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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八 章 崖间余生

    堪堪就在那锤将及金世奇时,斜地里忽然扑上一件物事,挡在锤与金世奇之间。只听“呜”的一声哀嗥,一物翻倒在金世奇的身旁,抽搐了两下,不再动弹。金世奇一瞥眼间,见是只狼,猜想刚才是那狼扑上替自己挡了一锤,情急之下也不及多想,乘尹志文还未缓过神之际,一剑斜削他手臂。尹志文正自愣神间,见一道寒光奔自己的手臂而来,忙向后纵开。金世奇反手将剑转向身后,“当”的一声响,恰撞向尹志武挺向他后心的一锄,借着这一股力道,飕地飞出圈外。原来,冷胡婴趁尹氏兄弟与金世奇厮斗时,解开了缚着那些狼的网,随即喝令群狼向尹氏兄弟进攻,恰巧有一只狼扑到金世奇与尹志文之间,替金世奇挡了一锤之灾。当下又有数十只狼扑上围住尹氏兄弟。尹志文忙将链子锤舞成一个大圈,方圆一丈之内不容狼只袭进。金世奇几步跨到冷一寒身边,和冷胡婴一起七手八脚扶起他,将他负在自己背上,招呼冷胡婴一声,施展轻功向斜对面的一个山坡上奔去。冷胡婴快步跟在其后,饶是金世奇背负一人,冷胡婴又是山野里跑惯的人,却也远远落在金世奇身后。金世奇只得放慢脚步,等着她赶上来。群狼见冷胡婴跑了,竟不再围着尹氏兄弟,追着冷胡婴而来。金世奇暗叫不好,却见尹氏兄弟刚想追,被高泰来和石中平等一干人堵住,两厢叮叮当当地混斗在一处,忙用右手架在冷胡婴腋下,背负一个,手托一人,发力急奔。金世奇在鬼谷苦练了三年多的大绝轻功,轻功之佳,放眼当世,已无几人能与之相匹。只是内力犹有不足,初时奔得虽快,时间稍久却难以支撑,脚步越发慢了下来。回头又见冷一寒手下的那帮人被尹氏兄弟杀得四散溃逃,尹氏兄弟又遥遥追来,心下更是着慌。眼见再跨几步便到了坡顶,忽然面前晃过一人,金世奇急忙刹步,险些撞在那人身上,定睛一看,正是尹志文挡在了面前。背后又响起尹志武的桀桀怪笑。金世奇一咬牙,霍地跃起,掠过尹志文的头顶。尹志文怪嚎一声“哪里走”,身子一拧,抢到他即将落下的方位。金世奇拖携着冷氏父女,跳跃得极低,眼见三人都朝尹志文快速地落过去,忙用左足背在右足底一垫,身体再度弹起。尹志文见他露出这手轻功,暗暗称奇,又朝前紧抢两步,仍是算准了金世奇的落足点,右手扣住链子锤,只待他落近,便一个飞锤扔出,金世奇故伎重施,左右足交替互垫,身体数次弹起,额汗淋漓,已如强弩之末。尹志文也连抢数次,紧跟不舍。见金世奇拖携着二人仍能在空中足不落地地纵跃,不禁暗自惊叹,心想这小道士若没有那两个人的累赘,只身一人,自己无论如何也追之不上。金世奇第七次窜起,尹志文如附骨之蛆,贴地急趋,已晃到坡顶立住,仰首待他扑落。金世奇的“天梯八踩”已使到了极至,深吸一口气,攒足全身气力,将及尹志文头顶一尺多高时,右足尖在左足背上一点,第八次弹起。尹志文正待发锤,金世奇身法极快,眨眼间已从他头顶掠过。忙收锤转身,再待朝前跟近,忽然刹住脚步,一望之下,面色苍白,心头突突乱跳。原来再往前两步,竟是一座笔直而下的悬崖。金世奇只顾躲避尹志文,浑没留意前面的地形,待发觉时,也已晚了,三人掠出崖顶,直朝崖下坠去。