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世上最難堪的事不是他不愛你,
而是他説很愛很愛你,
最後卻輕易地放棄了你。
陸塵埃不知道自己是怎麼坐上回去的車。
她沒回家,而是直奔星際國際。一路上,那段語音如魔咒般在她耳邊一遍遍迴轉,她看着窗外眼睛有些發脹。
這三年的顛沛流離她從未有過任何怨懟和仇恨,因為她一直以為自己是偉大地為愛犧牲。
但直到這一刻她才發現,原來這一切只不過是她自作多情的荒唐一場。
原來他早放棄了她!
他竟然放棄了她?
也是,從頭到尾,他沒有挽留過她,她回來他甚至從未主動尋找過她,就連求婚,也是覺得愧對於她吧。
她死死地咬着嘴唇,越想越心寒,有血腥的味道瀰漫在嘴邊。
這世上最難堪的事不是他不愛你,而是他説很愛很愛你,最後卻輕易地放棄了你。
頭暈目眩,撕心裂肺,肝膽俱摧,這些都是形容人崩潰的詞語,但在陸塵埃看來,那一刻她的世界,卻是萬念俱灰。
萬念俱灰。所有的希望,所有的暢想,所有她與他的以後,都粉碎凋零,死寂如灰。
陸塵埃站在星際國際的樓下,仰頭看着星際國際的高樓,就是這樣一個地方,埋葬了她的愛情。
走進大廳環顧周圍庸碌的人羣,她忽然不知道自己來這裏做什麼,是求一個自己早已得知的答案,還是心懷不軌企圖魏星沉否定那些存在過的事實,告訴她,那不是真的。然後她便相信那個錄音從來沒有存在過,魏星沉從未放棄過她,繼續與他度過餘生漫長歲月。
她願意嗎?
走到已然而至的電梯面前,陸塵埃的心一點一點地冷了下來,她握緊手指,指甲深陷手掌心內,一陣疼痛使她清醒。
不,她不願意!她不願意將自己的自尊丟在地上再次任人踐踏!
如果十六七歲,魏星沉愛上了別的女生或者那時她便知道他放棄了她,或許她大可以將“你為什麼這樣對我”這樣軟弱的話問出口。
但現在卻不是,她拼卻了三年青春,隱忍了三年流離,換來的卻是錐心之痛。
既然如此,又何必留戀。她狠下心轉身朝回走,叮咚一聲,電梯門打開。
塵埃?身後忽然一聲深情的呼喚。
魏星沉意外地看着第一次來他公司的陸塵埃。
這些天,他一直在為一件事奔波勞碌,現在已經大功告成,他心下興奮,正準備去找她,沒想到想見的人突然到了他眼前。
他快步走上前,驚喜地看着她問,你怎麼來了?
陸塵埃看着西裝革履,眼神堅定的魏星沉,之前她怎麼會傻傻地覺得他沒變呢?
從前的魏星沉很少穿西裝,從前的魏星沉看她時眼神滿溢温柔。
那一刻,她忽然發現現在的魏星沉竟像一個陌生人一樣。會不會魏星沉看她也是同樣的感覺?
怎麼了?魏星沉看到陸塵埃神情古怪,關心地問道。
陸塵埃看着他關切的臉,忽然好奇,魏星沉,你不累嗎?
什麼?魏星沉疑惑地看着她。
陸塵埃眼裏帶着點點寒光,魏星沉,你假裝那麼愛我不累嗎?
魏星沉愕然,塵埃,你這話什麼意思?
陸塵埃吸了口氣,收拾好破碎的情緒,滿臉笑意地望着魏星沉,沒什麼意思。我只是很想知道,你現在算是成功嗎?你放棄了我們的愛情得到現在的身價,你覺得自己成功了嗎?
魏星沉臉色一變,驚慌問道,莫天賜告訴你了?
