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近南夜半醒來,倚坐床榻,看著身旁熟睡的耿雨呢,以及耿雨呢新生的兒子:陳允藏。
心想:“她是我的人了,是麼……”
想了一會,起床披上軟袍,悄悄出門,獨自坐於庭院的石椅上賞月。
環顧偌大的一座府邸,心裡又想:“這都是我的了?是麼?”
憶及往事如昨,自己還是一名臭頭小奴仔,時光如梭,今日卻已是一名權傾天下的王爺了。
陳近南轉念又想:“這一切都是真的?是啊……都是真的,都是真的。”
正思間,常無赦由夜色裡走了過來,值更侍衛們過去要擋,反被陳近南擺手示退。
無晝林一役,空空和尚失蹤,唐賽兒更與音音帶梅雪回了南京,而後,李四十七還跟瘟神困在了尿布裡,陳近南身邊遂只剩下常無赦一人。
雖說常無赦系青面帝君派在他身邊的細作,根本算不上是他的朋友,然而大夥畢竟共過患難,彼此還是有那麼點情感。
陳近南笑問:“這麼晚,你還沒睡啊?”
常無赦也很給陳近南面子,眼見四周有人,於焉打恭作揖:“王、咳,王爺。”
陳近南指著身旁的椅子:“坐嘛。”
常無赦卻是不坐,逕問道:“你什麼時候才肯離京?”
陳近南一怔:“幹嘛?才剛來沒幾天哩。”
常無赦湊近、悄聲說道:“適才青面帝君警告,說是京城即將有變,要你儘速離開。”
陳近南怔然笑問:“他跟我可是對頭,他的警告,我能信麼?”
常無赦道:“你是什麼東西,帝君會是你的對頭?不是跟你說過麼,帝君的對頭是釋迦牟尼,與你無尤。”
陳近南質問:“先前他三番兩次要置我於死,還說不是我的對頭?”
常無赦道:“先前是要將你打入死界,並非要置你於死,目的則是逆寫地藏王的生死簿。”
陳近南擺了擺手:“那好,這會他要你來警告我、幫我,目的又是什麼?”
常無赦道:“死界入口已被地藏王重掩,終你一生,難以再現,如今要跟釋迦牟尼搗亂,退而求其次,最好的法子就是讓你當上皇帝,所以,他要幫你。”
陳近南苦笑:“不用它幫,我也能當上皇帝的,這叫天命!而且我身負無上金身,我當皇帝,怎麼會給佛祖添亂呢?”
常無赦道:“首先,你當皇帝,才不是什麼狗屁天命呢,那是亂命,是你竄改生死簿得來的!其次,只要你一登基,整個天地的歷史就會跟著大變,而你又是無上金身的擁有者,屆時諸神勢必會找釋迦牟尼算帳,那還不亂?”
陳近南聽得半信半疑,沉吟道:“總之我還不想離京,你若想保護我,就跟別的侍衛一樣,乖乖值更去吧。”
常無赦怒道:“你這不知好歹的東西,我——”
陳近南打岔接道:“少在那裡我呀你的,你比我更清楚,我若不依你,你是奈何不了的。”說完別過臉去,自顧自地賞他的月。
常無赦氣道:“理你去死!”轉身逕自離開,走沒兩步,就發現一名僕役奔了近前。
僕役急報:“殿下,大內的高公公來啦,說是有急事相告。”
陳近南愣道:“這麼晚了,能有什麼急事?高公公人在前廳?”
僕役答道:“是的,就在前廳。”
“走。”陳近南遂跟僕役一同前往。
常無赦也跟了去。
到了前廳,只見高彬急得像是熱鍋上的螞蟻,來回踱步,神情甚是慌亂。
陳近南問道:“高公公,宮裡出了什麼事啦?”
高彬哽咽跪道:“殿下,殿下,大事不好啦,大事不好啦……”
陳近南將之扶起:“別急,慢慢說,嗯?把話說清楚來,嗯。”
高彬方才說道:“萬歲爺他……快不行啦……嗚……嗚……”
陳近南不敢置信地道:“聖上他不行啦?我,不明白。”
想那順化皇帝吳世琮年輕氣盛,怎能如是。
高彬道:“奴才倘使沒猜錯,一定是誤食了什麼藥品,才導致這等結果。”
陳近南吶吶又問:“藥品?聖上近來身子不適麼?”
