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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許你天荒地老

曾以為天荒地老是奢望,相濡以沫是童話,直到遇見你,我終於知道什麼是世間最好的愛情。因為被你所愛,我不再懷念從前,因為愛着你,我懷着要走到最後的想法嫁給你,並決定:終身不離不棄,不變不移。

季若凝比温行遠先出院,唐毅凡早早地趕到醫院來辦理手續,面對意料之中的拒絕,他那麼理智地回應:“我們是夫妻,我以丈夫的名義接你出院天經地義。你是提出了離婚,但我不會因為一場‘被出軌’簽字同意。在處理和張妍的關係時,我確實做錯了。但是若凝,你連事情的始末都沒有弄清楚就放棄我們的婚姻,是不是也過於早率了?我不要求你馬上原諒我,我也不會同意你辭去我妻子的職務。”

郗顏看出來,唐毅凡是經過冷靜思考有備而來。她鬆了口氣。

可是,季若凝有她的堅持:“你的刻意隱瞞讓我對於你們的始末失去了興趣。你的一句做錯了,是讓妻子無法忍受的藉口。當你在我和張妍之間搖擺不定,我給你的建議是,選擇她。因為你如果夠愛我,就不會讓她分了心。毅凡,我們好聚好散吧。”

“好聚好散?”唐毅凡以低啞又清晰的聲音回答:“不可能。”

季若凝的平靜幾乎偽裝不下去。

這時,唐毅凡的手機響了,是短信提示音。但他無意查看。

似乎是想到什麼,季若凝忽而問他:“我可以看看嗎?”

看着她平靜湛黑的眼眸,唐毅凡有不好的預感。果然,他把信息打開時,上面顯示:“毅凡,晚上我在家等你。”

只有號碼,沒有名字,顯然不是通訊錄中的聯繫人。

他眸色驟然變深。

季若凝也猜到了是誰,她笑了,自我諷刺的那種:“你走吧,我這不需要你。”

唐毅凡有摔手機的衝動。

這種情況下,季若凝不會回家,她轉向郗顏:“我去你那住,要是不方便,我就住酒店。”顯然是想瞞住兩家的老人。

唐毅凡把家裏的鑰匙放在桌上:“我這段時間住公司公寓。”

你在哪裏,心在哪裏,將不再和我有關係。季若凝轉過身去,沒有讓誰看見她眼裏醖釀的淚:“改天我回去收拾東西。”

她的決絕,終於讓唐毅凡爆發。

他抬手打翻了桌子上的玻璃杯,“啪”的一聲,碎片滿地。

與其這樣僵持着彼此傷害,不如分開冷靜一下。郗顏適時説:“就讓若凝在我那住一段時間吧,我負責照顧她。”

短暫的沉默凝視後,唐毅凡啞着嗓子説:“謝謝。”然後轉身出了病房,去辦出院手續。

把季若凝送到公寓,郗顏邊幫她整理衣物邊説:“世界很大,兩個陌生人從相遇到成為夫妻,需要深厚的緣份。城市也很大,當你們切斷了夫妻之緣,或許一輩子都不會再見。我不干涉你的決定,但我希望你,慎重對待自己的婚姻。”

同一座城市的天裕地產。

韓諾乘專屬電梯來到二十樓,徑自走過秘書曾洪,推開總經理辦公室厚重的木門,把手中的雜誌“啪”的一聲甩到辦公桌上,“二叔,您或許應該給我一個解釋。”

曾洪跟進辦公室,面露驚惶之色:“韓總,韓經理他——”

韓天裕身穿考究的西裝外套,黑髮中摻雜着幾許銀絲,見狀面不改色地揮了揮手,待曾洪退出辦公室關上門,他才睨了韓諾一眼:“什麼事這麼急,基本的禮節都忘了嗎?”

“作為‘德高望重’的長輩相信您不會和一個小輩兒記較這些無足重輕的事情。”韓諾以手指扣向雜誌封面:“這樣的頭條對我來説稱得上是緋聞了吧?您的意思?”

韓天裕似是被雜誌的封面照片吸引,他伸手拿起雜誌,翻開內頁,饒有興致地看起來:“昔日戀人與温氏總裁欲結連理,今日才俊終究意難平,相擁相吻,愛火重燃——”

足足三頁全部都是關於韓諾的報道,從他大學時期就讀的學校,到他從事律師職業的屢屢戰績,以至他成為地產界後起之秀的輝煌,還有他與郗顏四年未果的戀情,報道之詳盡一如韓諾的個人簡介,而最搶眼的,赫然佔了一個版面的莫過於他與郗顏一張看似親密擁吻的照片。

報道還涉及到了一個人——温行遠。除了一張温行遠手執酒杯的照片,還誇張地把他和韓諾各方面做了透徹的分析比較,從身高到外貌,從性格到身家背景,總之把他們兩人從頭評到腳。在不分伯仲的情況下,最後曖昧不明地寫道:“四年熱戀三年分離VS三年守候一年相戀。”似乎是留給各位看官的思考題。

韓天裕細細看完,嘴角幾不可察地勾起,彷彿對報道十分滿意。

韓諾的眸光停留在他臉上,可以證實自己的猜測沒錯,他眼神沉靜而凌厲:“二叔,您不覺得這個時候以靜制動更為穩妥?這樣和温行遠打擂你的勝算又有幾分?”

憑一篇報道,就能造成温行遠的困擾?充其量給他們温家添點睹而已吧。但那張顯然是偷拍的他和郗顏在醫院偶遇的照片,卻會對郗顏有不好的影響。

韓天裕斂笑,炯炯的目光淡淡迎視着韓諾,緩緩道:“不要拐彎抹角地和二叔説話,二叔不明白你的意思。”

“不明白?”韓諾聲音中有一絲怒意:“記者能弄到這麼一手的資料讓我很吃驚,二叔您説,不能是顏顏給他們的我的簡歷吧?”

韓天裕不語,等着他繼續。

韓諾拉開他辦公桌前的椅子,閒適地坐下:“我不介意舊日傷疤被人揭起,反正最疼的時候也過去了,可我不喜歡被人利用,甚至把郗顏扯進來。她不再是我的女朋友,但她還是我在乎的人,我不希望把她拉到男人的戰場上。”

“你的意思是二叔給出了你的資料,讓他們寫了這篇報道,企圖以此打擊温行遠?”韓天裕臉上是隱忍的怒意,顯然沒有料到韓諾會如此直接地質問他,“二叔不傻,就憑一篇報道,一個女人,能擊垮温氏嗎?”

“您能明白最好。生意場也不盡然全是不擇手段,想要拿下那塊地,根本不需要在這個時候去打擊他。千萬不要把温行遠想得太簡單,僅用三年時間成為地產界龍頭的男人如果這麼容易被打倒,我們也不會處處受制於他。我所擔心的是,一旦這篇報道被他看見,會起反效果。”

韓天裕面色不鬱,有種被人揭了傷疤的難堪。他冷笑,語氣不屑:“反效果?除非他鐵石心腸,我就不信看着自己未婚妻在他受傷當日投入前男友懷抱,他能無動於衷?”

果然是他。否則他如何知道那張被偷拍的照片的時間。韓諾眸底抑鬱着深沉,漸漸凝結成冷意:“他當然不會無動於衷。畢竟,温斐文對郗顏的信任不足以讓這件事悄無聲息地過去。温行遠勢必要給温家一個交代。不過,依我對温行遠的瞭解,他也決不可能讓我們在旁看笑話。以彼之道還施彼身的辦法或許他會運用的很到位。”是提醒,也是警告。

“以彼之道還施彼身”幾個字似乎是戳痛韓天裕了,他微眯眼睛,語氣緩和了些:“韓諾,你不是很喜歡那丫頭嗎?”

韓諾並不否認:“我喜不喜歡她不是重點,二叔覺得郗賀對公司有助力才是關鍵。”不給韓天裕説話的機會,他繼續:“如果沒有四年前的那場意外,我和郗顏成了一家人,您有這樣的想法很正常,畢竟人情這東西有時候還真就撇不開。不過現在,根本不可能。如今的郗局是什麼人估計您也瞭解幾分,他能在這麼短的時間內升為局長,靠的不是關係,而是能力和手腕。温行遠和他相識十載都不和他套交情,您不會天真的以為我可以吧?況且,郗顏現在是温行遠的未婚妻,一個男人愛了一個女人十年,是一篇報道就能讓他放手的嗎?您低估了他對郗顏的感情,也高估了郗顏對我的感情。”

和郗顏之間,他確實還在戀戀不忘。但韓諾很清楚,這份戀戀不忘終會被時間消耗怠盡。對於郗顏,他再無奢望。

韓天裕依然不願承認報道一事是下下策:“先是工程出差錯,後又未婚妻出軌,事業愛情雙雙失利,我倒要看看他如何向温斐文乃至温氏交代,又怎樣回應媒體。”

韓天裕以為,這種情況下,市裏不可能再批地給温氏,甚至還有可能收回‘金碧’項目。他的如意算盤表面看似打得很響,只是他忽略了,一旦事情不按他的意願發展,風險是他擔不起的。