如果在這之前陸塵埃還心存最後一絲僥倖,那麼在聽到魏星沉的問話後,她徹底心如死灰。
這世上沒有不透風的牆。要想人不知,除非己莫為。她緩聲説。
塵埃。魏星沉死死地拉住她的手,眼神里全是苦澀,給我一個解釋的機會。你知道,除了你,我沒喜歡過別人。
陸塵埃聽着魏星沉的話,心下一酸。除了你,我沒喜歡過別人,這句話真美,然而在這樣一個時刻,聽起來卻也格外心碎。
她抽出被魏星沉捏住的手,轉過臉,星沉,你在抉擇的那一刻便應該明白,魚和熊掌不能兼得。現在何必浪費唇舌挽留一個你本身放棄的人。
我從未放棄過你!魏星沉急聲辯解,如果不是莫……耍詐!我們現在早結婚了!孩子都有了!我這幾年一直沒日沒夜地工作,獲得成就,都是為了和你在一起!
為了和我在一起?陸塵埃看着魏星沉精美的臉,忽然失笑。
是!為了和你在一起!塵埃,你可以懷疑任何,但不要懷疑我對你的心。當年我是迫不得已,我有苦衷!你聽我説好嗎!
不,不要説。陸塵埃打斷魏星沉,眼睛深深地望着他,星沉,你可以傷害我,欺瞞我,但我絕不接受你放棄了我,再回頭找我。
説完她看了魏星沉一眼,轉身離開了星際國際。
魏星沉看着陸塵埃消失在電梯門口的背影,眼裏的光暗了下來。
再抬起頭看向前方時,他眼裏除卻痛楚,還有些許決斷和肅殺,莫天賜,你不仁,別怪我不義!
永城莫氏企業——
莫天賜的電話不斷響起。
老大,我們生意被查封了。
莫總,最近幾個大單子都黃了,有人背後搞鬼。
老大,我被人盯得很緊,沒法放貨出去。
老大,場子最近被人砸了五六次,都沒人敢去。
天賜,這次保不住你。
莫天賜摁下電話,太陽穴漲疼,魏星沉,你説話不算話!
他拉開抽屜,裏面躺着一支暗黑色的錄音筆,他拿出來在手裏把玩。
三年前,保存這個錄音時,無非是想陸塵埃再回頭找魏星沉時,以此打消她的希望。但他一直都不覺得自己會有用到它的時候。
畢竟,三年可以改變很多東西,甚至他以為會改善他和陸塵埃的關係,但他沒想到陸塵埃是那麼執拗的一個人。
就算跌宕三年,也要回到魏星沉身邊,而且不惜以身體作為籌碼換取自由。
而魏星沉,為了銷燬這些證據,這些年一直在隱忍。他知道魏星沉恨他,但他並不覺得自己有錯,當年雖然是自己逼迫,但魏星沉自己不放棄,誰也勉強不了他。
魏星沉和他父親許連城都是一類人,他們面上都如謙謙君子,其實自私自利,衣冠禽獸。
他知道魏星沉一直在等待一個有利的時機扳倒他。只是,他輕笑,魏星沉,你在跑的時候,我也在勻速前進。
他想起上次魏星沉來找他。
魏星沉狠狠地説,莫天賜,放過塵埃,放過我,我也放過你。
説着魏星沉重重地朝桌子上甩出檔案袋,裏面是他這些年涉嫌黃賭毒的證據。
但他並不心驚,他只是淡淡地揚起嘴角告訴魏星沉,星沉,在你帶陸塵埃上高速的那一次,我給過你們機會的。是你沒帶她走。
他走近魏星沉,我們做兄弟這麼多年,你承認吧,其實相比你的建築王國,陸塵埃已經不那麼重要。
一剎那,魏星沉的臉色有些難看,不過他很快恢復了原樣,雲淡風輕地望着莫天賜笑言,天賜,我這次也給過你機會。
説着轉身離開了他的辦公室。在扭開門時,魏星沉又回頭對莫天賜認真地説,我很愛陸塵埃,這次我一定會把她留在身邊。
想着魏星沉的話,莫天賜來回轉着手裏的錄音筆,冷冷地揚起嘴角,以他對陸塵埃的瞭解,陸塵埃聽到這段錄音,魏星沉不管打什麼算盤都會落空,因為陸塵埃是那麼驕傲的一個人。
但一想到要放這段錄音給陸塵埃聽,他又有些猶豫。他一直堅持自己最愛陸塵埃,就算傷害她,也想得到她。
但現在……他為何心軟?不,他不是心軟,他只是不想看到陸塵埃為別人太難過。
他站起身,緩步踱到窗邊,忽然電話又響了。
他不耐煩地看了眼來電顯示,猶豫了下接起。
那邊響起艾而藍千嬌百媚的聲音,莫總,在忙些什麼?
