驀地眉頭一揚,咬了咬牙根,暗道:“血海深仇,我要先在這甬道以內,搜殺玄雲鬼女!”
主意打定,進發一聲厲叱道:“玄雲鬼女,任你使甚機詐,你老頭今天非把你活劈劍下……”
一緊手中青萍劍,縱步向裏闖去!
就在他剛剛起步,忽然聽得暗門之外,響起一聲洪亮的佛號:“阿彌陀佛!女施主慢走,二十七條斷臂之恨,請還老衲一個公道!”
車丹猛吃一驚,暗忖:“糟了!這是少林掌門靈脩大師。”
禁不住腦中電轉,霍然停步。
他一聽“二十七條斷臂之恨”,那裏還不明白。
那天凌小翠領着他衝出那座兩百多個少林僧侶組成的“達摩陣”之時,凌小翠劍光起處,斷臂亂飛,想不到競有二十七條之多!
雖然凌小翠出手太辣,但卻是為了他。
方自心念轉亂,忽又傳來凌小翠的一聲冷笑道:“二十七條斷臂,難道重於八十九顆光頭?你這老和尚還要公道,也該分個先後?”
車丹聽了一怔,暗暗奇道:“她怎知道少林僧侶,在一夜之間,已有八十九人死難之事?……”
思忖之間,靈脩大師洪亮的佛號之聲又響起,帶着悲憤的語音道:“老衲覺得無分先後,難道女施主不是不歸谷中之人?”
車丹又是一驚,暗忖道:“慘羅!他把她當作了不歸谷中之人,此事為我而起,我豈能置身事外?”
他原乃心地忠厚主人,更是一片俠肝義膽,聽到此時,再也忍耐不住,擰腰作勢,兩個起落,業已閃出暗門。
睜目看去,丈餘之外,果是少林掌門靈脩大師,但見他一派莊嚴法相,肅穆中掩飾不住盛怒之容。
身後約有二三十人,半圓形環繞而立,其中有僧有俗,當下微微一怔,暗忖:“莫非九派掌門入到了?”
經過一番仔細打量,發現人叢中有兩個面如古月蒼松的灰袍老道,和一個羽衣星冠的中年道人。
車丹心頭一沉,暗暗發急道:“哇操!這真是糟透頂了,看來這兩位老道之中,準有一位是本派武當掌門人玄真子道長,我既是武當門下弟子,如今在掌門人面前,豈敢絲毫不敬?”
目光斜掃,只見和自己並肩而立的凌小翠,手中長劍斜指,鳳目籠威,一派冰霜凜然之色。
不禁暗忖:“她當日要不是為了自己,也不會惹出這樁麻煩,事到此時,我豈能袖手旁觀?”
當下面向靈脩大師,抱劍一拱説道:“老禪師錯了,這位凌姑娘,並非不歸谷中之人!”
靈脩大師雙目略張,神光一閃,肅然説道:“阿彌陀佛!老衲有幸,想不到又遇上了車丹小施主……”
話到此時,語音轉厲,接道:“這位女施主既非不歸谷中之人,車小施主想必仍然是武當門下弟子?”
車丹聞言之下,不禁大吃一驚。
他原是聰明絕頂之人,暗忖:“我只要一承認是武當弟子,掌門人玄真子道長必然出面,那時……”
他猛然想起武當門規,不禁機伶伶打了一個冷顫。
雖然他並沒做出對不起師門之事,但少林掌門人一言之下,玄真子道長未必肯開罪領袖武林的一派掌門之尊,對自己加以護短?
何況玄真子道長,並不認識自己。
他沉吟焦思,一時之間,竟是難以置答。
猛又聽得靈脩大師沉重的語音道:“阿彌陀佛!車小施主怎不回話?”
車丹被逼無法,目光一抬,苦笑道:“老禪師定要追問在下師門之事,這是什麼意思?”靈脩大師突然面色一變,冷冷説道:“難道車小施主,又不是那天劍潘施主門下高足了?”莫看這位少林掌門,詞鋒極是厲害。
車丹心頭一凜,暗忖:“我要承認是武當弟子,只有束手就縛,縱然不當場行刑,至少要被押回武當,那時師門血海深仇,豈不沉冤海底?”
一時心如火焚,驀又想起了師妹潘紫環,不禁痛心疾首,眉頭一軒道:“在下只要不是少林弟子,老禪師怕是無權追究?”
靈脩大師沉聲説道:“車小施主只要不是中原九大門派中任何一派,老衲之意,便想追究一番!”
車丹微微一愕道:“老禪師此言,怕是不近情理,天下之人,不屬九大門派的,多得不可勝數,難道老禪師都要一一追究?”
靈脩大師道:“天下之人雖多,與少林一派無怨無隙,老衲何必追究。”車丹道:“難道在下與貴派有隙?”
靈脩大師哼了一聲道:“二十七條斷臂之恨,豈止有隙?”
凌小翠忽然柳眉一豎,叱道:“你這老糊塗和尚!那是我的事啊!”
這一聲“老糊塗和尚”,立刻惱了四個護法僧人,從人叢中一縱而出,齊聲喝道:“你這大膽丫頭,竟敢出言無狀,照打!”
四根兒臂粗細的渾鐵禪杖,掄起四團烏光,便待出手。
靈脩大師突然僧袍大袖一擺道:“住手!”
四個護法僧人聽了掌門法諭,一齊收住禪杖,恭謹唯命而退。
凌小翠睹狀,冷笑了一聲道:“好威風啊!可惜嚇唬不住我凌小翠……”話完之後,柳眉微軒,口角一哂,顯出滿臉不屑之色!
環繞靈脩大師身後的各派掌門,和濟濟羣雄,一齊勃然變色,一個個雙睛炯炯,怒目而視。
但少林一派,領袖天下武林,各派羣雄雖然憤憤難忍,卻都唯少林掌門人靈脩大師馬首是瞻,靈脩大師沒有表示,各派之人,也就不敢發作。
此時靈脩大師喝退了四個護法僧人之後,雙瞳如剪,注視着凌小翠,厲聲問道:“女施主是何派之人?”
凌個翠搖頭道:“我無門無派。”
靈脩大師道:“令師何人?”
凌小翠兩道柳眉微微一聳道:“你別問長問短了,二十七條斷臂之事,我凌小翠一人承擔就是。”
靈脩大師冷冷接道:“女施主打算怎樣承擔?”
凌小翠道:“這很容易啊!”
靈脩大師面色一沉道:“容易?”
凌個翠點頭説道:“自然容易……”話語略頓,柳眉雙軒,一撩手中長劍接道:“只要你們勝得我手中這柄劍,任你們剝皮抽筋,或殺或剁,要是勝我不過,哼哼!我想再找回幾條手臂!”
此話一出,滿場皆驚。
驀地由驚變怒,幾十雙快要噴出火來的目光,一齊投了過來。
車丹聽在耳裏,也不禁微微一震。
他曾嘗試過這位少林掌門人靈脩大師的絕世神功,不免暗暗替凌小翠捏着一把冷汗,心道:“她這樣眼高於頂,會吃虧啊!”
思忖之間,只聽靈脩大師聲色俱厲,勃然怒道:“女施主出言好狂?難道就佔量中原武林,竟沒一個能勝你一劍之人?”
這位少林高僧,以一派掌門人的身份,雖動盛怒,但言下仍然極有分寸,只説中原武林,並不自誇少林絕學。
凌小翠哂然一笑道:“是你們要找我,有沒有不勝我之人,要比過之後才知,此時還言之過早呢!”
靈脩大師道:“至少女施主有幾分自負其能。”
凌個翠道:“自然啊!我要沒有幾分把握,豈不被你們唬住了?”
靈脩大師弗然變色,憤憤説道:“好!女施主就等上一等吧……”驀地轉向車丹道:“車小施主怎麼説?”
車丹微微一愕道:“老禪師什麼意思?”
靈脩大師道:“老衲要查問小施主的身份來歷!”