尹志武也追上来,向崖下一探,骂道:“妈的,真不走运,到嘴的肥肉又丢了!”崖风呼呼,“噗噜噜”地乱卷着金世奇、冷一寒、冷胡婴三人的衣衫。金世奇绝望地睁大眼睛,重心已失,五脏六腑都似顶到喉咙下面,憋得喘不出气来。向下一望,不由得更是大骇,在崖壁的中间,突出一块岩石,这岩石表面平滑,左右延伸五丈有余,向前凸出四丈有余,恰似一块小小的平台。三人正急速朝那石上坠去。平石在三人的视野中越来越大,越来越清晰,眼见便要摔得粉身碎骨。金世奇倏地一拧身,面下背上,背上仍负住冷一寒,右手仍挟住冷胡婴,双足在崖壁上一蹬,将巨大的坠落之势卸去,身子横着朝前扑出。但这势道大极,金世奇左腿骨“喀喇”一声骨折,三人“扑通、扑通”先后落在平石上,身体仍朝前滑动。金世奇咬紧牙,用左手撑住石面,阻住滑动的趋势,三人恰在将及平石边沿处停下。冷胡婴趴在石上,“哇”地大吐不止。金世奇胸中气血翻滚,也好不难受。再看身侧的冷一寒,早已昏蹶过去。金世奇一动不动,脑海里一片空白,丝毫没有死里逃生的喜悦,只感到强烈的晕眩。四周一切似已不存在,只听见心脏“怦怦怦”地剧烈跳动。左腿断折的胫骨上传来的疼痛冲袭着大脑,终于,金世奇眼前一黑,昏了过去。良久,金世奇被空谷中回荡的狼嗥声惊醒。声音来自崖上,隐隐约约还可听见人声的吆喝。金世奇动了动身子,左腿又是一阵剧痛。他翻过身,仰面朝天。斜眼见冷氏父女仍趴在地上,似乎还在昏迷。再看看四周,所幸这岩石颇宽,只要不走到岩石边,便不用担心失足落下去。依着岩石的左侧,长了一棵老松,斜斜地从崖壁中伸出身子,延展的树枝遮掩住了岩石左半边的小半个平面。紧挨着这棵老松的左上方,还有一棵相同大小的松树,除此便是光秃秃的石壁了。突然,一件物事从空中落下,“扑通”摔砸在金世奇脚边。金世奇吓了一跳,仰起上身来一看,见是只狼,头骨已碎,脑浆和血浆都流淌出来,红红白白的一摊。再听听崖顶上的吆喝声,登时猜到这是围攻尹氏兄弟的狼,被尹氏兄弟击毙而坠下崖。就在这时,冷胡婴也醒过来,悠悠呼出口气,侧头见金世奇躺在身边,一头扎进他怀中,“哇”地大哭起来。金世奇坐直身,用右臂揽住她,笑道:“别哭别哭,咱们这不是好好的吗。”冷胡婴一边抽泣,一边用手指了指岩石,又指了指天,又指了指崖底,然后又扑入金世奇怀中,大哭不止。金世奇脸上勉强打着笑容,不住地好言安慰她,心里也着实沉重,这地方上不着天,下不着地,没遮没拦,下场雨也没地方躲。若是被困上十天半个月,又没吃没喝,那可真是死无葬身之地了。忽听冷一寒“噢”地呻吟了一下,冷胡婴立即扑过去,抬起他的上身,靠在自己身上。金世奇左腿骨折,不能站起,以手撑地也慢慢挪到他身边。冷一缓缓睁开双眼,眼珠上下左右转了转,看看四周,又无力地闭上眼,稍许又睁开,盯住紧挨着自己的冷胡婴,喉结上下滚了滚,道:“胡婴,这是哪儿,我还活着么?”冷胡婴哽咽着点点头。冷一寒又道:“我能不死,真是老天有眼。胡婴……我只有……你这一个女儿,你母亲早逝,我很寂寞……你跟我……回去住吧,咱们父女俩在一块儿,再也不分开了。你答应我……答应我!”冷胡婴点点头,把脸靠在冷一寒的头上,泪水浸湿了父亲的额头。冷一寒嘴角微翘,露出欣慰的笑容,又将冷胡婴仔细端详一回,眼角也滚下一颗泪珠,哆嗦着嘴唇道:“很好,很好,你知道吗,你长得很象你的母亲,象极了,象极了!”