高彬點了點頭:“偶感風寒。”轉又急道:“還請殿下快跟奴才走一趟宮裡,不然,怕要來不及啦。”
陳近南又問:“來不及?”
高彬道:“聖上傳旨說要見你,想將國政託付於你,其中牽涉到了遺詔,殿下須得親自領受。”
陳近南瞬時悟道:“他、聖上真不行啦?真的耶……”心念電轉暗忖道:“看來,天命還真不可違,我離皇位,愈來愈近啦。”就這樣傻愣愣地答道:“好!待我換上朝服,立馬就跟你去。”
順化的幾個兒子,長得還不到十歲,順化倘若駕崩了,陳近南將是攝政王的不二人選,距離皇位,確只剩一步之遙。
常無赦湊近悄聲勸道:“陳、王爺,別去,千萬別去。”
陳近南沒好氣道:“怎麼?你怕我會遇害?”
常無赦道:“萬一你進了大內,順化下旨關閉皇宮,派人將你殺死,你在城外的部隊群龍無首,人家一道命令,就能逆轉情勢啊。”
僕役們此時拿來朝服,供陳近南就地換穿上,陳近南邊穿邊道:“反正我是非去不可的,你要害怕,那就跟我去吧。”
常無赦無奈,嘆了口氣,於焉尾隨。
車轎一行自陳近南城東的府邸出發,將近朝陽門時,陳近南漸漸回覆理智,覺得常無赦說的有理。
遂掀開轎簾道:“來人!快去龐府,通報丞相,就說大內有事,本王連夜進宮。”
一名軍校領命,掉轉馬頭去了。
高彬見狀,愈發催促車轎疾行。
不久,經過東菜市場,陳近南忽覺胸口煩悶,眼皮顫跳,心想:“該不是不祥之兆吧?”再次掀開轎簾一看,發覺菜市口掛了三顆血淋淋的人頭,驚問:“那是怎麼回事?”
左右來道:“那是今早行刑問斬的犯人,刑部命令頭顱要陳示三天。”
(注:古代北京問斬犯人,多半是在東菜市口。)
陳近南囁嚅道:“陳示三天?三顆人頭?陳、三……死?”
又不久,經過王府井邊,陳近南忽聞有人哭泣,聲聲淒厲,心想:“大半夜的,這又是誰?”再次掀開轎簾一看,發覺井邊有人披麻戴孝,正在打水,遂命部下前往探視。
左右回報:“殿下,那是一名獨子剛死的寡婦,正要打水回去,清洗兒子屍體。”
陳近南囁嚅道:“王府井邊,死了獨子,洪、王……絕?”(陳近南識字不深,認為井水是共用的,故為“洪”,寡婦死了獨予乃絕嗣,是為“絕’。)
忙問:“今夜九門由誰當值?”
一名宿衛的牙將回報道:“回稟王爺,是由一名白將軍當值的。”
陳近南沉吟:“白將軍?哪個白將軍?”
牙將回報:“屬下也不識得,只知是王大人(王緒)的舊部。”
陳近南放下轎簾,暗自狐疑。
頃而抵達皇宮東門。
陳近南突然喊道:“不要進去,趕快掉頭!”
侍衛們面面相覷不解。
陳近南喝道:“聽不懂麼?叫你們掉頭!”
車轎於是又轉往來時路,走了回去。
高彬趕來問道:“殿下,您這是幹嘛?”
陳近南道:“喲,我、我去接丞相,接他一起進宮。”
高彬道:“這個不用,奴才派人去接就行了,您都走到這啦,還是快進去唄。”
陳近南道:“我跟丞相私交甚篤,還是本王親自去接,比較妥當。”
高彬遂被拋下。
走了一段路,前方忽聞馬蹄雜沓,隱然震動,想是來了大批部隊。
陳近南逕自跳下車轎察探,問左右道:“會是誰的人馬?”