車丹眉頭一皺道:“莫非老禪師仍然疑心在下,是不歸谷中之人?”靈脩大師道:“至少小施主應該説出是何派之人。“車丹心念暗轉,忖道:“如今中原九派掌門齊到,我要不説出一個所以然來,看來必定難以善罷,但我若説是武當下弟子……”想到此時,輕嘆了一聲,暗暗發急道:“這怎麼説?……”
目光一抬,只見靈脩大師,雙瞳炯炯如炬,正瞪視着自己,一瞬不瞬。
一陣山風吹來,從凌小翠身上飄過一絲脂粉香味,車丹突然心中一動,暗忖:“今日之事,最好是由我承當,何必要她陪着受一場折辱?”
他自獲“降龍三劍”絕學,雖然雄心萬丈,但眼前情勢不同,“降龍三劍”,原是要對付“不歸谷”中之人,豈可用來對付正派武林。
再則九大門派之中,自然不乏奇功異能之士,就憑“降龍三劍”,也未見有必勝之望了!何況,離塵大師傳他三招劍法之時,雖曾説了一句“妙絕天下”,但補充又説只是論的劍法。
九大門派之中,究竟有多少出類拔萃的絕頂好手,他雖不知,第一個少林掌門人靈脩大就,他就難以匹敵。
因此,他縈廻苦思之下,心念遂決!當下欠身發話道:“老禪師既然定要逼問,在下只好直陳,不過……”
他話到此時,下面似是一句為難之言,忽然頓了一頓。
靈脩大師神色稍霽,突然宣了一聲佛號道:“不過什麼?小施主請説!”這位少林掌門,到底是年高德劭之流,一聽車丹肯直陳他的身份來歷之事,登時語音轉和。
車丹目光左右一掃,緩緩説道:“在下有個條件!”
靈脩大師微微一怔道:“什麼條件?”
車丹鼓起勇氣説道:“求老禪師先放走這位凌姑娘!”
靈脩大師聞言之下,臉色又是一變。
那二十七條斷臂之怨,在靈脩大師之眼裏,凌個翠乃是正凶,如今那有放過正主兒的道理?
那知就在他臉色已變,尚未發言,凌小翠反而忍耐不住,驀地玉首一偏道:“車丹!你這是什麼意思?難道我已經被捉住了?”
車丹先見靈脩大師臉上變色,心知自己祈求之事難成,忽又被凌小翠如此一問,只得囁囁説道:“凌姑娘!你不知道……”
他的意思,自然是説凌小翠不知靈脩大師神功絕世,但卻不好明白説了出來。凌小翠卻嫣然一笑道:“我知道啊!你一番好意……”話到此時,笑容一斂,轉對靈脩大師道:“老和尚大概不答應吧?”
靈脩大師自幼剃度出家,皈依佛門,目所見,我佛金身法相,耳所聞,梵音啼唱之聲,幾見過這等刁鑽潑辣的少女,雖然氣在頭上,但被她這猝然一問,一時之間,竟然難以措詞,哼了一聲,垂上雙目。
凌小翠見狀冷笑道:“老和向!請放心吧,你就答應了,我也不走。”
就在此時,只見靈脩大師身後,一個灰袍老道,越眾而出,雙目如電,打從車丹臉上一掃而過。
緩緩走到靈脩大師身前,稽首一禮道:“老禪師!貧道打擾了,想就此追訊一下師弟潘威元死難之事。”
靈脩大師雙目一張,雙手合什,還了一禮,高聲説道:“阿彌陀佛!道長請!”車丹心頭暗急,忖道:“哇操!這準是師伯玄真子道長,他要問我了!”
思忖未了,那老道已霍地轉過身來。
車丹抬頭看去,只見那老道灰袍黃絛,足登雲履,背上負着一柄長劍,道貌清奇,蓄着五綹長鬚,飄逸中又帶有一種嚴肅之態。
車丹一陣緊張之下,額頭上沁出了汗水。
只聽那老道手拂長鬚,沉聲發話道:“貧道玄真子,權代武當掌門之職,少年人果是姓車名丹的麼?”
照説玄真子道長,既已報出名號宗派,車丹如果自認是武當門下弟子,此時只有翻身拜倒。
但他巍然卓立,沒有下拜。
原來他在一陣焦思之下,腦際靈光一閃,想出一個法子來了。
當下欠身一禮道:“在下正是姓車名丹。”
玄真子道長目光一轉,緩緩説道:“貧道師弟潘威元,有一女一徒,貧道雖未親見,聽説女名潘紫環,徒號車丹,難道天下有同名同姓之人?”
車丹心頭一沉,暗忖:“原來玄真子師伯,早知我的名字了?……”他搖了搖頭答道:“沒有,車丹只有一個。”
玄真子道長眉頭微抖,像是在極力忍住即要迸發的怒火,冷笑説道:“這樣説來,你就是我師弟潘威元的徒弟了?”
車丹點頭説道:“不錯,正是在下。”
玄真子道長突然臉色一寒,裂帛一聲叱道:“好孽障!你既自認是我師弟潘威元之徒,竟敢對我不敬?”
車丹胸有成竹,暗忖:“此情此景之下,我豈能認你師伯?……”眉頭一皺,緩緩的説道:“道長莫發雷霆,在下已被先師,當着祖師牌位,逐出門牆,如今已經不是武當門下弟產了!”
玄真子道長盛怒未息,怔了怔道:“為什麼被逐出門牆?”
車丹道:“先師説我行為不檢!”
玄真子道長眉峯一聳,大怒喝道:“於是你這孽障就懷恨在心,勾引不歸谷中之人,叛逆弒師!”
這幾句話,聽得車丹冷汗一淋,一時激發了真情,急急辯道:“師伯此話從何説起,弟子……”
話到此時,猛聽玄真子道長厲聲叱道:“好孽障!你認我是師伯了?……”霍地翻腕肩頭,“嗆!”一聲,撤出一柄長劍!
車丹心裏一慌,倒閃五尺,顫聲説道:“在下既被先師逐出門牆,照理不能再認師伯了?”
玄真子道長掄劍一指道:“你説你沒犯上弒師,何人作證?”
車丹雙瞳一閃,忽然滾落了一滴淚珠,悽然説道:“只有師妹潘紫環。”玄真子道長道:“她在那裏?”
車丹道:“環師妹已被不歸谷中之人擄劫,但……”
玄真子道長不待車丹把話説完,赫然震怒喝道:“住口!擄劫之人,只怕就是你這孽障了!”
車丹皺眉説道:“道長不容分説,那也是無可奈何之事,在下剛才……”玄真子道長截住話頭,怒道:“剛才什麼?”
車丹道:“剛才還見環師妹,在這梅林之中,一閃不見!”
玄真子道長道:“這裏是不歸谷?”
車丹連忙搖頭道:“不歸谷不在此地。”玄真子道長追問道:“在那裏?”
車丹暗忖:“那玄雲鬼女,此時諒必隱伏在暗道以內,我若説出不歸谷所在之地,難保她對環師妹不下毒手……”
當下咬了咬牙道:“在下不知!”
玄真子道長嘿嘿一聲冷笑道:“武當門下,一向門規森嚴,那容得你這孽障欺師滅祖,縱令我潘師弟已把你逐出門牆,我也不能饒你!……”
頓了頓,手中長劍一抖,怒溢眉宇喝道:“你待怎樣?”
車丹心頭直跳:暗忖:“看來我又是百口莫辯了……”禁不住熱淚盈眶而出,悲聲道:“道長要在下怎樣?”
玄真子道長眼看車丹淚流滿面,只當不知。
這也難怪,車丹言詞閃爍,委實教人難信,令人起疑,玄真子道長,有了靈脩大師先入之言,他一派掌門之尊,豈肯對車丹加以姑息?
就在此時,羣雄之中,閃出一箇中年道人。
那道人羽衣星冠,手握長劍,面向玄真子道長,恭聲啓道:“依弟子之見,先把他擒下之後,詳細追問!”
玄真子道長怒容滿面,點頭説道:“只好這樣了!”
話音甫落,凌小翠忽然一聲嬌叱道:“你這兩個老雜毛,敢説擒人?”
