堪堪就在那錘將及金世奇時,斜地裡忽然撲上一件物事,擋在錘與金世奇之間。只聽“嗚”的一聲哀嗥,一物翻倒在金世奇的身旁,抽搐了兩下,不再動彈。金世奇一瞥眼間,見是隻狼,猜想剛才是那狼撲上替自己擋了一錘,情急之下也不及多想,乘尹志文還未緩過神之際,一劍斜削他手臂。尹志文正自愣神間,見一道寒光奔自己的手臂而來,忙向後縱開。金世奇反手將劍轉向身後,“當”的一聲響,恰撞向尹志武挺向他後心的一鋤,藉著這一股力道,颼地飛出圈外。原來,冷胡嬰趁尹氏兄弟與金世奇廝鬥時,解開了縛著那些狼的網,隨即喝令群狼向尹氏兄弟進攻,恰巧有一隻狼撲到金世奇與尹志文之間,替金世奇擋了一錘之災。當下又有數十隻狼撲上圍住尹氏兄弟。尹志文忙將鏈子錘舞成一個大圈,方圓一丈之內不容狼只襲進。金世奇幾步跨到冷一寒身邊,和冷胡嬰一起七手八腳扶起他,將他負在自己背上,招呼冷胡嬰一聲,施展輕功向斜對面的一個山坡上奔去。冷胡嬰快步跟在其後,饒是金世奇揹負一人,冷胡嬰又是山野裡跑慣的人,卻也遠遠落在金世奇身後。金世奇只得放慢腳步,等著她趕上來。群狼見冷胡嬰跑了,竟不再圍著尹氏兄弟,追著冷胡嬰而來。金世奇暗叫不好,卻見尹氏兄弟剛想追,被高泰來和石中平等一干人堵住,兩廂叮叮噹噹地混鬥在一處,忙用右手架在冷胡嬰腋下,揹負一個,手託一人,發力急奔。金世奇在鬼谷苦練了三年多的大絕輕功,輕功之佳,放眼當世,已無幾人能與之相匹。只是內力猶有不足,初時奔得雖快,時間稍久卻難以支撐,腳步越發慢了下來。回頭又見冷一寒手下的那幫人被尹氏兄弟殺得四散潰逃,尹氏兄弟又遙遙追來,心下更是著慌。眼見再跨幾步便到了坡頂,忽然面前晃過一人,金世奇急忙剎步,險些撞在那人身上,定睛一看,正是尹志文擋在了面前。背後又響起尹志武的桀桀怪笑。金世奇一咬牙,霍地躍起,掠過尹志文的頭頂。尹志文怪嚎一聲“哪裡走”,身子一擰,搶到他即將落下的方位。金世奇拖攜著冷氏父女,跳躍得極低,眼見三人都朝尹志文快速地落過去,忙用左足背在右足底一墊,身體再度彈起。尹志文見他露出這手輕功,暗暗稱奇,又朝前緊搶兩步,仍是算準了金世奇的落足點,右手扣住鏈子錘,只待他落近,便一個飛錘扔出,金世奇故伎重施,左右足交替互墊,身體數次彈起,額汗淋漓,已如強弩之末。尹志文也連搶數次,緊跟不捨。見金世奇拖攜著二人仍能在空中足不落地地縱躍,不禁暗自驚歎,心想這小道士若沒有那兩個人的累贅,隻身一人,自己無論如何也追之不上。金世奇第七次竄起,尹志文如附骨之蛆,貼地急趨,已晃到坡頂立住,仰首待他撲落。金世奇的“天梯八踩”已使到了極至,深吸一口氣,攢足全身氣力,將及尹志文頭頂一尺多高時,右足尖在左足背上一點,第八次彈起。尹志文正待發錘,金世奇身法極快,眨眼間已從他頭頂掠過。忙收錘轉身,再待朝前跟近,忽然剎住腳步,一望之下,面色蒼白,心頭突突亂跳。原來再往前兩步,竟是一座筆直而下的懸崖。金世奇只顧躲避尹志文,渾沒留意前面的地形,待發覺時,也已晚了,三人掠出崖頂,直朝崖下墜去。尹志武也追上來,向崖下一探,罵道:“媽的,真不走運,到嘴的肥肉又丟了!”崖風呼呼,“噗嚕嚕”地亂卷著金世奇、冷一寒、冷胡嬰三人的衣衫。金世奇絕望地睜大眼睛,重心已失,五臟六腑都似頂到喉嚨下面,憋得喘不出氣來。