唸了一會兒,就回頭招呼另兩人:“來吧。”
龍白月站起身來,正在納悶間,就見明窗塵很乾脆的答應:“是,師父。”
他毫不猶豫,頭也不回的快步向牆面疾走,就在要撞上牆的時候,龍白月還沒來得及驚呼小心,明窗塵整個人竟然沒入牆中。
這下龍白月徹底呆住。
“穿牆術。”紫眠看龍白月嘴巴張得像只蛤蟆,好心解釋,“快走吧。”
“這這這,”龍白月傻傻的打量一下毫無異狀的牆面,直搖頭,“我不行,這怎麼可能。”
叫她白日撞牆?活見鬼了!
“今天情況特殊,我怕後面會有人跟來,沒法為你變個幻象了。”紫眠也不理龍白月,自説自話的就要走。
龍白月扯住他的袖子,猶豫着説:“我,我跟着你,你慢點。”
紫眠蒙着紗巾,嘴角偷偷笑了一下,牽着龍白月的手就往牆裏走,龍白月一隻胳膊伸進了牆裏,覺得觸感好似涼水,可臉逼近牆的時候,眼裏看着敦實的牆面,還是覺得害怕。一邊牆那頭紫眠還在拉着她,她略帶猶豫,閉上眼睛屏住呼吸,側着臉護住鼻子,腳下不停,眨眼工夫就穿牆而過。
“真穿過來了?”龍白月睜開眼睛,看周圍又是青天白日,激動不已,簡直想回身再去穿兩遍玩玩。
明窗塵早等得不耐煩了:“師父,你們怎麼這麼慢。”
“太有意思了,這過牆好象過水一樣,”龍白月看看身上,衣服沒有異樣,興奮得臉頰紅潤起來,“窗塵,我嗆過水,你有沒有嗆過牆?”
明窗塵被這話嗆住,真的咳嗽起來。一向講究守一存神、不喜不怒的紫眠也被逗得呵呵大笑。他蒙着紗巾,龍白月只能看見他狹長的眼睛彎起來,濃濃的睫毛投口口影,遮得他瞳仁不再分明,雙眉斜飛,眼梢留情,叫她不由得心口一堵。
這種笑眼她也會,當年照着鏡子練了半年才略得彷彿,按鴇孃的術語,叫做“迷陽城、惑下蔡”,難道紫眠竟然天生如此?若是取下了紗巾,那她還不得立刻趴下受死?這狐妖血脈真不是誆人的呀。
“這嗆牆的滋味,下次你喝藕粉的時候,調稠一點,試着嗆一下就知道了。”紫眠止住笑,背了藥箱徑自往前走。
“師父!”這話連明窗塵也不相信的,他跺跺腳,快步跟上。
這人原來在開玩笑嗎?龍白月表情傻住,連開個玩笑也那麼僵硬,她前話收回啊。
三人出了步障,氣定神閒的把衙役甩在背後打道回府。
回到船上,三人焚香驅邪、服藥沐浴,忙到黃昏將至,紫眠換了法衣,戴着蓮花冠,設好神壇神幡後,焚香禱祀,開壇作法。
龍白月捂着耳朵等在一邊,有點怕紫眠真把化了厲鬼的李芳奴招來。如果她當初不幫曹真他們,或許李芳奴下場不當如此,好心做了歹事,她心虛。紫眠左手搖着銀鈴,右手掐着追鬼指,默唸拘魂制魄的口訣,半晌也不見他身形晃動。銀鈴已經不搖了,可鈴聲仍密密作響,神幡肅然不動,氣氛卻如疾風驟雨,龍白月盯着紫眠手邊的七星寶劍,怕他忽然拿起來斬鬼,叫李芳奴魂飛魄散。
鈴聲戛然而止,紫眠鬆開追鬼指的手勢,睜開眼神色不變。龍白月跟着鬆了口氣。等到紫眠收了法事下了神壇,龍白月立刻追上前問他:“情況如何?”
