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天城畢竟統領武林,門下弟子也頗有名門風範,對吳法吳天的無禮言語都沒有在意。一個弟子還趕緊賠罪道:“這位前輩,實在不好意思,大會開始的時辰我們早已寫在請柬中了,你沒注意到麼?”
蕭恨天三人哪見過什麼請柬,吳天頓時被問得啞口無言。吳法立刻在一旁幫襯道:“時辰雖然未到,不過老子肚子卻餓了,你們就上這些打發孩子的糕點,這就是你們的待客之道麼?”
那弟子忙指指廣場邊上一排棚子:“那兒開有流水宴席,酒菜飲食一應俱全,前輩隨時都可以去享用,這個我們也是在請柬上寫明瞭的。”
吳法翻翻白眼,還要出言刁難,蕭恨天趕緊對他使了個眼色,然後站起來對那弟子抱拳笑笑:“這位小哥別介意,我這位兄長喜歡開玩笑,不過是閒極無聊找人說說話罷了。”
那弟子倒也不怪,只叮囑道:“時辰就快到了,幾位等不了多久的。”
說話間只聽場中響起一陣騷動,高臺上陸續開始有人上去就座。一個青衫文士正客氣地招呼那些人,雖然隔得有些遠,蕭恨天還是一眼就認出那文士,赫然就是九天城四大天王之一的歐陽瑞雪。身旁那九天城弟子也連忙安慰三人:“快開始了,你看四城主已經在招呼崆峒、邛崍、崑崙的掌門和少林、武當的長老,以及彭家堡的人入座了。”
蕭恨天連忙極目細看,卻發現除了九大門派外,武林四大世家中除了歐陽世家自己,就只有彭家堡派有人來,卻是蕭恨天以前見過的彭龍,彭家第三代中的第一好手。蕭恨天心中不禁有些奇怪,如此重要的武林大會,彭家只派一個小輩來,豈不是不給武林盟主面子?但他立刻就明白其中關節,想當年歐陽劍逼死義父義母,雖然跟著就死在了自己手裡,但彭家和歐陽家大概還是因此交惡,能派個人來已算不錯了。南宮世家宗主新亡,大約還沒心思參加任何大會。至於韓家,早已被韓志豪連莊子都賣掉,自然已從武林四大世家中除名了。想到這,蕭恨天不勝傷感。
只見臺上眾人你謙我讓,臺下群雄不住起鬨打趣,又是忙亂了好一陣子才終於排定了座次。少林、武當來的雖然只是門中長老,不過以兩派在武林中的地位,依然佔了左右兩個首席,其餘十幾個門派掌門、幫主則分別在二人身後正襟危坐,井然有序。待眾人全部就位後,歐陽瑞雪才抬手示意臺下群雄,等群雄漸漸停止了議論,都把注意力集中到他的身上後,他才清清嗓子高喊:“我宣佈,武林盟主大會現在開始,有請歐陽盟主!”
在眾人的吆喝鼓譟聲中,只見一個身形修長的老者已闊步上臺,臺上眾人忙起身抱拳為禮,神情頗為恭敬。那人先與臺上眾人招呼見禮後,才轉身對臺下群雄抱拳,眾人一時歡呼雷動,好不熱鬧。蕭恨天心中不禁有些緊張,終於猜到,這人就該是當今武林盟主,歐陽世家宗主、九天城四大天王之首的歐陽飛雲了。只見他年近五旬,卻因為面容溫潤儒雅而顯得比實際年紀年輕許多,頷下短而稀疏的髯須,一團和氣的面容,再加那一身紫紅員外錦袍,讓人覺著他不像個武林中人,倒像是個養尊處優的富家翁。只有他那銳利如鷹隼般的眼光,讓人有不敢正視之感。只見他在眾人的歡呼聲中緩緩道:“各位英雄,你們在接到飛雲的請柬和傳書之後,能放下手中一切事務不遠萬里趕來,恐怕不是看在飛雲的面子上,而是看在咱們當初結盟的目的上,看在江湖公義上。看到今天來了這麼多人,除了臺上這十幾個門派的當家人,江湖中叫得出的門派幾乎都派有人前來,顯然江湖上渴望和平維護正義的人還是佔多數,我歐陽飛雲謝謝大家!”
