話音剛落,那兩個廠衛立刻手提鎖鏈向蕭恨天撲來,要拿下這個膽敢頂撞東廠番役的狂妄之徒。不想這小子尚未反抗,邊上兩個馬臉老者已搶在他之前動手了。兩個廠衛只感到手中鐵鏈一響,本來套向別人的鐵鏈不知怎麼就反套在了自己身上。
“好啊!你還真敢拒捕?”那頭領說著張開簸箕大的巴掌,探手就抓向蕭恨天,那手掌指結暴突老繭重重,竟是練有鷹爪功或分筋錯骨手一類的手上功夫。眼看就要抓中蕭恨天咽喉,他卻突然停了下來,指尖離蕭恨天咽喉已不及一寸,卻再不敢前進一分,只因蕭恨天一手拿著的筷子已搶先抵在了他的眼簾之上。他若再敢往前,就得先把自己一隻眼睛送給對方。
二人泥塑木雕般凝立片刻後,那小頭領這才小心翼翼地挪開頭,見對方的筷子並沒有追擊,他這才暗暗鬆了口氣。回想方才那如天外飛來的一筷,他便知道自己武功跟眼前這年輕人差得太遠,而自己又沒有多帶人手,因此不敢再魯莽行事。小心翼翼退出對方威脅,他才敢狠聲道:“好小子,居然敢跟我馬順動手!你馬上就會為你的行為後悔!”
說著解開兩個手下身上的鐵鏈,立刻帶著二人退出了茶館。兩個手下見長官吃了虧,也跟著他灰溜溜地退了出去。直到三人去得遠了,眾茶客才長鬆了口氣,卻沒人向蕭恨天道謝,俱悄沒聲息地溜了出去。等蕭恨天驚覺時,才發現茶館中眾多閒人茶客片刻間已走得一個不剩了。蕭恨天見狀心知不妙,看來自己真是惹了大麻煩,眾人都怕惹禍上身,趕緊躲開了。蕭恨天正要與兩位義兄趕緊離開,卻不想那胖胖的茶館掌櫃突然搶上兩步攔在他面前,哭喪著臉攔住他道:“客官,你……你不能走!”
“為何?”蕭恨天怪道,“我們付清了茶錢的。”
“你若走了,小老兒就要連累,你可不能讓小老兒替你背黑鍋啊!”那掌櫃說著突然跪倒在地,嗚咽道,“小老兒上有老下有小,若落在東廠手裡,你叫我們還怎麼活啊?”
蕭恨天沒想到東廠竟有如此權勢,可以隨意牽連旁人,一時倒不知如何是好。要留下來等著東廠爪牙充英雄,心中自然是不願意,可要一走了之,卻又有點於心不忍。正躊躇間,只聽茶館外有人大聲指點:“千戶大人,方才那三個反賊就在這裡!”
話音剛落,十多個頭戴圓帽,身著褐衫的彪壯漢子已一擁而入,頓時把蕭恨天三人團團圍了起來,嚇得茶館老闆趕緊躲在一旁。蕭恨天見要走已經晚了,只得凝神戒備,靜待事態的發展。只見眾人閃開一道縫,把一個身材高大魁梧、神色倨傲的年輕漢子讓了進來。只見他也是頭戴圓帽身著褐衫,只是質地裝飾明顯與一般廠衛不同,帽簷上的珠子不像是一般廠衛那樣鑲顆尋常的珍珠,而是碩大一顆紅寶石,衣衫邊角都有精緻的裝飾,尤其掛在腰間那面小小的腰牌,金燦燦耀人眼目,顯然是用純金打造。
“就是他!”方才那個鎩羽而歸的馬順指著蕭恨天大聲道,“他就是拒捕的反賊!”
“是你?”臉色紫膛的魁梧漢子乍然見到蕭恨天,不由一聲驚呼,跟著轉手就給了身旁的馬順一個耳光,並罵道,“什麼反賊?哪來的反賊?我看你他媽才是反賊!”
馬順莫名其妙地捱了一耳光,一時怔怔地捂著臉說不出話來。那紫膛色面孔的年輕漢子這才轉向蕭恨天,眼裡閃動著激動的淚花,澀著嗓子叫了一聲:“天哥!”
“阿豪!”蕭恨天只覺自己鼻子也是一酸,猛上前一步抱住那漢子肩頭,一時竟激動得說不出話來。二人相互打量片刻,蕭恨天這才點頭道:“阿豪,你……長高了不少!”
“天哥,你也壯實了許多,不像以前那般羸弱了!”那人欣喜地拍拍蕭恨天胸脯,然後轉頭對一干莫名其妙的手下喝道,“都給我退下去,我要跟我的兄弟敘舊!”