那羽衣星冠道人,霍地掄劍回身,猛喝一聲道:“本派清理門户之事,你敢來管?”凌小翠柳眉連軒,進發一聲冷笑道:“你想斷送一條臂膀是麼?我就管了……”但見人影一閃,劍發如風。
銀光到處,鮮血狂噴,飛起一條斷臂。
“哇操!”恰查某又在瘋啦!”車丹見狀,不禁心頭狂震,駭然一聲驚叫道:“凌姑娘!你……”
他到底是武當門下弟子,眼看凌小翠閃電出手,劍式奇詭辛辣,顯然有存心傷人之意,對手又正是武當門下之人,教他那得不驚?
説時遲,那時快,車丹叫聲未落,一條斷臂,業已飛起老高。
隨着半聲慘哼,那羽衣星冠的中年道人,左肩之下,鮮血泉湧,一時支持不住,向後倒去。
“阿彌陀佛……”一聲宏亮的佛號,震得林木簌簌,高響入雲。
這是少林掌門人靈脩大師的聲音,但見他肅穆的臉上,顯露出一派悲天憫人之色,用着一種低沉的語音説道:“女娃兒!你好大的膽!”
凌小翠的膽子,委實不小,二十七條斷臂之事,還未了結,如今竟敢當着九大門派的濟濟羣雄之前,又欠下了一條斷臂之債!
她一點也不在意,傲然一聲冷笑道:“呸!壽星公吃砒霜,不想活了!誰要惹我,就叫他嚐嚐斷臂之苦!”
玄真子道長雙睛爆赤,進發一聲怒叱道:“好個心毒手辣的丫頭!本座今天不把你活劈劍下,難消心頭之恨!……”
手起一劍,直劈了過去。原來那羽衣星冠的中年道人,名號元修,乃是七年前突然失蹤,武當掌門人紅葉道長的嫡傳弟子,在武當一派後一輩中,也是有數的高手,想不到今天在凌小翠閃電一擊之下,飲恨斷臂。
玄真子道長目睹慘狀,一時悲憤之情,難以自制,把數十年性命交修的內力,盡凝劍身,長劍出手,划起一片震耳鋭嘯,照定凌小翠摟頭疾劈而下!
凌小翠目注玄真子道長劈來劍勢,卻無半點驚詫之容,顯然,她看出了玄真子道長的劍法,雄渾有餘,奇詭不足。
但聽她冷笑一聲,直待嘯風貫頂,劍到當頭,這才香肩一晃,斜飄九尺,驀地鳳目一睜,嬌聲叱道:“老雜毛!你的臂膀也在作癢麼?”
玄真子道長一劍劈空,業已不是滋味,如今又被這刻毒話語一激,一氣之下,鬚髮畢張!他憑一派掌門之尊,當着九大門派的羣雄之前,委實不願和一個十六七歲的黃毛丫頭,多鬥口舌,激憤之下,振腕又是一劍,搶步欺攻而上。
凌小翠橫剝當胸,突然神色一變,冷冷喝道:“這就怪不得我了……”霍地纖腕一翻,劍如飛霜,撒出一片光幕。
車丹瞧在眼裏,心急如焚,揚聲急叫道:“凌姑娘!你不可……”
凌小翠聞言收劍,倒閃一丈,忽又一擰柳腰,斜刺撲近車丹,仰臉問道:“你怕我傷了他?……”
車丹舉目一看,只見玄真子道長面色鐵青,一件玄灰道袍,無風自抖,顯見憤怒之情,已達極點!
不禁心中一動,暗忖:“我要據實答話,豈不有損掌門師伯的顏面?……”當下眉頭一皺,苦笑説道:“凌姑娘如果能走,最好快走!”
凌小翠妙目一轉道:“你呢?”
車丹微微一愕道:“我?……”話到此時,忽然神色一黯,搖了搖頭接道:“我不想走了!”
凌小翠怔了怔道:“為什麼?”
車丹掄目四掃,只見先前環繞靈脩大師身後的九派羣雄,已開始向兩側移動,採取了一種包圍之勢。
他心知凌小翠劍法雖高,要想力敵羣雄,立於不敗之地,那是絕無可能之事,何況少林掌門人靈脩大師,一身絕世神功,他曾嘗過,估計凌小翠萬難匹敵。
當下輕嘆了一聲道:“哇操!沒有天天過年的,時機稍縱郎逝,凌姑娘再要不走,怕是走不了了!”
凌小翠妙目凝光,盯在車丹臉上,忽然柔聲説道:“有禍同當,你不肯走,我也不走!”車丹聞言一驚,心道:“哇操!又是一塊”橡皮糖死粘着不走!她這是什麼意思,假如我死……”
思忖未了,忽聽凌小翠幽幽一嘆道:“我要陪着你!”
車丹猛地心絃一顫,一種從未有過的感覺,使他一時間,不知所措。
他怕和凌小翠的目光相接,仰臉悽然一笑道:“好意心領,姑娘和在下的情形,截然不同啊!”
凌個翠柳眉一挑道:“有什麼不同?憑你的”降龍三劍,和我的……我們可以放手一拼!”
車丹搖了搖頭道:“哇操!要我動手,那是棉花店失火,免彈了,這就是在下和姑娘的不同之處,我……”
他瞥了盛怒相向的玄真子道長一眼,又輕嘆了一聲接道:“哇操!你看看那臭道士,我只有束手待擒。”
凌小翠杏目一睜道:“什麼,束手待擒?”
車丹黯然的點了點頭道:“不錯!我準備束手待擒!”
凌小翠鳳目籠威,突然提高了聲音道:“我可不答應!”
車丹喟然一嘆,道:“我只是説自己啊!並沒有勉強姑娘之意。”
凌個翠冷冷接道:“我不是説自己,我是説你,我不許你束手待擒……”忽然側轉嬌軀,冷峻的目光,全場一掃,舌綻春雷般進發一聲怒叱道:“有膽的快上,凌小翠索性開次殺戒了!”
莫看她生得柳媚花嬌,此時一怒之下,雙瞳如剪,稜威凜凜逼人,粉頰之上,登時泛顯出一派冰霜傲然之色!
但出口之言,委實太狂,滿場羣雄,一齊勃然震怒。
玄真子道長老臉一寒,厲聲喝道:“看是誰開殺戒了……”長鬚飄拂,立即掄劍縱步而!車丹進退失據,不禁心頭大震。
凌小翠對他有數次相救之恩,玄真子道長乃是武當一派的掌門人,自己的師伯,若論功力修為,玄真子道長,自是要佔絕對優勢,但凌小翠劍法辛辣詭異,假如玄真子道長有所閃失,他豈非千古罪人?
反之,凌小翠要是遭逢了什麼意外,他也於心難安,一時情急之下,騰身一縱,擋住兩人中間。
玄真子道長見狀,瞠目怒喝道:“孽障!你是找死嗎?”
車丹舉止失措,急道:“師伯……不不!道長!請聽在下一言。”
玄真子道長盛怒之下,聽了他稱呼之詞,更是氣往上撞,暴起一聲叱道:“老禪師説你劍術造詣甚高,我就試你一試!……”
振腕顫開三朵劍花,閃電出手,指向車丹上中下三路要害。
車丹空有寶劍在握,在自己掌門師伯之前,怎敢還招?登時側身一閃,避開正面,急急説道:“在下並無對敵之心,道長請息雷霆……。”
忽聽凌小翠一聲嬌叱,長劍隨手一揮,寒芒電奔,照定玄真子道長斜肩下劈!玄真子道長似是未料到凌小翠揮出劍勢,來的如此迅速,趕忙一沉丹田之氣,移形換位,側閃三步。
只覺一股冷芒,掠身而過,不禁心頭一凜!
玄真子道長見識廣博,對敵經驗豐富,一接之下,心知凌個翠劍術詭奧迅快,自己舍長取短,不但難以制敵,説不定會落得一個灰頭土臉。
暗暗劍交左手,左臂一掌“五丁開山”,疾向凌小翠肘間擊去。
這一掌他用了八成真力,存心把對方長剝震飛,那知凌個翠目如利剪,身似飄絮,一劍劈空,騰身拔起五尺,讓開一片勁氣罡風,滑足而過!