“她倒是固執得很,不肯跟我走。造成瘟疫應該是她的無心之過,但塗炭生靈無數,罪孽深重,到這樣的境地,她也無路可走了。”紫眠無奈的嘆口氣,“現在我唯一能做的,就是在她沒有魂飛魄散前,找到她,幫她了卻心事了。”
“她要了卻什麼心事?我也要幫忙。”龍白月堅決要跟。
“我也不知道,她只説了‘怨氣染水,人命關天’。”紫眠喊來明窗塵:“準備好東西,今晚出發。”
三人打點好東西,已經月上中天了,龍白月也不知道她幫忙收拾的那麼多瓶瓶罐罐奧妙何在,只是做個老實的跟班而已。
看守步障的衙役只管不讓出,倒不管要進去的人,紫眠他們很容易就進了瘟疫區,龍白月想再玩一次穿牆的心思落空。紫眠雖無法確定李芳奴的行蹤,倒是推測出瘟疫的由頭是水源,他們總算不用戴着紗巾行事,輕鬆了不少。
得了瘟疫的災民白天吃了藥,症狀緩和下來,都回家睡覺了。街上沒有半個人,李家鋪子空落落的,龍白月望着黑洞洞的門口,毛骨悚然,不敢進去,好在紫眠師徒也沒打算進去看個究竟。明窗塵利落的打開一個紙包,裏面是雪白的粉末,在月色下白瑩瑩的很是好看。他取了些粉末,均勻的灑在門口,又拿出個瓷罐,含了口裏面的藥水,噗的一聲噴在地上。
“成了,師父!”他壓低聲音,興奮的喊。
地上白色的粉末經了藥水,開始出現變化,兩條黑色的印跡滲出來,一條向東,一條向西。
是李芳奴走過的痕跡,龍白月哆嗦了一下,指着其中向西的一條,結結巴巴的開口:“白天,白天她是往這個方向去的。”
紫眠點點頭,用下巴一比:“東邊是來處,西邊是心事未了,我們走哪邊?”
他竟然詢問龍白月。
龍白月愣了下神,考慮了半天:“我想去找她,她在西邊,對不對?”
紫眠不再作聲,他轉頭看明窗塵,濃黑的眸子裏竟閃着一絲促狹:“往西,繼續吧。”
明窗塵不動彈,涎着臉衝紫眠撒嬌:“師父,一直噴下去,腮幫子會痛耶。”
“你也知道啊,那還賣弄什麼呢,”紫眠覺得好笑,故意繃着臉拿過徒兒手中的藥水,“繼續灑你的藥粉。”
“這不龍姑娘沒看過我們作法麼,想露一手的,嘿嘿……”明窗塵傻笑着,繼續灑藥粉。
紫眠跟在後面,用手指均勻的將藥水潑出去,黑色的痕跡就很順利的顯現出來。兩個人的動作好象種田一樣,半點花頭沒有,難怪明窗塵剛剛想玩點玄虛了,龍白月看着笑了一下,也沒之前那麼害怕了。
三個人這樣摸索着走,不一會兒竟然碰到步障。龍白月慌了:“她,她出了步障?”
“這步障哪裏攔得住她。”紫眠故技重施讓三人繞出步障,才又把痕跡續上。一邊的衙役莫名其妙的看着他們,想上前過問,明窗塵往衙役手裏塞了點錢,他們也就半睜眼半閉眼的放過了。
出了布障,龍白月卻越走越覺得不對,直到她看見宰相府邸的燈火時,才腦袋嗡得一聲巨響,徹底呆住。
她,她怎麼能忘了——曹真是宰相的兒子!
明窗塵還在埋頭灑藥,渾然忘我,紫眠沉着臉攔住他:“不必了。”
“怎麼,師父?”明窗塵停下,順着師父陰鬱的目光看過去,在看到宰相府邸的時候,也愣住了。
連他一個初出茅廬的毛頭小子都看出來了——好強烈的怨氣。
毫無疑問的,李芳奴化作厲鬼進了宰相的宅子。所為何故,那得進去才能知道。
龍白月猜,是為了曹真,可曹真不是應該和李芳奴在一起麼。
“你要是覺得穿牆費神,我知道那邊有狗洞。”龍白月獻寶。
紫眠沒好氣的瞥她一眼:“我們三個人,還能偷偷潛進去?”