金世奇见他们父女俩相拥而泣,终于骨肉团聚,也暗暗替他们高兴。冷一寒转过头,问金世奇道:“是你救了我们?”金世奇点点头。冷一寒道:“真难为你了,我是个鲁莽的人,有得罪之处,你不要见怪。”又道:“我冷一寒不是忘恩负义之人,今日若能脱险,日后必会竭力图报。咳咳……”金世奇忙道:“冷谷主不要太客气,胡婴也曾救过我的命,冷谷主身体有伤,不要多说话,好好休息休息。”三人所处位置离平石边沿较近,探头下去,就是深不见底的山谷。缥缈的云雾缠绕在棱嶒突兀的岩石上,象在半空铺了一层厚厚洁白的棉絮。冷胡婴把冷一寒和金世奇先后扶离岩石边沿,让俩人背靠崖壁坐着。竖起耳朵听了听,脸上显出惊慌的神色,望着金世奇,用手指了指崖顶,忽然又看见身边不远处的那只死狼,情不自禁地以手掩嘴,低低地轻呼一声。金世奇知道她也听到了崖顶上的人兽相搏声,抬头向上看去,恰见两只狼又从空中掉下,忙把冷胡婴拽开,那两只狼先后落在冷胡婴刚才站立的地方,第二只狼砸在第一只狼的身上,又被振落到一旁。细听半晌,崖上人声渐歇,凄厉的狼嗥声也越来越轻地传入耳中。似是逐渐远去。此时三人心中都有些惴惴不安,不知尹氏兄弟是否还在上面。倘若由崖上往崖下看,这块岩石虽离崖顶隔得较远,但几乎是垂直于崖壁伸出,自然暴露无遗。只消从崖顶往下扔砸石块,金世奇三人就有性命之忧。三人紧张地坐等半天,金世奇仰望的时间久了,脖颈间酸痛不已。却没有发生什么事,空荡荡的山谷中静穆无声,偶尔有几只小鸟快速飞过,也是无声无息。三人方才吁了口气。大约“碧睛双蝠”以为三人都摔死了,又不愿被狼群久困,是以冲下山去,引得那些狼也追去了。“冷谷主,这儿上不着天,下不着地,在这儿要是被困上个十天八天,甚至更长时日,无食无水,非饿死不可,有没有什么办法能离开这里?”金世奇想冷一寒是此谷的谷主,熟悉地形地势,说不定会有什么办法脱离险境。冷一寒却摇了摇头道:“我一时也想不出什么办法,这里处在悬崖中间,既不能上,又不能下,只有晾在这儿,日晒雨淋,都没有法子避,我们俩又都有伤,唯今之计,先保不饿死,再等着我那帮弟子发现我们时,想办法来救。”金世奇忽然喜道:“对了,这儿有三只死狼,可以抵得两天饥,狼血也能喝。”冷一寒道:“总不成生吃吧。”金世奇用手一指石侧的那两棵松树道:“看,这不是上好的柴禾吗!当真是天无绝人之路。有了这两棵树和这三只狼,便可以对付上十几天了。只是,但愿老天别下雨才好,淋湿了树就生不起火了。”冷一寒连连点头道:“对,对,对。”却见冷胡婴神色黯然,知她与这些狼感情深笃,不忍食之。便握住她的手,柔声劝道:“这是没办法的事,不吃它们,我们都会饿死在这里。”冷胡婴含着泪点了点头。摁住正要起身折枝的金世奇,用手指指自己,又指指那棵松树,然后跑到岩石边,噼哩啪啦地折下一大捆,抱回来散放在石面上,择出两根粗直的来,贴住金世奇的断腿,用金世奇腿上解下的绑腿缠住,牢牢地缠了几道,固定好夹棍,紧紧地打个结。然后依法泡制,用树枝贴在冷一寒的肋骨边,又用另一条绑腿紧紧裹上。金世奇笑道:“怎么,你还会给人治伤?”冷胡婴摇摇头,用手指了指那三只死狼。金世奇登时明白她是给摔伤的狼治过的,用这种方法施到了自己身上,想到人兽同医,不禁哈哈大笑起来。冷氏父女也跟着大笑,身处困境的郁虑一扫而空。