常無赦搶道:“王爺還是先行上馬,改抄小路離開,以免……有所不測。”
陳近南道:“這樣也好。”趕緊上馬,任由一名出身當地的侍衛開路、數名火銃手隨行。
常無赦旋即拍馬跟上,臨行前,更吩咐轎伕等人:“繼續前進,別讓人家看出王爺不在轎裡。”
奔了一程……
路過一處巷口,陳、常等人驚見大批步軍湧近,被迫勒馬止步。
對方為首的一名軍校喝問:“你們是哪來的?”
陳近南迴道:“我們是王緒、王大人麾下的,你們呢?”
那名軍校透過火光,看了清楚,喊道:“你們不是王大人麾下的吧,你們……該是洪王府的才對。”
一名王府侍衛應道:“那你還不讓路!廢話什麼?”
那名軍校一陣冷笑:“讓路?嘿嘿嘿,”把手一招,令道:“來呀!前頭那個就是洪王陳近南,抓活的可封公爵,打死了能賞萬金!”
眾兵士齊聲答應,拔刀挺槍而出。
常無赦旋命魔劍出殼,一連殺死了幾名士兵,轉身急道:“王爺,你快走吧!”
陳近南冷哼:“我一有神功在身,二有天命相護,這點人馬,嚇得跑我麼?”拔出佩劍,便在馬上廝殺。
且看周遭湧近的士兵愈來愈多,沒有上萬,也有數千,饒是陳近南與常無赦武功再高,當真也是殺不勝殺。
王府的侍衛則被殺盡,全都倒下。
常無赦氣道:“你這小子,早聽我的不就得啦,省得現在這般麻煩。”
陳近南也沒好氣:“吳世琮那傢伙,身旁沒兵沒將,我怎料到他竟敢這時動手。”
“誰說萬歲身旁沒兵沒將?陳近南,識得我麼?”
線成仁策馬來回於大軍陣中,穿甲掛金,耀武揚威,朗聲道:“我乃御封的九門提督,奉旨特來捉拿你這奸賊!”
陳近南心頭一怔:“是他?他怎麼到了北京啦?”轉念恍悟:“原來如此,所謂姓白的將軍,指的就是線成仁(線字頭上有一白)!好啊,王緒,背叛還真容易上癮,以前你叛了周先生,今晚又來叛我。”
一面殺敵,一面笑道:“線成仁,別神氣,笑月曉得這裡的事,等他調來城外的兵馬,你這一點人手,很快就要玩完啦。”
線成仁還以一笑:“龐笑月?哈!這會他自身難保,恐怕沒空幫你調兵。”
陳近南心想:“對呀,我真是豬頭,他們既然盯上了我,一定也會盯上笑月,剛才我該通知吳六奇、包力士他們才對。”
此際湧近的士兵彷彿潮水,聲勢毫不稍減。
別看陳、常二人武功卓絕,士兵們總想著“自己這邊人多”,又想著“趁亂殺了陳近南”,謀得封賞,因此前仆後繼、爭先恐後,有些更被人潮擠到了前方,不拚死一搏都不成。
陳、常二人遂疲於奔命。
常無赦道:“你還能撐多久?我都快累翻啦,咱們殺出一條血路,脫身好麼?”
陳近南道:“放心,跟你說過,除非遇上神通,否則我要八十一歲才會死,這是生死簿上寫的。”
正說間,士兵們驟然後撤,那頭,線成仁陣中推出數門火炮,覷準了陳、常二人。
常無赦問陳近南道:“生死簿上有沒有寫,你是四肢健全地活到八十一歲,還是缺胳臂斷腿哩?”
陳近南吞了吞口水:“你剛說要脫身,往哪裡脫身好?”
常無赦劍指前方,道:“大內皇宮。”
陳近南不解:“躲到大內皇宮?這不是找死麼?先前你還要我別去的。”
常無赦拉著陳近南縱身一躍:“走啦!這會沒別的選擇啦!”
轟隆聲響--
線成仁下令火炮齊發,轟得陳、常二人上縱下竄,炸得皇宮四周屋倒牆塌。
偏偏陳、常二人輕功了得,硬是躲過了炸射,翻牆逃進了宮內。
陳近南邊跑邊問:“皇宮這麼大、御林軍這麼多,咱們躲到哪裡好?”