有什麼事嗎?他蹙眉。
瞧你這話説的,真無情。好歹剛剛,我還幫你做了件你一直想做而捨不得做的事呢。
什麼事?莫天賜心下忽然有種不好的預感。
哈哈。艾而藍嬌笑,你忘了嗎,我們曾説過要聯手,我得到魏星沉,你得到陸塵埃。現在眼看着他們兩個就要破鏡重圓了,我只能使出撒手鐧,你收藏的那段錄音我用了一下。
你做了什麼?莫天賜厲聲問。
放心吧,我不會對你的心頭肉做什麼,我只不過讓她認清了現實,我……
砰!莫天賜想起陸塵埃聽到錄音後的反應,不待艾而藍説完便扣下電話,拎起衣架上的大衣衝了出去。
艾而藍也輕輕地放下了電話,耳邊揚起監製説要開始錄製節目的聲音。
她收好電話,回頭看着場內的燈火燦爛和台下一片渴望的笑臉,穿着十三公分的高跟鞋一步一步踩上台,聽着台下的掌聲,她更加肯定,她決不允許自己有一步踏錯,她也決不允許有人毀壞她辛苦建立好的風光生活。
從星際國際出來,陸塵埃一路走回了家裏,她不知道走了多遠的路,寒冷的初冬,她覺得額頭有些冒汗,飢腸轆轆。
她不哭不笑不思考。到門口時,看到莫天賜站在車門外抽煙。她沒有心情和他進行任何的交鋒,疲憊地朝樓上走,莫天賜卻拉住她,塵埃,説説話吧。
她也不拒絕,順從地坐到了莫天賜車上説,我餓了。
莫天賜帶她去吃飯,一路上她沒開口,莫天賜也沉默。直到坐在餐廳飽餐一頓後,她才冷淡地問莫天賜,你從一開始就知道?
莫天賜看着她破碎的眼神,不忍直視。
是你拆散了我們。陸塵埃指控他。
要是以往,莫天賜早冷笑出聲,但現在,莫天賜抽着煙,看着陸塵埃彷彿一隻刺蝟豎起全身的刺遮住柔弱的傷口,竟久久説不出一句話。
以前他年輕氣盛,為得到陸塵埃施盡手段,這兩年沒有陸塵埃的消息,他沉寂很多。
或許是因為太思念,他對她的心疼與日俱增。
陸塵埃説完這兩句之後也沒再説話。
從飯店出來坐上車,陸塵埃低聲對莫天賜説,我不想回家。
莫天賜愣了下,開車轉了個彎,朝相反的方向開去。陸塵埃縮在座位上疲憊地閉上了眼,她難過時喜歡睡覺,因為一睡着什麼都會忘記。
她不在乎莫天賜會帶她去哪裏,對她做什麼,她覺得自己像一具行屍走肉。任他帶着走吧,不管跟他去哪裏。
再睜開眼,天色已經暗了下來,她看周圍,竟是荒山,以前她與莫天賜獨處,只覺危險與害怕。但現在她卻安靜地轉頭看了看周圍。
莫天賜看到她平靜的神情笑了,不怕我把你給賣了?
她問,這是哪兒?
莫天賜打開車門説,下車吧,帶你去好玩的地方。
陸塵埃推開門,看到一棟樓,莫天賜帶她繞過那棟樓,眼前忽然一片明亮,就算心情低落,但陸塵埃還是不可思議地睜大眼,看着眼前山峯上,竟然是一個巨大的滑雪場!