身形懸空一翻,反擊過去。
但見劍芒如雨,銀花繽紛。
玄真子道長眼看劍勢凌厲,變化萬千,猛地驟發一掌,人卻仰身後退。
凌小翠只覺一股強猛勁力,排空撞到,疾忙中雙足一踹,平升五尺,柳腰輕擰,斜刺裏飄落一丈以外。
忽聽靈脩大師傳來一聲低沉的佛號道:“女施主剛才這懸空運劍的手法,令老衲想起了一個人。”
凌小翠柳眉一挑道:“什麼人?”
靈脩大師道:“凌波玉女馮小青。”
凌小翠道:“不知道:“
靈脩大師臉上,倏然掠過一片疑雲,道:“女施主剛才這一招,可是叫做”萬花獻佛?”
凌個翠怔了怔道:“這倒不錯。”
靈脩大師道:“令師到底何人?”
凌小翠道:“我師父説,她和中原武林,素無瓜葛,就説出來,你這老和尚也未必知道:“靈脩大師道:“憑女施主這等矯健身手,令師必定是一位隱逸高人,縱令老衲不知,説説何妨?”
凌小翠側頭沉吟,驀地圓目一睜道:“説就説!我師父名號東海一孑,瞽目神尼!”
車丹聽了一愕,暗忖:“胡扯!不是離塵庵主了?……”
抬頭看去,只見靈脩大師也是神色微訝,口齒啓動,反覆念着:“東海一孑,瞽目神尼,東海一孑,瞽日神尼……”
忽然雙瞳開合,奇光一閃,緩緩接道:“不錯!是她?”
凌小翠微微一怔道:“老和尚!你信口胡猜,到底是誰?”
靈脩大師嘆了一聲道:“老衲猜定了,令師就是當年的凌波玉女馮小青。”凌個翠道:“怎麼我不知道?”
靈脩大師道:“那段傷心之事,也許也不願重提。”
氣得半晌不曾開腔的玄真於道長,忽然接聲道:“老禪師!那凌波玉女馮小青又是何人,怎的貧道一點不知?”
靈脩大師道:“老衲原也不知,但她於十六年前,被人殘害了雙目之後,曾到過少林,那時她懷中抱着一女嬰……”
這位少林掌門,話到此時,忽然一頓,炯炯雙瞳,打從凌小翠臉上一掃而過,慈眉微動,咳了一聲道:“女施主今年芳齡幾許?”
凌個翠茫然應道:“十七歲了。”
玄真子道長眉頭一軒道:“莫非老禪師以為那女嬰就是……”
靈脩大師忽然截住話頭道:“這個麼?老衲……阿彌陀佛……”他低喧了一聲佛號,向玄真子道長使了一個眼色。
顯然,這其中也許還有一段隱情,他不願當着凌小翠説了出來。
靜靜地聽着的車丹,忽然心中一動,立即想起了幾個問題,禁不住腦中電轉,陷入沉思。他想,十六年前,凌波玉女馮小青,被人殘害雙目。
但十五年前,他父親地劍滄浪大俠車英,卻在青城山下,遇上了一個瞽目盲女,比鬥不敵,彈指斷劍,就從那時起,飄然遠引。
中間只有一年之隔,莫非那瞽目盲女,就是凌波玉女馮小青?
想到此時,不禁抬頭向凌小翠看去。
凌小翠卻沒看他,似乎也在想什麼,忽然柳眉一顰,而向靈脩大師道:“你這老和尚,要説就説個清楚,假如我師父真是那個凌波玉女馮小青,她那雙目,到底是被何人所害?”
靈脩大師道:“難道令師沒有説過?”
凌小翠哼了一聲道:“説過了我還問你?”
車丹從沉思中回到現實,覺得眼前局面,似是緩和了許多。
但凌小翠那種倔強傲慢之態,仍然絲毫未改,眉頭一皺,高聲道:“凌姑娘!不可對老禪師如此無禮!”
凌個翠玉首一偏道:“喲!你也來管我了?”
車丹苦笑了一下道:“豈敢,在下只是奉勸姑娘,學學灶王爺上天,好話多説,壞話少提呀!”
凌小翠道:“我從來就是這般説話。”
靈脩大師嘆了一聲道:“令師原是一位傷心之人,自號東海一孑,可想見其孤苦零丁之狀,師徒遠棲海島,相依為命,自幼對女施主定是十分驕縱,既然一向説話就是如此,老衲也不見怪了……”
那怕凌小翠如此冷傲任性,聽了靈脩大師這幾句話之後,也不禁登時花容一黯,默聲不響。
靈脩大師頓了頓,又重重咳了一聲,接道:“至於令師雙目成殘之事,究竟何人所為,老衲也不十分清楚。”
顯然,這位少林掌門,在隱瞞着一件事,但卻並非惡意。
因為他心知如果在此時把那個人説了出來,憑凌小翠這等任性好強之人,定然會立刻仗劍尋仇。
這並非一樁等閒之事,當事人凌波玉女馮小青本人尚未出面,這位老成恃重的少林高僧,不願由他來挑撥而起。
故此,他推説並不十分清楚。
此時那被凌個翠一劍削斷了一條左臂的武當弟子元修,已隨來的玄明道長,敷好了金創丹藥,並撕下了一塊道袍下襬,裹好傷口,但因為失血過多,只見他面容慘白的幾乎沒有人色!
玄真子道長忍不住心頭之氣,忽然長鬚一抖,沉聲發話道:“老禪師!不知當年那位凌波玉女,與貴派有甚淵源?”
靈脩大師微微一愕道:“道兄此話何意?”
玄真子道長肅容説道:“貧道雖權代本派掌門之職,但一條斷臂之仇,卻是無法躭待,因此不能默爾而息,還望老禪師見諒!”
話完,掉頭面色一變,雙瞳炯炯,逼視着凌小翠。
靈脩大師正色説道:“道兄言重了,那凌波玉女馮小青,和本派並無瓜葛,更少淵源,老衲不過憐其孤苦,道兄不能擔待一條斷臂之仇,老衲又何能消除二十七條斷臂之恨?……”話到此時,轉對凌小翠道:“小姑娘!你待怎麼樣?”
凌小翠聞言,霍地倒閃三步,柳眉剔處,一掄手中長劍喝道:“這還不好説麼?有仇報仇,有恨解恨,你們就聯手齊來罷!”
剛剛平靜了一刻,忽又劍拔弩張,車丹看得心頭大急,卻是一無辦法。
只見靈脩大師面色一沉,厲聲喝道:“女娃兒!你真不知天高地厚……”僧袍一閃,飄前三步,冷冷接道:“你把那自以為高明劍法,先向老衲施展幾招,只要能沾得老衲半絲衣角,二十七條斷臂之事,從此不提!”
凌小翠哼了一聲道:“好啊!……”起手一劍,立即幻起一片寒芒,直向靈脩大師當胸點去!
車丹情急大叫道:“凌姑娘!使不得……”
玄真子道長扭頭一聲喝道:“孽障!要你大驚小怪的叫什麼?”
車丹急不擇言,道:“凌姑娘不是靈脩大師之敵。”
玄真子道長忿然説道:“所以你替她耽心?……”霍地手中長劍一振,怒道:“我也要試試你從那裏學來的劍法!”
車丹駭然一驚,騰身飄開一丈。
玄真子道長方待掄劍追出,忽聽場中凌小翠發出一聲嬌叱道:“老和向!看我絕招來了!”
原來倏忽之間,凌小翠一連攻出五劍。
但見靈脩大師僧袍飄閃,輪轉如飛,滿場盡是人影,像是招招着實,但卻劍劍落空,果然沾不到半絲衣角。
她雖芳心暗震,但卻不服。
一聲“絕招來了”,劍化漫天星雨,但見銀花飛灑,怒卷狂飄,宛如劍山倒塌一般,齊向四面八方罩去!
車丹看在眼裏,不禁神色一呆!