三人剥去狼皮,以松枝为柴,以山石引火,烧烤狼肉,每日只吃两顿,闲时说说笑笑,谈论各自的经历,冷胡婴也在一旁咿咿呀呀地学语。冷一寒更是高兴,和金世奇你一句我一句地教她。如是一连过了三天,这日傍晚,天空却积了云,阴沉沉地越积越厚。冷一寒暗叫糟糕,他熟知这山谷里的天气,知道半个时辰内就有倾盆而下的大雨。却不知这雨要下多久,但愿只是瞬时的阵雨。金世奇也不知如何是好,前两天虽然为了应付恶劣的天气,多烧烤了些狼肉,但也只够吃上一两天,若是一下数天不止,身子固然受不了雨淋,肚子也要大唱空城计了。冷胡婴笑眯眯地拿起两根松枝,在金世奇的眼前敲敲,颇为生涩地一字字道:“我……搭……棚。”金世奇一喜道:“你还会搭棚?”冷胡婴点了点头,又从最近的那棵松树上折下大把树枝来,那松树便只剩下一个光秃秃的树干了。树干虽不甚粗,要弄断也颇为费力,冷胡婴用金世奇的长剑将树干一剑一剑地劈断,使力久了,满脸汗水。再捡出十几根较长较直的枝,一并排放好,找不到绳子缚,只好用金世奇的腰带,扎成一个松排模样,剩下的几根松枝又细又曲,不够用,便又去折那较远的一棵松树上的枝。冷一寒怕她失足落崖,也解下腰带,缠在她的腰间,和金世奇一起牢牢地拽住另一头。时间不久,那棵树上的松枝也被折个精光。最后,树干也被连砍带折地弄下来,这岩石周围就光秃秃的什么也没有了。冷胡婴又用同样的方法扎好另一排松枝,这回冷一寒的腰带也用上了。冷胡婴示意还差一个松排,金世奇干脆脱下道袍,撕成一条条布片,搓成绳子,那道袍颇为宽大,竟搓成几股长绳。冷胡婴扎好第三个松排,就让金世奇和冷一寒各执一个松排,离开一段距离,平行地对竖了,把第三个松排横搁在竖着的两个排上,正作一个顶棚,用剩下的道袍搓成的绳子绑固住了相交的两端,一个小小的松棚赫然扎成了。金世奇拍掌大笑,道:“妙,妙!这本事我可得好好学学。”冷胡婴笑道:“还……不……够……牢。”把棚依崖壁而立。那崖壁甚为直削,恰作了另一面墙。这时松棚便四面有障,只有一个门户。冷胡婴又把剥下的两张狼皮铺在了顶棚上,用折下的两根又重又粗的树干压住,另两张松排的缝隙之间也都被零碎的细枝和松针塞满。三人把还剩的一些松枝和狼肉堆入棚中,便钻了进去,冷胡婴估计的较准,棚内刚好容得三人。剩了一张狼皮,金世奇学了一个乖,把狼头压在顶棚上,狼身部份垂挂下来,恰补了那门户之空,宛然一张门帘。冷胡婴向金世奇点头一笑,以示赞许。一切收拾停掇,豆大的雨点便砸了下来,三人缩在棚中,果然一滴雨也未淋到。山谷中起了一阵风,风携着雨扑打在狼皮门帘上,“啪嗒,啪嗒”地直响。冷胡婴又把狼皮的四肢系在两边的松排上,“门帘”便不再被风吹起,以致飘进雨来。棚内的光线很暗,三人都只能看到彼此的轮廓。冷一寒笑道:“左右也无事,咱们来做个游戏吧。”冷胡婴和金世奇拍掌赞同。冷一寒道:“咱们来做个对对子的游戏,这种游戏原是那些饱读诗书,才高八斗的书生秀才们闲时的消遣,我虽也读过几年书,哈哈,终不能和那些人相比,且用来消磨消磨时光。我先将一付诗对中的上联的字拆开,打乱了顺序,一个个报出来。我每说出一个字,你们都要对上一个字,最后我将所有的字,按原来的顺序连起来,你们也须按着我上句的秩序,把你们对出的字排列出来,看是否能跟上句对的通且对的工整。有时这游戏也有趣得紧。”金世奇和冷胡婴笑着点头答应。