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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回流水掌法

    太平莊西去十里許,有一座山。山不甚高,形似一把打開的摺扇,又像一隻雄雞的大雞冠。時在初秋,山上遍地紅楓。這山,鄉人喚作雞冠山。

    碧綠的小清河,從山下流過。河灘上,一片雪白的卵石,與山上的紅楓交相輝映,煞是好看。好事的文人騷客,當深秋時令,駕船載酒,順流而下,賞紅葉,撿白石,會吟出好多詩來。

    這日清晨,霧氣還遊蕩在小清河上,太陽也沒出來。“正人鉤”掌門人文方遠率門下親傳七大弟子和數十記名弟子,皆勁裝結束,腰懸兵器,來到雞冠山下,白石灘上。

    人多難免嘴雜,眾弟子見河灘上空蕩蕩的沒有一個人一影,忍不住罵開了。

    “那雲雁飛別設個空城計,誆我們白跑一趟?”

    “那女娘有多大能耐?早夾著尾巴溜回湘中了,卻虛晃一槍……”

    “照我說當時掌門就該出手教訓她一頓!現在卻又去哪裡尋她?”

    眾人正亂猜亂議,忽有個聲音哈哈大笑道:“‘正人鉤’慣會吹牛皮說大話,也不怕把天吹破!”

    七八丈外的亂石堆裡,轉出一個人來,正是手搖摺扇的“逍遙書生”武層樓。跟在武層樓後面的,是“翠羽鳳”雲雁飛。今日,雲雁飛已恢復女裝,翠綠的窄袖裙衫上,綴著閃光的金絲銀線,腰束鵝黃絲絛,足蹬大紅薄底快靴,顯得婀挪又剛健。

    武、雲現身,文方遠的弟子們立時安靜下來,並把視線投向雲雁飛。見那雲雁飛眉聳春山,眼橫秋水,唇紅齒白,十分豔麗,與當日扮作書僮時相比,判若兩人,不禁把眼睛都看直了。

    雲雁飛冷笑一聲,嘆道:“名門弟子,如此浮躁:竟不知怎有臉自稱‘正人君子’?看來,‘正人鉤’氣數是盡了!”

    文方遠臉上一熱,忍不住狠狠瞪了眾弟子一眼,手負背後,揚聲道:“文某今日應約前來。廢話不用多說。武先生、雲姑娘的口舌之利,文某已經領教;此刻,倒要想見識二位的真功夫。請二位劃下道兒來!”

    武層樓將大摺扇一搖,笑道:“文掌門稍安毋躁!我還有一言相勸:文掌門成名不易,今日你們雖人多勢眾,又在自家門口,但須知‘不怕一萬,只怕萬一。’倘若一個閃失,文掌門的數十年英名便將付之東流。依我看嘛,以和為貴,只須文掌門將‘三友圖’擲還,我們立即拍手走路,保全彼此的交情。”

    文方遠總算是平和大度的人了,當此際也忍不住怒形於色,喝道:“姓武的,我當你遠來是客,故一再容讓。你口口聲聲誣陷我,我若不給你點顏色看,江湖上的朋友還道文方遠是好欺侮的,會個個跑來拉屎撤野了!”

    他兩手往胸前一分,別別別繃飛了外衣的十數拉釦子,右手反轉將外衣脫下,往地上一丟。這一手乾脆利落,眾拍子齊聲喝彩。

    文方遠正要提步上前,眼前人影一晃,二徒弟餞之希已竄了出來。

    “師父,殺雞焉用牛刀?且先讓弟子與這位湘中大俠鬥一鬥!”

    錢之希是文方遠門下武功最高的,又富智計。文方遠已知武層樓功夫不如自已,心想以錢之希的身手,三十招以內足可自保,便頷首道:“也好,你向武先生領教幾招拳腳。”

    錢之希自告奮勇打頭陣,自有他的算盤在內。他已和武、雲二人交過手,覺得武層樓的功夫並不比自已高出多少。只要能應付三五十招,便已在師父和師兄弟面前掙足了面子。

    他竊得“正人要決”,對掌門之位是志在必得,此刻需要多做門面上的光彩事以收服人心。這麼多師兄弟在場,他愛妻身負重傷,仍奮勇爭先,越顯得公而忘私,勇敢果決!

