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幫子蠢貨!”相府密室裏,曹宰相咬牙罵道,“都是怎麼辦事的?竟然還是讓他被宮裏人接走。”
“你又不是不知道,那紫眠一向神通廣大,怨不得手下人不中用,”一旁的太子悠閒的呷口茶,瞥了宰相一眼,“隨他怎樣出人意表,總歸棋差一招……我們只須進行自己的計劃就好。”
宰相唯唯諾諾領命,望着太子道:“下官已將計劃告知皇后,皇后也願意配合——朝堂上眾官員將聯名上表,勸聖上退位為太上皇,退居關中保重龍體,由殿下登基後據守京城,對抗燕軍。”
太子微微一笑,他的眉眼的確與紫眠有些彷彿,一雙寒眸似星,凝神時更是精彩出眾:“本王又何德何能,縱然死守京城乃是本分,守不守得住又得另當別論。父皇的安危才是首要——可以命人先去打點南下的行宮,免得到時手忙腳亂顧慮不周。”
“殿下考慮得甚是!”
“到那時,本王那莫須有的哥哥,自然也就見分曉了……”太子懶洋洋的放下茶盞,起身往密室外走,“真討厭這樣藏着掖着,悶得慌……”
金鑾殿上皇帝穩坐龍椅,望着上表的羣臣,嘴角勾起一絲不易察覺的淺笑:“此誠危機存亡之時,朕又安忍棄江山眾卿於不顧,獨自偏安一隅耶?”
宰相執着笏板移身出列,奏道:“臣以為秦太尉臨終遺表,所言甚是,又恐聖上不忍辜負社稷,方獻此兩宜之計。如今燕賊滋犯,舉目可見烽煙,欲遠謀克敵、力挽狂瀾,惟先避其鋒芒。望聖上心憂天下之時,亦以龍體安危為重。”
皇帝在座上點頭稱是:“如今燕賊逼近京城,前方將士力有不逮,朕也着急——來人,宣紫眠大人上殿。”
眾臣譁然,尤以太子和宰相的面色最為難看,他們沒料到聖上竟會如此張揚,公然將已被貶為庶人的紫眠宣到朝堂上來。
紫眠身着法衣,垂着眼上殿覲見聖上。皇帝宣過平身之後,身子略略往前探,很有興趣的問道:“傳言愛卿有撒豆成兵的本事,此事當真?”
“回稟聖上,臣有馭神兵之法,可召喚天兵天將。”
“荒謬!”未及紫眠説完,宰相早在一邊低聲呵斥。
紫眠對其責語置若罔聞,只盯着座上不動聲色的皇帝。皇帝點點頭,緩緩開口道:“恐怕口説無憑,愛卿可否略施法術,讓眾卿一睹神技,也好服眾?”
“微臣遵命。”
“聖上,”宰相厲聲阻止道,“方術末技,怎能干預國家大事,委實貽笑大方,焉能服眾?再者術士身份微賤,任用此人,前方將士顏面何存?”
“若得天神相助,怎叫貽笑大方,”皇帝微笑着望了一眼紫眠,眼神微動,目光掃了一下太子,最終落在宰相身上,“至於紫眠大人身份微賤……朕昨日已與他相認——他是朕失散多年的長子。”
此言一出,不啻驚雷,大殿裏半天沒有聲音。太子的臉色最先恢復,他望着自己的父親,出列發言,聲音又驚又喜:“真的麼父皇?原來兒臣還有哥哥?”
“恩,”皇帝點點頭,“嗣漢天師也已承認,紫眠大人為廢后宮中侍女所生。既是朕的兒子,受命為國效力,則當之無愧……紫眠哪,你當盡力而為。”
紫眠低着頭,拱手緩緩言道:“是……兒臣遵命。”
皇帝滿意的點點頭。他對着太子不住微笑,心裏替他無奈嘆息——嘿,怕別人跟你搶,就先來跟朕搶麼?位子始終是你的,你想搶,朕就安排人跟你搶……
現在逼宮?還太早!
紫眠站在宮中法壇上,望着周遭對自己質疑的人羣,輕淺微笑。無論何時何地,他總要被人質疑,如此辛苦多年,他又怎甘心一切盡是天命。
天、地、人,他皆不要伏首稱臣。
大風吹起紫眠的法衣,衣袂翩翩翻飛若仙,幾乎要折斷他清瘦的身形。嫋嫋香煙之後,七星寶劍劃過寒芒,手訣一掐,便是風起雲湧,長髮飛揚。
長時間的安靜令殿下眾臣益發焦躁,他們彼此交換厭惡憤懣的眼神,不約而同的想在下一刻,對紫眠羣起而攻之,向聖上發難。
就在此時,天際忽然隱隱傳來滾雷聲,大家驀地沉下心來,仔細聆聽遠方的異動。雷聲越滾越近,在逼近宮牆的瞬間,驟然變成暴雨一樣紛繁的鐵蹄轟鳴。天色晦暗,伴着一聲戰馬長嘶,無數魁梧的騎兵鬼魅一樣穿牆而過,蜂擁着朝文武百官奔來。
羣臣色變,望着潮水一樣湧來的騎兵,唬得紛紛退後,擠成一團。
宰相臉色鐵青的盯着這些重甲騎兵——戰馬被包裹在馬甲裏,只能隱約看到鐵甲下黝黑的影子;馬上騎兵也是一樣,被嚴嚴實實裹在甲冑裏,面目模糊,惟有手中長刀泛着耀眼青光。
幻象,憑着妖術幻象就想平定天下,愚蠢可笑之極!宰相恥與膽怯文臣為伍,拂袖站出來,厲聲喝道:“騎兵能夠穿過宮牆,一看便知是幻影,此等虛張聲勢的把戲,安能殺敵?”