向下一望,不由得更是大駭,在崖壁的中間,突出一塊岩石,這岩石表面平滑,左右延伸五丈有餘,向前凸出四丈有餘,恰似一塊小小的平臺。三人正急速朝那石上墜去。平石在三人的視野中越來越大,越來越清晰,眼見便要摔得粉身碎骨。金世奇倏地一擰身,面下背上,背上仍負住冷一寒,右手仍挾住冷胡嬰,雙足在崖壁上一蹬,將巨大的墜落之勢卸去,身子橫著朝前撲出。但這勢道大極,金世奇左腿骨“喀喇”一聲骨折,三人“撲通、撲通”先後落在平石上,身體仍朝前滑動。金世奇咬緊牙,用左手撐住石面,阻住滑動的趨勢,三人恰在將及平石邊沿處停下。冷胡嬰趴在石上,“哇”地大吐不止。金世奇胸中氣血翻滾,也好不難受。再看身側的冷一寒,早已昏蹶過去。金世奇一動不動,腦海裡一片空白,絲毫沒有死裡逃生的喜悅,只感到強烈的暈眩。四周一切似已不存在,只聽見心臟“怦怦怦”地劇烈跳動。左腿斷折的脛骨上傳來的疼痛衝襲著大腦,終於,金世奇眼前一黑,昏了過去。良久,金世奇被空谷中迴盪的狼嗥聲驚醒。聲音來自崖上,隱隱約約還可聽見人聲的吆喝。金世奇動了動身子,左腿又是一陣劇痛。他翻過身,仰面朝天。斜眼見冷氏父女仍趴在地上,似乎還在昏迷。再看看四周,所幸這岩石頗寬,只要不走到岩石邊,便不用擔心失足落下去。依著岩石的左側,長了一棵老松,斜斜地從崖壁中伸出身子,延展的樹枝遮掩住了岩石左半邊的小半個平面。緊挨著這棵老松的左上方,還有一棵相同大小的松樹,除此便是光禿禿的石壁了。突然,一件物事從空中落下,“撲通”摔砸在金世奇腳邊。金世奇嚇了一跳,仰起上身來一看,見是隻狼,頭骨已碎,腦漿和血漿都流淌出來,紅紅白白的一攤。再聽聽崖頂上的吆喝聲,登時猜到這是圍攻尹氏兄弟的狼,被尹氏兄弟擊斃而墜下崖。就在這時,冷胡嬰也醒過來,悠悠呼出口氣,側頭見金世奇躺在身邊,一頭扎進他懷中,“哇”地大哭起來。金世奇坐直身,用右臂攬住她,笑道:“別哭別哭,咱們這不是好好的嗎。”冷胡嬰一邊抽泣,一邊用手指了指岩石,又指了指天,又指了指崖底,然後又撲入金世奇懷中,大哭不止。金世奇臉上勉強打著笑容,不住地好言安慰她,心裡也著實沉重,這地方上不著天,下不著地,沒遮沒攔,下場雨也沒地方躲。若是被困上十天半個月,又沒吃沒喝,那可真是死無葬身之地了。忽聽冷一寒“噢”地呻吟了一下,冷胡嬰立即撲過去,抬起他的上身,靠在自己身上。金世奇左腿骨折,不能站起,以手撐地也慢慢挪到他身邊。冷一緩緩睜開雙眼,眼珠上下左右轉了轉,看看四周,又無力地閉上眼,稍許又睜開,盯住緊挨著自己的冷胡嬰,喉結上下滾了滾,道:“胡嬰,這是哪兒,我還活著麼?”冷胡嬰哽咽著點點頭。冷一寒又道:“我能不死,真是老天有眼。胡嬰……我只有……你這一個女兒,你母親早逝,我很寂寞……你跟我……回去住吧,咱們父女倆在一塊兒,再也不分開了。你答應我……答應我!”冷胡嬰點點頭,把臉靠在冷一寒的頭上,淚水浸溼了父親的額頭。冷一寒嘴角微翹,露出欣慰的笑容,又將冷胡嬰仔細端詳一回,眼角也滾下一顆淚珠,哆嗦著嘴唇道:“很好,很好,你知道嗎,你長得很象你的母親,象極了,象極了!”金世奇見他們父女倆相擁而泣,終於骨肉團聚,也暗暗替他們高興。冷一寒轉過頭,問金世奇道:“是你救了我們?”金世奇點點頭。冷一寒道:“真難為你了,我是個魯莽的人,有得罪之處,你不要見怪。”