    錢之希朝武層樓躬身抱拳,朗聲道:“武先生屢番辱罵吾師,晚輩明知不敵,也要與武先生拚一拚!縱然粉身碎骨,也不容武先生放肆!”

    武層樓將摺扇插在項後,斜睨著錢之希,哈哈一笑:“我道是誰?原來是樑上君子錢小二,那夜你……”

    錢之希不待他往下說,猱身縱上,拳掌連發,出手如電,直擊中宮。“大成拳法”的招式何等精妙,加上他遽然發難,出其不意,竟將武層樓攻得手忙腳亂,仗著身法的快捷和步法的靈活,才沒吃大虧,但下面的話就無暇說出。

    “大成拳法”集天下各門派拳腳功夫之精練,招式繁複,變化多端,最是難練。錢之希在這套拳法上下過苦功夫。拳擊,掌劈,指戳,肘搗,膝撞,腳踢,加上大小擒拿手、分筋錯骨術、鷹爪功、太極陰陽拳、蘭花拂穴手、金剛斷脈指……各種奇招妙式展出不窮,越打越快,一時竟佔了上風。

    武學之士相鬥,多先認明對手的武功家數,然後再思克敵之術。武層樓雖久經沙場,但見對方的招式太過繁複,這一腿是少林派的,那一掌又像武當八卦掌,一時眼花繚亂,辨不清他的路數,惟有閃避格架,先取守勢。

    “正人鉤”眾弟子見錢之希勇猛似虎,一口氣攻出二三十招,將成名人物打得連連後退,歡欣鼓舞,高聲喝彩,只道錢之希穩操勝券了。

    彩聲甫落,只見武層樓滴溜溜一個轉身,倏退倏進,兩個激斗的人影攪作一團。砰的一響,一個人影飛了起來,文方遠急縱而上,伸出雙臂接住了倒飛的錢之希。只見他臉色慘白,雙目微閉。再看武層樓肩窩滲出一大片殷紅的血跡,竟負了重傷。

    原來,武層樓熟諳了錢之希的拳法後,即轉守為攻,逆料錢之希突出袖匕,拚著胸口挨他一掌,將袖匕插進他肩窩。本來兩人是言明空手過招的,武層樓自負武功高出他許多,又是前輩身份,不料錢之希會施暗算,一時大意,雖一掌拍中,自己也吃了大虧。

    他惱怒至極,但肩傷甚重,已無力再戰,惟有咬牙切齒地罵道:“‘正人鉤’門中盡是小人!”出指點了止血止痛的穴位,退到一旁去裹傷上藥。

    文方遠雖恨武層樓的肆意謾罵,但理曲在己方,也做聲不得,出指切錢之希的脈門,知他內傷不重,急給他推血過宮。錢之希醒來,第一句話便是:“師父,弟子幸不辱師門。”

    文方遠點了點頭,將他交給身旁弟子護理,眼睛看著雲雁飛,說:“雲姑娘,該我們正主兒上場了吧!”

    雲雁飛對武層樓的負傷,恍若未見,竟不聞不問。她踏上兩步,笑道:“文掌門調教出的好弟子,聰明伶俐,真正難得!我瞧著都歡喜起來!”

    她臉上笑嘻嘻的,暗運勁於雙足。霎時之間,她足下所踩的白色卵石一塊塊飛將起來,呼呼射向文方遠及眾弟子。頓時,半空中亂石紛飛,密如飛蝗。

    只聽哎喲哎喲呼痛之聲連成一片。眾弟子被打得鼻青臉腫,抱頭鼠竄,其中兩個功力較差的,閃避不及,被石頭打破顱殼,一命嗚呼,至於臂折腿斷的,為數更多。白石灘上,紅血斑斑。