一干廠衛立刻退出了茶樓,那人又對茶樓老闆喊了聲:“拿你最好的酒菜上來,莫讓任何閒人來打攪我們。”
老闆立刻親自去張羅。雖然這裡只是個茶館,除了一般的饅頭鹹菜就沒什麼可吃的東西,不過既然是東廠官長要的東西,老闆總會盡力想辦法讓他滿意。老闆和眾廠衛一走,茶館中就只剩下蕭恨天四人。那人見吳法吳天沒有離開,便瞪著二人質問:“你們是……”
“這是我兩位義兄吳法吳天,”蕭恨天忙道,跟著又轉頭對兩位義兄介紹那大漢,“這位是我兄弟韓志豪。”
“無法無天?”韓志豪聽到這名字不由怔了怔。吳天大大咧咧地拍拍他的肩膀笑道:“你是我兄弟的兄弟,自然也是咱們的義弟,快來拜見二哥三哥。”
吳法則有些羨慕地望著他那身炫目的打扮,然後小心翼翼地摸摸他的衣衫問道:“看來你威風得緊啊,不知是個什麼官?”
蕭恨天忙把二人拖在一旁,然後對韓志豪笑笑道:“我這兩位義兄有些天真單純,說話也有些瘋瘋癲癲,不過心眼是極好的,你莫見怪。”
韓志豪突然哈哈一笑:“天哥,你怎麼跟我這般客氣了?”
蕭恨天無言以對。在最初的激動和欣喜過去後,蕭恨天不知不覺間便與這位一同長大的兄弟有了一絲陌生和隔閡,這種感覺十分微妙,很難用言語來形容。不知是因為韓志豪那身打扮,還是因為他那種前呼後擁的威儀。默然片刻,蕭恨天不禁仔細打量著他的衣飾小聲問:“阿豪,你怎麼會……入了東廠?”
韓志豪神情一黯,卻沒有回答,卻只是招呼三人入座。只一會兒功夫,茶館老闆就讓附近的酒樓送來一桌豐盛的酒菜。四人入座後,韓志豪這才遙望虛空,端起酒杯喃喃道:“當年爹孃被歐陽世家的人逼死後,韓家莊便沒有了往日的榮耀,不斷受到當地官吏和大戶的排擠,歐陽飛雲那老賊也趁機侵吞我家產業。我苦撐多時,眼看就要被歐陽世家逼得破敗下去,一狠心便把所有家產全變賣了,孤身一人上京城來尋找機會。最先是憑本事加入錦衣衛,不過一直鬱郁不得志。也是我眼光遠大,看到當時還不十分得勢的王振王公公前程無量,便把所有家財全奉獻給了他,投在他的門下,總算討得他歡心,再加我這身功夫,便成了他倚重的助手和親信。他入主司禮監和東廠後,便把我從錦衣衛調入東廠,我也就順理成章地在東廠內成為廠公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東廠千戶。”
“韓家莊被你……賣了?”蕭恨天怔在當場,心中一陣難過和失落。木然半晌才澀聲喃喃道:“武林四大世家之一的韓家莊竟落到如此地步,義父地下有知,恐怕……”
韓志豪突然哈哈一笑:“天哥你怎麼如此迂腐?像武林世家這些地方勢力,向為朝廷所忌,遲早會受到打壓甚至剷除。當年白蓮教猖獗,朝廷只得容忍這些世家望族坐大,以抑制白蓮教的發展。如今四海清平,朝廷豈能容他們再割據一方?”說到這不由微微一嘆,“天大地大,只有皇家最大,就算你有一身本事,若不賣與官家,遲早也會淪為匪寇賊盜,天下再難有容身之地,我也是來到京城後才漸漸懂得這道理。如今我雖不如做個莊主那般逍遙自在,可也威風多了,尋常官吏百姓,誰見了我不唯唯諾諾?就算當年逼我賣掉韓家莊的那些豪門大戶,只要我願意,隨時都可以讓他們把當年吃下去的東西加倍給我吐出來!”
蕭恨天望著一臉得色的韓志豪,一時無言以對,默然半晌才低聲問道:“不知靈玉妹妹現在怎樣了?還有靈珠,可有她的下落和消息?”