他這樣執拗於韓諾而言,有益而無害。唯一讓韓諾於心不忍的是,郗顏被牽扯進來。

終於還是脱離了控制。

韓諾眼眸中有一縷深沉的鋒芒掠過,“如果公平競爭,我們至少有五成機會,如今您唱這麼一出,您信不信,温氏和我們誰也拿不下‘藍天計劃’。”他站起身,以鋭利如鷹的眼神直盯着韓天裕:“我對郗顏除去愛,更多的是愧疚。在我能力所及,不允許任何人傷到她的人或是名譽。二叔,我提醒您,別不給自己留退路。”

曾洪看着韓諾神色輕寒地出來,隨即又聽到辦公室內傳來“啪啪”文件落地之聲,不由心驚。

回到十九樓的辦公室,韓諾先打郗顏的手機,始終無法接通,按下內線,他把秘書叫了進來:“程澈,給時尚週刊打個電話,讓他們老總針對旗下記者的這篇報道給我一個合理的解釋,五點前我要見到回覆。”言下之意,別等他親自動手,時尚週刊該知道如何處理這個口無遮攔,沒有分寸的記者。

程澈接過手中的雜誌,想起有天下班無意間看見曾洪與時尚週刊的一位工作人員接觸過,她説:“這件事應該是曾助理經辦的。”

坐在寬大的靠背椅中,韓諾看向對面娃娃臉的沉靜姑娘:“你抽空約他吃個飯,為難嗎?”

程澈有一瞬的沉默,隨即反問,“算是您交代的工作嗎?”

韓諾十指交握放在腿上:“算是我請你幫的忙,和工作無關。”

程澈笑了笑:“那有什麼為難的,您給報銷就行。”

韓諾刻意忽視了她勉強的笑容,把目光投向別處。

程澈退出辦公室後,韓諾再次翻看雜誌,照片上郗顏被他圈在臂彎裏,她眼角尚有未及褪去的淚意,她臉上透着的深深悲冷終於令他暴發,猛然抄起桌上攤開的雜誌,他奮力甩向牆壁。

雜誌事件以令人意想不到的速度擴展到了G市,温斐文在當天下午就從温府飛來了A市。醫院病房裏,温家父子進行了一場不愉快的對話。

幾乎忘了兒子腿上受着極重的傷,温斐文把雜誌扔到温行遠身上:“我有沒有説過,你既然認定了她,就該讓她清楚什麼時候應該和你站在一起,這是怎麼回事?手上戴着訂婚戒指卻和前男友摟摟抱抱。她至我們温家的顏面,至你於何地?我兩個兒子從未鬧過緋聞,倒讓她開了先例?”

温行遠的視線在佔據了整張版面的照片停留了片刻,神色不變,語氣平靜,“應該是誤會。”

“誤會?你的意思是你相信她的心是向着你的?”從温斐文的角度看過去,温行遠的側臉弧度完美,眉目疏朗分明,黑色的睫毛微垂,神色平靜一如語氣。轉念想到郗顏,他怒意更盛:“作為你的未婚妻,她有沒有想過和別的男人在大庭廣眾這下做出這麼親密的舉動會令你難堪,令我們温家難堪?她但凡為你考慮半分,也不會讓記者乘虛而入。我告訴你,她不能給我一個合理的解釋,你們的婚約就取消,我温家要不起這種兒媳婦。”

“您的心情我可以理解,但取消婚約這樣的話,不要再説了。”温行遠沒有像以往那樣和温斐文硬碰硬,他的反應平靜許多:“難堪與否不在於一篇報道一張照片,而是幕後搞鬼的某些人的嘴臉。您久經商場,看多了落井下石的戲碼,不會不明白,此時我們的處境,正是對手的機會。只是,這樣的手段實在沒創意,也不不高明。我會把事情搞清楚,不是為了給小顏正名,也不是為了給您交代,而是讓興風作浪的人知道,我温行遠對於不擇手段的人,決不姑息。”

他的理智令温斐文冷靜下來,“即便是誤會,你也要提醒郗顏,不要給記者亂寫的機會。”

温行遠轉頭望向窗外:“我知道。”

由於擔心季若凝,郗顏陪她吃過晚飯才走。開車回醫院的路上,韓諾來電。她單手扶方向盤,戴上耳機接聽。

韓諾問她在哪裏。

“有事啊?我送若凝出院,現在正往回去。”郗顏正説着,不料右手邊突然衝出一輛大車,不管不顧地直逼過來。

郗顏大驚,下意識打方向躲避,可當那輛車驚險萬分地擦過她的車身呼嘯而去,她手中的方向盤猛地一滑,車子方向偏移,竟直直撞上人行道旁的大樹上。

伴隨“砰”地一聲響,郗顏眼前一黑,大腦瞬間短路。等視線恢復,她才覺察到手腕處隱隱作痛。

手機還在通話中,韓諾焦急地問:“怎麼了?顏顏你説話?顏顏——”

趴在方向盤上深呼吸多次,郗顏才勉強俯下身,抖着手撿起手機:“我撞車了。”

韓諾陡然一驚:“哪裏受傷了?”

無力地靠在座椅上,郗顏調整呼吸:“好像傷到了手。”

聽筒裏傳來車子發動的聲音,緊接着韓諾就説:“告訴我你的位置,我馬上過去。”

郗顏因驚嚇渾身一點力氣都沒有,於是放棄了拒絕的念頭。她偏頭看看外面,報出了所在的位置。

韓諾冷靜地交代:“應該已經有人報警了,你坐在車裏別動,我五分鐘就到。”

掛了電話,郗顏癱在座椅裏,隱約聽到外面有人打電話報警,似乎還有人拍打車窗,她全然不顧,直到聽見熟悉的聲音在外面喊他,才睜開眼睛。

車門打開的瞬間,韓諾看見她慘白的嚇人的臉,先説:“手給我看看。”

郗顏試着活動了下手腕:“還好,能動。”

“還有哪裏不舒服?”

郗顏搖頭。

交警很快就到了,郗顏把當時的情況詳細地説了一遍讓他們作記錄,隨後韓諾又和他們交涉了很久,等人來了拍完照片,天已經完全黑了。

見郗顏抱着胳膊坐在路邊,韓諾脱下西裝外套披在她身上,手臂微一用力,將她拉起來塞進自己車裏,“先睡一會兒,我送你回醫院檢查一下。”

心裏掛念着温行遠,郗顏着急回去:“不用了,都沒痛感。”

韓諾洞悉她的心思:“在同一家醫院,耽誤不了多少時間。”

郗顏沒再反駁,聽話地閉上眼晴休息,到了醫院,順從韓諾的安排做了相應的檢查。

“還好沒傷到別的地方,只是手腕挫到了。”醫生見韓諾跑前跑後帶她檢查,邊開藥邊囑咐:“以後開車可要小心,看把你男朋友嚇的。”

兩人各懷心事,誰都沒有心思解釋被誤解的關係。

醫院走廓裏,韓諾把取來的藥遞給她:“讓他給你揉一揉,免得明早腫起來。”

郗顏點頭:“給你添麻煩了,謝謝。”

韓諾笑了笑:“和我不必這麼客氣。”然後從外套中抽出雜誌。

看到封面照片,郗顏一怔,“這是——”

“温行遠出事那天,我送你到醫院時被偷拍了。”

郗顏翻看雜誌內頁,看完後苦笑,“一夜之間我成名人了。”

“他應該已經知道了,要不要我去解釋?”

郗顏搖頭,“我和他説。”

韓諾站在原地,看着她的身影消失在樓梯口才離開。

看見她,特護忙迎了上去,“郗小姐你可回來了,温先生等了你一個下午,晚飯都沒吃。”

郗顏微笑:“你去休息吧,這有我。”

特護有些許的猶豫,最終如實相告:“下午温老先生來過,和温先生髮生了,爭執。”

郗顏的手在門把上僵了一下,“謝謝,我知道了。”説完推開了門。

病房裏沒有開燈,漆黑一片,温行遠躺在牀上,安靜無聲,但郗顏知道他沒睡。她走到牀邊,温柔低語:“我回來了。”

温行遠伸手握住她的,用力一拽。郗顏跌進他懷裏,手腕上傳來的鑽心的疼讓她驚呼出聲,卻反而被他唇齒盡佔。直吻到她有了缺氧的感覺,温行遠才停下來:“怎麼這麼晚?”

未免他擔心,郗顏跳過了車禍那一段:“不放心若凝,多陪了她一會。”

温行遠低頭在她頸窩處吮了一下。

因為太過用力微有些疼,但郗顏沒有抗拒。

温行遠閉了閉眼睛,“把燈打開,我喝口水。”

當病房裏恢復了光亮,看着她略顯憔悴的臉,温行遠輕描淡寫地説:“我打你手機無法接通,打給季若凝,她説你兩個小時前就走了。”

郗顏正在給他倒水,由於手腕不能吃力,杯子沒拿住掉在了地上,“啪”地一聲摔碎了。

巧合到令人生疑。

温行遠臉色驟然一沉,顯然是誤解成了另外一層意思。

特護聽到聲響要推門進來,“需要幫忙嗎,郗小姐?”