    文方遠待石雨收歇,回身檢視,只有七大弟子安然無恙,那躡來看熱鬧的記名弟子竟無一幸兔。更有一個被嚇破了膽的,長聲呼號著狼奔豕突,掉進河裡才清醒過來。

    文方遠動了真怒。雖然門下弟子武功低微,但云雁飛也太過毒辣,非但不給主人一點面子,還擲石打死主人的徒弟。“正人鉤”在江湖上屹立數十年,從未受過如此重大的折辱。

    文方遠雙掌互擊,大步上前,兩道充滿殺意的目光,利劍似刺向雲雁飛,怒聲喝道:“你出招吧!我們一決生死!”他雖然恨不得將雲雁飛一掌拍死,但終究不失大掌門的風度,自忖年紀比對方大,不肯先行出手。

    雲雁飛嬌笑道:“文掌門不必客氣,還是拔兵刃吧。本姑娘要想領教你的鉤上功夫!”她手腕一翻,手中就多了一件物事。這件東西形似馬鞭又不是馬鞭,長三尺半,寬僅寸餘,通形碧綠,更奇的是梢頭上還有一隻薄圓金片,極像一支孔雀的尾翎。

    饒是文方遠見多識廣,也叫不出這奇形兵器的名堂。他心頭一凜,不敢託大,反手抽出雙鉤,一鈞指天,一鉤橫胸,立個門戶,沉聲道:“你進招吧!”

    雲雁飛的兵器名叫“鳳翎劍”,劍身極柔極韌彈性極佳。她手腕輕抖,劍身一顫動,即發出琴鳴似的輕音。她搖搖頭,說:“叫你的徒弟們併肩子上吧!姑娘可不耐煩一個個地收拾你們。”

    文方遠在江湖上成名已近二十年,若非因雲雁飛踢石傷人露了一手驚人的武功,他還不屑用兵器對敵呢!雲雁飛這話,可說對他極度的藐視,他怒極反笑,朗聲道:“雲姑娘目空四海,文某十分佩服!有僭了!”刷的一鉤就遞出去。這一鉤貫注內力,挾著一股勁風,直取雲雁飛的右臂。

    文方遠這對鋼鉤,實則是鉤連槍,頭上還有個小槍尖。這一招就是從槍法中化出的“雨打芭蕉”,槍尖連顫幾十下,將對手的半邊身子都作攻擊對象,看似平平無奇實則辛辣無比。對方只要一抬臂招架,彎鉤回奪,既鎖拿兵器又斷臂膀,一招中蘊藏許多變式。

    那雲雁飛眼睜睜看一鉤潮來,既不格架又不閃避,好像是驚呆了,猝不及防。那槍尖堪堪要刺中肩窩,人人都當文掌門一招得手,正欲張口喝彩。遽料雲雁飛身形一長,鋼鉤向她腋下空檔遞進。文方遠招式用老,急抽鉤回奪,但鋼鉤已被她單臂夾住,猶如夾在石縫之中,回奪不動,而那支鳳翎劍已順著鉤身急掠而下,來削文方遠的五指。

    勢非得已,文方遠不及攻敵,先求自保,忙躬腰疾退,將一柄鋼鉤交給了敵人。

    照面第一個回合,就讓敵人奪去一柄鋼鉤,文方遠自出道以來,還是第一次這麼狼狽。雖可推說自己太過大意,上了敵人的當,但也不得不佩服對手心思靈巧,膽大藝高。當下,他將剩下的一柄鉤交與右手,收斂心神,鋼鉤斜劈,撩起一道白光,左掌從腹下翻出,食、中二指分點對方腹中要穴。

    雲雁飛一招佔先,並不輕進,鳳翎劍劍頭亂抖舞出一朵朵碗大金花。她身隨劍走,如陀螺般急旋,左手倏伸倏縮,使的是空手入白刃的功夫,想來搶奪文方遠的鋼鉤。

    文方遠經驗老到,哪容她再得手?招招都不使老,一鉤鉤皆從意想不到的方位送出,左手指戳掌劈,快捷無論,漸漸扳轉守勢。

    雲雁飛見他單鉤的威力並不遜於雙鉤,尤其厲害的還是他那隻神出鬼沒的左手,不由焦躁起來,清吟一聲,將一把鳳翎劍使得如靈蛇飛舞,越打越快。鬥到後來,眾人只見一團白光裹著一團碧光,兩條人影都不大分得出來了。