又道:“我冷一寒不是忘恩負義之人,今日若能脫險,日後必會竭力圖報。咳咳……”金世奇忙道:“冷谷主不要太客氣,胡嬰也曾救過我的命,冷谷主身體有傷,不要多說話,好好休息休息。”三人所處位置離平石邊沿較近,探頭下去,就是深不見底的山谷。縹緲的雲霧纏繞在稜嶒突兀的岩石上,象在半空鋪了一層厚厚潔白的棉絮。冷胡嬰把冷一寒和金世奇先後扶離岩石邊沿,讓倆人背靠崖壁坐著。豎起耳朵聽了聽,臉上顯出驚慌的神色,望著金世奇,用手指了指崖頂,忽然又看見身邊不遠處的那隻死狼,情不自禁地以手掩嘴,低低地輕呼一聲。金世奇知道她也聽到了崖頂上的人獸相搏聲,抬頭向上看去,恰見兩隻狼又從空中掉下,忙把冷胡嬰拽開,那兩隻狼先後落在冷胡嬰剛才站立的地方,第二隻狼砸在第一隻狼的身上,又被振落到一旁。細聽半晌,崖上人聲漸歇,淒厲的狼嗥聲也越來越輕地傳入耳中。似是逐漸遠去。此時三人心中都有些惴惴不安,不知尹氏兄弟是否還在上面。倘若由崖上往崖下看,這塊岩石雖離崖頂隔得較遠,但幾乎是垂直於崖壁伸出,自然暴露無遺。只消從崖頂往下扔砸石塊,金世奇三人就有性命之憂。三人緊張地坐等半天,金世奇仰望的時間久了,脖頸間痠痛不已。卻沒有發生什麼事,空蕩蕩的山谷中靜穆無聲,偶爾有幾隻小鳥快速飛過,也是無聲無息。三人方才吁了口氣。大約“碧睛雙蝠”以為三人都摔死了,又不願被狼群久困,是以衝下山去,引得那些狼也追去了。“冷谷主,這兒上不著天,下不著地,在這兒要是被困上個十天八天,甚至更長時日,無食無水,非餓死不可,有沒有什麼辦法能離開這裡?”金世奇想冷一寒是此谷的谷主,熟悉地形地勢,說不定會有什麼辦法脫離險境。冷一寒卻搖了搖頭道:“我一時也想不出什麼辦法,這裡處在懸崖中間,既不能上,又不能下,只有晾在這兒,日曬雨淋,都沒有法子避,我們倆又都有傷,唯今之計,先保不餓死,再等著我那幫弟子發現我們時,想辦法來救。”金世奇忽然喜道:“對了,這兒有三隻死狼,可以抵得兩天飢,狼血也能喝。”冷一寒道:“總不成生吃吧。”金世奇用手一指石側的那兩棵松樹道:“看,這不是上好的柴禾嗎!當真是天無絕人之路。有了這兩棵樹和這三隻狼,便可以對付上十幾天了。只是,但願老天別下雨才好,淋溼了樹就生不起火了。”冷一寒連連點頭道:“對,對,對。”卻見冷胡嬰神色黯然,知她與這些狼感情深篤,不忍食之。便握住她的手,柔聲勸道:“這是沒辦法的事,不吃它們,我們都會餓死在這裡。”冷胡嬰含著淚點了點頭。摁住正要起身折枝的金世奇,用手指指自己,又指指那棵松樹,然後跑到岩石邊,噼哩啪啦地折下一大捆,抱回來散放在石面上,擇出兩根粗直的來,貼住金世奇的斷腿,用金世奇腿上解下的綁腿纏住,牢牢地纏了幾道,固定好夾棍,緊緊地打個結。然後依法泡製,用樹枝貼在冷一寒的肋骨邊,又用另一條綁腿緊緊裹上。金世奇笑道:“怎麼,你還會給人治傷?”冷胡嬰搖搖頭,用手指了指那三隻死狼。金世奇登時明白她是給摔傷的狼治過的,用這種方法施到了自己身上,想到人獸同醫,不禁哈哈大笑起來。冷氏父女也跟著大笑,身處困境的鬱慮一掃而空。三人剝去狼皮,以松枝為柴,以山石引火,燒烤狼肉,每日只吃兩頓,閒時說說笑笑,談論各自的經歷,冷胡嬰也在一旁咿咿呀呀地學語。