換來的是温行遠冷漠的回答:“出去。”

外面瞬間安靜下來。

郗顏本欲解釋,抬眸對上他毫無温度的目光,忽然不知從何説起。

從枕下抽出雜誌,温行遠的語氣聽起來似乎冷了幾分,“是不是應該向我解釋一下。”

郗顏有種受辱的感覺:“你不相信我。”肯定的語氣。

温行遠盯着她,眸色很深:“你剛剛才對我説了謊。”

郗顏看着他陰沉難辨的臉色,“如果我説是善意的謊言,你信嗎?”

温行遠沒有馬上回答,而且他的眼神也冷得像覆層了冰。

郗顏頓時來了脾氣,“那我解釋再多也是徒勞。”

見她居然有要走的意思,温行遠伸手扣住她手腕。

郗顏吃痛,下意識縮了一下。

這個看似躲避的動作激怒了温行遠,他手上用力把郗顏扯坐到牀上,“什麼叫徒勞?身為你的未婚夫,我要一句解釋過份了嗎?”

“連未婚妻都不信任,你難道沒有過份嗎?”

“這個時候談信任,會不會對我很不公平?”

居然和她談公平。郗顏笑了下:“或許從我們在一起的那天起,對你就是不公平的。現在才來和我討論,會不會晚了點?”

温行遠不想在公平這個問題上糾纏下去,“我不是那個可以相濡以沫的人嗎?是我哪裏做得不夠,沒有給你信心嗎?你説出來,我改。”

“你無可挑剔。”沒有想到那句話他不僅聽見了,還因此產生了誤會,郗顏為自己澄清:“我是為唐毅凡和若凝感概。”

特定情況下,温行遠聽不進去,“我打電話叫司機送你回去休息,有什麼話明天再説。”但他剋制着,深怕盛怒之下口無遮攔,説出傷了彼此感情的言語。

郗顏沒理解他的用心良苦,“不用了,我可以自己回去。”

她説完轉身就走,特護想攔,沒敢,站在走廊裏急得直搓手。

郗顏走到醫院門口就冷靜下來了。換位思考,她多少有些理解温行遠的反應。對於她,那只是一個愛她的男人,但他除了是她未婚夫,還身為人子,更是一家集團公司的掌舵人,他所承擔的責任和受到的關注,遠超乎於她。

他所謂的解釋,其實是需要給外界,給温家長輩一個交代吧。

身不由己,與信任無關。

愛,真的怕錯怪。因為愛情本身就是這個世界上無法用言語表達清楚的。如同上帝創造了嘴這個器官,相愛的人親密時唇唇相接着親吻,然而轉身之後,又有多少人被吻過的嘴唇説出的話深深傷害?

郗顏坐在醫院門口的馬路牙子給温行遠發信息:“我不該説謊,對不起。明早告訴你原因。”

這時,身後傳來熟悉的男聲:“等不了明早了,就今晚吧。”

郗顏倏地回頭,就見坐在輪椅上的温行遠在不遠處看着她。

特護識趣地迴避了。

兩人隔着十米不到的距離對望,片刻,郗顏先開口:“是你先趕人的,現在又追來幹嘛?”

温行遠的臉上沒有笑意,聲音卻不像先前那麼冷:“為剛剛趕人的行為認錯。”

戀人之間,只要有人退步,就是海闊天空。

郗顏憋不住先笑了:“我原諒你了。”

温行遠看着她的眼睛,以低沉淺笑的嗓音回應:“你的原因能不能獲得我的原諒還有待商榷。”

郗顏嘟囔了一句“傲嬌。”起身走過來,“不消停在病房躺着,折騰出來幹嘛啊。”

温行遠握住她的手:“你就那麼走了,我怎麼放心?”

郗顏假意抽手:“有什麼不放心的,深夜獨自回家,當作説謊的懲罰唄。”

温行遠低頭在她手背上輕吻了一下:“捨不得。”

他柔軟的唇覆在手背上,温暖直抵心裏。

原來,有一種愛,就是從他身上傳遞出的體温。

郗顏反握住他的手:“是我不對,你不要生氣。”

温行遠抬頭,路燈下,男人薄薄的唇角深深彎起,“原諒你了,下不為例。”

這一笑,猶如春雪初霽,明朗動人。

那晚的最後郗顏還是像以往一樣留下來陪護。為免誤會加深,郗顏把温行遠出事那天,自己如何偶遇韓諾,又在韓諾把她送到醫院時,她因擔心過度腿軟險此摔倒,在被韓諾扶起時給了記者偷拍的機會,以及先前發生的車禍由韓諾幫忙處理的全過程複述了一遍。

被偷拍的事,因為事前聽郗賀提及郗顏得知他受傷後是由韓諾送到醫院的,温行遠已然猜到幾分。當聽她説傍晚時居然遭遇了一場車禍,温行遠的臉色就變了。

回想先前曾粗魯地扣她手腕,温行遠很懊惱,小心翼翼地拉起她右手,把雪紡襯衫的袖口挽高了些,視線所及果然是一片紅腫。眉心聚緊,他問:“還疼嗎?”

郗顏説:“不疼了。”

温行遠抬眸看她一眼,沒在言語上拆穿她的謊言,只是在噴了藥幫她揉捏的時候,動作格外輕柔,“怎麼這麼不小心呢,還不告訴我。以後開車不能接打電話,分心不安全。”然後就不再出聲,左手與她相握,右手輕輕揉捏着她的傷處。

沒説一句重話,沒有一句責備,就這樣把照片風波翻過去了。

如果不是遇到危險,你永遠不知道他有多擔心,近而忽視了他的愛。

同樣的夜,唐毅凡在張妍的公寓。

他到的晚,張妍卻一個催促或是詢問的電話都沒打,彷彿那條信息不是她發的,又似乎是認定了他一定會去。

張妍所住的公寓是温氏安排的,唐毅凡第一次來。當他們在客廳面對面坐下來,他把手中的資料遞給她,語氣平靜:“手續都辦好了,下週就可以動身。”

她以妹妹出國留學為由請他幫忙,無非就是找個合理的藉口和他見面。現在——

張妍沒有伸手接,似乎只要她接過來,就切斷了和他的最後一絲聯繫。

唐毅凡把資料袋放在茶几上:“我下面的話可能會傷到你,卻必須要説。”在短暫的沉默凝視後,他開口了,“有些話不必言明,我們都懂。比如六年前你我在一起,是因為寂寞和彼此需要。與愛無關。再次重逢,我從未想過繼續前緣,只把你當作搭檔相處。所以,我從不避諱在你面前表露對若凝的關心。你的心思,我早就洞若觀火。或許是男人的劣根性作祟吧,我默許了你的主動和曖昧。”

他以為這樣就不是對季若凝的背叛,不是對婚姻的不忠。

直視着張妍,唐毅凡漆黑的眼中一片冰冷:“如果你非要一個理由,我的回答只有一個,我愛季若凝。”

當一個男人那麼坦然地告訴你他愛着別人,對你,他是一絲感情也沒有的。這樣的認知,讓張妍控制不住自己的眼淚,可她依舊不甘心:“可她根本不相信你。流產是個意外,當時那種情形,即便是你救了她,也保不住孩子。半個月了,她連解釋的機會都不給你。這樣的愛情,這樣的婚姻,你要怎麼繼續?”

“那是我的問題。”他坐在燈光下,光線在他臉頰染上清淡光澤,更顯得他神情清冷:“我做錯了事,就該承擔後果。當我發現你刻意選在她供職的設計院附近用餐,當你以設計圖有誤差,拖延時間和我同一航班去G市參加行遠的訂婚宴,我就該拒絕。但我沒有,我以為這種無聊的小遊戲,我處理起來得心應手。是我混蛋,傷害了若凝,耽誤了你。”

然後他説:“抱歉。”

一句“抱歉”是他們之間六年交集的結束語。

對張妍而言,太決絕:“為什麼?我那麼愛你!”