    纏鬥良久,兩人竟然旗鼓相當,難分難解。文方遠心頭大驚,想不到這麼年輕的女子有如此身手,白己如稍不慎,幾十年的名頭得毀在這裡。當下招式一變,鋼鉤如挽重物,一招慢似一招,左掌連拍,想用掌力摧垮對方。

    雲雁飛和他對了兩掌,便覺不對頭,對方的掌力看似柔和,柔和中卻蘊含一股殺氣,心知對方內力深厚,久鬥下去,必然無幸。何況她身後七大弟子虎視眈眈,萬—一擁而上,今日倒是個不了之局。於是,她也將劍法一變,由快變慢,一劍一劍直刺對方胸口。

    驀地,她騰空躥起兩丈,凌空下擊。文方遠不敢大意,急掠向後。

    哪知雲雁飛輕功卓絕,身在空中,無所憑藉,仍如蒼鷹搏兔斜飛而前,劍尖在文方遠鉤頭一點。借力躍得更高。這一招叫做“飛鳳戲蛇”,是雲雁飛的成名絕技。

    如此一來,她始終保持凌空擊下之勢穩佔了上風頭,無論文方遠如何的前縱後躍,總是無法擺脫捱打的情勢,惟有將單鉤舞得密不透風,才堪塂擋住她倏落倏升一下一上的攻擊,若要講到還手,那是萬萬不成的了。

    “正人鉤”弟子中,以錢之希最富智計,當師兄弟們一味觀賞雲雁飛曼妙無比的輕功之際,他已看出師父的敗局已定,只要稍有疏虞,雲雁飛鳳翎劍便可乘隙而入。他看到師父身左五丈外有塊一人高的巨石,心念一動,揚聲喊道:“師父,快速向左方巨石後!”

    話喊出口,心中好一陣後悔,心道;我又提醒他作甚?讓他斃於雲雁飛創下,我不就即刻當上掌門了嘛!至於雲雁飛取勝之後,會不會誅盡“正人鉤”弟子?武層樓會不會立即報復?他可沒想到。

    文方遠正自苦思對策,錢之希的一聲喊將他從夢中喚醒;只要有巨石作屏障,就可扳轉劣勢。他當即向左方退去。

    雲雁飛怎不知他心意?她這“飛鳳戲蛇”在曠野之上威力最大,若有木石阻礙,情勢就大不相同了。眼見文方遠向巨石迅速靠去,她雙手握著風翎劍一挺,劍尖甫觸鉤身之際,左手一分,鳳翎劍一分為二,左手劍就勢下撩。

    一道碧光閃過,文方遠長聲慘呼,右肩上射出一道血箭,整個膀子被卸落於地。他眼前一黑,仰身跌倒。雲雁飛得理不讓人,右手劍直取他心窩……

    眾人一見此情景,都知掌門必死無疑,膽小的竟將眼睛閉上不敢再看。正在萬分危急之際,半空中嗚嗚之聲大作。一物如輪,閃閃發光,疾飛向雲雁飛的背心。

    雲雁飛年紀雖輕,臨敵經驗還豐富,一聽這風聲勁急,便知蘊含極強的力道,不及攻敵,先求自保,雙劍疾往後掠,“當!”一聲響過,她像被人猛推一把,前飛丈多,方才落地,兩臂已痠麻得幾乎拿不住劍了。

    轉過身來看時,有一人正從“正人鉤”眾弟子頭上騰越而過,伸手接住了一柄薄刃彎刀,原來是北門天宇的徒弟白不肖。

    在場諸人無不大驚。雲雁飛是驚他的功夫在數日內精進如斯,與前幾日判若兩人,實在難以置信。錢之希等是怕他趁人之危,在“正人鉤”大傷元氣之際,報復下手。

    白不肖還刀入鞘,大步上前,扶起文方遠,嘆道:“文叔叔,我來晚了。”一邊給他點穴止血,一邊撕下衣襟要給他裹傷。那邊劉東嶽等見白不肖不似有敵意,趕過來給掌門人上藥裹傷,扶到一旁。

    白不肖見雲雁飛如此狠毒,義憤填膺,戟指道:“比武校技,點到為止。你怎如此沒有人性?已經得勝了還要對文掌門下毒手!”