冷一寒更是高興,和金世奇你一句我一句地教她。如是一連過了三天,這日傍晚,天空卻積了雲,陰沉沉地越積越厚。冷一寒暗叫糟糕,他熟知這山谷裡的天氣,知道半個時辰內就有傾盆而下的大雨。卻不知這雨要下多久,但願只是瞬時的陣雨。金世奇也不知如何是好,前兩天雖然為了應付惡劣的天氣,多燒烤了些狼肉,但也只夠吃上一兩天,若是一下數天不止,身子固然受不了雨淋,肚子也要大唱空城計了。冷胡嬰笑眯眯地拿起兩根松枝,在金世奇的眼前敲敲,頗為生澀地一字字道:“我……搭……棚。”金世奇一喜道:“你還會搭棚?”冷胡嬰點了點頭,又從最近的那棵松樹上折下大把樹枝來,那松樹便只剩下一個光禿禿的樹幹了。樹幹雖不甚粗,要弄斷也頗為費力,冷胡嬰用金世奇的長劍將樹幹一劍一劍地劈斷,使力久了,滿臉汗水。再撿出十幾根較長較直的枝,一併排放好,找不到繩子縛,只好用金世奇的腰帶,紮成一個松排模樣,剩下的幾根松枝又細又曲,不夠用,便又去折那較遠的一棵松樹上的枝。冷一寒怕她失足落崖,也解下腰帶,纏在她的腰間,和金世奇一起牢牢地拽住另一頭。時間不久,那棵樹上的松枝也被折個精光。最後,樹幹也被連砍帶折地弄下來,這岩石周圍就光禿禿的什麼也沒有了。冷胡嬰又用同樣的方法紮好另一排松枝,這回冷一寒的腰帶也用上了。冷胡嬰示意還差一個松排,金世奇乾脆脫下道袍,撕成一條條布片,搓成繩子,那道袍頗為寬大,竟搓成幾股長繩。冷胡嬰紮好第三個松排,就讓金世奇和冷一寒各執一個松排,離開一段距離,平行地對豎了,把第三個松排橫擱在豎著的兩個排上,正作一個頂棚,用剩下的道袍搓成的繩子綁固住了相交的兩端,一個小小的松棚赫然紮成了。金世奇拍掌大笑,道:“妙,妙!這本事我可得好好學學。”冷胡嬰笑道:“還……不……夠……牢。”把棚依崖壁而立。那崖壁甚為直削,恰作了另一面牆。這時松棚便四面有障,只有一個門戶。冷胡嬰又把剝下的兩張狼皮鋪在了頂棚上,用折下的兩根又重又粗的樹幹壓住,另兩張松排的縫隙之間也都被零碎的細枝和松針塞滿。三人把還剩的一些松枝和狼肉堆入棚中,便鑽了進去,冷胡嬰估計的較準,棚內剛好容得三人。剩了一張狼皮,金世奇學了一個乖,把狼頭壓在頂棚上,狼身部份垂掛下來,恰補了那門戶之空,宛然一張門簾。冷胡嬰向金世奇點頭一笑,以示讚許。一切收拾停掇,豆大的雨點便砸了下來,三人縮在棚中,果然一滴雨也未淋到。山谷中起了一陣風,風攜著雨撲打在狼皮門簾上,“啪嗒,啪嗒”地直響。冷胡嬰又把狼皮的四肢系在兩邊的松排上,“門簾”便不再被風吹起,以致飄進雨來。棚內的光線很暗,三人都只能看到彼此的輪廓。冷一寒笑道:“左右也無事,咱們來做個遊戲吧。”冷胡嬰和金世奇拍掌贊同。冷一寒道:“咱們來做個對對子的遊戲,這種遊戲原是那些飽讀詩書,才高八斗的書生秀才們閒時的消遣,我雖也讀過幾年書,哈哈,終不能和那些人相比,且用來消磨消磨時光。我先將一付詩對中的上聯的字拆開,打亂了順序,一個個報出來。我每說出一個字,你們都要對上一個字,最後我將所有的字,按原來的順序連起來,你們也須按著我上句的秩序,把你們對出的字排列出來,看是否能跟上句對的通且對的工整。有時這遊戲也有趣得緊。”金世奇和冷胡嬰笑著點頭答應。冷一寒先想了想,說道:“宵,雲宵的‘宵’。”