常無赦邊跑邊答:“躲?哼!吳世琮那個小皇帝對你下手,你何不對他出招?把他拾奪在手,才是萬全之策。”
陳近南深以為然:“有道理,就這麼辦!”
常無赦驅役魔劍昇天,心裡命道:“去把順化皇帝搜出來!”
魔劍倏地消逝於夜色中。
陳、常二人亦尾隨追蹤。
北書房。
順化坐立難安,不斷派人出門打探,大小太監,來回穿梭於房門口。
“陛下,”高彬突然奔入,拜道:“線成仁已將九門緊閉,握在手中,王大人也帶了兵馬圍住龐府啦。”
順化急問:“陳近南呢?捉到了或殺死了?嗯?”
高彬支吾道:“還、還沒。”
順化一怔:“‘還沒’是什麼意思?朕給了線成仁八千名御林軍,難不成他連陳近南也捉不了、殺不死?”
高彬道:“陛下,您是清楚的,那個陳近南武功高強,沒、沒那麼容易治的。”
順化猛一拍桌:“廢話!他武功再高,也不能飛天遁地呀,怎麼可能憑空消失!”
高彬道:“奴才沒說他憑空消失呀。”
順化遂道:“那你說說,他躲到了哪啦?”
高彬道:“奴才此來,就是趕來向您稟報,陳近南……躲進皇宮啦。”
順化豁然站起,驚問:“你、你確定?”
高彬道:“很多人都親眼目睹,不會有錯的,線成仁要奴才過來,帶陛下到隱密一點的地方藏身,避免危險。”
順化點頭道:“好好好,那咱們快走,快走。”
說時遲、那時快,魔劍已衝入了房裡,繞室飛行。
順化雞毛子喊道:“妖物!妖物!打下它!快打下它!”
大批侍衛又撲又打的,就是不能撲打到,眼巴巴看著魔劍來去。
須臾,陳近南便與常無赦到了。
順化見狀,又是雞毛子鬼叫:“是你?來呀!殺了他們!”
一名侍衛聞令衝了上前--
“碰”!旋被陳近南的魔動掌打了彈回,當場骨斷筋折、嘔血洩氣而死。
嚇得其餘侍衛一鬨而散。
如今的陳近南已非昔日的陳近南,六年的戰場生涯,早教他習慣殺生,不再像當年一樣。
這是無上金身也抑制不了的人性。
高彬眼看大勢不妙,轉身開溜。
“哪裡走!”卻被常無赦過來攔住,一劍斬下了頭顱。
陳近南步步近前,鐵青著臉質問:“陛,下!臣犯了什麼大罪,您要這樣對我?前些天,您還在太和殿上封我賞我,今兒晚,你就在皇宮門外捕我殺我?”
順化拔出佩刀,喊道:“站住!別再靠近啦,朕的豔火刀法,你是見識過的。”
陳近南冷笑:“正因見過,所以不怕,”反問:“倒是臣的華山劍法,陛下怕是還沒見過?”
順化自知不敵,顫道:“線成仁他們就在附近,你敢亂來,他們不會放過你的。”
話剛說完,北書房外便鏗鏗鏘鏘的,湧來大批士兵。
順化得意道:“你瞧!”
吳六奇、圖海與丹多義律三人隨後奔進,齊聲作揖:“殿下。”
卻是沒人來向順化喊聲“陛下”。
陳近南笑問:“嗯,你們都沒事吧?”
吳六奇三人道:“沒事。”、“我們都好。”
稍早王緒親率禁軍,偷襲陳近南駐紮城內的嫡系部隊,大佔上風,孰料包力士突然帶兵進京,援助陳軍,反將禁軍打得大敗,吳六奇等人遂脫險。
吳六奇把手一招,幾名士兵押著線成仁與王緒入內,線成仁面如死灰,王緒低頭慚愧。
順化則是一凜,佩刀脫手落地。
陳近南譏嘲順化:“陛下,線成仁他們來啦,怎麼您反倒怕啦?”