韓志豪臉上閃過一絲憂色,黯然道:“靈玉嫁給了南宮世家的南宮翔天,聽說你逼死了南宮世家的楚宗主,靈玉的日子恐怕不好過。至於靈珠,當年從外公家走失後就再無下落,我已命手下細心察訪,不過這麼些年來也還是了無音訊。”
二人說起過去那些往事,都是嗟嘆不已。兄弟倆多年未見又是他鄉相遇,自然無拘無束開懷暢飲,不過蕭恨天心中卻始終難以真正高興起來。尤其對養育了自己十多年的韓家莊,始終有一種不能割捨的情懷。乍然聽說韓家莊已不復存在,心中的感受實在無以言述,只得借酒緬懷,韓志豪與吳法吳天也在一旁推波助瀾,因此蕭恨天不多時便爛醉如泥了。
醒來時蕭恨天見自己置身一處雅緻的臥房,房中陳設極盡奢華,紅綃暖帳、金鉤玉床不說,就連身上蓋的鴨絨被褥也有金絲繡成的暗花。晃晃宿醉未醒的頭,蕭恨天掙扎著下得床來,見窗外天光已是清晨,想來自己竟醉了一整夜。
屋裡的響動驚動了屋外侍候的丫環,立刻開門進來侍候,一個為蕭恨天更衣,一個則捧上洗漱的湯水。蕭恨天哪見過這等陣仗,倒弄得有些手足無措,用了比平時多一倍的時間才收拾停當。這當兒已有丫環飛報主人,不多時韓志豪親自送來早點,弄得蕭恨天頗有些受寵若驚的感覺。
二人一起用完早點,期間蕭恨天問起兩位義兄,才知道吳法吳天醉得比自己還厲害,至今在隔壁客房中尚未醒來。用完早點,韓志豪突然笑問道:“天哥,你看我這處別院如何?”
蕭恨天看了看屋裡奢華的陳設用具和屋外極盡奇巧的假山怪石,嘆道:“只怕皇宮內院也不過如此?”
韓志豪哈哈一笑道:“你說對了,若論舒適精緻,這處別院不比任何地方差。想來天哥在京城還沒住的地方?這處別院以及院中的十多個丫環僕傭,兄弟我就送給天哥了。”
蕭恨天一驚,忙道:“這……這太貴重了,我不能要,也沒福消受。再說京城我也未必會呆多久的。”
“天哥你是不是太見外了?”韓志豪淡淡笑道,“你我雖不同姓,卻與親兄弟有何分別?還分什麼彼此?咱們兄弟經過那麼多波折,既然在京城重逢,我豈能讓你去住客棧?至於你要住多久,或者怎麼處理那都是你的事。”
蕭恨天還要推辭,韓志豪已正色道:“你若再客氣就沒把我當兄弟。”
見韓志豪說得認真,蕭恨天不好再說什麼,心中暗道:先住上一段時間,待走時再還給他就是了。這樣想著,嘴裡便道:“那就多謝兄弟了。”
韓志豪見蕭恨天收下了這份重禮,這才釋然道:“這才對嘛,你我兄弟若分了彼此,豈不是讓爹孃九泉之下也不開心?”
聽他提起義父義母,蕭恨天眼眶一紅,想起義父義母過去對自己的養育和愛護,心中不由一陣難過。韓志豪見狀,忙轉移話題道:“聽我那不開眼的手下馬順說,天哥只用一招就制住了他,要知道他可是北方鷹爪門的好手,在京城也算是小有名氣,沒想到在天哥面前毫無還手之力。天哥現在的武功比起當年一掌擊斃歐陽劍那畜生時,定是又精進了不少?”
蕭恨天一怔,倒不知如何回答才好,不過以現在身負乾天玄玉訣內功和劍廬劍道真傳的身手,他對自己的武功倒是有充分的自信,便笑道:“阿豪的劍法想來也沒擱下?有機會我倒可以把這幾年來自己在武功上的一些心得體會指點你一二。”
韓志豪聞言大喜過望,忙鼓掌道:“正是想要天哥指點呢,最好天哥傳我那‘枯髓掌’與‘凝血刀’,我不明白當年爹爹為何只傳你不傳我?”
望著韓志豪那欣喜若狂的神情,蕭恨天心中豁然一亮,頓時就明白了他送自己這處別院的意圖。心中不由一陣難過,木然半晌,仍誠懇地勸道:“阿豪,那‘枯髓掌’與‘凝血刀’陰毒無比,不光傷人,也傷自身。當年若不是因為不得已,義父也不會傳我。這種歹毒的武功不學也罷。”
韓志豪聞言面露不豫之色,不過卻沒有再說什麼,默然半晌後轉而問道:“那‘枯髓掌’與‘凝血刀’秘笈不知是什麼模樣?我這個韓家的子孫還從來沒有見過呢。”
“秘笈我早就毀了。”蕭恨天話音剛落韓志豪面色就變了,失望沮喪交織。蕭恨天見狀心中有些不忍,便低聲道,“你若想看我倒是還記得,這本是你韓家之物,我物歸原主也是應該。不過你一定要答應我,不得私自修習,不然害人害己!”
韓志豪聞言大喜過望,忙道:“我省得,天哥勿須擔心!”