金世奇和冷胡嬰喃喃得低吟:“宵,宵……”苦思了半晌,也找不出個合適的字來。金世奇雖讀過一些書,卻都是道家的典籍,畢竟有限;冷胡嬰更是僅憑著幼年學過的一些文字和近日來冷一寒和金世奇教給她的一些日常用語冥思苦想。二人一個托腮,一個抓頭,直想得昏天黑地,也想不出個所以然來。冷一寒哈哈大笑。金世奇乾脆一捶後腦,道:“既然是雲宵的‘宵’,那我就對‘雲’吧。”冷胡嬰一聽金世奇對的“雲”字,想起棚外陰雲密佈,正在下雨,便道:“我……對……‘雨’。”冷一寒接著道:“連,牽連的‘連’字。”這回二人又想上半天,金世奇先道:“還是用牽連的‘牽’吧。”冷一寒笑道:“雖說你才學不高,倒也有幾分鬼聰明。我下次再說字可得注意著些,免得說了意思相近的字,給你鑽了空子。”金世奇“嘿嘿”一笑。冷胡嬰道:“世奇哥既然對‘牽’,那我……對‘著’。”冷一寒和金世奇登時笑得捧腹彎腰,險些滾撞到一塊兒。冷一寒道:“乖女兒,對字應該對意思相近的字,這個……這個……哈哈,這個‘著’嘛,是個虛字,不能和‘牽’這個實字對在一塊兒的,哈哈,牽著!”冷胡嬰也不覺得有什麼不好意思,跟著笑了一陣,道:“那我……對……‘拉’。”冷一寒忍住了笑道:“只看你對的這兩個字,就已知道不通了。世奇的麼,倒還有些希望。”冷胡嬰道:“不通了,就……不對了。”冷一寒道:“不忙,不忙,且看對出來的是個什麼樣子。”於是又道:“漢,漢朝的‘漢’字。”金世奇這回脫口而出:“宋!”他想到的是當今的國號“宋”字。冷一寒搖頭道:“不通了,不通了,我這個‘漢’字可不是國號,你對‘宋’字就不通了。”冷胡嬰道:“女。”冷一寒一怔,道:“怎麼對‘女’字?”冷胡嬰道:“大漢的……‘漢’,少女……的‘女’。”冷一寒強忍住笑道:“好,好,一個‘宋’字,一個‘女’字,倒成了‘送女’了,哎呦,這豈不是冷某人吃虧麼。世奇啊,我送女於你,你要嗎?”金世奇登時漲紅了臉,好在黑暗中,冷氏父女也沒看見。忙道:“老伯別拿我開心了,我是個道士,自然不能要,您就接著往下出對吧。”冷胡嬰卻道:“世奇哥,什麼是……道士?道士……就不能……要我嗎?世奇哥……很好,胡嬰……也很好,世奇哥……要胡嬰呀。”金世奇更是漲紅了臉,一個字也吐不出口了。冷一寒知道女兒不諳世事,天性渾樸,心中想什麼就說什麼,也猜到金世奇必然尷尬,笑道:“好好好,不說什麼道士不道士了,咱們接著往下對。嗯——飛龍在天的‘龍’字。”心中卻是一動,暗自思索。這回冷胡嬰先道:“鳳凰的‘鳳’字。”冷一寒道:“這個‘龍’字倒容易對個‘鳳’字,只是我下面還有一個‘鳳’字,你對這個字嘛,好象就不大妥貼了。”金世奇想了一回兒,道:“虎!”冷一寒又出“樓”字,金世奇對“舍”,冷胡嬰對“閣”;冷一寒接連出了“鳳”和“閣”兩字,金世奇和冷胡嬰分別對了“雀”、“臺”、“龍”、“樓”。冷一寒道:“現在我要把全句連在一塊兒,你們記好順序,我這上句是:鳳閣龍樓連宵漢。”金世奇回想了一下自己對的字,串在一起道:“我對的是:雀臺虎舍牽雲宋。”冷一寒道:“不通不通,若把‘宋’字改成‘衣’字,還可勉強說得過去。”冷胡嬰道:“我的是:龍……樓……鳳……閣……拉……雨……女。”冷一寒哈哈笑道:“你這前四個字恰是把我上句前四個字倒了下,後三個字更是不通了。