説話間就見一騎當先,一名武將舉着長刀直奔宰相而來。宰相目光凌厲,絲毫不願退讓,眼見戰馬近前,長刀就要衝着宰相劈下來,一名侍衞上前擋住宰相,舉刀防衞:“大人小心。”
話音未落寒刃襲來,宰相在怔忡間被濺了一臉鮮血,帶着抽搐的軀體斜壓在他身上,他定睛一看,卻已是一具無頭屍身。侍衞的頭顱骨碌碌滾到羣臣腳邊,嚇得他們驚駭高叫,更有甚者當場嘔吐起來。
“大膽!”宰相回過神來,氣極罵道,“御駕尊前,竟然如此放肆……”
他還來不及罵完,只覺得周遭陰風一片,千軍萬馬竟然真的只像幻影,奔騰嘶吼着穿過了他的身子。
這一切到底是真是幻?
在宰相愣神間,紫眠已經走下了神壇。他目光淡漠,不理會一臉鮮血的宰相,徑自走到皇帝面前請罪:“神兵會攻擊有殺氣之人,作法前沒有説明這些,是兒臣鹵莽,請父皇降罪。”
“恩,雖有不當之處,卻也讓大家見識到了真章,相信大家都已欽服。”皇帝很是滿意,只吩咐太監去清洗地板,“紫眠哪,你能帶着這些兵去打仗?”
“兒臣不才,只可調動三千天兵,差可守城。”
皇帝點點頭:“當務之急便是守住京城,辛苦你了。”
“此是兒臣應盡本分。”紫眠恭謹回答。
“哥哥如此神技,實在是社稷之福。如今骨肉團聚,禦敵有望,真是雙喜臨門。”太子微笑着靠近紫眠,轉身向皇帝請示道,“父皇可有替哥哥安排宮殿?如果倉促未來及準備,可以去兒臣那裏。”
“多謝太子關心,”紫眠也轉身向皇帝拱手一禮道,“兒臣近幾日都要作法,煞氣過重,不宜在宮中居住,不敢勞煩父皇和太子。”
“恩,你也算道家神仙中人,就隨你性子吧。”
紫眠依禮告退,眾人注視着他的背影,只覺得那千軍萬馬的鬼魅仍跟在他身後,不時隱隱浮現,襯得他身影倒有些恍惚。
待得皇帝御輦行遠,太子蹙着眉靠近宰相,看他一身是血,猶豫了一下,還是走到他身邊:“大人不要緊吧。”
“慚愧,”宰相拂了拂袖子,整理衣冠,恨道,“好一招殺雞儆猴。”
“父皇是想用他牽制我們,在他名分未定之前,計劃暫時得擱淺了。”太子挑挑眉,無奈道,“是本王太急了,這下又得在父皇身邊陪一陣子小心……”
“不如下官再追加一點人手?”
“現在動他,別人怎麼想本王?”太子微微一笑,輕聲道,“伺機而動吧。”
翠英殿裏,龍白月熟練的飛針走線,將紫眠送給她的璣珠耳環縫進衣帶裏。一邊的雲陽公主看着嗤笑道:“太監要收走的是金翠首飾,你這寶貝人家根本瞧不上,藏什麼藏?”
“公主你可不知道,一會兒他們來收首飾,萬一瞅見了奴婢的耳環,順手要打秋風,奴婢可是死活都不會依的。”龍白月停下針線,無奈的看着自己的手,“奴婢算是明白了,奴婢這雙手啊,天生聚不了財。再多的錢到了這手裏,總歸會從天上掉下個理由來,又把錢收了去。”
以前是花銷大,後來上清宮給的銀票又被山賊搶,如今公主賞的首飾,又要以籌錢議和的名義收上去。錢財如流水她能看得開,但紫眠送的信物她是無論如何都要保住的。
“哼,”雲陽公主冷笑一聲,“這不能怨你,誰叫如今這天時每況愈下。”
説話間寶兒又銜了信箋來,龍白月慌忙拽下信來看,剛打開就皺眉——怎麼回信老是一個樣子。
“哎喲喲,一嘴牙都要被你拽掉下來了。”寶兒變成人形,捂着嘴巴抱怨道,“急什麼嘛……”
龍白月放下信問她:“你真的有幫我送信給紫眠?”
“天地良心啊!”寶兒大驚小怪的瞪眼。
“那怎麼他老是回這幾個字嘛……”龍白月小聲嘀咕道。無論她的信裏是喜是憂,紫眠總是叫她安心等他,這也不是不對,只是,她盼着他能給她幾句貼心話。他疏疏懶懶的幾個字,她能體諒,也會抱怨呢。
“我知道您對宰相有恨,但今天您太鹵莽,險些毀我大計。”紫眠雙目緊閉,在燈下對着封印説話,臉色被忽閃的燭光照着,顯得有幾分陰森,“您不甘心死於內訌陰謀,我將您三千重騎兵從蒼州江底調出來,完成您精忠報國的心願……所以請您務必配合我……”
“是的……即使做了鬼魂,也不能隨心所欲,這方面還需要我指點您嗎?……賀將軍……”
燭光漸漸安定下來,紫眠霍然睜開眼,就手打開放在封印邊的木匣。匣中列着一排丹藥,已被吃空了幾顆,他慌忙取出一顆吞下,半晌後急促的呼吸才平靜下來。作法後極度的疲勞讓紫眠無比倦怠,他無力得將額頭抵在椅側木櫃上,舉袖抹掉嘴角的血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