見韓志豪臉上那種渴望和殷切之色,蕭恨天心中暗暗後悔,不過話已出口不好再反悔,只得又叮囑了幾句,然後才猶豫著小聲道:“我也有一件為難之事想要阿豪你幫忙,希望你能助我一臂之力。”
韓志豪立刻爽快地答應下來。蕭恨天這才把自己想要阻止瑜琳長公主與也先婚事的想法說了出來。聽罷蕭恨天的敘說,韓志豪呵呵大笑道:“這算什麼為難之事?我只要去求王公公,這門婚事要取消也不算太困難。不過我不明白,你逼死了瑜琳長公主的生父楚臨風,為何又要一心救她?莫非對她有意?”
“哪有此事?”蕭恨天頓時漲紅了臉,卻不知怎麼分辯。韓志豪見他表情已猜到個大概,便嬉笑著不再追問。蕭恨天這才稍稍平復了些,見韓志豪說得輕巧,蕭恨天反而無法相信了,不由疑惑地追問:“這事關係到朝廷的信譽和對瓦剌的政策,豈能說變就變?”
韓志豪像望著幼稚的孩子一樣對蕭恨天嘻嘻一笑道:“國家政策、社稷大事等等這些,在旁人眼裡或許有無上的威嚴和神秘,但在真正掌權的人眼裡,不過是手中隨意玩弄的把戲罷了,沒什麼好了不起的。”
蕭恨天還是沒法相信,追問道:“就算如此,那掌權的也是皇上啊,皇上金口玉言,親口許下的親事豈能反悔?”
韓志豪又是神秘一笑,面帶得色反問道:“天哥不知道民間有這樣的說法嗎?說朝中現在是兩個皇帝,一個坐皇帝,一個站皇帝。”見蕭恨天越加疑惑,韓志豪不禁湊近些,壓低聲音得意地道,“坐著的自然是當今聖上,站著的便是我的乾爹,署理司禮監和東廠的王振王公公。只要我去求他,只怕沒有乾爹辦不到的事情。”
見蕭恨天一臉愕然,韓志豪得意地拍拍他的肩頭寬慰道:“你不用擔心,只專心把‘凝血刀’和‘枯髓掌’的秘笈儘快寫出來。我擔保這門親事最終會取消。”
看韓志豪那自信的神色,不由得蕭恨天不信。有可能關係到國家前途和命運的大事,在談笑間就得以改變,蕭恨天心中突然沒了救下南宮琳的喜悅,反而生出一絲隱隱的矛盾和不安。不得已和兩位義兄在這處別院中住下了,十多天以來,韓志豪只旁敲側擊地催著他抓緊時間寫出“枯髓掌”和“凝血刀”秘笈,絕口不提推掉南宮琳親事的勾當。蕭恨天心中正為這事坐立不安的時候,韓志豪總算在一個血色的黃昏帶來了他企盼已久的好消息。
“天哥,你的事妥了!”韓志豪一進門,不等寒暄便對蕭恨天得意一笑,壓低聲音道,“也先那廝別再想跟天哥你搶瑜琳長公主了!在我乾爹的一力鼓動下,皇上頂住滿朝文武的壓力,已經對瓦剌大汗也先悔婚,可笑那瓦剌使者責怪我乾爹從中阻梗破壞,對乾爹出言不遜。乾爹一怒之下,讓人核實了瓦剌使團來京的人數,大幅壓低了給他們回饋的財物和賞賜,把他們氣得憤然離京回國。這和親之事已經作罷,天哥你大可以放心了。”
蕭恨天乍然從韓志豪口中得知這消息時,雖然心中隱隱有些不安,不過能從那個貌似富貴的陷阱中把南宮琳救出來,也還是非常高興。南宮琳不用再嫁給那個素不相識的瓦剌可汗也先,蕭恨天心中總算放下一塊石頭,立刻緊趕慢趕,總算在短短幾天時間內,把“枯髓掌”和“凝血刀”的秘笈趕出來交到韓志豪手中。
“呵呵,太好了!天哥,有了這兩本秘笈,我在東廠的地位將會更加穩固!”韓志豪秘笈到手,不禁有些得意忘形。蕭恨天見狀突然有些後悔,不知道自己為救南宮琳而違背義父當初的告誡,算不算是一種無奈之舉。
“千戶大人……”就在韓志豪欣喜地翻閱著兩冊秘笈時,一個東廠廠衛匆匆闖進來,似乎有事稟報,卻欲言又止。韓志豪見狀拂然不悅,收起秘笈問道:“有何事直說無妨,這位是我兄長,又不是外人。”
那廠衛這才拱手稟報:“正是這位蕭公子的兩位義兄,正跟人在大街上打了起來。”
韓志豪面色一沉,問道:“你沒告訴對方他們是我的客人嗎?”
“說了,可對方並不買賬。”那廠衛神情頗有些惶恐。韓志豪聞言一怔,在京師敢不給東廠面子的人屈指可數,正要親率隨從去看看。蕭恨天已搶著衝了出去,邊跑邊回頭對韓志豪招呼道:“咱們快去看看,我這兩個兄長行事顛三倒四,不懂禮教法紀,在這京城可不要闖出什麼亂子才好!”