    雲雁飛胸中氣血翻湧,倘一開口,怕有大口鮮血噴出,故對白不肖的斥責充耳不聞,暗暗調勻氣息,化解了體內的憋悶之感,方開口吐聲:“武士動手過招之際,便得將性命押上。誰讓他藝不如人?”

    若非白不肖插手,她已取了文方遠的性命,眼看到手的鴨子又飛了,心中怎不恨得癢癢的?但不知白不肖的虛實,猜他身後有高手撐腰,故不敢貿然出手。

    她遊目四顧,河灘上並無異樣,山腳的樹林中也不似藏有人影,這一來,膽氣復壯,指著白不肖道:“小子,你若不服,只管和他們一起上來。本姑娘定成全你們的孝心!”

    文方遠的弟子們見師父被削去一條臂膀,悲憤難抑,在場的七大弟子中先跳出三個,又跟上兩個,劉東嶽見師弟中除錢之希負傷,都已跳了出去,他猶豫了一下,也走上前來,指著雲鵬飛想道:“你傷我們師父,我們死也不會放過你!”

    站在一旁的武層樓一搖摺扇,走過來與雲雁飛比肩負立,大聲道:“好!我們也不以大欺小,你們都上來吧!”

    白不肖銳聲叫道:“且慢!”他對劉東嶽抱拳作禮:“劉大哥,這一陣先讓了小弟。小弟如若不敵,各位師兄再上不遲。”

    劉東嶽本不願送死,迫於情勢不得不出頭,現在白不肖一攔,他正中下懷,點點頭,回身對眾師弟說:“既然白兄弟願與姓雲的單打獨鬥,我們就先讓他鬥鬥!”他一邊說,一邊向師弟們使眼色。

    眾弟子心中雪亮:大師兄的意思是讓他們鬥個兩敗俱傷。雲雁飛固是傷師大仇,白不肖重創莫琳,也是“正人鉤”的敵人。雲、白二人無論誰勝誰負,都是一件大好事。否則如果白不肖與雲、武聯手,“正人鉤”自掌門以下必全軍覆沒,死無葬身之地了。

    眾弟子緩步後退,樂得作壁上觀。

    白不肖見武層樓也要退開去,便向他招招手。“武前輩,你的肩傷若不礙事的話,可和雲姑娘聯手,省得小爺料理了姓雲的,還得再對付你。”

    雲、武二人成名已久,幾曾受過這等輕慢?何況對方還是個少年人,直氣得怒髮衝冠,渾身發抖,若非在眾目睽睽之前,早撲上去一掌打死他了。終究是雲雁飛冷靜些,她冷笑道:“你這小子口氣這麼大。真不怕死嗎?快說,是誰指使你來的?”

    她始終不信白不肖會在數日內練就上乘武功,故而有此一問。

    白不肖心惱她下手狠毒無情,便笑嘻嘻道:“你這小子口氣這麼大?快說:是誰指使你來的?”他照她的話複述了一遍,油嘴滑舌的,是江南小兒與人鬥口時常用的賴皮法子。劉東嶽等忍不住笑起來。

    雲雁飛粉面一寒,心中殺意暴熾,臉上卻不動聲色,嘆息著道:“我看你根骨不俗,人又機靈,來日方長,何必為他人來出頭送死呢?”

    “對呀!我看你根骨不俗,人又機靈,來日方長,何必為他人來出頭送死呢?”白不肖又照她原話複述一遍,同時有意無意地看了看武層樓,如此一家,竟似武層樓成了幕後策劃的主使者。

    劉東嶽等又發出一陣鬨笑。

    雲雁飛都當作沒聽見,慢悠悠地說:“白小子,這‘正人鉤’中有幾個正人君子,你又不是不知道。那姓錢的小子,深更半夜潛入陳濟世屋中偷竊之事,你也是曉得的。到危急之際,棄友先逃,絲毫不講朋友義氣,累得你差一點丟掉小命……”