彷彿聽到了天大的笑語,唐毅凡居然笑了:“你最愛的是你自己。”否則你不會在不清楚我背景的情況下選擇了另一個家境優越的留學生,那麼不留餘地地結束了我們的戀人關係。

“我這個人沒有吃回頭草的習慣,而且我要共度一生的女人,除了要和我彼此相愛,不能把心機和城府用在我身上。”抬眸與她視線對上,唐毅凡語氣平和:“説到底,我是個自私小氣的男人。”

他説完就闊步走了,根本沒有發現,張妍身上的白裙子,是六年前他們相識那天她穿的那件。滂沱大雨裏,有個男人沒有開車,沒有撐傘,就那樣步行到郗顏公寓樓下,一遍遍撥打季若凝關機的手機。

夜,太冷。

兩日後的清晨,季若凝收到一個陌生號碼發來的信息:

“季若凝,我輸了。我費盡心機,以為在可以不動聲色中拆散你們,甚至可以不要他的愛,只要能在他身邊,無名無份也可以,都被拒絕。從前我不懂,我和他相識六年,怎麼會敵不過你們一年的感情。我以為自己在用卑微挽回他的愛情,但其實我早就沒有資格要求他回報我的所謂愛。既然如此,我也就不再執着了。我是個自私的人,不願揹負第三者之名,哪怕我曾經的行為與之無異。我不願承認,又不得不承認,他唯一愛的,是你。而我,在你們面前,不配説愛。”

最後她説:“對不起。”

雜誌事件鬧得沸沸揚揚,幾乎成為整個A市茶餘飯後的話題。甚至是醫院的護士都在議論,可見,郗顏和韓諾那張照片的影響力有多大。

清者自清,郗顏並不在意。然而,温行遠卻不能坐視不理。

温氏的公關團隊危機應對能力不容小覷,在雜誌出刊當天,就出台了三套應對方案,只待温行遠一聲令下,即刻就可啓動。

温行遠選擇了最簡單也最直接的方法,召開記者招待會。

郗顏清楚,這樣安排是温行遠針對雜誌事件向媒體的交代,至於他怎麼向解釋温斐文解釋,温行遠沒説,她也沒問。總之,當温老先生再來醫院看兒子時,待她並無異樣。郗顏感激温行遠的袒護。

招待會當天,不可避免地與唐毅凡見了面,郗顏把他的消沉憔悴看在眼裏,有些餘心不忍:“若凝不見你是人之常情,她那麼愛你,一時間肯定接受不了。你如果想挽回,就別放棄,冷靜歸冷靜,別真的冷了。”

唐毅凡點頭:“謝謝。”

“謝就不必了。作為若凝的好朋友,我只希望她幸福。如果最終她還是覺得離開你,我會支持她。”郗顏頓了頓,直視他眼睛:“相愛容易相守難。如果你認為自己的愛足夠為她撐起一片天,就別放棄,如果連你都遲疑,哪怕只是一點點,也請還她自由。”

郗顏説得一針見血,唐毅凡幾乎討厭她的直接,但他沒有反駁。

記者招待會準時召開,面對各大媒體針對金碧事件的一再追問,温行遠耐心地一一予以回應,同時保證,在保險公司的賠款沒有下來以前,温氏已經在無條件支付此次事故中傷者的醫療費用,對於不幸身亡的工人,他承諾給予三位工人家屬最妥善的安排,除了正常的賠償金,温氏旗下的華都地產將贈送死者家屬住房一套,以緩解家庭經濟支柱倒塌所帶來的生活拮据,另外他還透露,市裏的調查小組正傾力展開調查,温氏及華誠兩將不惜一切代價協助調查組查明事故原因,給慰死者在天之靈。與此同時,華誠也在積極進行機器地全面檢修,確保後期施工的安全性,在事故原因未查明以前,“金碧”暫時不會復工,但依然照常支付工人工資,如果“金碧”因此延誤了交房時間,温氏也將按相關規定給予購房者補賠。

也就是説,此次事件造成的所有損失温氏將一力承擔。

隨後,就到了記者提問的環節。

最先發難的是都市時報的記者:“温總,聽外界傳聞華都近期從美國子公司調回大量資金,是不是國內公司出現資金問題?”

似乎等的就是這個問題,温行遠的目光從柔和變得幽深,沉穩的聲音相繼響起:“原本這屬於商業機密,我應該拒絕回答。不過,透露些許也無妨。”話至此他頓了頓,似乎是在吊眾人的胃口,然後才繼續:“A市作為本省十年內重點擴建城市之一,工程會接踵而來,温氏總部及旗下地產子公司均位於G市,必然有所不便,為了參與A市的擴建工作,温氏計劃在在一個月內收購本市一家頗具規模的地產公司,為專項承建本市項目作準備。所以,需要充足的資金儲備。”

晚報記者趁勢追問:“温總可否透露一下,對本市的哪家地產公司有收購意向。”

淡然自若地與温行遙對視,温行遠語氣倨傲:“本市四大地產公司之一。”

眾人譁然。

本市四大地產公司自然有天裕地產的席位。而現在世人皆知,身為温氏決策人的温行遠與天裕地產的韓諾有着多麼微妙的關係,大家不禁猜測,温氏要收購的對象非天裕地產莫屬。

這個話題點到為止,媒體更為關注的是:“温總,近期時尚雜誌關於您未婚妻與天裕地產韓諾經理的報道,您作何感想?”

此次記者招待會不可迴避的問題。

温行遠親暱地握住郗顏的手,緊扣的十指上訂婚戒指輕輕碰在一起,一如他們的心,緊密相連。眼尖的記者迅速按下快門,抓拍下這一幕。

温行遠側首過來,眼神沉靜凌厲,聲音卻很平靜,“感謝各位對我未婚妻的關注,一篇報道,一張照片,記錄的是郗顏和韓諾從大學戀人到如今成為好朋友的歷程。每個人都有過去,我尊重未婚妻的初戀,對於那段流失的歲月,我除了感謝韓諾對她的照顧,更遺憾沒能陪在她身邊。至於報道中無中生有的説詞,我不想追究,只希望某些媒體朋友自重。不是所有錯誤,都會被一而再的原諒。”

他的嗓音温和低柔如安靜的流水,帶着深濃的感情,“我和郗顏年少相識,十年聚散,我慶幸,在經歷過失敗之後,郗顏依然相信愛,併為我勇敢。這次受傷,讓我深切地體會到生命的無常和脆弱,以及郗顏對我的愛。所以,我會積極配合治療,爭取早日康復,確保婚期不變。當然,如果我未婚妻不嫌棄,我很願意婚期提前。”

前面深情,後面幽默,在場眾人都笑了。

除了郗顏。

一句“十年聚散”,何以道盡他等待與守候的心酸?

所以,當記者問及她對於温行遠與韓諾的評價時,郗顏只回應了一句:“這世上,唯温行遠的愛,不可辜負。”

聚光燈下,有星星點點的浮塵在視線中安靜飛舞。記者們自發的掌聲中,郗顏分明看見温行遠英俊的眉目在瞬間肆意舒展,生動如明月清風般乾淨爽朗。

然而,那眸中的濕意又如何能夠掩藏?

就是這樣一個容易感動和滿足的男人啊。

郗顏握緊他的手,附在他耳邊輕語:“我愛你。”

會後,温行遠與郗顏對彼此的深情告白佔據了所有報紙的頭版頭條,照片中,兩人十指緊握,深情凝視,尤其是一對婚戒的特寫更是異常醒目和搶眼。都市時報把對温行遠的獨家專訪刊登出來後,當日銷量突破全年日均銷售記錄,創下業界銷量奇蹟。

另外,温氏計劃收購本市一家地產公司的消息也傳入了韓天裕的耳裏,他幾乎可以肯定,温行遠的目標就是他的天裕地產。要與整個温氏抗衡,韓天裕完全沒有底氣。他太清楚,一旦被温行遠盯死,他費盡心機篡權奪位得來的天裕地產有在業界消失的危險。

但又不肯輕易低頭服輸。

怒不可抑的同時,韓天裕試圖做最後的反擊。他以董事會的名義向韓諾施壓,要求韓諾勢必拿下“藍天計劃”,以增加和温氏抗抗衡的砝碼。

一旦韓諾成功拿下“藍天計劃”,他在董事會的威望就會攀升。反之,韓諾就無法在天裕立足。那個時候,或許也是天裕被收購的日子。

韓天裕把“藍天計劃”視為破釜沉舟,放手一搏。

對韓諾而言,這是扳回局面的唯一機會。

各行其是。

先前韓諾並未負責“藍天計劃”,如此一來,程澈成了忙人。韓諾給了她自己親自培養,最為信任的團隊,在公司附近的星級酒店開了豪華套房,讓他們專心製作方案。

期間,韓諾邀請程澈用過一次餐,以工作之名。

然後第二天,信息報就出一則吸引了大眾眼球的頭條,除了文字報道:“私人會所裏,天裕經理韓諾與其女秘書親密用餐,期間,韓諾情不自禁親吻程澈——”還附帶了一張清晰的,韓諾隔着桌子傾身向程澈的照片。

與温氏記者招待會的報道聯繫起來,時尚週刊關於“韓諾與郗顏這對初戀情人愛火重燃”的説詞不攻自破。

於是,兩個男人默契地選擇了高調方式化解這場外人眼中的“誤會”。只是,這樣的交鋒並不是他們所樂見的。尤其是韓諾。

面對一言不發的程澈,他很抱歉:“公司方面,我會解釋,希望不會影響到你。”

程澈的笑容一如她的名字,澄澈乾淨:“都是些不相干的人,何必解釋?”