諒你現在也絕對找不到那個狗洞了。
紫眠對徒兒使了一個眼色,明窗塵會意,徑直上前拍宰相府的大門。
門口小廝走出來:“貴客何人,可有名刺?”
明窗塵從懷裏掏出紫眠的名刺,遞上去:“司天監紫眠大人,求見宰相大人。”
小廝去通報,不一會兒神色古怪的回來:“宰相大人正和官員議事,請紫眠大人進去後暫時在偏廳等候。”
擺明了將紫眠排除在外。紫眠也不動聲色,徑自從正門進去,龍白月和明窗塵從偏門走,在影壁和紫眠會合。三人跟着引路的小廝,準備往偏廳去,哪知道紫眠根本不買宰相的帳,在快走到偏廳的時候,忽然衝進了正廳。小廝嚇得臉都白了,慌忙要攔住他,卻被紫眠一拂塵甩開。龍白月和明窗塵呆住了,明窗塵反應的快,看師父忽然取出拂塵,連忙從自己的背囊裏抽出紫眠備用的法衣,快步上前給紫眠披上。紫眠腳下不停,撥了三重珠簾,就進了燈火通明的正廳。
正廳裏官員正忙着商量瘟疫的事情,紫眠忽然披着道袍拿着拂塵闖進來,眾人都愣住了,廳裏頓時鴉雀無聲。
龍白月跟進來,打眼一瞧,全是大熟人,她趕緊乘着眾人都在看紫眠,低了頭躲在明窗塵旁邊。
“紫眠大人,你這是什麼意思?”宰相面色鐵青,就要興師問罪。
紫眠彎起眼睛,冷笑兩聲:“宰相大人,貧道道號紫眠,深夜來訪,叨擾了。”
宰相看紫眠竟然拂塵一揮和他作揖,不知道他葫蘆裏賣什麼藥,暫時壓下脾氣:“你來這是要做什麼?”
“兩件事,一為公,一為私。”紫眠沉穩應對,眾官員原本竊竊私語,這會兒都停下來聽他要説什麼。
“公為何?私為何?”宰相聲音如同悶雷一樣,氣勢逼人。
“公為瘟疫,私為府上大公子,曹真。”
眾官員愣住,這一公一私,如今都是宰相的喉下逆鱗,他們來議事的,尚且打着馬虎眼,紫眠大人一上來就這樣咄咄逼人,看來今天是捋定了虎鬚了。
曹宰相此刻的表情都可以殺人了:“瘟疫,聖上已經前往行宮避暑,此事全權交於老夫處理,延醫救助,不需旁道置喙,至於犬兒,家門醜事,他的事如今與老夫無關。真人請回。”
“若是曹公子的事正與瘟疫有關呢?”紫眠不退讓,堅定的目光面對宰相的怒意,毫無膽怯。
“這是兩回事!”宰相怒焰更熾,猛得拍了一下太師椅,“紫眠大人,你在混淆視聽嗎?”
呵斥聲如驚雷乍裂,看見宰相的失態紫眠卻莞爾一笑:“宰相大人,貧道無法混淆,因為這兩件事,確是一件事。”
宰相看紫眠胸有成竹,立刻怒意一收,表情陰鷙起來;“憑據,真人,信口雌黃該當何罪,真人如今也在朝,不該不知道吧。”
紫眠微微一笑,掐起手指算了一下,開口:“大人,近日貴宅陰氣纏繞,貧道也不細算,九條人命,對否。”
眾官員倒抽一口冷氣,面面相覷。
宰相面色一動,語氣不變:“真人在説什麼?老夫問的可是瘟疫之事。”
紫眠不置可否,語氣忽然輕鬆起來:“撥給貧道一些人馬,隨貧道出城,不日則瘟疫可解,到時要在宰相府上設壇做大醮驅邪,宰相大人可願意?”