莫天賜帶着她一路走進滑雪場邊的另外一棟平房裏,換滑雪服和鞋子,他説,我不開心的時候經常來這裏,不知道這個方法對你實用不實用。
陸塵埃換着滑雪服,稀奇地看了眼莫天賜,他竟然還有這種愛好。
她是第一次滑雪,穿完厚重的滑雪服,再去繫鞋帶時竟有些彎不下腰,莫天賜看她費力,走到她旁邊攔住她,別動。
説着他蹲下身,手法嫺熟地幫她繫好了鞋帶,並且打了一個漂亮的蝴蝶結,打完還抬頭特討好地看着她笑。
她轉過臉,看久了莫天賜的趾高氣揚,現在忽然看到他的温柔真是異常彆扭,而且劍拔弩張的兩人突然做這種情侶的動作真是詭異。
所以莫天賜剛幫她繫好鞋帶,她噌地站起身準備假裝活動下,但她忘了自己穿的是並不熟悉的滑雪鞋,她剛站起身,腳下一滑,整個人重心不穩地朝後面栽去。
啊——她發出一聲驚呼,還沒反應過來,下一秒只覺腰間一緊,她被攬進了一個温熱的懷抱。
她驚疑不定地抬起頭,看到莫天賜温柔的眼,他的手緊緊地扣着她的腰,兩個人近得她可以聽到莫天賜的呼吸聲。
她頓時尷尬得無地自容,剛想推莫天賜的手臂,沒想到莫天賜已經小心翼翼地放開了她的腰,跟沒事人似的,輕聲説,小心。
出門時,為了避免再摔倒,莫天賜朝她伸出手,她裝作視而不見,莫天賜也不介意。一路帶着她到滑雪場,到了滑雪場,他又體貼地給她綁上了滑雪板。
陸塵埃以為莫天賜會教她滑,沒想到他幫她綁好滑雪板,只告訴她一句,不要害怕摔倒。便揮舞着滑雪杖進了場內。
陸塵埃站在滑雪場欲哭無淚,滑雪場內是有教練的,但進來前莫天賜已經叮囑過那些教練不準教她。她還以為莫天賜想親自教自己,沒想到是為了看她出醜啊。
她迫不得已地拿着滑雪杖緩慢地朝滑雪場內滑去,開始她還有點拘謹,但一步三跌倒地走着,她忽然發現摔跤時並不疼,相反還有一種痛快的感覺。
而且她發現自己專心地研究滑雪杖和滑雪板的規律,心內便容不下別的事情,剛剛的難過竟然消減不少。
她吐了口氣,這樣也好。
她笨拙地繼續揮舞着雪杖,忽然聽到耳邊莫天賜大喊小心,她還來不及抬頭看發生了什麼事,忽然被一股重力狠狠地撞了出去,整個人拋到空中,人仰馬翻地滾到了幾米之外,她兩眼冒金星地躺在地上,心想今天的運氣可真夠衰的,還沒學會滑雪,就被別人當雪滑了!
莫天賜急急忙忙趕過來蹲在她身邊喊,塵埃塵埃。
幾秒後,她從眩暈中意識過來衝他搖頭,我沒事。這時一個男生匆忙跑來道歉,他説他剛剛從高處滑下一時沒掌控好力度和方向才會撞到她。
莫天賜站起身揪住男生準備打,陸塵埃連忙攔下他,扶正滑雪帽沒好氣道,你至於嗎,我不是好好的沒事嗎。
莫天賜想起剛剛的場景,男生像一個炮彈般從山坡上衝下來撞向陸塵埃,他的心都懸了起來。雖然他知道滑雪難免會遇到這樣的衝撞,而且穿着厚厚的滑雪服,其實並不會摔疼。
但他還是覺得那一霎心都疼了。
陸塵埃拉開他的手,放男生走了,白他一眼,野蠻人。
莫天賜望着陸塵埃,望了一會兒,竟然訥訥地承認,好好,我是野蠻人。説完竟然摸着鼻子笑了笑。
陸塵埃沒好氣地瞪着笑得沒心沒肺的莫天賜,不知道他在笑什麼。
不過那天被撞之後,莫天賜便不讓她獨自一個人滑。
陸塵埃想體會從高處像大鳥般飛下的感覺,莫天賜便帶她拉着吊環到山頂,吊環不太好抓,情侶來的大多都是男生一隻手拉着吊環一隻手抱着女生,女生環着男生的腰。