蕭恨天忙跟著那廠衛順著長街打馬趕去,一路上都在心中連連自責,直恨自己這兩天只顧著南宮琳的事和趕寫秘笈,完全忽視了兩位兄長的存在。若不是像兩位義兄這樣的天真淳樸、心地純良,旁人只怕早已經離己而去了。
眾人尚未到達目的地,老遠便聽見吳法在大呼小叫,中氣十足。蕭恨天頓時放下心來,暗笑自己也太緊張了些,想以兩位義兄的武功,只怕很難有人能讓他們吃虧。
這是一處繁華的十字街口,早已被眾閒漢圍了個水洩不通,眾人時而大聲叫好,時而鼓掌歡呼,似乎是在欣賞街頭把式一般熱鬧。吳法那破鑼般的聲音夾在眾人的歡呼聲中,仍然顯得十分刺耳。蕭恨天忙翻身下馬,不等他擠入人叢,早有韓志豪帶來的東廠廠衛揮鞭驅趕圍觀的人群。眾人慌忙讓開一面,蕭恨天這才看清場中的情形。只見吳天與一個身形臃腫的大漢面對面單手倒立,二人四腳朝天,面前均有一個碩大的蒸籠,蒸籠中是些拳頭大的白麵饃饃。二人正把那些饃饃拼命塞入自己嘴裡,使命往肚裡吞嚥。蕭恨天看了半晌,總算明白二人似乎是在比試單手倒立吃饃饃,看那隻剩半蒸籠的饃饃,二人竟像是已經吃下了不少。蕭恨天見狀又是好氣又是好笑,兩位兄長有這般行為倒是不奇怪。不過奇怪的是居然有人陪著他們這般發瘋,難免讓蕭恨天大為驚訝,不禁細細打量那大漢。只見他身材肥大臃腫,面容因倒立而看不太真切,上身穿一件厚厚的反毛黑皮袍,活脫脫像只倒立著的黑熊。而他的身後尚有一個神情兇悍的彪壯大漢,豹頭環眼,鼻塌口闊,齜牙咧嘴,一身皮膚黝黑光亮,正緊張地盯著比試中的二人。只看他那雙眼圓睜、神情戒備的模樣,便讓人不由想起伏地伺機而動的猛虎。而他對面,吳法則在大聲鼓譟叫好,給吳天鼓勁打氣。
“東廠千戶韓大人在此,誰敢再聚眾鬧事?”兩個廠衛大約是想討好韓志豪,搶在蕭恨天出言喝止之前就衝了上去,揮鞭便抽向倒立著的肥碩壯漢。不想鞭子尚未落到對方身上,在一旁戒備的那大漢已猛虎般一躍而出,一伸手便奪過了兩個廠衛的鞭子,跟著雙手一探便把二人像抓小雞般拎了起來,一揮手便摔出老遠。兩個廠衛翻翻滾滾直跌出十餘丈才停下來,在地上痛苦呻吟,一時竟爬不起來。
蕭恨天見狀不禁皺起眉頭,心中雖然不喜東廠仗勢凌人的作風,卻也為對方的身手駭然。要知道那些廠衛雖然未必個個都是好手,但多少也算有些真功夫。如今一個照面便被人摔了出去,對方的身手完全出乎蕭恨天意料。另外幾個廠衛見同伴吃虧,忙先後拔出武器,正要一擁而上,卻聽韓志豪陡然大喝一聲:“住手!”
眾人莫名其妙地停下手來,一向飛揚跋扈慣了的他們有些不明所以地望著自己的頭領。只見韓志豪面色凝重,上下打量那大漢片刻,這才抱拳道:“敢問前輩可是黑虎星君?”
“不錯,正是老子!”那大漢盯著仍在單手倒立的二人卻不回頭。韓志豪也不以為忤,轉而對倒立著的那身形臃腫的胖子問道:“不知這位英雄又是……”
“老子是大熊星君!”那人剛一開口,頓時把口中塞滿的饃饃吐了些出來。對面一直在給兄弟鼓勁的吳法突然拍手笑道:“哈哈,你輸了!”
“老子沒輸!”大熊星君急忙分辯,這一說話,口中的饃饃便漏出來更多了。倒立著的吳天立刻一翻而起,拼命嚥下口中的饃饃後才邊抹嘴邊大笑道:“咱們有言在先,誰先吐誰就輸,你吐了兩次,還不算輸?”