韓諾一瞬不瞬地盯着她,似乎要在她臉上找到哪怕是一絲一毫的違心或是勉強之意,但是失敗了,所以只説了一句:“謝謝。”

程澈的嗓音清潤乾淨:“我享用了一頓豐盛的晚餐都沒説謝謝,你就不要客氣了吧。”她像個孩子似的俏皮地眨眼:“其實你應該事先告訴我的,那樣我就能配合你了。反正都被記者點名了,不如給他們一張高清的正面照,也省得外界猜來猜去。”

韓諾垂眸看她,目光温煦,在她的回視中,他意味難明地説了兩個字:“下次。”

程澈想了想,沒明白是下次再有這種情況事先打招呼,或是下次再請她享用豐盛晚餐。

然而,無論是前者,或是後者,哪怕會為自己帶來中傷或傷害,她也是,願意的。

不知是在哪一天,悄然情動,再難自抑。

隨後一週,風平浪靜。

郗顏每天上午留在醫院陪温行遠做例行的檢查和治療,下午他回華城處理公事,她就去看季若凝。每次離開的時候都會遇上唐毅凡,對於季若凝的拒不見面,郗顏不願勉強,只是發信息告訴她:“他在樓下。”

終於有一天,季若凝主動提起了唐毅凡:“他説沒有想過要背叛我和我們的婚姻,可當我問他如果在我們結婚前和張妍重逢,他的選擇會不會是張妍時,他居然説‘不知道’。他這麼説,我們還怎麼繼續?他為什麼就不能騙騙我。”

心底的傷還在劇烈的疼,卻希望對方用謊言來治癒。這樣的愛情,怎麼放棄?

至於唐毅凡,他所説的“不知道”,也令郗顏秀氣憤。

温行遠的理解卻是:“男人通常比女人更為理性,這種根本不成立的假設,要他如何回答?換成是我,也是同樣的答案。小顏,不欺騙也是愛的一種表達。”

因為愛你,不願騙你。

面對這樣難以令人接受的真實,季若凝猶豫了。她邀郗顏去西山看日出。兩人到達山頂時,晨曦微露,她們裹緊外套,跺腳跳着,一起迎接黎明的到來。

日出東方,郗顏擁抱她:“你要幸福,哪怕唐毅凡不是那個可以相濡以沫的人,也不可以放棄。”

望着天際爬升的太陽,季若凝決定:“設計院要派人到國外學習,我去。”

這一去,就是一年。

用時間來考驗愛情,或許有些浪費了。可是,郗顏緊了緊手臂,鼓勵道:“想去就去吧,如果他的愛夠堅定,漂洋過海也無法把你們分開,我等你回來。”

對於這樣的結果,唐毅凡超乎尋常地平靜,甚至有些如釋重負:“她在猶豫,在逃避,就説明她還愛我,她捨不得,那我就不是沒有機會。”然後他笑了,説的斬釘截鐵:“一年而已,我等。”

或許,海闊天空就在退一步以後。

懷着這樣的想法,唐毅凡沒有挽留,只是在季若凝離開時告訴她:“很多女人成為我的途經站,直到遇見你,我才動了停下來的念頭。我視你為我的終點。如果一年後,你還是不願原諒我,我也就不再往前走了。”

季若凝背過身去,不想讓他看見自己的眼淚。

唐毅凡卻知道她哭了。走到這一步,他心裏的難受不比季若凝少,但錯是他犯下的,後果必然要由他一力承擔。不顧季若凝的掙扎,他自身後緊緊地抱住她:“別就這樣放棄我。”哽咽的語氣,無力的懇求。

季若凝幾乎哭出聲來,滾燙的淚滴落在唐毅凡手臂上,暈濕了襯衫的純棉衣料。

究竟是誰,傷害了愛情?

華誠總經理辦公室裏,温行遙把獲得的一手資料曝給温行遠聽:“韓天裕那老小子被你一句收購嚇瘋了,居然讓韓諾負責‘藍天計劃’,簡直慌不擇路。”

温行遠一副意料之中的樣子:“他不做出點不明智的舉動,我們不是白算計了。”

“算計他是他的榮幸。”温行遙哼一聲:“調查組有眉目了,‘金碧’的事故和項目經理陳明脱不了關係。”

這對温行遠來説才是好消息,他問:“怎麼?”

“陳明和韓天裕是舊識。確切地説,韓天裕是陳明的伯樂。在陳明最困難的時候,是韓天裕把他推薦給了韓天啓。”

“陳明曾在天裕供職過?”

“當時還是天啓地產。”

“原來如此。”

“後來韓天啓發現他挪用工程款,把他辭退了。”

“由此可見,韓天啓不是一個會趕盡殺絕的人,否則也不會顧及陳明的體面。”

“唐毅凡提議給陳明透露點消息,讓他知道我們懷疑他了,他一慌,很快就會露出馬腳。”

温行遠思考了下,點頭:“自從季若凝走了,唐毅凡的腦袋靈光了不少。”

似是不滿他對唐毅凡的貶損,温行遙把手中的資料擲過去:“有機會讓小顏給説句話,這麼耗着,何必?”

“給他個教訓也是好的。否則他永遠不懂什麼叫‘珍惜’。”

温行遙繼續前一個話題:“你這麼幫韓諾,小顏知道嗎?”

温行遠沒正面回答:“賀阿姨那場車禍,我和郗賀都懷疑是韓天裕幕後策劃。但他做得滴水不漏,東窗事發,居然把不利證據都推到了親哥哥頭上。韓天啓年輕時追求過賀姨,與郗叔在商場上針鋒相對,不過是意難平罷了,我始終不願意相信,他是真的要至郗家於死地。可當時的情況,郗家確實危在旦夕。我懷疑是韓天裕擅自作主,改變了韓天啓針對郗叔的計劃,最終導致賀姨車禍身亡。而韓天啓之所以承擔下了一切罪責,實際是在向郗家贖罪。確切地説,是向賀姨贖罪。韓天裕正是利用了韓天啓對賀姨的愧疚,為奪權篡位奠定基礎。”

温行遙沒接話。

温行遠嘆了口氣:“事隔三年,要想找出扳倒韓天裕的證據談何容易。”

只能以“金碧”事故作為切入點。

三條人命,足以對韓天裕治罪。而與他為敵,就是在幫韓諾。

温行遠不否認自己的私心,“依小顏的善良,不可能對韓諾身處困境坐視不理,與其讓她為難,不如順水推舟。”

所以,在韓諾無法參與“藍天計劃”的情況下,温行遠高調地對外界宣佈要收購天裕地產,就是算準了韓天裕會以“藍天計劃”為籌碼與温氏抗衡,別無選擇之下,只能冒韓諾會藉此把他取代的險。

對温行遠來説,給韓諾的助力只是舉手之勞。

韓諾是聰明人,感激不言而喻。

而郗顏,才能安心。

也算兩全齊美。

至於如此大張旗鼓地對外宣佈收購,最後又如何下台一事,温行遠根本不在意:“這是我温氏的商業決定,與他人何干?我不需要向任何人解釋,包括媒體。”

他語氣倨傲,有身為王者的霸氣。

温行遙佩服弟弟的魄力:“‘藍天計劃’的標書我重新作。”

温行遠眼神沉靜:“提高我們的預算,確保韓諾中標。”

“需要提前和郗賀打招呼嗎?”

温行遠搖頭:“不用。看了標書,他必然就懂了。”

屬於男人間的默契,無需言明。

就在男人們為“藍天計劃”忙碌時,郗顏接到了程澈的電話。郗顏並不認識她,對她的瞭解只限於那篇報道。隱隱猜到韓諾是藉由報道為她澄清,郗顏對程澈多了幾分關注,甚至是好感。所以對於她的邀約,郗顏欣然前往。

兩人約在上游見面,環境優雅的咖啡廳裏,郗顏與程澈迎面而坐。

程澈五官精緻分明,眼睛澄澈清亮,看起來就是乖巧伶俐之人,而她的言語,更是有禮和客氣:“冒昧約見,請原諒我的唐突。”

郗顏的眉梢眼角輕輕彎起,清淡閃亮的目光完全是不介意的樣子:“是為韓諾吧?”

如此直接令程澈大感意外。

洞悉了程澈的心思,郗顏挑了下秀眉,神情透出幾分俏皮:“就是不知道以我的微薄之力,能否幫上他。”

“如果連你都不行,即便‘藍天計劃’中標,他依然受困於韓總。”

郗顏的目光是疑惑的。

程澈也不鋪墊了,直言不諱:“要天啓地產重新掛牌,他需要的除了‘藍天計劃’作為階梯,最重要的是51%的股權。”

郗顏恍然大悟,但是:“我能做什麼?”

儘管約郗顏之前也料到她未必會拒絕幫忙。但身為温氏總裁的未婚妻,程澈很擔心她會有所顧慮或猶豫。

忽然明白韓諾為什麼要“利用”自己為郗顏澄清了。這樣的女孩子,這樣的初戀,換作是誰都會維護的吧,即便她很快就要成為別人的新娘。

程澈隱隱有些心酸,“他用了很多方法,動用了他作律師那三年積累下來的所有關係和人脈,也僅僅只握住了46%的股權。”注視着郗顏,她慢慢説:“我想請你,幫他爭取那至關重要的百分之五。”

程澈寄希望於她,一定是有道理的,郗顏平靜地問:“擁有那百分之五的人我認識?”

程澈一句廢話都沒有,輕聲説出一個名字:“文韜。”

“文韜?”郗顏猛地想起,在文韜的古韻香庭與韓諾相遇的一幕,“他去古城是為了文韜手裏的股份?”