冷一寒先想了想,说道:“宵,云宵的‘宵’。”金世奇和冷胡婴喃喃得低吟:“宵,宵……”苦思了半晌,也找不出个合适的字来。金世奇虽读过一些书,却都是道家的典籍,毕竟有限;冷胡婴更是仅凭着幼年学过的一些文字和近日来冷一寒和金世奇教给她的一些日常用语冥思苦想。二人一个托腮,一个抓头,直想得昏天黑地,也想不出个所以然来。冷一寒哈哈大笑。金世奇干脆一捶后脑,道:“既然是云宵的‘宵’,那我就对‘云’吧。”冷胡婴一听金世奇对的“云”字,想起棚外阴云密布,正在下雨,便道:“我……对……‘雨’。”冷一寒接着道:“连,牵连的‘连’字。”这回二人又想上半天,金世奇先道:“还是用牵连的‘牵’吧。”冷一寒笑道:“虽说你才学不高,倒也有几分鬼聪明。我下次再说字可得注意着些,免得说了意思相近的字,给你钻了空子。”金世奇“嘿嘿”一笑。冷胡婴道:“世奇哥既然对‘牵’,那我……对‘着’。”冷一寒和金世奇登时笑得捧腹弯腰,险些滚撞到一块儿。冷一寒道:“乖女儿,对字应该对意思相近的字,这个……这个……哈哈,这个‘着’嘛,是个虚字,不能和‘牵’这个实字对在一块儿的,哈哈,牵着!”冷胡婴也不觉得有什么不好意思,跟着笑了一阵,道:“那我……对……‘拉’。”冷一寒忍住了笑道:“只看你对的这两个字,就已知道不通了。世奇的么,倒还有些希望。”冷胡婴道:“不通了,就……不对了。”冷一寒道:“不忙,不忙,且看对出来的是个什么样子。”于是又道:“汉,汉朝的‘汉’字。”金世奇这回脱口而出:“宋!”他想到的是当今的国号“宋”字。冷一寒摇头道:“不通了,不通了,我这个‘汉’字可不是国号,你对‘宋’字就不通了。”冷胡婴道:“女。”冷一寒一怔,道:“怎么对‘女’字?”冷胡婴道:“大汉的……‘汉’,少女……的‘女’。”冷一寒强忍住笑道:“好,好,一个‘宋’字,一个‘女’字,倒成了‘送女’了,哎呦,这岂不是冷某人吃亏么。世奇啊,我送女于你,你要吗?”金世奇登时涨红了脸,好在黑暗中,冷氏父女也没看见。忙道:“老伯别拿我开心了,我是个道士,自然不能要,您就接着往下出对吧。”冷胡婴却道:“世奇哥,什么是……道士?道士……就不能……要我吗?世奇哥……很好,胡婴……也很好,世奇哥……要胡婴呀。”金世奇更是涨红了脸,一个字也吐不出口了。冷一寒知道女儿不谙世事,天性浑朴,心中想什么就说什么,也猜到金世奇必然尴尬,笑道:“好好好,不说什么道士不道士了,咱们接着往下对。嗯——飞龙在天的‘龙’字。”心中却是一动,暗自思索。这回冷胡婴先道:“凤凰的‘凤’字。”冷一寒道:“这个‘龙’字倒容易对个‘凤’字,只是我下面还有一个‘凤’字,你对这个字嘛,好象就不大妥贴了。”金世奇想了一回儿,道:“虎!”冷一寒又出“楼”字,金世奇对“舍”,冷胡婴对“阁”;冷一寒接连出了“凤”和“阁”两字,金世奇和冷胡婴分别对了“雀”、“台”、“龙”、“楼”。冷一寒道:“现在我要把全句连在一块儿,你们记好顺序,我这上句是:凤阁龙楼连宵汉。”金世奇回想了一下自己对的字,串在一起道:“我对的是:雀台虎舍牵云宋。”冷一寒道:“不通不通,若把‘宋’字改成‘衣’字,还可勉强说得过去。”冷胡婴道:“我的是:龙……楼……凤……阁……拉……雨……女。”冷一寒哈哈笑道:“你这前四个字恰是把我上句前四个字倒了下,后三个字更是不通了。