順化不察情勢,叫道:“包力士已經倒向朕這一邊,等、等會,他就會帶兵進京,勤王護駕。”
“沒錯!”包力士旋自門外步入,接口應道:“只不過,我勤的是洪王,護的並不是你。”
順化吶吶指道:“你、你怎麼……這麼跟朕說話?”
線成仁這時恨道:“陛下,包力士這個小人,背信忘義,說好要幫咱們的,結果卻幫了人家啦。”
包力士大笑:“說我背信忘義?線成仁,洪化皇帝待你不薄,他殉國了,你卻投降,是誰忘義的呀?洪王爺饒你不死,你卻挑梭離間,陰謀害他,又是誰背信的呀?我看丫,你才是背信忘義之徒。”
順化方才覺悟、絕望,曉得自己沒有牌了。
陳近南瞪了線成仁一眼,喝問道:“你還有什麼話說?”
線成仁道:“當年若非我父親用你、信你,你怎會有今天?你若殺我,天地難容!”
陳近南思及線國安的恩澤,殺機大減,肚腸頓軟,嘆道:“我終不教線老將軍無後啊。”
諸將忙勸:“殿下!這傢伙不能饒呀。”、“是啊,殿下,殺了他吧。”
陳近南道:“這傢伙無權無勢,無知無能,饒他不死,又能怎樣?”即命:“將線成仁押入刑部大牢,永世不得翻身!”
“遵命!”士兵們旋將其押解而下。
線成仁大喊:“陳近南!你不能這樣對我!陳近南!你不能這樣對我……”
接著陳近南轉向王緒問道:“你呢?你有什麼自我開脫的說法?”
王緒道:“洪、洪王殿下,王緒自知死罪難逃,但求活命就好,否、否則——”
“否則?”包力士打岔,踹了王緒一腳:“你還敢說‘否則’?他媽的!”
王緒道:“我、我在殿下府邸安有數名殺手,擄走了殿下的兒女,倘使明晨他們無法與我會合,就、就會殺了您的兒女報仇。”
陳近南大驚:“你說得是真的?”
王緒道:“都什麼時候了,我能說假的麼?本來我是想用他們來威脅你,逼迫你束手就擒,沒想到……情勢逆轉太快,自己反先被擒了。”
諸將眼看王緒說得真切,心知不假,都來破口大罵:“該死的混帳!連小孩也不放過。”、“王緒!你死定啦!而且會死得比誰都慘。”、“看我怎麼對你嚴刑拷打!”
王緒怯怯道:“我曉得我這麼做,卑鄙了些,但我也不敢多求,只央求保住性命。”
諸將聽了,都要過去揍人了--
“且慢!”陳近南上前攔住,忙問道:“是不是我放你走,你的人手就會放了我的兒女。”
王緒拜道:“是的,王緒不敢失信於殿下。”
包力士罵道:“操你媽的!你前番背叛洪化,今番背叛殿下,還有什麼信用可言?”轉向陳近南道:“殿下,別聽他的!把他交給我來拷打,定要問出您兒女的下落。”
陳近南投鼠忌器,躊躇不決。
就在這當兒,門外奔進了好幾只小貓小狗,圍著王緒貓喵狗吠的。
瞧得眾人譁然。
門外的深沉夜色裡,神龍見首不見尾地,走出一名西洋美少婦,大落落跨門進了房。
眾人見了,作揖齊喊:“娘娘。”
正乃雲絲鵲是也。雲絲鵲二話不說,衝著王緒便道:“王大人,你安的那些殺手,本宮全還給你了。”
諸將多半見識過雲絲鵲的神通本領,聽了這話,恍然大笑。
陳近南更是鬆了口氣。
王緒卻不明白,環顧身邊的貓狗,弄不清怎麼回事。
陳近南即道:“來呀!把王緒拖到午門,斬首示眾!”
士兵們旋將其拖曳而出。
王緒大喊:“殿下!殿下!您不要兒女啦?殿下!我說的是真的呀!殿下……”
陳近南走到雲絲鵲跟前,執手笑迎,柔聲問道:“孩子們都還好麼?”