何止是這樣。程澈的回答明顯慢了幾秒:“表面上是。”

郗顏聽懂了她的話外之音,但她選擇了忽略,“文韜為什麼不肯給他?不滿意價格?韓諾決不會吝嗇。”

“文先生要的,”程澈斟酌了下措辭:“天價。”

郗顏不懂。

於是,程澈給她講了一個關於承諾和辜負的故事。

三十幾年的情感糾葛,不過隻言片語就講完了。郗顏無論如何沒有想到,韓諾與文韜竟然是同父異母的兄弟。除了震驚,一時間,她給不出第二種情緒。

“韓叔叔與文阿姨在古城相識,文先生在古城出生時,韓叔叔在A市結了婚。韓叔叔的承諾毀了文阿姨一生,直到死,她才不得不承認自己被辜負了。我不清楚三十年裏,韓叔叔和文阿姨有怎樣的來往,我只知道,文韜拿着她母親留下的天啓地產百分之五的股份,是韓叔叔唯一留給文阿姨的。”

文韜的所謂天價,是她母親一輩子的孤獨和痛苦。

並不為過。

程澈坦言:“讓文先生改變心意很難,卻是唯一的機會。”

“只怕我的份量不夠。我和他,沒什麼交情。”郗顏舒了口氣:“但我會盡力一試。”

這樣就夠了。程澈誠懇地説:“謝謝你。”

郗顏靜靜地看着她,久到程澈以為自己臉上有東西時,郗顏才開口:“這是一個天大的秘密,韓諾卻告訴了你,這説明了什麼呢?”

似乎是在提問,又好像是自言自語。

程澈回答不出。

郗顏眼晴裏有隱隱笑意:“別錯過他。”

晚上,温行遠正在處理電子郵件,手機提示有新信息。他沒抬頭,“小顏,幫我看看。”

郗顏放下手中的書,攀身取過手機,“是大哥,他説:如你所料,文,”熟悉的名字讓她明顯頓了一下,感應到温行遠投過來的目光,她才繼續:“文韜從古城過來了,韓天裕的助理曾洪去機場接機。如果韓諾失了那百分之五的股份,必敗無疑。”越往後聲音越低,一如她低落的情緒。

温行遠看着她,眸色説不出的温和:“程澈今天約你,也談到了這個人吧?”

郗顏一副“你明明什麼都知道,還在那裝深沉”的表情。

温行遠不動聲色地笑:“韓諾馬不停蹄地收天裕的股份,韓天裕不可毫不知情。他之所以按兵不動,也是查到文韜手上的股份,而他認定文韜不可能把股份給韓諾,才放任韓諾進入天裕高層。”

郗顏一點即透:“為了獲取51%的股份,韓諾遲早會找上文韜,他們的身世,就是韓天裕打擊韓諾的武器。”

温行遠拍拍她的頭:“還有呢。”

“即便爭取不到文韜手中的股份,只要他拒絕給韓諾,韓天裕就贏了。”

温行遠補充了一句郗顏不愛聽的:“所以説,韓諾的勝算幾乎為零。”

原本還在思考要如何説服文韜,現下——郗顏氣餒。

温行遠勾了勾唇角,眼底的笑意高深莫測:“需要指點嗎小姐?”

他有辦法。郗顏豁然開朗,樂呵呵地湊到他面前:“按摩時間到了先生。”

温行遠捏捏她尖尖的小下巴:“無事獻殷勤,非奸即盜。”

郗顏在他胸前蹭啊蹭:“人家是關心你的身體好嗎?”

温行遠對她的撒嬌實在沒有抵抗力,把人摟過來狠狠親了一口,曖昧低語:“那就別惹火燒身。”

郗顏把臉埋在他胸口笑。

那晚的最後,郗顏有些不確定地問:“這樣做會不會有點,卑鄙?”

温行遠從來不願意在她面前展露人性黑暗的一面,但是,確實沒有更適合的方法。而且,韓諾的時間不多了。

與郗顏十指緊扣,温行遠告訴她:“記住,手段誰都會,不用,只是不屑。對付韓天裕這種人,忌諱猶豫和客氣。”

“可是文——”

温行遠打斷了她:“他不願意轉讓那百分之五的股份,是為她母親不平。於情,可以理解。不過,他懷着這麼深的恨意活着,於誰有益呢?連他自己,都不好過。何必再牽累別人?無論是他,還是韓諾,都沒有義務為上一輩人的感情債負責。而他們兩個人,才是這世上,血脈相連的至親兄弟。”

最後一句話説服了郗顏。所以第二天,當她出現在文靜就讀的大學,就不足為奇了。

沒錯,温行遠給她的第一條指點就是文靜。

用郗顏的話説是:“曲線救國。”

温行遠表揚她:“我就知道,你最機靈。”

而這種機靈,郗顏並未用到文靜身上,當小姑娘熱情地請她共進晚餐,郗顏直接道明來意:“小靜,我不是來找你敍舊的,我是想請你哥幫忙。”

文靜笑道:“那簡單啊,我約他出來你直接和他説,正好有人買單了。”

郗顏聞言説了四個字:“他會拒絕。”

古城相識,郗顏對文靜的瞭解不深,僅憑感覺她以為自己説出這樣的話文靜會問:“究竟是什麼事這麼嚴肅?”或者她會像個小孩子一樣拍着胸脯表示:“我的哥哥我最瞭解了,我來搞定。”

然而事實卻是,“既然這樣,顏姐,你不要説了。”

她居然就這樣拒絕了。

郗顏始料未及。

文靜似乎也覺得表達得太過直接,想了想,她補充了一句:“除了終身大事,哥哥的事情我都不參與,因為不懂。”

因為不懂,怕為對方惹麻煩;因為不懂,所以不插手。

很簡單的道理,卻不是誰都能做到。

郗顏意識到,這對在特殊家庭長大的兄妹,有着別人無法比擬的相互理解與默契,她幾乎想要放棄事先組織好的一席話。可是——

“出於對你的保護,有些事情,文韜並沒有告訴你。而那些,也不適合從我的嘴裏説給你聽。”因為為難,郗顏停頓了許久才繼續:“是私心讓我決定來見你。我很希望你能在瞭解事情的始末後,幫助你的哥哥續一份斷了多年的兄弟之情。”

文靜哪裏聽得懂她的一語雙關,“我哥哥的兄弟之情?”也可能潛意識裏在逃避什麼。

郗顏提醒自己點到為止:“回去問你哥哥吧,答案在他那裏。”

郗顏覺得自己很殘忍,居然去揭別人的傷疤。

對於她的自責和愧疚,温行遠安慰:“文家兄妹不會對自己的身世一無所知,尤其是文韜,粉飾太平不過是他們懷念母親的一種方式。如果韓天啓和他妻子在世,真相揭露出來會傷很多人。現在的情況是,這是個世人皆知的秘密,大家不過是在上演皇帝的新裝。韓諾孤立無援,文韜不出面誰出面?身為哥哥,他不幫會後悔。”

事實證明,温行遠的分析是對的。郗顏的一席話,在她看來或許會掀一波巨浪,然而,文家兄妹在談及他們的身世時,顯得那麼平靜。

“顏姐有求於你,料到你會拒絕,就找了我。”文靜看着文韜的眼睛:“真正需要你幫忙的不是她,是我的另一個哥哥吧?”

從出生以來,文靜沒有見過爸爸。直到文媽媽去世前告訴她,“男人心裏裝着太多東西,單單是慾望就夠他們奔忙一輩子,哪還有時間浪費在愛上?那太奢侈。是我太貪心太自私,以為可以用你們留住他。我和他有過約定,你們永不相認。所以,永遠別問爸爸是誰。他是誰,身在何處,都沒有意義。我只願你們好好的,就好。”

文媽媽為愛自私了一輩子,想到遠在A市幸福的韓天啓一家,她不願讓兒女冠上私生子,私生女的名字。所以,她的臨終遺言就是:“永遠不要追究你們的父親是誰,就當他早就不在人世。”

視愛情為信仰的只有女人,為愛情傾盡其情的只有女人,被愛情傷的體無完膚的還是女人。在愛裏,女人註定是弱者。

母親去世前,連文韜也不清楚自己的身世,直到整理文媽媽的遺物時,才發現了一封母親留下的信。在信裏,文媽媽詳細地講述了和韓天啓從相識到她認為的相愛,再到她悄悄懷孕,以及後來兩人決裂的全部。在信的最後,文媽媽説:“我從未動過去A市找他的念頭,是不想傷害那個冠上他妻子名份的女人。他已經不愛我,何必再惹他討厭?至於那百分之五的股份,媽媽知道你不屑要,既然這樣,就隨你處理。愛情這種事,本來就是兩廂情願的,我不怪他。”

她是真的不怪,還是藉此告訴文韜不要恨,答案在她心裏。

文韜沒有否認,只反問:“你想我幫嗎?”