我这句话是南唐李后主‘破阵子’中的一句,原句对的是‘玉树琼枝作烟萝’。”接着冷一寒又出一句“十月絮花覆红亭”,金世奇这回对的停稳:“九峰落叶铺悴根”,冷胡婴依旧对的不通。三人又对了几对,言笑晏晏间,外面天已漆黑,冷一寒道:“今日就到这里了,咱们睡吧。”松棚虽小,三人如鱼水相处,和谐如亲,虽然透入些秋夜的凉风,仍暖融融的如卧温乡。一觉睡到天亮时,雨已细微如丝。及至冷一寒醒来,听听棚外已无雨声。冷一寒卷起狼皮门帘,清晨的光线和空气一齐涌了进来。见棚外雨势已停,又看看仍在熟睡的金世奇和冷胡婴,微微笑了笑,钻出松棚,站到平石上,极目四眺,见山染眉黛,云雾苍苍,稍一提鼻端,便嗅到一股湿润的泥土气息。深吸一口,清新新,凉馥馥地顺胸腔而下,贯流四肢,直至每个指尖,每个毛孔都透出一丝清凉之气,畅意之至。再抬头看看天,虽然仍有阴云,也只是薄薄的一层,飘飘缈缈,如纱似缕。不禁暗自庆幸天酌人愿,只下了一夜的雨,瞧情形,以后的几天内也不会有雨了。“老伯,您起来的这么早啊。”冷一寒回头一看,是金世奇睡眼惺松地打棚内钻出来,先伸个懒腰,又饱吸几口山谷里湿润的空气,叹道:“老天爷真有眼,只下了一夜的雨。雨后的山谷真是清秀!若能一生一世在这里修身养性,不用浪迹天涯,奔走江湖,过刀头上舔蜜的生活,那也是前世翻烂了几本《道德经》修来的福份。”冷一寒哈哈笑道:“是否浪迹天涯,是否奔走江湖,那全在于你自己呀。你若不走,没有人会赶你走;你若想走,那也没人拽得住你。”金世奇听他话里有话,只是“嘿嘿”一笑,稍稍伸了伸捆着松枝的左腿。“世奇,来来来。”冷一寒把金世奇拉到自己的身边,二人并肩坐在岩石上,望着连绵秀丽的山峰。冷一寒道:“你当初怎么进这山谷的我不知道。既然是被我女儿所救,那大约是被人逼迫,身不由己才到了这里。但你为什么一定要出这山谷呢?象你自己说的,留在这里不是很好吗?”金世奇心想:要说起原因,这话可就长了,这得从常叔叔带我出清虚观说起,遭吕盛追赶,误入鬼谷,我替玉天弟留在鬼谷,又因思念常叔叔,担心他们的身体,私自出谷,想到陕西探望,不料又被黑盗帮的人擒获,带我路过这里,遇到冷胡婴的狼群,才被她救下。而我终究是要去陕西看我常叔叔的。可这么一说,便把我是鬼谷中的人抖露了出来。鬼谷当年惹过不少江湖门派,几乎所有的江湖中人都对之恨之入骨。金世奇倒不是担心冷一寒知道他是鬼谷的人后,会报什么私仇,下什么毒手。这几天金世奇和冷氏父女相处一棚,吃宿一起,共同生活,虽在险境之中,彼此互关互爱,好似一家人一般。冷一寒是这个家中的慈父,冷胡婴则是小妹妹。一家人和谐融洽,这是金世奇从未感受过的温暖。在鬼谷,金世奇虽然也有自己的屋子,但他一个人独居,潜意识中只把那看成是饮食起居的地方。这里虽只有一座简陋的松棚,而松棚又是搭在这上不着天,下不着地的地方,棚内连一张睡卧的床都没有,金世奇却的的确确把这座松棚当成是有生以来第一个家了。常氏双侠是他的叔叔,张天师和鬼谷五仆是他的恩师,而冷一寒则如他的父亲一般。他不愿因为“鬼谷”这两个字破坏了冷一寒和自己之间父子般的感情。因此只道:“我是要去看望两个恩人,路过这里时,被几个歹人捉住,又被胡婴的狼群救了,但那两个恩人,我还是要去看的。”冷一寒点点头道:“知恩必报,做人理当如此。