起初陸塵埃堅持自己抓一個拉環,但幾次都摔倒,莫天賜看不過,讓她抓住他的衣角。
陸塵埃也不再拘禮,一次次跟着莫天賜吊環到山腰,又一次次從高處俯衝下來,陸塵埃沒辦法掌控滑雪板和雪杖,與其説滑下,不如説一遍遍滾下。
莫天賜一直跟在她的身後,她滾下後,他便沉默地一次次把她拉起。
最後陸塵埃摔得滿身骨頭都疼了,可是她卻覺得快意恩仇,天大地廣。
堵在心口的那個叫魏星沉的瘀血傷口,彷彿在漸漸消散。
那晚滑完雪,山路崎嶇,他們沒有回去。
滑雪場邊的兩層樓是賓館,條件簡陋,但莫天賜帶陸塵埃進的那個房間卻格外大,裏面的裝潢也像五星級賓館的感覺。
莫天賜説他這個季節經常來滑雪,但山上冷,所以他便讓人在這裏佈置了間房。
陸塵埃一點都不驚訝,這個人唸書時能在學校弄出“秘密基地”那種陣仗,別説今非昔比,他就説這個滑雪場是建給他一個人玩的她都能坦然接受。
莫天賜讓她在這個房間休息,説着就拿了兩件衣服準備出門。
你去哪兒?她問莫天賜。
旁邊房間。
陸塵埃想到剛過來路過的房間,就像簡陋的出租屋,除了一張牀和桌子外,其他什麼都沒有。
她站起身,你睡你的房間,我去旁邊房間睡。
你是女生,你睡這裏。
莫天賜好得簡直不正常,陸塵埃懷疑他是不是被撞壞了腦袋。
最後她索性説,我們都住這裏吧,反正這個房間暖氣足,你睡沙發我睡牀。
莫天賜愣了下。陸塵埃嘲諷道,以前不讓你住你偏要和我擠,現在怎麼又裝君子?
莫天賜呵呵笑了一聲,雖然沒有説話,但他臉上的表情是愉悦的,以前是他逼迫陸塵埃才和她住在同一屋檐下,但現在卻是陸塵埃願意留下他。
這意義太不一樣了,他立刻出門去找服務生拿棉被了。
因為滑雪疲憊,陸塵埃吃過東西后,躺牀上迷迷糊糊睡着了。
半夜被一陣電話吵醒,拿起看來電顯示是魏星沉。
她關了靜音,重新塞回枕頭下,發愣時,忽然聽到旁邊莫天賜問她,怎麼不接?
她嚇了一跳,説,你還沒睡?
睡不着。
虧心事做得太多了吧。陸塵埃忍不住又開始嘲諷起他來。
但她沒想到莫天賜竟淡淡地笑道,是啊,我虧心事做得太多了,三年前暗算自己的兄弟和你,三年後把自己的親生父親親手送進監獄。每個人都説這世上沒人比我更禽獸,就連我手下那些人,都個個怕我敬我跟閻王似的。他們都不知道,這世上真正心狠手辣的其實是那些自詡謙謙君子的衣冠禽獸。像我父親那種。嗬,知道我這麼多年為什麼仇恨他,甚至不惜把他送進監獄毀他聲名嗎,這是他應得的報應。
那天晚上,陸塵埃知道了一個重磅消息,原來城裏知名畫家許連城猥褻女童這些罪名,是被他親生兒子莫天賜舉報的。
莫天賜説,他是城裏的大藝術家,是每所大學趨之若鶩想請的教授,他的畫被評價得前無古人後無來者,他上電視永遠擁着自己的太太文質彬彬,他們恩愛異常。但誰會知道,他私下有六房姨太太,四個兒子三個女兒。
陸塵埃狠狠地吸了口冷氣,現在的社會,怎麼還會有這樣的家庭。
莫天賜精美的臉上掠過一絲冷笑,這只不過是他帶回許家大宅的女人,還沒算上他在外面的金屋藏嬌。
陸塵埃心下默然,她想起上次在雜誌上看到的許連城的照片,就算中年,也保養得很好,風度翩翩的模樣。而且這個男人多金有名,雜誌採訪都吹捧他愛妻顧家,如果他青睞於某個女人,那個女人恐怕只會備感榮幸。