雲絲鵲點了點頭。
陳近南寬慰笑笑:“小鵠鵲,這次又多虧你了。”
一名士兵這時飛奔來報:“啟稟王爺,龐丞相、龐大人到啦。”
陳近南一愣:“我卻忘了笑月。”問道:“丞相他還好麼?”
士兵答道:“小的看大人的樣子,應該算好。”
眾人皆笑。
旋即,笑月步入房內,作揖執禮:“殿下。”
諸將亦來施禮。
陳近南奇道:“先前線成仁不是派人去包圍相府,怎麼?你卻平安無事?”
笑月道:“我一得了您的通報,立刻曉得不妙,帶著隨從快馬去追你呢,至於線成仁嘛,我跟他可失之交臂啦。”
陳近南大笑:“你真走運、真有福氣啊,要是你沒來追我,怕是凶多吉少羅。”
笑月苦笑:“是啊……”目光隨之移到順化身上。
陳近南等人也都循著笑月的目光。
順化頗有自知之明,逕自先道:“朕願下詔罪己,提前退位,還請洪王與諸君善輔皇子,光大皇朝。”
陳近南迴頭看看笑月。
笑月道:“輔佐皇子繼位,無需明示,臣等自當為之,然而,今晚之變仍須善後,否則難以平撫人心,斷非‘下詔罪己,提前退位’可以,則陛下應該明瞭,亦無需臣等明告。”
順化心想:“他們是不願讓朕留在宮中羅?唔,也罷。”遂道:“朕願出宮修行,只當一名和尚或道士,從此不問世事,可否?”
陳近南迴頭再看笑月。
笑月道:“出宮可以再回宮,出家可以再還俗,陛下此舉,何以服眾?”
順化心想:“這樣都不行?難道他是要膚……坐牢?”嘆了口氣,道:“既是這般,膚願任憑發落,絕無二言。”
笑月道:“昆明城破之後,臣等曾將洪化的妻兒送至宮中,不曉得陛下是怎麼發落他們的?”
順化垂首不答。
笑月續道:“臣等就依著陛下發落他們的方式,發落陛下。”
順化驚道:“你要殺我?”
笑月故做驚訝道:“怎麼?陛下殺了自己的弟媳與親侄?這是怎麼說的?”
順化支吾道:“這……我……”隔了一隔,複道:“不殺他們,我這皇位怎麼坐得安穩。”
笑月沉下臉道:“陛下此言,說得好哇,說得真是好哇。”
吳世琮總算弄清了笑月的意思,知道自己不死,難以撫平眾怒,整個人軟癱在椅子上,再也說不出話。
笑月轉朝包力士使了眼色,包力士會意,拾起吳世琮掉落的鋼刀,遞到吳世琮身前。
吳世琮哽咽道:“臨死之前,能不能讓我跟妻兒訣別?”
陳近南道:“這沒問題——”
“不!”笑月打斷道:“我等另有安排,甚難應允,還請陛下原諒。”
吳世琮臉色倏變,手按鋼刀,似有反撲之狀。
丹多義律吹了一聲口啃,數十名火銃手連忙搶入,舉起數十把火銑,覷準了吳世琮全身上下。
吳世琮於焉縮回椅中,流淚抽泣。
吳六奇上前恭敬道:“陛下,走吧,咱們到隔壁去,我陪你走這最後一程。”
吳世琮還要再說什麼……
吳六奇已然施展內功、驟施突襲,點了吳世琮的穴道,制住吳世琮的上身,將其攙架離座,“帶”了出去。
不一會,吳六奇走回房內,拋下一把血淋淋的鋼刀,朝陳近南與笑月點了點頭。
眾皆瞭然。
圖海更是暗自嘆道:“先皇(指康熙)啊,逆賊吳三桂一家三代,俱已伏誅,偽朝亦將崩滅,還望您在天之靈,能夠瞑目。”
接著笑月走至房中,當場宣示:“內大臣王緒,勾結宦官高彬、降將線成仁行刺聖上,興兵謀反,幸賴先皇(指吳三桂)庇佑,得仗洪王殿下率兵弭平。”
眾人齊聲祝道:“洪王千歲!千歲!千千歲!”
丞相府的文書官忙將這段文字寫就,對外公告,當作今晚這場宮廷政變的“官方說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