他先替凌小翠躭心,此時又替靈脩大師着急起來,心道:“這一招凌厲劍勢,世所罕見,縱令靈脩大師武功卓絕,甚至練成了金剛不壞之身,不至受到膚髮之傷,但是要是真的劃下了他一片衣角,那……”
思忖未了,忽聽靈脩大師低沉的語音道:“好劍法!老衲低估了。”
接着是凌個翠發出一聲驚叫。
隨着這一聲驚呼,滿場劍光齊斂,星雨水消。
車丹駭然睜目,只見凌小翠花容變色,呆若木雞,一柄長劍,業已到了靈脩大師之手中。
車丹方自一驚,只見靈脩大師慈眉一聳,沉聲説道:“少林武當二派,一共二十八條斷臂之恨,照説就要你這女娃兒一命作抵,也不為過……”話到此時,轉向玄真子道長道:“道兄尊意如何?”
玄真子道長似是被凌小翠剛才一招奇幻詭奧的劍法所震,心知要是自己遇上,縱不羽化飛昇,重傷難免,心膽微悸之下,也就不敢擅作主張。
當下微一欠身道:“少林有二十七條斷臂之恨,武當不過一臂之怨,老禪師如何裁處,貧道悉聽尊使。”
靈脩大師低喧了一聲佛號道:“既然如此,請恕老衲擅專了……”霍地掄劍平舉,面色一寒。
車丹以為他要對凌小翠下手,情急之下,縱身一躍,真撲了過去,口中叫道:“老禪師……”
靈脩大師眼迸精光,喝道:“你要作什麼?……”
左手微揚,僧袍大袖一抖。
車丹疾射的身形,陡覺一股強勁的力,兜胸撞到,登時被震得倒飄丈二,血氣一陣浮動。站穩足跟之後,略一提神運氣,似覺內腑並未受傷。
顯然,靈脩大師出手,頗有分寸。
忽聽“錚”的一響,只見靈脩大師駢指一彈,他那手中的一柄長劍,業已應手摺為兩段。車丹瞧在眼裏,暗叫了一聲道:“慚愧!原來他並沒有傷害姑娘之心,我是自討苦吃了!”
再看靈脩大師,依然嚴霜未解,忽然拋去了手中半截斷劍,面向呆立如故的凌小翠,肅然説道:“老衲念你年幼無知,網開一面,折劍示懲,快快回轉東海,告訴你師父,要她三月之內,先到武當朝香,再上少林。”
話完,僧袍大袖微動,一股和風,向凌小翠迎面拂去。
敢情凌小翠剛才一聲驚叫之後,並被靈脩大師拂中了穴道,此時一股和風吹到,穴道頓解。
她雖傲慢任性,這時再也使不起狠來。
粉臉之上,忽然湧起了一片紅暈,低垂玉首。
車丹目掃全場,只見玄真子道長,面有不豫之色,口齒啓動,欲言又止。顯然,他對靈脩大師如此處置,頗為不滿。
但有言在先,此時想提出異議,也就措詞甚難。
車丹原是聰明絕頂之人,察顏觀色之下,生怕另生枝節,心中一動,揚聲叫道:“凌姑娘!你還不快走!”
凌小翠聞言一擰嬌軀,撲到車丹身前,清澈的眼神,在車丹臉上轉了轉,忽然玉首一低輕聲道:“你能答應我去趟東海離塵島麼?”
車丹微微一愕道:“我?……”
凌個翠道:“我是説以後。”
車丹道:“有什麼事?”凌個翠幽幽一嘆道:“沒有什麼,來看看我。”
剛才不久還是飛揚拔扈,宛如一隻雌虎的她,轉瞬之間,立即變得柔情似水,低聲細訴起來。
語音悽婉,字字句句,扣人心絃。
“哇操!好粘喔!”車丹原乃至情之人,想起凌個翠數次相救之恩,不禁鼻頭一酸,連忙點頭説道:“好!我來看望你……”
話到此時,忽然心中又一動,接道:“並且,我還有樁事,要請教令師。”凌小翠玉首一抬,星目澄澄如水,柔聲問道:“什麼事?”
車丹神色一黯道:“這件事十五年了……”
凌小翠微微一怔道:“那時你還小呢!”
車丹點了點頭道:“不錯!我還小,只有三歲。”
凌小翠幽幽接道:“我也只有兩歲……”
她頓了一頓,仰臉問道:“到底什麼事啊?”
車丹展目看去,一輪紅日,業已沉向峯後,梅林中驟然黯了下來。
輪目打量,四周羣雄,睜着十數雙炯炯的神眼,齊向自己這邊注視不瞬,不禁心頭一沉,嘆了一聲説道:“這事以後再説吧,你快走!”
凌小翠道:“我走了,他們會對付你麼?”
車丹心頭一凜,突然泛起一種蕭索之感,暗忖:“哇操!這些禿驢和臭道士陰魂不散,這不用説,她走了之後,他們縱然不怎樣對付我,至少又要逼問我了!”
但卻強裝着微微一笑,低聲道:“你放心,他們會怎對付我呢!”
凌小翠道:“這很難説。”
車丹用着只能聽見的聲音接道:“不會的,你斬斷了少林僧侶二十幾條臂膀,尚且沒怎麼追究,何況我和他們無寃無仇?”
凌小翠點頭悽然一笑道:“既這麼説,我就走了!”
車丹茫然應道:“是啊!你應該快走。”
凌小翠道:“但你要來看我的啊……”
雙肩晃動,翩然而起!但見她羅衫飄閃,身如游龍升空,在暮靄蒼茫中越過林頭,瞬息已杳!
車丹眼看她離去身形,暗忖道:“好輕功!不輸那冷無雙啊……”伊人已去,他不禁突然升起了一種淒涼落寞之感。
就在此時,忽聽玄真子道長沉重的語音道:“老禪師!二十七條斷臂之仇,就這樣算了麼?”
靈脩大師低喧了一聲佛號道:“道兄有所不知,那凌波玉女馮小青傷心之人,飄零海角,只有這點骨血,老衲委實於心不忍!”
玄真子道長愕然道:“什麼?老禪師説這丫頭是她親生之女?”
靈脩大師黯然地點了點頭道:“她不是姓凌麼,那凌字,就是凌波玉女的凌啊!”
車丹聽了一怔,暗忖:“有這等事?難道凌姑娘有母無父?”
思忖之間,忽又聽得玄真子道長用着微帶激動的語音道:“老禪師既然慈悲為懷,放走了那丫頭,如今這個武當門下弟子,總該由貧道處置了吧?”
車丹吃了一驚,暗忖:“糟……”自凌小翠一走,他忽然改變了念頭。
他原先只覺得自己既是武當門下弟子,在掌門人又是自己的師伯之前,那有抗拒餘地?只有束手待擒。
但這時,他忽然又想起了自己許多急要去辦的事。
師父天劍潘威元的血海深仇,師妹潘紫環陷溺魔掌,還有自己的生身之父,十五年失蹤之謎,忽然顯露出一絲曙光?
如果那凌小翠之師,凌波玉女馮小青,真個是當年青城山下的那位盲女,也許會知道他父親的一點蛛絲馬跡。
如今指使殺害自己師父的“不歸谷主”玉玲瓏,正在脂粉情魔歐陽垢的“百花魔宮”,師妹潘紫環剛才又在這片梅林之中現身,並且自己又已答允了凌小翠前往東海,如果自己束手作了階下之囚,那豈不一切完了?
這些問題,不過在腦中一轉,不待靈脩大師答言,便自揚聲説道:“道長硬派在下是武當門下叛徒,不知握有什麼證據?”
玄真子道長面色一寒,冷冷説道:“這還要證據麼?你剛才已經自己承認是我潘師弟門下之徒。”
車丹眉頭一皺道:“但道長忘了在下曾經説過,業已當着祖師的牌位,被逐出師門之事了!”
玄真子道長赫然震怒,喝道:“本派一向門規森嚴,凡是犯了本派規戒的弟子,豈能僅逐出師門了事?”
車丹道:“可是在下並沒犯什麼規戒。”
玄真子道長道:“你不説行為不檢麼?”
車丹點頭説道:“不錯!”
他説的原是實情,但玄真子道長那裏肯信,雙目炯炯,厲聲喝道:“孽障!我潘師弟到底是怎樣死的?”
車丹神色一黯道:“死在玄雲鬼女一隻奪命神鈎下!”