你那两个恩人住的离这远吗?”金世奇道:“远,在陕西。”冷一寒“噢”了一声,沉默了一会儿又道:“世奇,你有家么?若是没有,从陕西回来,就住在我们冷血谷吧。”金世奇心中一阵感动,鼻翼微微发酸。道:“我自小父母双亡,出家在清虚观,后又蒙人收留,要说没家也没家,要说有家倒也有家。”冷一寒道:“那就跟收留你的人说一声,住到我们冷血谷来吧。胡婴很喜欢你,不管你做她的哥哥,还是日后……娶了她,只要能跟你在一起,她都会很高兴的。”金世奇道:“我也舍不得老伯您和胡婴,只是收留我的人对我很好,这次去看望我的恩人,又是瞒着他们出来的,我心里很是过意不去。他们对我有养育和知遇之恩,不但抚养我长大,还传授我武功,只盼我学成一身本事,做个经得起风浪的人。我不能背信弃义,离开他们。”冷一寒点点头,忽然笑道:“且不说什么出谷不出谷了,咱们能否活着离开这里还是个问题呢。”金世奇道:“是啊,总得想个法子离开这里,这里离崖底太远,离崖顶倒还近,如果我们能唤得人来,从上面垂下一条绳子,那就有救了。”冷一寒叹道:“只可惜我手下的人离这里太远,隔了几座山头,便是唤也唤不来。”忽听背后“咦”了一声,二人回头一看,见冷胡婴也已醒来,正蹲在棚内,睁圆了眼睛看着悬在空中的一条绳子。那条绳从崖顶上垂下,一直拖到平石上,不住地晃悠,适才金世奇和冷一寒坐在靠近岩石边沿的地方,又是背对着松棚,是以这条绳是什么时候垂下来的,二人毫不知晓。冷胡婴大约也是刚醒,一出棚,便看到了这条垂在棚前的绳子。三人心中一阵狂喜,难道有人发现这里,在崖顶上垂绳相救么?三人顺着绳子抬头向上看去,远远见崖顶露出两个人头来,正朝下望着,隐绰绰的看不清什么模样。冷一寒正要大声询问,崖顶却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冷谷主,别来无恙啊。想不到你们居然捡了三条命。啧啧啧,都搭起窝来了,想必冷谷主招了女婿了吧。哎呦,一个小道士,一个野女儿,这门亲事倒也门当户对得紧。嘻嘻嘻,哈哈哈……”三人心里登时一凉,这桀桀的怪笑声除了尹志武,还有谁能发得出来。冷胡婴吓得扑入冷一寒怀中,惊恐地睁大了双眼,望着崖上。另一个声道:“哎呦,兄弟,他们在底下又成家,又搭窝,甜甜蜜蜜,卿卿我我,若是这么下去,不出一年,连小道士,小野丫头都要生出来了。我们在上面,干瞪了眼,巴巴地享受不到这份艳福,兄弟,我心里真难过啊。呜……”却不是尹志文是谁!冷一寒暗暗纳罕,怎么都已过了四天了,这两人又阴魂不散地去而复返?只听尹志武又道:”老二你别伤心,小道士、小野丫头是出不来的。漫说一年,十几天这三位也是熬不下去的。这里除了我们,谁能救得他们上来。嘻嘻,那丫头终归是你我的。”只听他又向下嚷道:“嗨,冷谷主,你们总不成在下面待一辈子吧。嘻嘻嘻,你这老头已经半截入土,现在死也不屈,可是你那女儿豆蔻年少,若是在下面那不人不鬼的地方枯守一辈子,枉了青春年少,乖乖,郎儿我好心焦啊!哈哈……你若是还疼你女儿,不如就把她系在绳上,我发发慈悲把她吊上来,跟了我们哥儿俩也不是什么坏事,多少姑娘巴巴地求我们哥儿俩,我们都看不入眼。哈哈……”冷一寒心高气傲,怎么受得了这样的污辱。不由得发根倒竖,目眦迸裂,大骂道:“呸,淫贼,有我冷某一口气在,你们休想打我女儿的主意。”