莫天賜説他每年都會跟自己的母親在許宅小住一段時日。那些孩子被各自的母親教導得自小便不和睦,對他的態度也都不友善,唯有三媽家的一個小妹妹,總愛黏着他,他也對這個妹妹視若明珠。
但高二的暑假,莫天賜發現正在唸初二的妹妹經常鬱鬱寡歡,他問她有什麼心事,她只是膽怯地説,哥哥沒事沒事。
但妹妹找他的時候越來越少,因為他和妹妹學校相鄰,以前妹妹有事沒事就愛朝他學校跑。
莫天賜並沒在意,他以為女孩長大了,有自己的心事。直到那個噩耗傳來,妹妹失足跌下樓,當場斃命。
他瘋了,許宅天天有傭人,就連花園的柵欄都修得牢固異常,更不要説宅內的樓梯。
妹妹死後,他回了許宅一趟,問起那天值班的傭人,他們都諱莫如深。他回到學校,收到一個快遞,裏面是妹妹的日記。
妹妹的改變,妹妹的沉默,妹妹的沉鬱與死亡,都在那本日記裏昭然若揭。
原來妹妹不是許連城的親生女兒,許連城經常把妹妹叫到書房,説是抽查她功課,卻總是對她動手動腳。
起初妹妹害怕,不知道父親為什麼會這樣對她,想告訴媽媽。但許連城卻對妹妹説,她不是他的親生女兒,她媽媽也知道。如果她把事情鬧大,會害了她的媽媽。
妹妹為了媽媽,守口如瓶。但許連城卻日益逼迫,經常對她做出猥瑣的事。終於妹妹不堪忍受。
妹妹在日記裏説,哥哥,我早晚都會離開。只有死才沒有痛苦,只有死才能將秘密隱藏。
莫天賜沒想到十四歲的妹妹能説出這樣讓人錐痛的話。他跑去質問父親,妹妹為什麼會死。父親很冷漠地看着他,説,警察都確定的死因,還有什麼值得懷疑。
莫天賜自小與父親不親,他想告訴母親,但是母親卻在那個時期檢查出患了乳腺癌,不久後便離開了人世。
莫天賜就算再笨也知道,真相固然重要,但在一個人臨死時破壞她擁有過的美好是一件殘忍的事。
那一年,莫天賜同時失去世上最愛的兩個女人。
陸塵埃在這個冗長的故事裏睡着了,原來這世間這麼多痛苦的人,陸塵埃想,每段風光的背後都有一段不為人知的心酸。
窗簾裏影影綽綽的光清冷一場,陸塵埃睡得不算安穩,迷糊須臾間,聽到莫天賜低聲説,塵埃,對不起,是我讓你過得不幸福。虧欠你的幸福,從今以後我來彌補。
陸塵埃的夢裏,卻浮現出一張少年的臉。
那個少年有這全世界最温柔的眼,他説,塵埃,你是我遇到對的人。
第二天,陸塵埃跟莫天賜回到永城已是下午。
他們剛進永城,便有人攔下他們的車,車上走下幾個穿制服的警察,他們拿證件在莫天賜眼前晃了下,莫先生,我們是警局的,你涉嫌吸毒販毒,請跟我們走一趟。
這時,魏星沉從另外一輛車上走下來。莫天賜冷漠地看着他。
魏星沉沒有理會他,倨傲地走到他身邊,拉過陸塵埃,把自己的大衣脱下來披在陸塵埃單薄的肩上。
陸塵埃任魏星沉把自己帶離,上車時,她回頭看了看莫天賜,莫天賜站在原地,當看到她回過頭,竟然衝她笑了笑。
很久以後,莫天賜告訴她,塵埃,你知道嗎,其實我也曾努力讓自己放棄你,給你自由的生活。我經常跟自己賭博,每次的賭注都是你,那次我賭你會不會回頭,如果你回頭,説明你起碼還有一點點的在意我。如果你不回頭,我會説服自己放棄你。就算後來我發現,我可以給你這世上的一切,除卻自由。但我真的曾想過,不要為難你。
陸塵埃被魏星沉帶到了“美好時光”的房子裏。