“若能為民解困,老夫自當盡力,真人這般有把握,可想過若是……”
“一切由貧道擔待。”
紫眠的言行讓一邊的龍白月呆住了,她從沒見過像此刻這樣神采熠熠的紫眠。他總是懶散飄忽、不問世事、不見喜怒,好象山澗裏潺潺的流水,沒想到此刻,彷彿突然間變成撞了磐石的萬仞飛瀑,慷慨激越、勢如破竹。
她哪裏能掌握這樣的男人,她根本不瞭解他。
他到底在想什麼,他要做什麼,他的過去,他的將來,她統統不瞭解。她的能耐,只足夠與慕她美色的男人做露水姻緣,她如何能叫一個對她無心的男人臣服於她?美色行不通,才智又不夠,她這半年時間,根本是失敗的。
他是温潤流水時,她的手掬不住,他若飛流直下,更是叫她心驚膽戰。她就像愚蠢的落花,被他帶着漂流,還以為他是跟着自己的方向。
廳裏的眾官員面面相覷,等着一直靜默的宰相表態。
陰着臉的宰相終於開了口:“賀正侍,你家公子如今在哪裏?”
正侍大夫賀文立刻躬身一揖:“下官犬兒此刻正領着人馬全城巡戒,防止有人借瘟疫鬧事。”
“恩,就派他,撥調一騎人馬聽紫眠大人差遣。”
“是。”正侍大夫賀文慌忙一揖,低頭時瞥了紫眠一眼,神色微變。
半個時辰後,領了命的賀凌雲就帶着人馬等候在宰相府外了。他一看見紫眠從宰相府走出來,立刻神色一凜,雙唇抿的死緊。
紫眠看見賀凌雲,熟稔的笑笑,翻身上馬。一個兵卒替他牽着馬,引馬來到賀凌雲面前,和他的坐騎並轡。
“你死定了。”賀凌雲目視前方,從牙縫裏咬出這四個字。
“我知道。”紫眠微笑着低喃,彎腰替明窗塵取下背囊擱在馬上。明窗塵要和步兵們同行,還是輕裝上陣比較好。
“你這算什麼,匹夫之勇?”賀凌雲慪氣不看紫眠,一抖繮繩,隊伍行進起來。
“上萬百姓受苦,九條人命,兩個靈魂永世不得超生……你説呢?”紫眠也不看他,聲音低得竟然沒讓賀凌雲聽見。
跟在最後的龍白月看見隊伍出發,連忙快步跟上,刻意不去在意宰相。
就在要出府的時候,龍白月的袖子被人扯住了。她回頭,看到一個陌生的男人,穿着不似宰相府的下人,作平民的打扮。
“宰相要你進去,要問你他究竟查到了什麼。”
龍白月心有餘悸的望了一眼宰相府,轉頭看看行進的隊伍。她回過頭來,咬着唇,狠狠的一甩袖子,掙脱那人:“我什麼都不知道。”
那男人冷不防被龍白月甩脱,愣住了:“你……”
龍白月捏緊拳頭,在心裏警告自己別猶豫、別膽怯、別後悔。
下一刻,她一扭身,飛快的向着紫眠追去。
是的,他是温潤流水時,她的手掬不住,他若飛流直下,更是叫她心驚膽戰。她就像愚蠢的落花,被他帶着漂流,還以為他是跟着自己的方向。
就讓她跟着他的方向吧……
“瘟疫是靠水傳播的,我們順着河走,找到源頭再説。”紫眠一邊駕馬一邊對賀凌雲説。
“你怎麼知道?”賀凌雲仍舊忿忿不平,“流水一日千里,瘟疫傳播的沒那麼快吧。”
“我説的源頭,是瘟疫的源頭,不是流水的,瘟疫是一路逆流而上的。”
賀凌雲愣住了,扭頭盯住紫眠:“這,這怎麼可能?”