此時紅日早墜,一輪冰魄,緩緩從東面峯頭升起,照得一片梅林之中,枝影縱橫,清光如水。
玄真子道長手掄長劍,猛喝一聲道:“那鬼女在那裏?”
車丹道:“她剛才……”
話猶未了,忽聽陰側側一聲冷笑道:“我在這裏呢!”
這一聲冷笑,宛如水谷裏吹來的一股寒風,令人聽在耳裏,有種刺骨砭肌,毛髮森然之感!
滿場羣雄,一齊震驚。
當下眾目紛投,齊向那發話之處看去。
朗朗月色之下,只見玄雲鬼女,倒提着那柄銀光泛亮的長劍,悄然地站立在三丈以外的一座虯蹲怪石巔頭,嘴角以上,冷笑未止!
車丹微微一愕,暗忖:“哇操!恰查某!她好大的膽,竟敢在此時此地,單獨現身?……”
忽然心中一動,想起自己由於際遇奇幻,習成了“降龍三劍”,又被這鬼女每次閃爍其詞,弄得幾個少林僧人,甚至掌門人靈脩大師,都一再誤會自己是“不歸谷”中之人,如今九派羣雄全在,估量都不識得玄雲鬼女,我何不乘此洗刷一番?
主意打定,揚聲大叫道:“諸位聽真!這個就是不歸谷中的玄雲鬼女,有名的勾命使者,殺人之事,她都有份!”
他滿以為這般一説,當可使羣雄頓釋,撇清自己不是“不歸谷”中之人。那知話音甫落,只見那玄雲鬼女微微一笑道:“車丹!你別捧我了,你的功勞也不小啊?”
車丹霍地一驚道:“你這話什麼意思?”
玄雲鬼女道:“你放出兩位師伯左奇右怪,這不是一件大功麼?”
車丹怒道:“胡説!我什麼時候放了他們?”
玄雲鬼女哼了一聲道:“怎麼的?你才入師門不久,就想和我吵嘴了?”車丹想不到玄雲鬼女居然存心栽誣,心中一怒,方待揚聲喝罵,忽聽腦後金風劃空之聲,掠頂而到!
心頭一凜,晃肩斜飄五尺。
扭頭一看,原來是玄真子道長,此時氣得鬚髮齊抖,厲聲喝道:“叛徒!你如今還有何説?”
搶步一劍,兜胸疾攻而至!
車丹滑步側身,又避過一剝,口中急叫道:“道長!那鬼女亂口胡編之言,你就信以為真麼?”
玄真子道長暴吼如雷道:“孽障!你不扔下兵刃,就不必向本座解説什麼了!”長劍一揚,摟頭下劈!
車丹暗忖:“這柄青萍劍,是那冷無雙暫時借我,我若扔下,將來拿什麼來還她?何況……”
就在這略一猶豫之間,玄真子道長劍挾鋭嘯,業已疾劈而下!
車丹眼看劍到當頭,閃避不及,不禁心頭狂震。
勿忙中一掄青萍剝,迎頭架去!
這柄前古神兵,原是削鐵如泥的利器,但聽“當”的一聲,玄真子道長手中的一柄長劍,只剩了半截。
車丹駭然一凜,仰身一躍,倒飄九尺,急急説道:“道長!在下無心之失,還請原諒!”玄真子道長雙瞳噴火,氣得渾身亂顫,掄起半截斷劍,霍地奮腕一甩,青光電射,照定單丹兜胸打到!
忽聽玄雲鬼女嘿嘿一聲冷笑道:“車丹!別慌……”
皓月清輝之下,但見烏光一閃,又是“當”的一聲,一隻“奪命神鈞”,和那半截斷劍凌空一碰,火花進飛,斜分而落!
料想半截斷劍,又在一丈以外出手,車丹那有閃避不開之理?玄雲鬼女如此施為,顯然心存詭詐,想把車丹陷入百口莫辯之境!
車丹何嘗不知玄雲鬼女用心,不禁咬牙暗忖:“哇操!恰查某又要坑你老頭,看來我只有把這鬼女一劍穿胸,才可表明心跡,消消心頭萬一之恨!”
主意打定,霍地回身。
緊了緊手中青萍劍,方待騰步飛縱而起,忽見玄雲鬼女目掃全場,冷笑問道:“你們中間,何人為首?”
靈脩大師響起一聲低沉的佛號道:“女施主就是不歸谷中之人麼?”
玄雲鬼女道:“不錯!我正是不歸谷中勾命使者,老和尚你就是為首之人吧?”好鬼女,竟然自稱起勾命使者來了。
靈脩大師面色一沉道:“老衲不敢自稱為首之人;但因痴長几歲,承武林同道捧場,凡事還可作得一點主意,女施主有話請説!”
玄雲鬼女道:“九派之人,同會勾漏,不知是何人發起?”
靈脩大師道:“老衲。”
玄雲鬼女道:“有什麼事?”
靈脩大師低喧了一聲佛號,突然眼迸精光,怒聲喝道:“女施主膽子不小,縱令你鬼計多端,要想生離此地,怕是不容易之事了!”
這位年高德劭的少林掌門人,從來不肯誇言,既然説出此話,對付玄雲鬼女,準是有幾分把握。
只聽玄雲鬼女道:“有道是兩國相爭,不斬來使,老和向要怎麼對付於我?”靈脩大師微微一怔道:“你是來使?”
玄雲鬼女點了點頭道:“是啊!”
靈脩大師道:“還是”勾命使者麼?”
玄雲鬼女笑了笑道:“這次例外,我是”和平使者!”
靈脩大師道:“什麼人派來的?”
玄雲鬼女道:“我師父不歸谷主!”
靈脩大師雙瞳一睜,神光閃爍,沉聲問道:“她在那裏?”
玄雲鬼女道:“不遠。”
羣雄中金石裂帛般,忽然響起一個蒼勁的語音,怒喝道:“雖然兩國相爭,不斬來使,但斬使以示威,你就快説吧,説得不好,鬼命難饒!”
車丹冷目望去,見那發話之人,乃是個青袍老者,清癯的臉孔上,雙目炯炯,稜威逼人,但卻空着雙手。
玄雲鬼女冷笑了一聲道:“你是什麼人?”
那青袍老者瞠目説道:“老夫齊重陽,點蒼派掌門人!”
支雲鬼女故意地“哦”了一聲道:“原來是一派掌門之尊,我的命兒真的怕活不好久了?”
靈脩大師眉頭一皺道:“女施主還不快説?”
玄雲鬼女搖了搖頭道:“我不想説了。”
點蒼派掌門人齊重陽,厲聲喝道:“什麼?你不想説了?”
玄雲鬼女道:“因為我説的不是好話,怕貴掌門人要我的命啊!”
靈脩大師道:“你既自稱來使,怎能不説?”
玄雲鬼女道:“假如老和尚保證,不斬使示威,我就説了!”
靈脩大師仰臉一看天色道:“你是在拖延時間吧?”
玄雲鬼女道:“什麼時刻了?”
靈脩大師道:“一更快到!”
玄雲鬼女道:“好!那我可以説了……”
話到此時,眉頭一揚,也不要靈脩大師提出保證,冷笑一聲,接道:“我師父在百花宮,備下迎賓之宴,派我來邀請諸位赴會。“靈脩大師怔了怔道:“這並非壞話啊!”
玄雲鬼女獰笑一聲道:“自古道宴無好宴,會無好會,明是迎賓之宴,其實是請諸位前去送死!”
靈脩大師雙目一閃如炬,冷冷接道:“令師有把握麼?”
玄雲鬼女道:“我師父何等之人,她一向心細如髮,從來不作沒有把握之事。”點蒼派掌門人齊重陽憤然喝道:“她要怎樣對付我們?”
玄雲鬼女嘿嘿一聲冷笑道:“一網打盡。”
靈脩大師老臉之上,神色倏然數變,顯然,這位少林高僧,也已經忍不住有些情緒激動起來。
驀地雙目一睜道:“那百花宮,在於何處?”
玄雲鬼女道:“我領你們去啊!……”話語略頓,冷峻的目光,細掃全場,接道:“你們一共三十八人?”
在場的一共三十九人,她把車丹,偏偏不算。
靈脩大師忽然轉向車丹道:“車小施主!你去不去?”