進門後,魏星沉二話不説,舉着一枚戒指跪在了地上,他説,塵埃,我知道你現在很難過,我也知道這不是最好的時機,但是從舞會上遇到你的那一晚,我便只想做一件事,娶你。現在這麼倉促地向你求婚,我怕你不答應,但我更怕我不説出來,以後都不會有機會。不管你相信不相信,我真的很愛你,我做過的所有事,就算暫時放棄你,也是為了更好地和你在一起。
陸塵埃看着跪在地上的魏星沉,他的眼角還有淺淺的傷疤,如果不細看,或許看不出來。
那是他為她受過的傷,曾經在這道傷口前,她許諾要嫁給他。
可是如今看着那枚熠熠發光的鑽石戒指,她卻只能低下頭。眼淚如斷線的珠子,一滴一滴。
她以為自己在得知真相的那一刻,心已經死了。可是聽到魏星沉的那些話,她還是不可抑制地難過起來。
魏星沉看到她的眼淚慌了,站起身笨手笨腳地從口袋裏拿出一包紙巾給她擦眼淚,塵埃對不起對不起。我知道自己這樣讓你很為難,是我自私了。你現在不用想這件事,你就當我從未説過,我會等你想好了,我會一直站在原地等你。
陸塵埃看到魏星沉拿出的紙巾,哭得更兇了。
以前唸書時她有鼻炎,一年四季都在擦鼻涕,有時因為擦鼻涕太多,鼻頭都是紅紅的。魏星沉除了給她買藥,盯着她按時吃藥,還特意把超市所有的紙巾都買了一包回來,對比哪個牌子的紙巾更細軟,對鼻頭的傷害最小。後來,他身上便一直裝着那種紙巾。
沒想到他到現在還保持着同一個習慣。
可是,就算習慣沒變,他和她卻都變了啊。
陸塵埃從房子裏離開時,對魏星沉説,給我時間考慮。
魏星沉重重地點了點頭,塵埃,不管多久,不管在哪兒,我都會一直等着你的答案。
陸塵埃沉重地回到家,電話響了,是駱翹。
陸塵埃剛接起電話,就被駱翹罵了個狗血淋頭,操,你最近兩天跑哪兒去了,給你打了幾百個電話了,去你家也沒人,我他媽的都以為你又一次不告而別……説着,駱翹的聲音有些哽咽了。
對不起駱翹,對不起。我最近兩天……陸塵埃説着也有些哽咽,對不起,我不會走的,就算走以後都會第一個告訴你。
你現在在哪裏?駱翹擦乾眼邊的淚。
在家。
吃過飯沒?
沒有。翹,我好累不想吃,你帶給我吃好嗎,我有很多話想跟你説。
行,我帶你愛吃的。駱翹第一次聽到陸塵埃撒嬌,立刻拍着胸口同意。
順便帶兩瓶酒。
……好嘞!
駱翹看到陸塵埃時嚇了一跳,陸塵埃整個人臉色蒼白,眼睛紅彤彤得像只兔子。
怎麼了?誰欺負你了?駱翹立刻放下東西問。
沒有。陸塵埃拉着她,忽然趴在她的肩上説,我就是覺得一個人好累。
駱翹嘆了口氣,拍了拍她的背,低聲説,其實從你回來我便一直貼身帶着手機,以前我睡覺總喜歡靜音,現在就連睡覺都開着機。我一直知道,你肯定會在某個需要我的時候給我打電話。就像現在。塵埃,你這個人總喜歡把自己武裝得鋼筋鐵骨,其實你就是一紙老虎,你就算滿身傷口,都捨不得傷害任何人。
我……哪有你説的那麼好。陸塵埃甕聲甕氣。
那你説,現在又為什麼哭?
陸塵埃想起這兩天發生的事,更加難受了。吃了點東西,喝着酒,她斷斷續續把這兩天的事情都講給了駱翹聽。
操,還有這些後事,這他媽的比坐過山車還曲折。駱翹喃喃道,我開始還以為叮噹跟魏星沉的事都算炸彈了,但沒想到還有錄音這一出。我説魏星沉這個孫子,這幾年都扭扭捏捏地從我這裏打聽消息,原來這小子愧對你。虧我還總幫他撮合你們在一起。
塵埃。駱翹拉住她的手,接下來你想怎麼辦?