文靜想了想:“隨你吧,只要別令你為難。”

原本文韜已經習慣了妹妹凡事以他為中心,但這一次,他竟有生出幾分感動之意:“那也是你哥哥,如果我不幫,他很難翻身。”

文靜去牽他的手:“我有你這個哥哥,就夠了。”

文韜摸摸她發頂:“傻丫頭。”

文靜就哭了。

文韜把妹妹摟進懷裏:“讓我想一想。”

莫名就猶豫了。

隔日,文韜約郗顏見面。温行遠有意同行,郗顏覺得這次談話的主題不是是否幫韓諾,而是文靜,温行遠出面不妥,於是獨自前往。

文韜還是一貫的温文有禮,首先恭喜郗顏訂婚,才切入主題:“我本意不願小靜知道太多,一直以來,母親和我都努力地給她創造健康的生活環境,儘量把單親家庭對她的影響降到最低。可惜,事情的發展超出了我的控制。”

抱歉的話顯得太過蒼白,也未必是他需要的。郗顏沉默。

文韜靜靜地看着郗顏,眸色極深,深得讓她無法分辯喜怒,“我母親從小生活在古城,沒有出過Y省。我從十六起和她學做生意,大學畢業那年正式接手公司。在她對那個人隻字不提時我就知道,自己是個私生子。”話至此,他自嘲地笑了笑:“我多少有些介意。所以,我不願離開古城。”

“我母親和王浩的媽媽是好朋友,王浩和小靜是名符其實的青梅竹馬,為了不拆散他們,我才同意小靜報考A市的大學。小靜很懂事,為免惹我母親和我不高興,關於父親,她從不多問。我以為可以這樣瞞着她風平浪靜一輩子。”

然而,“這就是命吧。該來的,總是躲不掉。”文韜嘴角泛些清冷的笑意:“温行遠果然厲害,甚至不需要出面,依然能夠指點江山。”

郗顏坦言:“他是為我。”

文韜頗有幾分玩味的點頭:“身為男人,他的胸襟我很佩服。”

郗顏聽懂了他的話外之音。

“不過,”文韜抬頭看她,英俊的臉似乎在瞬間浸了層寒光,而那雙郗顏印象中温潤如玉的眼睛,犀利得讓人無法直視:“和韓諾的兄弟之情於我,沒那麼重要。”

郗顏意識到説服他的可能性為零,連迂迴都省略了:“這話聽起來太絕情了,卻可以理解。畢竟,你們除了有血緣關係,將近三十年都未曾有過交集。憑空多出來個弟弟,對於你這種有妹妹,不缺親情的人而言,顯得多餘。”她無意再留,起身要走,“只是,易地而處,韓諾的選擇一定和你不同。”

文韜相信這話不是對韓諾的恭維,但是,“人之初,性本善,我也不是天生就這麼絕情。”

郗顏無言以對。

這時,韓諾從背後的卡座朝他們走來,腳步聲沉穩而清晰:“我不是有意偷聽,只是每天下午習慣在這裏喝杯咖啡。”

郗顏才意認到文韜約她見面的咖啡廳就在天裕地產附近。

韓諾的嗓音與臉上的笑意同樣柔和,他説:“代我謝謝温行遠。”目光轉向文韜,“讓你為難了,抱歉。”

文韜的神情和語氣一樣,清清冷冷的:“我的心意從未改變過,談不上為難。”

“那就好。”韓諾的聲音平靜無波:“我是很想拿回天啓地產,卻無意打亂任何人的生活。缺少了百分之五的股份,我沒勝算。但我卻因為這世上還有你和文靜兩個親人,覺得温暖許多。”

至少,我不是一無所有。

韓諾依舊在笑。郗顏認識他七年之久,太瞭解這笑容背後藴含的感情。那是失去父母后,依舊有親人在世的真實欣慰。

沉重到讓人不忍多看一眼。

郗顏伸出手握住他的,原本那個在寒冷冬日依然温暖的手,此刻竟是冰涼。

如果那是心臟的温度,他該有多冷?

心酸欲泣。

感應到她的鼓勵和安慰,韓諾回握了一下郗顏的手,然後鬆開:“這件事到此為止。”

然而,到此為止都成了奢望。

當他和郗顏,以及文韜的合影再次成為晚報的頭版,韓諾連憤怒都減輕了。只是,因為牽扯到了文韜,事情遠比上次複雜。

大家心知肚明,該報道一出,就會有人在暗地裏追查文韜的身世。

就這樣,原以為天知地知的秘密,再也掩藏不住了。

或許是血脈相連的兄弟之間心有靈犀,韓諾和文韜幾乎在同一時間找上了韓天裕。

屬於叔叔的尊重,韓諾不再給韓天裕。他直接把報紙拍到韓總經理的辦公桌上,以倨傲的口吻通知他:“‘藍天計劃’我放棄了。在我看來,天裕被温氏收購是最好的結局。”

韓天裕偽裝不下去了,他倏地站起來:“這是你爸爸一輩子的心血,你就這樣拱手於人,韓諾,你配姓韓嗎?”

“你還知道天裕是我爸爸的心血。”韓諾冷笑:“看來你還沒有混淆你身為韓家人都做過什麼。至於我配不配姓韓,無需你來評判。”

韓天裕怒不可抑:“誰給你的膽子,敢這麼和我説話。韓諾,我是你的叔叔。”

韓諾站得筆直,挺撥的西裝沾染上窗外傍晚的天光,更顯得他戾氣凌人:“謀害人命,篡權奪位,我為有你這樣的叔叔感到羞恥。”

韓天裕伸手把辦公桌上的資料揮落在地:“滾出去。”

韓諾不屑再與他逞口舌之爭,説完靜靜看了他一會兒,轉身闊步走了。辦公室的門緩緩閉合,走廊裏浮動的燈光掩映着他挺拔頎長的背影,最終被緩緩閉合的木門切割成兩個界面。

文韜的電話隨後而至,他以質問的口氣説:“你答應我的,不傷害到小靜。”

韓天裕已經失去了“藍天計劃”的籌碼,不想再失去文韜這個他極力爭取的盟友,故而否認報道一事是他幕後操縱:“我不明白你在説什麼。”

“你是最明白的那個。”隔着電話,韓天裕看不見文韜的臉色,但他低沉冷漠的嗓音把情緒表露無疑:“韓天裕,我顧念什麼你最清楚,我奉勸你別踐踏我所剩無幾的同情。”

韓天裕太陽穴突跳。

文韜不再多説一句廢話,徑自切斷了電話。

相比他們,還有一個人的反應猶為激烈,那就是温斐文。在不知內情的情況下,他打來電話痛罵了温行遠:“看看你堅持十年贏得的女人都做了些什麼?短短一個月時間,先後兩人次和別的男人上頭條。温行遠,你作何感想?”

郗顏就在旁邊,温斐文那麼大的聲音,她想假裝聽不見都不行。

温行遠按住她的手,“上不上頭條不是重點,重點在於,小顏和文韜見面的原因我清楚。至於韓諾,只是個巧合。”

“巧合?虧你説得出口。”温斐文顯然不信:“她和韓諾的關係有多敏感,你和韓諾之間又有多微妙,她不會不清楚。怎麼就不能注意自己的言行,給記者機會曝出什麼‘三角戀’的新聞?我鄭重提醒你,事不過三,再鬧出什麼緋聞,不管你説什麼,我都會替你作主取消婚約。還有你總裁的職務,我也一併罷免了你。”

不給温行遠辯解的機會,温斐文説完就把電話掛了。

“行遠——”郗顏剛開口,就被温行遠打斷了,他説:“我不需要解釋。”

這份信任,令郗顏動容。

然而,温行遠要的卻不是郗顏的感動。

在韓天裕一而再再而三的向他宣戰,他終於不再客氣。

在韓諾放棄“藍天計劃”後,在確定文韜不會伸手的情況下,温行遠命人放出風聲,稱韓天裕授意“金碧”項目經理陳明破壞工程,導致工地事故,造成三名工人死亡,令天裕地產的股價下跌。然後,温氏大肆收購天裕股票。

韓天裕沒有想到温行遠的動作這麼快。他試圖以融資的方式挽救天裕,可惜,業界有幾人不知他與温氏的過節,誰敢幫他?誰又敢與温氏死磕?

這還不是最糟糕的。

更令韓天裕意想不到的是,温行遙居然在一個清晨送來了債權轉讓協議。

當看見温行遠的名字以債權人的方式出現在協議上,韓天裕如遭電擊。

身為債權人,温氏正式啓動收購計劃。

作為債務人,韓天裕最終放棄了無謂的抵抗。

創建一個地產王國或許需要一輩子的心血,毀掉一座王城,僅僅是一朝一夕的事情。當韓天裕最後一次坐在天裕地產的總經理辦公室裏,他俯看這座城市,心底是無盡的淒涼。

原本就不屬於他,現在被拿走,也不算失去。連韓天裕都這樣定論,誰會為他辯解一句?只是,失去何以能贖得了他所犯下的罪責?韓天裕走出總經理辦公室時,等待他的是“金碧”事故調查組和——警察。他因涉嫌指使他人破壞工程致人死亡,正式被拘捕。

韓天裕被刑事拘留後,他的妻子李敏幾乎是跪求文韜,“有温行遠插手,沒有律師敢接這個官司,除了你,沒人能幫他了。”

文韜的冷漠很堅決:“我憑什麼幫他?”