我這句話是南唐李後主‘破陣子’中的一句,原句對的是‘玉樹瓊枝作煙蘿’。”接著冷一寒又出一句“十月絮花覆紅亭”,金世奇這回對的停穩:“九峰落葉鋪悴根”,冷胡嬰依舊對的不通。三人又對了幾對,言笑晏晏間,外面天已漆黑,冷一寒道:“今日就到這裡了,咱們睡吧。”松棚雖小,三人如魚水相處,和諧如親,雖然透入些秋夜的涼風,仍暖融融的如臥溫鄉。一覺睡到天亮時,雨已細微如絲。及至冷一寒醒來,聽聽棚外已無雨聲。冷一寒捲起狼皮門簾,清晨的光線和空氣一齊湧了進來。見棚外雨勢已停,又看看仍在熟睡的金世奇和冷胡嬰,微微笑了笑,鑽出松棚,站到平石上,極目四眺,見山染眉黛,雲霧蒼蒼,稍一提鼻端,便嗅到一股溼潤的泥土氣息。深吸一口,清新新,涼馥馥地順胸腔而下,貫流四肢,直至每個指尖,每個毛孔都透出一絲清涼之氣,暢意之至。再抬頭看看天,雖然仍有陰雲,也只是薄薄的一層,飄飄緲緲,如紗似縷。不禁暗自慶幸天酌人願,只下了一夜的雨,瞧情形,以後的幾天內也不會有雨了。“老伯,您起來的這麼早啊。”冷一寒回頭一看,是金世奇睡眼惺鬆地打棚內鑽出來,先伸個懶腰,又飽吸幾口山谷裡溼潤的空氣,嘆道:“老天爺真有眼,只下了一夜的雨。雨後的山谷真是清秀!若能一生一世在這裡修身養性,不用浪跡天涯,奔走江湖,過刀頭上舔蜜的生活,那也是前世翻爛了幾本《道德經》修來的福份。”冷一寒哈哈笑道:“是否浪跡天涯,是否奔走江湖,那全在於你自己呀。你若不走,沒有人會趕你走;你若想走,那也沒人拽得住你。”金世奇聽他話裡有話,只是“嘿嘿”一笑,稍稍伸了伸捆著松枝的左腿。“世奇,來來來。”冷一寒把金世奇拉到自己的身邊,二人並肩坐在岩石上,望著連綿秀麗的山峰。冷一寒道:“你當初怎麼進這山谷的我不知道。既然是被我女兒所救,那大約是被人逼迫,身不由己才到了這裡。但你為什麼一定要出這山谷呢?象你自己說的,留在這裡不是很好嗎?”金世奇心想:要說起原因,這話可就長了,這得從常叔叔帶我出清虛觀說起,遭呂盛追趕,誤入鬼谷,我替玉天弟留在鬼谷,又因思念常叔叔,擔心他們的身體,私自出谷,想到陝西探望,不料又被黑盜幫的人擒獲,帶我路過這裡,遇到冷胡嬰的狼群,才被她救下。而我終究是要去陝西看我常叔叔的。可這麼一說,便把我是鬼谷中的人抖露了出來。鬼谷當年惹過不少江湖門派,幾乎所有的江湖中人都對之恨之入骨。金世奇倒不是擔心冷一寒知道他是鬼谷的人後,會報什麼私仇,下什麼毒手。這幾天金世奇和冷氏父女相處一棚,吃宿一起,共同生活,雖在險境之中,彼此互關互愛,好似一家人一般。冷一寒是這個家中的慈父,冷胡嬰則是小妹妹。一家人和諧融洽,這是金世奇從未感受過的溫暖。在鬼谷,金世奇雖然也有自己的屋子,但他一個人獨居,潛意識中只把那看成是飲食起居的地方。這裡雖只有一座簡陋的松棚,而松棚又是搭在這上不著天,下不著地的地方,棚內連一張睡臥的床都沒有,金世奇卻的的確確把這座松棚當成是有生以來第一個家了。常氏雙俠是他的叔叔,張天師和鬼谷五僕是他的恩師,而冷一寒則如他的父親一般。他不願因為“鬼谷”這兩個字破壞了冷一寒和自己之間父子般的感情。因此只道:“我是要去看望兩個恩人,路過這裡時,被幾個歹人捉住,又被胡嬰的狼群救了,但那兩個恩人,我還是要去看的。”冷一寒點點頭道:“知恩必報,做人理當如此。