“老子要說話,一時不小心罷了,不算不算!”大熊星君也一翻而起,眾人這才發覺他的身形異常高大臃腫,頭大脖子短,肥黑的臉上長滿細細的茸毛,果然不愧被稱為大熊星君。此刻只見他急得脖子上的青筋也凸了起來,竟像是對這場賭鬥的勝負頗為在意。那吳法卻得理不讓人,嘿嘿笑道:“若是不小心吐出來便不算,那還賭個逑啊!我吃不下吐出來,也可以說是不小心吐的。”
吳天也得意地大笑道:“黑大個啊,我看這烏龜兒子王八蛋的名號你是逃不掉了,你叫大熊星君不是?以後我們就簡稱你熊烏龜好了,剩下那半截王八蛋的名號就轉給你兄弟,他不是叫什麼黑虎星君嗎?以後我們就叫他虎王八。”
“好啊好啊!”吳法大笑著鼓掌連聲附和,“熊烏龜、虎王八,這名號多威風,就不知這是什麼樣的烏龜王八?旁人不知底細,還以為是全新品種呢。”
二人你一言我一語大聲議論起來,顯得異常興奮。那大熊星君則一言不發,臉上青一陣白一陣,似是羞愧難當。那黑虎星君更是渾身骨節噼啪作響,顯然惱怒已極,正好韓志豪不識相地對二人抱拳道:“兩位星君在上,下官東廠千戶韓志豪,給兩位前輩請安。”
“去你媽的!你什麼時候不好請安,偏偏要這個時候請安?”那黑虎星君說著一拳便擊向他的胸膛。韓志豪忙雙臂交叉,護住胸膛招架,只聽“啪”的一聲震響,二人拳臂相交,韓志豪頓時被擊得連退兩步,臉上一陣青黃不定。那大熊星君也一聲大吼:“氣死老子了,我要宰了你這小子!”說著一掌便拍向韓志豪腦門,這一掌含憤而發,竟有開碑裂石的氣勢。蕭恨天見狀怕韓志豪有失,忙出掌迎了上去。二人這一接掌,比之方才氣勢更盛,眾人只感到腳下的地面似乎都晃了一晃。大熊星君已長嘯著退開,轉身便衝出人群遠去。一路上幾個不及躲閃的閒漢被他撞得像斷線風箏般飛出老遠,好半晌也不見叫出聲來。黑虎星君也追著他的身影如飛而去,片刻間二人便消失在長街盡頭。
“阿豪,你沒事?”見二人去得遠了,蕭恨天這才轉頭問道。韓志豪此刻臉上神情已恢復了正常,稍稍活動了一下手腳才道:“我沒事。”
“這二人是何許人物?身手居然如此了得?”蕭恨天話音剛落,吳天已搶著道:“他們不就是新敗在我手裡的熊烏龜和虎王八了?再了得又如何?還不是我吳天的手下敗將?”
蕭恨天皺起眉頭:“這到底是怎麼回事?”
吳天立刻洋洋得意地吹噓起來:“咱們今日出來遊玩,剛好就碰上了這兩個傢伙,一言不合便動起手來。咱們兄弟雖然武功高出他們不止一籌,不過咱們卻不想過分相逼,所以便鬥了個旗鼓相當。哪想他們二人比武不勝,非要在別的上跟我們分出高低。那熊烏龜自稱最擅長吃飯,咱們兄弟不服,便要在這個上面跟他見個高低,說好誰輸誰就是烏龜兒子王八蛋。”
“是啊!”吳法也搶著道,“我看那熊烏龜身材高大,肚子肥得足足裝得下兩頭小豬,所以我便提議單手倒立比試吃饃饃,以增加比試的難度,沒想到他就同意了,於是便敗在了我的諸葛妙計之下。”
“胡說!”吳天立刻反駁,“若不是我大肚能容,你那妙計有個屁用啊!”
二人頓時又爭吵起來,蕭恨天已知道了個大概。想來以兩位兄長的為人,要他們安安靜靜呆在家裡不惹禍,恐怕比要他們不說話都難,也就沒有多加責怪。只轉頭問韓志豪:“那兩個大漢到底是什麼人物,就連你這個東廠千戶他們也不放在眼裡?”
韓志豪苦笑道:“他們是太行六星君中的黑虎星君和大熊星君,原是我東廠客卿,已經多年沒有在京城出沒了。他們六人以前曾為東廠立下過大功,就連王公公對他們都禮遇有加。只是他們早已不為後來的這些廠衛認識,我也是從王公公口中知道他們的模樣。”
“六星君?”蕭恨天驀地想起南宮琳聽五奇說起過的那句話:一妖二神三長老,四絕五奇六星君。不由問道:“東廠客卿都是些什麼人?還有那妖、神、長老之類又是些什麼人?”