    雲雁飛之所以同白不肖磨牙,一則是忌憚他背後有高手;二則自己與文方遠苦鬥一場,氣力未復,故意拖延時間來恢復元氣;三則也可行離間計,分化敵方。

    白不肖哪懂得江湖人這套伎倆,一聽到說錢之希的卑鄙事,忍不住回頭狠狠瞪他一眼。

    雲雁飛正要他分神,一見白不肖回頭張望,機不可失,立即縱身前飛,劍身成為一線,射向白不肖胸口。這一把名曰“靈鳳搶珠”,辛辣迅捷,厲害無比。連人帶封地直衝,力量大得驚人。

    白不肖近來所遇,多是奸詐之徒,是以警惕性甚高,一聽風聲簌然,便知敵人已施偷襲,他拔刀已然不及,雙臂一抬,自然而然使出了新學的“流水掌法”的第一招“春江潮水”。

    雲雁飛正向前衝擊,遽覺一陣雄渾的掌力如潮般湧來,擋住了她的前衝之勢,就是再前進一尺也無能為力,只好雙足落地,左掌拍出,呼的一聲,地上沙飛石走,她站立不穩,後退三步。

    “流水掌法”猶如潺潺流水,連綿不斷。白不肖一招未盡,二招“一碧萬頃”又使出,他左手輕拂,右掌平推,掌力便從身周平鋪開去。緊接著“清流汨汨”、“奔流到海”、“水光瀲灩”、“春風吹皺”數招接連使出。

    那雲雁飛人如飄萍,身不由己,被流水衝擊似的暗勁撥弄得東倒西歪,幾次欲提劍衝上,但終究力不從心,只覺遍體生寒,呼吸窒滯,一顆心咚咚亂撞,直退出八尺以外才勉強站得穩身子。

    她輕功絕世,又重演故技,足尖一點,身如大鳥,高飛三丈,頭下腳上,雙劍合一俯衝下來,頓時劍芒暴長,猶如一道閃電刺向白不肖的頭頂心。同時身子一抖,衣衫上的那些閃光的金屬片盡皆脫衣四射,成為無數紛飛的暗器,向白不肖兜頭罩下。

    這一招叫“鳳凰涅槃”,威力極大,也大損元氣,若非萬不得已,她是決不肯用的。

    白不肖見半空裡閃爍著無數光斑,其間夾著一道電蛇,當下不暇思索,一招“濁浪排空”。漫天的星雨和顫抖的電蛇化為無形。那雲雁飛如斷線紙鷂搖晃幾下,砰地跌落塵埃。

    在場諸人,無不看得心驚肉跳,萬萬想不到武功如此高明的“翠羽鳳”竟會被白不肖不知從何處學來的十餘怪招打得氣息奄奄。

    武層樓呆了半晌,才奔過去扶起雲雁飛,給她餵了一粒丹藥,又驚又怕地望著白不肖,問道:“鬱天華在哪裡?是不是鬱天華叫你來的?”

    白不肖也沒想到這套“流水掌法”會有這樣厲害,驚得呆了,聽武層接問他,隨口答道:“誰是鬱天華?我不知道啊!”

    武層樓拾起雲雁飛的鳳翎劍,又看了白不肖一眼,說:“你瞞得過別人,還瞞得過我嗎?你這套‘流水掌法’除了鬱天華誰會?我們認栽!雁飛,那婆子恐怕就在附近。我們快走!”他挾起雲雁飛,順著河灘大步疾走。

    白不肖低頭思索了一陣,恍然大悟:打魚的大娘原來名叫鬱天華,只不知武、雲二人,為何對她這麼懼怕?

    他提氣急追上去,大聲叫道:“武前輩請留步!我有事要問你!”

    武層樓一聽白不肖喊他,跑得更快了。他雖手中抱著一人,肩頭又掛了彩,但依然快逾奔馬,足不點地往前急掠。

    白不肖追了一陣,見武層摟這副樣子,即便追上了,他也未必肯說,便停下腳步,慢慢往回走。

    武層樓當然不會將實情告訴白不肖,他是鬱天華的丈夫,而云雁飛是鬱天華的義妹。兩人勾搭上了,私逃出來,怕的就是被鬱天華追殺。因此一見白不肖使出了鬱天華的武功,除了個“逃”字,別無良策,連所謂的“三友圖”也不敢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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