你那兩個恩人住的離這遠嗎?”金世奇道:“遠,在陝西。”冷一寒“噢”了一聲,沉默了一會兒又道:“世奇,你有家麼?若是沒有,從陝西回來,就住在我們冷血谷吧。”金世奇心中一陣感動,鼻翼微微發酸。道:“我自小父母雙亡,出家在清虛觀,後又蒙人收留,要說沒家也沒家,要說有家倒也有家。”冷一寒道:“那就跟收留你的人說一聲,住到我們冷血谷來吧。胡嬰很喜歡你,不管你做她的哥哥,還是日後……娶了她,只要能跟你在一起,她都會很高興的。”金世奇道:“我也捨不得老伯您和胡嬰,只是收留我的人對我很好,這次去看望我的恩人,又是瞞著他們出來的,我心裡很是過意不去。他們對我有養育和知遇之恩,不但撫養我長大,還傳授我武功,只盼我學成一身本事,做個經得起風浪的人。我不能背信棄義,離開他們。”冷一寒點點頭,忽然笑道:“且不說什麼出谷不出谷了,咱們能否活著離開這裡還是個問題呢。”金世奇道:“是啊,總得想個法子離開這裡,這裡離崖底太遠,離崖頂倒還近,如果我們能喚得人來,從上面垂下一條繩子,那就有救了。”冷一寒嘆道:“只可惜我手下的人離這裡太遠,隔了幾座山頭,便是喚也喚不來。”忽聽背後“咦”了一聲,二人回頭一看,見冷胡嬰也已醒來,正蹲在棚內,睜圓了眼睛看著懸在空中的一條繩子。那條繩從崖頂上垂下,一直拖到平石上,不住地晃悠,適才金世奇和冷一寒坐在靠近岩石邊沿的地方,又是背對著松棚,是以這條繩是什麼時候垂下來的,二人毫不知曉。冷胡嬰大約也是剛醒,一出棚,便看到了這條垂在棚前的繩子。三人心中一陣狂喜,難道有人發現這裡,在崖頂上垂繩相救麼?三人順著繩子抬頭向上看去,遠遠見崖頂露出兩個人頭來,正朝下望著,隱綽綽的看不清什麼模樣。冷一寒正要大聲詢問,崖頂卻傳來一個熟悉的聲音:“冷谷主,別來無恙啊。想不到你們居然撿了三條命。嘖嘖嘖,都搭起窩來了,想必冷谷主招了女婿了吧。哎呦,一個小道士,一個野女兒,這門親事倒也門當戶對得緊。嘻嘻嘻,哈哈哈……”三人心裡登時一涼,這桀桀的怪笑聲除了尹志武,還有誰能發得出來。冷胡嬰嚇得撲入冷一寒懷中,驚恐地睜大了雙眼,望著崖上。另一個聲道:“哎呦,兄弟,他們在底下又成家,又搭窩,甜甜蜜蜜,卿卿我我,若是這麼下去,不出一年,連小道士,小野丫頭都要生出來了。我們在上面,幹瞪了眼,巴巴地享受不到這份豔福,兄弟,我心裡真難過啊。嗚……”卻不是尹志文是誰!冷一寒暗暗納罕,怎麼都已過了四天了,這兩人又陰魂不散地去而復返?只聽尹志武又道:”老二你別傷心,小道士、小野丫頭是出不來的。漫說一年,十幾天這三位也是熬不下去的。這裡除了我們,誰能救得他們上來。嘻嘻,那丫頭終歸是你我的。”只聽他又向下嚷道:“嗨,冷谷主,你們總不成在下面待一輩子吧。嘻嘻嘻,你這老頭已經半截入土,現在死也不屈,可是你那女兒豆蔻年少,若是在下面那不人不鬼的地方枯守一輩子,枉了青春年少,乖乖,郎兒我好心焦啊!哈哈……你若是還疼你女兒,不如就把她系在繩上,我發發慈悲把她吊上來,跟了我們哥兒倆也不是什麼壞事,多少姑娘巴巴地求我們哥兒倆,我們都看不入眼。哈哈……”冷一寒心高氣傲,怎麼受得了這樣的汙辱。不由得髮根倒豎,目眥迸裂,大罵道:“呸,淫賊,有我冷某一口氣在,你們休想打我女兒的主意。”