車丹怔了怔,暗忖:“哇操!老禿驢,他這話,分明來試探於我,我是説去,還是説不去呢?”
腦中電轉,欠身一禮道:“但憑老禪師一言。”
靈脩大師肅然説道:“老衲不知小施主是賓是主?”
車丹忍不住眉頭一軒道:“老禪師定要如此見疑,那也是無可奈何之事,在下只好不去了!”
他一時之間,心中有着無比的憤怒,也激起了滿腔豪氣,暗暗咬了咬牙根道:“師父他老人家當日一怒之下,在祖師的牌位之前,的確已把我逐出門牆,我還是什麼武當門下弟子?他們要誤會我,就讓他們誤會好了,我用不着怕誰……”
思忖之間,忽聽靈脩大師低喧了一聲佛號道:“車小施主看來不像欺師滅祖之人,但卻有許多令人費解之事,老衲……”
車丹截住話頭道:“老禪師對在下何事費解?”
靈脩大師道:“譬如小施主自稱到過不歸谷,卻不肯説出不歸谷中之事,還有一套劍法也……”
車丹道:“那不歸谷中之事,用不着在下再説了,反正那玉玲瓏賤婦,此時正在百花魔宮,等着老禪師呢!……”
靈脩大師道:“真有這麼一座百花宮麼?”
車丹道:“就是自誇獨霸南天,錦袍雙戟,脂粉情魔歐陽垢的魔宮!”
靈脩大師道:“老衲相信個施主之言,不過……”
話猶未了,忽聽玄雲鬼女陰惻側一聲冷笑道:“老和尚!你問長問短,可是沒有膽子去赴我師父的迎賓之宴?”
少林一派,領袖天下武林,憑靈脩大師一派宗主的身份,怎經得玄雲鬼女一再出言無狀?驀然神色一厲,動了無明之火!
僧衣飄閃之間,電掣般飛縱而起,揚手虛空一帶,朗聲喝道:“女施主!替老衲下來説話!”
身立危石巔頭的玄雲鬼女,陡覺一股潛勁,摟頭下罩,忽地一收一帶,把整個的身形吸的向前一傾,拿樁不穩,一下撲落實在。
好個狡獪的鬼女,她心知厲害,格格一聲嬌笑道:“你老人家神功絕世啊!”靈脩大師臉色一寒道:“女施主休得廢話,快領老衲去那百花魔宮,不過,老衲話説在先,如果女施主想要使弄什麼花樣……”
玄雲鬼女嬌笑如花接道:“老人家放心!我這就在前面帶路好麼?”
靈脩大師雙瞳開合,精芒一閃,點了點頭道:“好吧!女施主請……”頓了頓,用着嚴肅的語音,接道:“老衲自信在一丈以內遙發掌力,足可令女施主心脈寸斷!”
玄雲鬼女業已起身,聞言回頭嫣然一笑道:“老人家別嚇死我了……”玄色披風一飄,逕向林外奔去。
靈脩大師僧袍大袖一擺,縱步緊隨。
九派羣雄,也隨着紛紛而起。
剎眼之間,但見明月在天,空林蕩蕩,只餘下車丹一人。
他怔怔地宛如一尊木偶,斜照的月光,映着他一條孤零零的影子,一時之間,不禁思緒潮湧,心底泛起了一陣惘惘的愁苦。
好半晌,忽然抬頭,腦中飛快地閃過一個念頭,暗忖:“環師妹分明在這裏一晃不見,準是進入那座暗門。”
思忖之間,向那亂石叢草之間撲去,那暗門尚未關閉,車丹緊了緊手中青萍劍,閃電般拾級而下!
石級下完,猛地心頭一沉,暗忖:“剛才這裏暗道既有一排鋼弩射出,難保沒有別的暗器設置,我還是小心為上!”
當下橫劍護胸,緩步向前走去。
甬道中石壁光滑,反射出一抹淡淡幽光。
車丹走了一段,竟然毫無異樣,不禁暗忖:“這到底是個什麼所在,這甬道又通往何處?……”
心念亂轉之間,忽見眼前人影一晃。
車丹猛喝一聲道:“什麼人?”
掄劍縱步,迅疾追了過去。
那知追到一個轉角之處,前面那際飄忽的人影,一閃而沒,但他恍惚發現那是個青衣蒙面之人,手中並握着一柄長劍,身法靈快已極!
這種人物,他在那玄女廟中見過一次,玄雲鬼女並曾直認不諱,全是歸順了“不歸谷的中原武林高手。
後來他又在“百花魔宮”的宮牆之外,點倒了一個,也是這種青衣蒙面,手持着長劍之人。
此一發現,使他突然覺得這座甬道之中,頗有蹊蹺。
他眉梢一挑,暗忖:“我要追個水落石出!”暗暗提了一口丹田真氣,功力彌布周身,跨步向前闖去!
這一條甬道,像是無盡無休,雖然有許多轉角,但左轉一次,接着又是右轉,顯然方向一直未變。
車丹狂追了一程,不禁暗暗駭異起來,心想:“這到底怎麼回事,看來這甬道定有出口,但出口又在何處?……”
思忖之間,不覺停下步來。
那知就在他身形方停,前面那青衣蒙面之人,宛如幽靈般又突然出現,車丹一驚之下,沉聲喝道:“你是人是鬼?”
那人不答,左臂一揚,一點白光,照定車丹迎面打到!
甬道寬僅三尺,左右皆是石壁,那線白光快逾電掣而到,車丹一時閃避不及,左臂一抬,剛好接過正着。
但覺人手一軟,不像金屬之物,心想:“這是什麼東西?……”
車丹目力甚強,黑暗中尚可辨物,何況還有淡淡幽光?拿起一看,原來是一個揉攏的紙團。
方自暗暗奇怪,只見那黑衣蒙面之人,揚手招了一招,身形晃處,動若飄風,一閃而逝。車丹疑雲大起,暗忖:“據自己所知,這些黑衣蒙面之人,都飲下了郝銀壺中的毒液,業已神志不清,此人行動詭異,卻是什麼意思?”
心念亂轉,奮道:“莫非眾人皆昏,他獨醒?”想到此時,心中忽然一動,把那紙團慢慢打了開來。
觸目之下,不出所料,紙上果然留有字跡,但卻只是兩個大字:“快來”!下面卻歪歪斜斜地寫上了四個小字:“聖手空空”。
上面兩個大字不説,下面四個小字,卻把車丹看得猛吃一驚,暗忖:“這是怎麼回事,難道這兩個黑衣蒙面人,竟是聖手空空常老兄?”
一時之間,不禁玄霧蓋頂。
繼又忖道:“聖手空空常老兄,有武林神偷之譽,從前天在那片疎林之外,自己借用了他一副蒙面黑紗,戲弄脂粉情魔歐陽垢之時,他便忽然不見,莫非他真的來了這裏,但怎又扮成這種黑衣蒙面之人?”
這些問題,不過在腦中一閃,忽地一掄手中青萍劍,自語説道:“管他什麼?不弄個清楚明白,難道我還轉去不成?……”
劍眉雙挑,重又向前闖去。
這條甬道,每個轉角之處,大概都有一定的距離,車丹漸已熟悉,奔行起來,也就漸漸加速。
那黑衣蒙面之人,卻未再現。
這樣左轉右旋,約莫頓飯光景,平展的甬道,看來已到盡頭,變成了一條斜斜上升的石級。
車丹暗忖:“這一上去,可能就是出口之處了,但不知是個什麼所在?……”心中想事,伸足踏處,猛覺地上一軟。
車丹嚇了一跳,低頭一看,原來是堆零亂的衣物,並有一張字柬。
車丹急急拾起一看,上面卻是四個大字:“學我一樣”,下面仍是四個小字,竟然又是“聖手空空”。
車丹愕然一驚,暗忖:“看來這真是常老兄了,他説要我學他一樣,莫非要我也扮成一個黑衣蒙面之人?”
檢起地上衣物一看,果然正是一襲黑色罩袍,和一方蒙面黑巾,還有一條束腰的黑色緞帶。
車丹把那衣物反覆檢視了一遍,覺得並無異樣,一時好奇心起,暗忖:“我就穿着起來試試!”