“所以説,瘟疫是怨氣所致,並非尋常瘟毒。”宰相府也許就是瘟疫的終點了,李芳奴很可能想要宰相的命。
“你怎麼知道?”賀凌雲將信將疑。
“因為鬼知道。”紫眠也不看他,丟下一句。
“哈,我就知道,有事不能問你。”賀凌雲討個沒趣,無聊的捲起馬鞭,拿它敲敲龍白月的頭。
“你幹嘛?”龍白月摸摸腦袋,兇巴巴的衝賀凌雲吼。
“我幹嘛?我説你啊,非要跟着我們作什麼?不累?”賀凌雲皺眉看她。
怎麼不累,她都快累死了,白天剛中了暑,一直到現在都沒法休息。可是,她一定要咬牙堅持住,一是為了李芳奴,她要看到一個結果,二是為了她自己,她不知道此刻若自己回去,會不會骨頭一軟,又跑到宰相跟前跪下了:“廢話,怎麼可能不累,你用騎的我可是用走的。”
“所以叫你回去啊,”賀凌雲抓抓腦袋,有點為難了,這丫頭平時惡則惡矣,現在虛弱的樣子倒的確叫他不忍的,“眾目睽睽的,我領着兵呢,可沒法子憐香惜玉抱你上馬,不能亂了規矩。”
“誰叫你憐香惜玉了。”龍白月白他一眼。
“不如你去找紫眠。”賀凌雲嘿笑,想起紫眠為她撈頭髮。
“你廢話怎麼那麼多,你不能亂規矩他就能亂了?他還是朝廷命官呢。”龍白月頭也不抬的往前走,怕他看見她臉紅。
明窗塵走在紫眠馬那邊,她不敢過去,她怕他看出來,她也怕紫眠看出來。她剛剛下的一個決心,讓她的很多想法心事都改變了,至少她不再自欺欺人。可人活着,一旦不再自欺欺人,很多事情就會赤裸裸的叫人臉紅呀。
“真是搞不懂你……”賀凌雲將她的執拗看在眼裏,抿着唇,心裏嗤笑了一下。
一行人出了城,一直走到天亮方停下休整,之後時走時歇,又走了一天半,才找到瘟疫區的源頭。
那是一大片蘆葦蕩,齊腰深的灘澤,一眼望不到盡頭。原本應該是茫茫的一片叫人尋不到目標,可是,這次的目標實在是太明顯了。由不得人不注意這樣的異常。
錯雜的蘆葦叢中,有一角,開滿了妖冶的荷花。不是亭亭淨植香遠益清,而是層層疊疊濃香漫溢,荷花瓣潤澤豐厚,絲絲紅脈帶着血色,泛着幽幽的光澤。
賀凌雲遣了幾名兵卒到荷花叢中探個究竟,異常茂盛的荷葉荷花竟然觸手即斷,莖管中淌出鮮紅的汁液,染得人渾身緋紅。
“賀大人,”探了許久一個兵卒終於扭頭高喊,“發現兩具屍首,一男一女。”
紫眠和賀凌雲聞言,立刻駕馬踩進沼澤往兵卒的方向去。
岸上龍白月身子一晃,五臟六腑如同翻江倒海,她強撐着,不肯倒下。
她不該覺得驚異的不是嗎,她早該知道,違抗宰相的意志會是什麼下場。她在幫助他們嗎?她究竟做了什麼?
她要忠於自己的意志嗎?她究竟在做什麼?
頸後驀然傳來劇痛,龍白月詫異的回頭,看見宰相府那個陌生男人,已換了兵卒的打扮。她張張嘴,想説“我本來就要昏了你不必打我的”,卻發不出聲音來。
她倒在那個男人懷裏,一邊的明窗塵急得直嚷嚷。
她想掙扎出異樣叫窗塵察覺,身子卻像被蛛網縛住的蝶。她聽見他衝紫眠和賀凌雲高聲喊:“姑娘受驚昏倒了,需不需要屬下找車先送她回去?”
不要答應他。不要答應他,紫眠……
她空洞的眼睛裏最後只剩下紫眠。他轉過頭來,眼裏温温的映着關切,一如往日般温潤如流水。
“好……”
不要答應他,紫眠……
她的心在剎那間涼透,眼前一黑,徹底失去了知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