“哎呦呦,老頭兒敬酒不吃吃罰酒,那好,我看你硬到什麼時候。”尹志武說完,那條繩簌簌地升了上去,當繩端消失在崖頂上時,見尹志武雙手舉起塊石頭,笑道:“老頭兒,瞧我這淫賊先毀了你的小窩。”冷一寒大驚,伸手想拖那小棚過來,石頭已經砸下,先是“喀喇”砸斷頂棚的聲音,緊接著斷折的松枝“忽喇喇”地散了一地。冷胡嬰見自己辛辛苦苦搭成的小棚毀於一瞬,抱住冷一寒脖頸,哭出聲來。金世奇攥緊了拳頭,瞪著崖上的尹志武。這個溫暖的家沒了,是被這惡人毀了!金世奇自小出家,從未起過什麼殺心,這時卻有一股抑制不住的惡意直在膽邊竄動,只要能上得崖去,必先殺了這賊。崖頂有傳來尹志武的聲音:“怎麼樣啊,老頭兒,窩沒了,日後可怎麼過呦!哈哈哈,彆氣鼓鼓的,現在求大爺一聲還來得及。諾,我再把繩放下去,這可是最後一次,你女兒的命可就係在這根繩上了。若是再不答應,瞧見沒,我身邊有一堆石頭呢,個個足有五六十斤重,不信砸不死你們。”果見那條繩又晃悠悠地垂了下來。金世奇“哼”了一聲,待繩垂到近前,忽地撲上,雙手拽住繩子,往下猛力一拖。他原以為繩子的那一頭是執在尹氏兄弟的手上,指望靠這一拖,能把他們拽下崖來,活活摔死。不料一拽之下,那繩簌地繃直,只覺那頭堅穩異常,再也拽不動半分,這才知道繩的另一頭大約是系在了崖頂的岩石或樹上,並不執在“碧睛雙蝠”的手裡。只聽尹志文怪叫道:“這小子居然還想害死我們哩!給他點顏色瞧瞧。”伸手抓住繩子,膀上貫了真力,往上猛一提扯。尹志文內力充沛,這一扯,竟把金世奇帶離平石四尺多高。金世奇忙鬆了手,足一著地,便覺左腿未長好的斷骨處一陣劇痛,跌坐到岩石上。那繩又象條蛇樣遊了回去。冷氏父女忙過來扶起金世奇。尹志文大叫:“小牛鼻子,你自活得厭了,可休要怪我,到陰曹地府去和你野老婆生小牛鼻子,小野丫頭吧。”扔下一塊大石。巖上三人急忙閃到一邊,那巨石轟然一聲巨響砸在平巖上,迸裂的石礫紛紛落入山谷。緊跟著又扔下一塊,就擦著冷一寒身邊幾寸處落下,把三人驚出一聲冷汗。尹志文正要扔第三塊,被尹志武伸臂攔住,道:“現在讓他們死,還便宜了他們些。”俯在尹志文耳邊低低說了幾句,二人一齊格格淫笑了起來。巖上三人正怔怔地不知那二賊弄什麼玄虛,卻見那二賊在崖上褪了褲子,悉悉窣窣地一陣,便有兩條銀線當頭澆落。冷胡嬰羞得捂住眼睛不敢再看。冷一寒垂手長嘆:“罷罷罷,藝不如人,活該受此凌辱。”那兩道尿柱自高高的崖上落下,半途中被山風一吹,紛紛揚揚,有大半已落不到岩石之上,偶爾有一兩滴,細碎的不易看到,飄到三人頭臉上,卻不及躲閃,只有忿忿地擦去。那二賊分腿而立,開懷大笑。驀地,崖底傳來一聲長嘯,嘯聲如雷,自崖底滾滾而上,響震晴空,群谷回應,餘音不絕。冷一寒不禁驚道:“世上竟有這等內力深湛之人!”待要到岩石邊向下探望,忽然面前墜下一人,頭下腳上地撞在岩石上,登時腦漿迸裂。三人圍上一看,一齊驚呼出聲,正是尹志文。冷一寒抬頭看崖上,尹志武已不知去向。三人如墜霧裡,尹志文這廝武功如此之高,怎麼會從崖上摔下來?難道是被尹志武推下來的?似乎不大可能。再看尹志文雙眼圓睜朝天,似乎驚恐萬狀,面部肌肉扭曲在一塊兒,彷彿看見了什麼可怕的物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