“他是你的——”

文韜沒有給她説完的機會,他一字一句反駁:“不要玷污了那個稱謂。”

李敏哭喊着説:“我什麼都沒有了,只想和他有個平靜的晚年,都不行嗎?”

文韜譏諷地笑:“和你們平靜的晚年相比,我母親的一輩子算什麼?”他用最後的仁慈扶起李敏:“韓天裕這樣的人,不配為人夫,為人父。”

就在當天,警方收到一段視頻錄像,畫面和語音清晰至極,是韓天裕坐在一間古色古香的茶館裏,神色平靜地説:“是我製造了那場車禍。賀玉梅不死,如何打擊韓天裕?不把他踢出天啓地產,危機始終存在。”

當這段足以證明他罪責的視頻在法庭上公開,韓天裕震驚之餘終於承認:“沒錯,我先是冒用了我哥哥韓天啓的名字,後又在他打壓郗閒鳴時,製造車禍至他的初戀情人,賀玉梅死亡。”

包括温行遠和韓諾在內,眾人譁然,郗顏的痛哭聲中,唯有文韜神色平靜。

韓天裕被判刑的那天,天裕召開董事會,當韓諾走出會議室,他成為天裕地產新一任總經理。一週後,天裕地產正式更名為天啓地產,短短幾天之內公司有近三分之一的員工被裁掉,向來温和的韓諾終於大開殺戒,以祭奠他永遠離世的親人和被斷送的愛情。

文韜最終把那百分之五的股份無償地給了他:“我母親到死,都不願我與他為敵。為了她的臨終遺願,我無法幫你。但他竟然不知悔改,以我和小靜作為籌碼,我實在不能再縱容。”

這樣的真相,韓諾也始料未及,“別讓小靜知道。”

父親竟然是那麼不堪的人,換作是誰都難以接受。文韜感激他的周全,坦言:“她以為你是她哥哥。”

韓諾笑了:“如果你願意,我就是。”

文韜反問:“我有拒絕的理由嗎?”

韓諾朝他伸出手。

文韜在一秒的沉默後,遞出手與他相握,韓諾聽見他説:“謝謝。”

無法想像文韜在得知事情真相時是怎麼説服自己接受,但在這一刻,韓諾真切地體會到面前這個男人,內心有多強大。

收緊手指,韓諾叫了一聲:“哥。”

文韜的聲音低而穩,他簡潔有力地應了一聲:“好。”

陽光從窗户照進來,韓諾分明看見他眼底的淚意。

文韜回古城那天,韓諾去送機。機場大廳裏,他與文靜首次見面。

韓諾不知道文韜怎麼和她説的,總之,小姑娘是一副全然接受他的姿態,親親熱熱地叫了一聲:“哥哥。”

看着女孩子甜甜的笑容,韓諾心軟得不行,他温柔地表示:“以後在A市就是有孃家的人了,隨時歡迎你來‘勒索’哥哥。”

文靜爽快地答應:“好啊。”

文韜見狀説:“以後有事就找你韓諾哥吧,大老遠的,我胳膊沒那麼長。”

文靜撇嘴:“你在甩包袱啊?”

文韜拍她腦袋一下:“還知道自己是包袱,沒傻到家。”

文靜揮拳相向。

臨走前,文韜對韓諾説:“有你在,我就放心了。等她寒假,天啓也該上軌道了,你和她一起去趟古城吧,我的陳年普洱,還沒人陪我喝。”

韓諾彎唇笑:“好。我去嚐個鮮。”

温行遠現身天啓地產的時候,已經不用坐輪椅了。總經理辦公室裏,他笑言:“作為債權人,温氏會時刻關注天啓地產的運作和發展。韓諾,你壓力很大。”

他們還是第一次以這樣愉快的方式相處。韓諾卻無心説笑,“我欠你一句感謝。”

都是聰明人,温行遠在整個事件中起到至關重要的作用,他豈會不知?

温行遠濃眉一挑:“算是我送給你的結婚禮物吧。”

韓諾很想把手頭的文件扔過去砸他:“別以為這樣,我就不和你算奪我所愛的賬了。”

温行遠朗聲笑:“歡迎來搶。”語氣倨傲。

韓諾就真的把文件夾甩到他傷腿上:“要領證了有底氣了是吧?”

温行遠尚未完全恢復,自然是躲不開的,在捱了一下後放言:“等我告訴小顏,毀了你個前男友的完美形象。”

韓諾真心覺得下手輕了。

温行遠和郗顏註冊結婚那天,正是温行遠的生日。郗顏準備了燭光晚餐為他慶祝。搖曳的燭光映着她的臉,如同月光下波光粼粼的水面,靜而美。

當郗顏唱着生日歌端出長壽麪,温行遠感動得説不出話。

這是郗顏第一次為他過生日,確切地説,是她第一次記得他的生日。過去的十年,他的生日也和她一起慶祝過,只是那時她根本不知道是什麼日子,只是像朋友一樣陪他吃個飯,還有些不情不願。

他瞬間的百轉千回,郗顏感應到了。湊到他面前,從身後摟住他的脖子,郗顏用鼻尖蹭他的臉頰,撒嬌似的説:“學了很久,失敗了N+1次,好不容易弄這麼一桌,温先生可一定要給面子,不要打擊我生活熱情。”

她佯裝可憐的樣子可愛極了,温行遠寵愛地笑,“不用這麼討好,温先生也不會發休書的。”

郗顏張嘴在他頸窩咬一口:“多複印一些吧,否則也不夠發。”

温行遠朗聲笑。

到了試吃環節,郗顏有點緊張地問:“怎麼樣,還能吃嗎?”

温行遠眉毛都沒抬一下,“不錯!”

郗顏卻不相信自己。她不顧温行遠的阻止切了一小塊牛扒放進嘴裏,下一秒,又皺緊眉頭吐了出來:“這樣你還説不錯,不怕被鹹掉牙啊?”

温行遠體貼地給她遞水:“你做的,入口就是福。”語氣真誠,沒有敷衍之意。

郗顏挫敗地抱住他的腰:“我怎麼這麼笨?”

“這是福氣。”温行遠把她小小的後腦扣在胸口:“你老公十八般武藝樣樣精通,隨便傳授你個一招半式的,就是武林高手了,還擔心一頓飯嗎?”

胸臆間充斥着温暖的幸福感,郗顏傻氣問:“你會永遠這樣哄着我慣着我嗎?”

温行遠掐她臉蛋一下:“那要看你會不會永遠像現在這麼容易被我哄了。”

郗顏哼一聲:“就知道有了證,你就不會像從前那樣疼我了。真不可愛。”

温行遠失笑:“都騙到手了,我還扮什麼可愛啊,傻姑娘。”

郗顏手下不留情地掐了他胳膊一把。

給温行遠準備的生日禮物是一塊與她細腕上同款的男式手錶,郗顏偎進他懷裏,輕輕地説:“希望我們在一起的每一分,每一秒,沒有爭吵,沒有冷戰,也沒有遺憾。”

一個月後,温行遠以最隆重的儀式迎娶郗顏。

聖壇前,身穿白色西裝的英俊新郎從郗賀手中接過新娘的手,面向神甫,“請開始!”

神甫打開聖經,誦唸禱告。

禱告誦完,神甫抬起頭來:“温行遠先生,你是否願意娶郗顏小姐為你終生的伴侶,按照聖經的教訓與她同住,在神面前和她結為一體,愛她、安慰她、尊重她、保護他,像你愛自己一樣。不論她生病或是健康、富有或貧窮,始終忠於她,直到離開世界?”

温行遠聲音低沉,語氣堅定:“我願意。”

“郗顏小姐,你是否願意嫁温行遠先生為妻,按照聖經的教訓與他同住,在神面前和他結為一體,愛他、安慰他、尊重他、保護他,像你愛自己一樣。不論他生病或是健康、富有或貧窮,始終忠於他,直到離開世界?”

似乎這樣也不夠表達對他的愛。

凝望着温行遠的眼睛,郗顏聲音輕淺:“曾以為天荒地老是奢望,相濡以沫是童話,直到遇見你,我終於知道什麼是世間最好的愛情。因為被你所愛,我不再懷念從前,因為愛着你,我懷着要走到最後的想法嫁給你,並決定:終身不離不棄,不變不移。”

有生之年終於等到你,不枉我披荊斬棘而來。温行遠因為眼眶太酸,緩了許久才不至於讓眼淚落下來,然後,他在神甫的示意下把自己最珍貴的愛以戒指之名戴在郗顏手上,“一生相守,永不分離。”

在他專注的眼神鼓勵下,郗顏把自己的心毫無保留地以戒指之名交給他,“從現在開始,你往哪裏去,我就往哪裏去。行遠,你就是我的一生!”

温行遠以指腹温柔地抹去她眼角的淚。祝福聲中,他傾身上前親吻他痴戀了十年的新娘。

捧花自新娘手中拋出,白色的花束在空中打了個轉兒,穩穩落入程澈手裏。年輕的女孩兒抱着懷中的花球,抬頭之時,視線在半空中與韓諾含笑的目光相遇。

時光温柔,幸福起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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