右腕略一運功,但聽“咔擦”一聲,一柄青萍劍劍鋒,沒入地面白石三寸。先提起那襲黑色罩袍穿好,然後束上緞帶,再把那方黑紗面巾,蒙在臉上,一一扣結整齊之後,顧盼間不禁啞然失笑,心道:“我變成什麼模樣了?……”
但接着又是心頭一沉,暗忖:“假如剛才那黑衣蒙面之人,果然是常老兄,他要我這樣裝扮,必非無因,這出口之上,究是什麼所在,我還不趕快上去看看?”
想到此時,只覺悶葫蘆片刻難忍,提起那柄青萍劍,真氣暗聚,踏上第一墩石級,縱步而登。
斜升而上的石級已完,前面卻無去路。
車丹方自一愕,右腳踏上最後一墩石級之時,只覺微微一沉,接着“軋軋”兩響,一方厚達一尺的石門,緩緩移了開來。
車丹一腳跨出石門,目光接處,不禁大吃一驚!
原來門外是座石室,但見燈光雪亮,雁行而立着十幾個和自己一模一樣的黑衣蒙面,手持長劍之人。
就在此時,猛覺衣角被人拉了一把。
車丹側目一看,拉他的正是個黑衣蒙面人,他乃聰明絕頂之人,登時會意,橫跨了兩步,和那黑衣人並排而立。
只見那黑衣人左手一揚,掌心正向着他,掌心之上,赫然寫着“常”字。車丹點了點頭,從蒙面黑紗以內眼角斜掃,覺得他身材高矮,果然有點像聖手空空常伯翦。
因心知這些黑衣蒙面之人,都飲過了毒液,不能開聲説話,如今自己已成了這份模樣,自然也只好裝裝啞巴了。
此時那甬道出口的石門,業已緩緩閉合。
忽聽室外響起一個銀鈴般的嬌聲道:“三號!四號!五號!六號!……一齊出來!”車丹聞聲一凜:“哇操!一個蘿蔔一個坑!原來這些人都是編了號的,那麼我是幾號?裝龍像龍,扮虎肖虎,他心想,要裝就裝得像一點。
正自大感為難之際,只見身旁的聖手空空常伯翦,忽又左手一揚,五指齊張,在他面前晃了一晃。
他心中一朋,頓然領悟,暗暗哦了一聲道:“哇操!我是第五號。”
車丹雖然心存忠厚,有時也機伶過人,目光一瞥,發現對面一排黑衣蒙面人之中,已有兩人相繼而出,暗忖:“這大概是第三號,第四號,該輪到我了……”當下跨步而出,緊隨兩人身後。
扭頭一看,只見跟着走了出來的,正是聖手空空常伯翦,禁不住心頭一喜,暗道:“原來他是六號。”
四人魚貫而行,走出石室。
室外是座大廳,車丹從蒙面黑紗以內目光一接。
但見廳中陳設華美,金碧輝煌,廳頂上一排排的八角琉璃燈,照耀得恍同白晝,不禁愕然一驚,暗忖:“莫非這是百花魔宮?”
一點不錯,這正是脂粉情魔歐陽垢的“百花魔宮”。
勾漏山萬嶺縱橫,幽谷交錯,脂粉情魔歐陽垢的這座“百花宮”,原是極為隱密之地,車丹亂闖亂碰。
昨晚雖曾一度到過,卻被那冷無雙一路挾持着又奔出去了數十里之遙,那知他漫無目的的,又奔了回來。
原來那座梅林,就在這“百花魔宮”的山後,一條石砌的甬道,穿過山腹,乃是通入魔宮的秘密。
車丹雖然估量是“百花魔宮”,但他因人在室中,難以見到魔宮的外觀,也就不敢十分肯定。
並且,他此時所注意的,是否“百花魔宮”還在其次,最主要的是剛才嬌呼聲叫的,究是何人?
他早已暗暗打定主意,鋼牙猛咬,心想:“要是玉玲瓏的話,這真是天網恢恢了,五步之內,我要她濺血飛頭!”
這不是大話,憑車丹目前的功力,猝然不防之下,劍發“降龍三劍”絕招,玉玲瓏縱有通天之能,豈能劍下逃命?
但他目光一轉之下,大失所望。
只見廳堂正中,一張紫檀木的雕花椅上,坐着一個紅衣少女,身後環繞着四個勁裝佩劍的青衣侍女。
那少女柳眉星目,貌若嬌花,真個是比玉生香,尤其穿着一身火紅,在雪亮燈光照射之下,更是婉約動人,明豔欲滴!
車丹雖然恭謹敦厚,但人好好色,理之常情,在這種絕世姿容之下,也不禁心如小鹿,卜卜直跳!
但見那少女星眸微閃,語發嬌音,素手一揮道:“四位前殿候令!”
那編為三號四號的兩個黑衣蒙面人,聞言立刻欠身一禮,霍地掉轉身軀,逕向廳門以外走去。
車丹猛地一驚,趕忙照樣行了一禮,掉頭跟了上去,那知剛剛走到廳門,忽聽那少女嬌聲喚住道:“五號慢走!”
不喚別人,偏偏要叫“五號慢走”。
“哇操!慘啦!”雖然呼喚之聲,悦耳怡神,但車丹聽來,卻宛如晴空一記霹靂,暗急道:“糟了!莫非我露出了什麼破綻?”
腦中電轉,霍然停步。
六號聖手空空常伯翦,挨肩而過,但卻未作任何表示。
那少女嬌聲又起,道:“回來!”
車丹轉過身軀,暗中提氣戒備,一緊手中青萍劍,心道:“你只要有半點不對就休怪我搶先出手,一劍把你劈成兩半……”
一方蒙面黑紗中,雙目炯炯如炬,一瞬不瞬地注視着那少女的臉上神色,緩緩走了過去。
奇怪!那少女嬌波流轉,毫無異樣。
車丹微微一怔,暗忖:“大概是我多心了!……”
距那少女五步遠近,倏然停步。
那少女像是若不經意,打從車丹手中的那柄青萍劍上,飛快地掠了一眼,玉首一側問道:“這五號的武功如何?”
一個年長的青衣侍女欠身答道:“啓稟四姑娘!這五號的前身,乃是點蒼七劍之一的雲中俠司徒鶴,據説劍法和輕功造詣,極有根匠。”
被稱為“四姑娘”的紅衣少女微微一笑道:“是真的麼?”
那青衣侍女道:“自然是比不上咱們的”玄陰劍法。“四姑娘星目連閃,又向上車丹打量了兩眼,波橫秋水,嫣然一笑道:“我也覺出他很不錯呢……”
話音未落,嬌軀輕晃,從那鋪着錦墊繡墩的紫檀木雕花椅上盈盈而起!
車丹握劍在手,狐疑難定,不由自主地退後了一步。
四姑娘依然笑臉如花,忽然轉向四個青衣侍女道:“你們就在這裏,我帶這第五號去戒備後院……”
柳腰款擺,蓮步姍姍,向左邊一座月亮門中走去。
走了幾步,回頭玉手一招道:“怎麼?第五號!你還不隨我來?”
車丹微微一怔,舉步跟了過去。
走過月亮門,是條碎石鋪砌的小徑,沿途芳草夾道,翠竹叢叢,但聽風動幽篁,環佩叮噹!
紅衣女四姑娘走在前面,羅衣悉悉,緩緩而行。
車丹持劍緊隨,此時只要舉手之勞,一柄青萍劍,便可直貫紅衣女的背心,但他不想這麼做。
亦步亦趨,只覺香風拂面,暗忖:“看來她並沒對我啓動疑心,要不然,怎敢這樣大膽?”
轉彎抹角,曲徑通幽,抵達一幢精舍,紅衣女推門而入。
車丹暗忖:“她不是説要帶我去後院戒備麼?難道這裏就是後院?……”當下霍然止步。
今夜雲低無月,車丹翹首四顧,但見重樓飛閣,隱隱在望,心道:“不錯!這就是百花魔宮!”
忽聽精舍中傳出紅衣女的嬌笑之聲道:“進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