我不知道。陸塵埃低頭看着手掌心裏的線條,我到現在還很愛他,可我過不去心裏的那道坎兒。翹,我耿耿於懷他對我的放棄,耿耿於懷他把那麼難的抉擇丟給我,耿耿於懷,他不與我共同承擔。
我知道我知道。駱翹説,如果我是你,我跟他同歸於盡的心都有了。
陸塵埃苦笑了下。
對了,你説莫天賜被帶走了,這跟魏星沉有關嗎?
肯定有關。陸塵埃點頭,他現在對莫天賜恨之入骨,就像當初的我一樣。
你現在對莫天賜呢?
我不知道,但遠遠不像當初那麼仇恨了。
那叮噹呢?你會原諒她嗎?駱翹小心地問。
我沒辦法原諒她,就算她那時為了救她爸爸,但一想到她不顧我們的友情躺在了魏星沉的身邊,我覺得噁心。
我明白你,塵埃。這些日子我一直不敢告訴你,叮噹也受到了應得的懲罰,她患了抑鬱症。
怎麼會這樣?陸塵埃一霎有些複雜。
我也不知道,泡泡説的。他説叮噹早有抑鬱症,只不過陳爍生日後加深了,她現在一直精神都不太好,陳爍一直守在她身邊。
陸塵埃沉默了很久,直到駱翹以為她不會説話時,忽然聽到她艱難地説,翹,有時間你去看她時,如果有些話能讓她的病減輕些,你就告訴她,我不怪她。
塵埃。駱翹心疼地摟住她的肩,難為你了。
陸塵埃又一陣難過。
那天晚上,因為傾訴和哭泣,所以説完所有的話,她非常疲憊,很快進入了夢鄉。
這晚,沒有任何人進入夢裏。
第二天,駱翹的電話吵醒了她們。
駱翹迷糊地接起電話,電話那頭不知道説什麼,駱翹立馬跟蛤蟆似的從牀上蹦了起來。
陸塵埃問怎麼了。
駱翹看了看她,低頭邊穿衣服邊説,現在市裏到處都在報道莫天賜的事,都説他涉嫌吸毒販毒,莫天賜雖然被保釋出來,但莫氏門前圍滿了記者,星沉這次是真的要把他斬盡殺絕。
陸塵埃坐起身不語。
駱翹看了她一眼,彷彿解釋般説,塵埃,你和莫天賜有你們的宿怨,我跟莫天賜也有我們的友情,在我心裏,莫天賜是兩半的,我討厭他對你和魏星沉的破壞,但另外一半,其實他在我心裏是一個講義氣的朋友,我沒辦法讓自己坐視不理。你知道,他曾幫過我那麼大的忙。
陸塵埃聽着駱翹的解釋有些心酸。其實念永大時,駱翹和莫天賜的關係,就跟她跟駱翹的關係那麼鐵。
那時,她跟駱翹在外面惹事,幫她們解決事端的都是魏星沉跟莫天賜。她一直以為莫天賜跟駱翹會日久生情。但並沒有,他們一直保持着忠肝義膽的友情。
雖然在她面前,駱翹大多時間都在諷刺莫天賜,但陸塵埃明白,駱翹是為了讓她好過一點。
就像此刻一樣,其實她幫莫天賜是人之常情,卻又要擔心她的情緒。
陸塵埃有些心酸,拍了拍駱翹的手説,我當然明白,你快去吧。
駱翹走後,陸塵埃也起牀了,她給自己倒了杯冰水,倚窗而立。
她忽然想起幾個月前,自己剛回永城時,心裏被忐忑和不安侵佔。在外面漂泊的三年,雖然她努力讓自己活得不卑不亢,像模像樣,但心上的那個少年,始終停留在記憶深處。
在陳爍生日聚會的那天晚上,以前的那羣人又聚在了一起,她以為這是另外一個全新的開始,卻沒想到只是三年前噩夢的延續。
她眼前不斷浮現出昨天魏星沉跪地向她求婚的場景,她撫摸着無名指,這裏真的適合接受那枚圈禁嗎?
她以前最大的願望就是嫁給他,現在為什麼這麼猶豫呢?她無力地蹲在了地上。
接受他,漂泊的生活立刻結束,自己嫁給十七歲時的愛人。
拒絕他,不能和深愛的人在一起,以後擁有再多又有什麼意義?
可是,他終究放棄過她,將她推到無人境地,任她自生自滅過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