韓志豪警覺地掃了蕭恨天一眼,然後略帶歉意地搖搖頭:“天哥,我們雖然是兄弟,可一些關乎東廠的秘密我也不能隨便告訴你,那隻會害了你的。”
蕭恨天一怔,這才省起東廠可不是尋常衙門,它的不少秘密恐怕都關乎千萬人的性命,自己貿然相問倒讓韓志豪為難了。於是忙拱手道歉,趁機也向他辭行,在京中小住了十多天,南宮琳的事一解決,蕭恨天心中就萌生了去意。一來是擔心在京城天子腳下,兩位義兄不定還會闖出什麼禍來,二來也惦記著義兄金刀法王匡野,不知他在無敵魔神耿行舟和他那些兄弟的幫助下,是否已經重獲自由。但最主要的是心中有個疑團還要通過義兄來解開,那就是關於自己生父蕭成過去的一切。有種種跡象表明,父親與白蓮教定有著莫大的關係。以義兄匡野在白蓮教中的地位,想必知道他過去不少的情況。
見蕭恨天突然要走,韓志豪忙誠懇地挽留再三,但在蕭恨天的堅辭下,韓志豪也無可奈何,最後只得與蕭恨天揮淚告別。
蕭恨天三人趁著天色尚早,回去稍稍收拾行李後便出城往西而行。出城後蕭恨天忍不住黯然回望,心知從今往後,恐怕都沒有機會再見到南宮琳了。雖然內心深處很想再見她一面,但卻又怕見後徒增傷感,只得無奈悄然離開北京。三人一路上有韓志豪資助的馬匹、盤纏,倒也少了節衣縮食、風餐露宿之苦。這日來到扼守晉、豫、陝三省交界的潼關地界,沿途不時見到不少刀劍隨身的江湖人物也源源不斷地趕往潼關,並聽得眾人議論,方知大家是收到武林盟主歐陽飛雲的傳書,去參加武林盟主大會。蕭恨天這才想起,武林四大世家之首的九天城,原來就坐落在背靠華山的潼關附近。
早就耳聞九天城在武林中的顯赫地位,蕭恨天心中也有些好奇,再加吳法吳天兩位義兄嚷嚷著要去看熱鬧,蕭恨天只得依了他們。稍稍易容換裝,把自己打扮成一個面目平常的江湖漢子後,便隨著眾多江湖人物前往。他沒忘武林盟主歐陽飛雲的武林緝殺令,在北京城天子腳下還不怕他胡來,不過如今到了九天城的地界,蕭恨天不得不小心謹慎了。
潼關雖然自古為兵家必爭之地,城高牆厚,易守難攻,但潼關城卻不大,也遠不如江南或北京城繁華。不過如今臨近武林盟主大會之期,城中倒也熙熙攘攘,熱鬧非凡。三人正隨著人流在潼關城古老的街頭流連,突聽身後傳來一陣鼓譟:“九天城二天王歐陽天虹過來了,果然是相貌堂堂,威風凜凜啊!”
隨著這陣鼓譟,人群已自動讓到長街兩旁的屋簷下。蕭恨天忙低頭拉起兩位義兄也退到邊上。只聽一陣密如急雨的馬蹄聲從長街中央呼嘯而過,轉眼便消失得無影無蹤。只這一瞬間,蕭恨天已看清了領頭那個面色陰沉的中年騎手,赫然就是歐陽世家排行老二的歐陽天虹。當年在滄州彭文慶大壽之日,蕭恨天曾遠遠見過他一面,依稀還認得。有些人只需一眼就能讓人終身難忘,歐陽天虹顯然就是這樣的人。幾年過去,他仍然像當年一樣肅穆陰沉,不怒自威,逼人不敢直視。蕭恨天如今已見過九天城四大天王中的三個,卻不由感到有些奇怪。這三兄弟中,歐陽瑞雪風流倜儻,像個瀟灑文士;歐陽奔雷貌似粗豪,實則行事謹慎,心細如髮;歐陽天虹看模樣則像個冷厲陰狠的主兒,面上更是木無表情,很難讓人看出他心中所想。這三兄弟相貌性情都大不相同,卻偏偏是親兄弟,就不知九天城四大天王之首的歐陽飛雲,又該是怎樣一副模樣?
直到歐陽天虹率眾隨從去得遠了,街上才又恢復了平靜。吳天卻心有不甘地小聲嘀咕道:“這龜兒子,好了不起麼?這般囂張!”
話音剛落,邊上便有人接口道:“九天城遠離江南、中原、京城等繁華之地,卻能領袖天下武林,四大天王即便是少林、武當的掌門人也不敢輕慢,你說他了不了得起?”