“哎呦呦,老头儿敬酒不吃吃罚酒,那好,我看你硬到什么时候。”尹志武说完,那条绳簌簌地升了上去,当绳端消失在崖顶上时,见尹志武双手举起块石头,笑道:“老头儿,瞧我这淫贼先毁了你的小窝。”冷一寒大惊,伸手想拖那小棚过来,石头已经砸下,先是“喀喇”砸断顶棚的声音,紧接着断折的松枝“忽喇喇”地散了一地。冷胡婴见自己辛辛苦苦搭成的小棚毁于一瞬,抱住冷一寒脖颈,哭出声来。金世奇攥紧了拳头,瞪着崖上的尹志武。这个温暖的家没了,是被这恶人毁了!金世奇自小出家,从未起过什么杀心,这时却有一股抑制不住的恶意直在胆边窜动,只要能上得崖去,必先杀了这贼。崖顶有传来尹志武的声音:“怎么样啊,老头儿,窝没了,日后可怎么过呦!哈哈哈,别气鼓鼓的,现在求大爷一声还来得及。诺,我再把绳放下去,这可是最后一次,你女儿的命可就系在这根绳上了。若是再不答应,瞧见没,我身边有一堆石头呢,个个足有五六十斤重,不信砸不死你们。”果见那条绳又晃悠悠地垂了下来。金世奇“哼”了一声,待绳垂到近前,忽地扑上,双手拽住绳子,往下猛力一拖。他原以为绳子的那一头是执在尹氏兄弟的手上,指望靠这一拖,能把他们拽下崖来,活活摔死。不料一拽之下,那绳簌地绷直,只觉那头坚稳异常,再也拽不动半分,这才知道绳的另一头大约是系在了崖顶的岩石或树上,并不执在“碧睛双蝠”的手里。只听尹志文怪叫道:“这小子居然还想害死我们哩!给他点颜色瞧瞧。”伸手抓住绳子,膀上贯了真力,往上猛一提扯。尹志文内力充沛,这一扯,竟把金世奇带离平石四尺多高。金世奇忙松了手,足一着地,便觉左腿未长好的断骨处一阵剧痛,跌坐到岩石上。那绳又象条蛇样游了回去。冷氏父女忙过来扶起金世奇。尹志文大叫:“小牛鼻子,你自活得厌了,可休要怪我,到阴曹地府去和你野老婆生小牛鼻子,小野丫头吧。”扔下一块大石。岩上三人急忙闪到一边,那巨石轰然一声巨响砸在平岩上,迸裂的石砾纷纷落入山谷。紧跟着又扔下一块,就擦着冷一寒身边几寸处落下,把三人惊出一声冷汗。尹志文正要扔第三块,被尹志武伸臂拦住,道:“现在让他们死,还便宜了他们些。”俯在尹志文耳边低低说了几句,二人一齐格格淫笑了起来。岩上三人正怔怔地不知那二贼弄什么玄虚,却见那二贼在崖上褪了裤子,悉悉窣窣地一阵,便有两条银线当头浇落。冷胡婴羞得捂住眼睛不敢再看。冷一寒垂手长叹:“罢罢罢,艺不如人,活该受此凌辱。”那两道尿柱自高高的崖上落下,半途中被山风一吹,纷纷扬扬,有大半已落不到岩石之上,偶尔有一两滴,细碎的不易看到,飘到三人头脸上,却不及躲闪,只有忿忿地擦去。那二贼分腿而立,开怀大笑。蓦地,崖底传来一声长啸,啸声如雷,自崖底滚滚而上,响震晴空,群谷回应,余音不绝。冷一寒不禁惊道:“世上竟有这等内力深湛之人!”待要到岩石边向下探望,忽然面前坠下一人,头下脚上地撞在岩石上,登时脑浆迸裂。三人围上一看,一齐惊呼出声,正是尹志文。冷一寒抬头看崖上,尹志武已不知去向。三人如坠雾里,尹志文这厮武功如此之高,怎么会从崖上摔下来?难道是被尹志武推下来的?似乎不大可能。再看尹志文双眼圆睁朝天,似乎惊恐万状,面部肌肉扭曲在一块儿,仿佛看见了什么可怕的物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