吳天怪眼一翻:“領袖天下武林?不說大名鼎鼎的魔教群雄,就是小名鼎鼎的老子也不歸它領導,更從來沒把它放在眼裡過。”
蕭恨天聽到這話莞爾一笑,不禁想起當年義兄匡野在襄陽謫仙樓上,以一模一樣的三招擊敗歐陽瑞雪的情形,心中不由一陣溫暖。從歐陽劍逼死義父那一刻起,蕭恨天便對它沒有任何好感,內心深處已把九天城所有人都當成了殺父仇人,所以聽到吳天貶斥歐陽天虹時也沒有出言阻止。
那人聽到吳天這話,不禁嘿嘿一笑道:“想不到這兒還有個魔教的崇拜者,你倒也趕得巧。聽說這次九天城正是抓到了一位魔教的重要人物,這才召集大家來共商大事,屆時你可以好好欣賞一下你崇拜的魔教妖孽如何在烈火中永生了!”
魔教重要人物?蕭恨天心中一凜。雖然對白蓮教也沒多大好感,不過義兄是白蓮教四大尊者之一的清淨王,更有生父蕭成與之也有莫大關係,所以他也就留上了意,於是貌似隨意地問道:“不知是魔教何等重要人物?”
那人白了蕭恨天一眼:“武林大會之日,你一看就知道了。”
蕭恨天見對方不願明說,便故意不以為意地淡淡道:“大概是魔教某個香主之類的人物,九天城一向喜歡小題大做。”
“香主?”那人頓時漲紅了臉,“若論到在魔教教徒心目中的地位,這個人只怕連金刀銀劍,八大魔神也沒得比!”
蕭恨天聞言不禁皺起了眉頭,在心中把見過和聽說過的白蓮教諸人都過濾了一遍,暗想在白蓮教中,地位要超過金刀銀劍、八大魔神的人物也就只有教主了。但聽對方言下之意,顯然又不是指教主,不然九天城早就張燈結綵大肆慶祝了。蕭恨天還想再問,對方已笑著走遠,邊走邊回頭道:“這人若是死在這裡,魔教中人只怕會比死了教主還傷心呢!”
聽到這話,蕭恨天更加百思不得其解,本不想在這潼關多做耽擱,不過心中的好奇最終還是佔了上風。這次不等吳法吳天鼓動,他已一揮手:“走,咱們去九天城看看。”
九天城坐落在潼關遠郊,依山勢而建,遠看像是個碩大的山寨或城堡,走近看時,才發覺它扼守山路要衝,建在兩山相峙的谷口,四周有碉樓箭堡拱衛,黑壓壓龍盤虎踞,儼然一座遠離塵世的孤城,稱之為九天城一點也不為過也。蕭恨天雖不諳兵法,可也看出這城建得深合攻守之道,若是不明底細的外人,恐怕會把它當成一座屯兵之城了。
隨著無數江湖人物沿大道蜿蜒而上,漸漸接近了城門。今日是武林盟主大會之期,那闊大的城門洞開,任由眾人自由出入,大門旁迎賓的九天城弟子只是恭敬地迎接來客,並不盤查阻攔任何人,就連乞丐難民也不過問,倒也顯出世家望族的大度氣象。蕭恨天這才稍稍放下心來,暗想這多年未舉行的武林盛會,前來湊熱鬧的江湖人沒有上萬也該有幾千。九天城再仔細,恐怕也不能弄清楚所有來客的底細,自己只要不露出真面目主動表露身份,也就沒必要擔心歐陽飛雲的武林緝殺令。
吳法吳天也知道這九天城不比滄州彭家堡,能說來就來說走就走,再加有蕭恨天事先的警告,二人說話行事也就收斂了許多,就是忍不住要貶上兩句,也只是在嘴裡小聲嘟囔,倒也沒引起旁人的注意。
進得城來,只見裡面酒肆茶樓、商鋪菜市一應俱全,完全不輸於真正的城市。眾人在九天城弟子的引領下,一路曲曲折折,最後來到城中一處闊大的廣場,場中面南坐北搭有一方高臺,上面早已佈下桌椅布幔,只是空無一人。而臺下也整齊地擺放著一排排桌椅,已有不少江湖人在其間胡亂就坐,或品茶或聊天或爭吵,顯得好不熱鬧。蕭恨天三人揀了個遠離那高臺的僻靜角落,剛一坐下就有九天城弟子送來茶水糕點,殷勤招呼。
三人百無聊賴地坐了半晌,仍不見有九天城主要人物出來,大會也沒有要開始的樣子。吳天終於耐不住寂寞,突然拍著桌子高喊:“他媽的好大架子,咱們這麼些人等了半天,還不見主人出來,小心等急了我,把這勞什子武林盟主大會給拆了!”
“這盟主大會又不是個東西,怎麼能說拆了?”吳法忙指出其弟語法中的錯誤,“若是說把九天城拆了還差不多。”
“老子就愛說拆盟主大會,怎樣?”吳天一梗脖子,拒不認錯。二人頓時爭論起來,惹得周圍群雄連連側目,幾個在遠處的九天城弟子聽得鼓譟,不由紛紛趕了過來。
欲知後事,且聽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