說著深深一揖,幾乎一揖到地。這幾句話說得聲情並茂,且又從容恬淡,卻清清楚楚地傳到每一個人的耳朵裡,就連坐在最後面的蕭恨天也聽得十分清楚,不禁為他這份舉重若輕的功力暗自佩服,不過卻又為他言語中的裝腔作勢心生鄙夷。
“咱們有多少年沒舉行這樣的大會了?”歐陽飛雲直起身來後,先輕輕一聲嘆息,才淡淡道,“以前是每年都舉行,但現在,離上一次大會已經整整三年了。”
“歐陽盟主,你召集大家前來,該不是讓我們聽你婆婆媽媽地嘮叨?有什麼事直說!”臺下有人在鼓譟,立刻有更多的人在附和。歐陽飛雲淡淡一笑,悠然道:“當然不是,想咱們當初結盟的目的是什麼?是為了對付各地蜂擁而起的白蓮社,以及嘯聚成寇的白蓮教。若沒有這些魔教妖孽,我這個盟主早就擱下擔子在家享清福了,哪用得著勞民傷財地開什麼武林盟主大會?更不敢有勞大家。”
“魔教不是已經退到邊遠蠻荒之地麼?”有人疑惑地問道。
“不錯!”歐陽飛雲接著道,“魔教確實是龜縮在祁連山中,但魔教妖孽卻依然在九州大地上活躍著,中原、江南,甚至京城,都有他們的蹤跡。”
臺下一時靜了下來,好半晌才聽到有人小聲反駁:“歐陽盟主是在危言聳聽?咱們怎麼從來沒聽說過?”
歐陽飛雲轉望那人,聲色頓時冷厲起來:“不說當年魔教金刀法王匡野從少林逃逸,也不說八大魔神之一的董昆藏匿於襄陽韓家莊。就說現在,各地鄉野愚民秘密結社,吃素戒酒,禁絕房事,尊彌勒佛,拜光明神,尤其遇到天災**之際,各種秘密結社更幾成燎原之勢。朝廷正忙於應付外患,無暇顧及內憂,咱們身為武林中人,也該為皇上分憂才是!”
“你是說那些鄉野愚民啊!”有人啞然失笑,言語中頗不以為然,“那不過是些目不識丁的鄉下人,沒必要如此緊張?再說他們大多不諳武功,不是武林中人,豈能掀起大浪?”
“是啊是啊!”許多人也在附和,“他們結社也不過是想在遇到天災**之際,能相互扶持熬過去罷了,咱們總該給人留一條活路?”
“活路?每有天災,百姓不僅有朝廷賑濟,更有咱們的捐助,為何還要冒天下之大不韙信奉太祖爺早已明令禁絕的白蓮教,甚至還秘密結社?”說到這歐陽飛雲一聲嘆息,“諸位真是菩薩心腸啊!不過卻忘了魔教當年是如何風生水起的。數十年前,不正是魔教教主段天機假借傳教秘密結社,網羅了江湖上一大幫惡漢,終結成了天下第一大的白蓮魔教,威脅到江山社稷的安全,讓中原武林人人自危?當時正是為了對付風起雲湧的魔教,咱們才歃血結盟,費了多少心機,經過多少艱難,又犧牲了多少武林精英,才撲滅了魔教那場漫天大火,難道諸位就忘了嗎?”
眾人一時啞然,似乎又想到了二十多年前那場中原武林與魔教的大決戰。年長者心有餘悸,年輕的則躍躍欲試,很想再有一次這樣的大戰,以給自己一展身手。歐陽飛雲不等有人打斷,又質問眾人:“諸位能專心習武,想來家中都有豐厚產業,想必不是鄉紳便是富賈。難道諸位就忘了魔教當年是如何對付鄉紳富賈的嗎?就算後生晚輩沒親眼見過,可也該聽長輩說過?”
臺下頓時沉寂下來,眾人似乎又想起了魔教當年的種種暴行,臉上俱隱有懼色。半晌才有人小聲道:“那咱們該怎麼辦?各地結社鄉民不過是些手無寸鐵的普通百姓,難道要咱們拿這些人大開殺戒?”
“是啊,”有人小聲附和,“再說這是官府的事,咱們管不了也不該管。”
“天下多如牛毛的秘密結社咱們管不了,但總可以用別的辦法為江山社稷、為國家的安寧出力。魔教教徒殺不盡,但專門傳播魔教教義的傳頭卻可以殺絕。”說到這歐陽飛雲突然衝臺下一招手,只見四個九天城弟子立刻抬著一個囚籠上得臺來。在囚籠前後護衛的,竟然是九天城另外兩大高手,歐陽天虹和歐陽奔雷。眾人再看籠中,只見那是一個身著灰色百衲衣的和尚,被一隻黑布袋矇住了頭,看不清面目。眾人一時疑惑不解,不過看歐陽天虹和歐陽奔雷的神情,顯然這和尚在他們眼中比誰都重要。
“諸位一定會為看到的人吃驚。”歐陽飛雲悠然一笑,然後慢慢取下了那和尚頭上的布袋,眾人這才看清那和尚模樣。只見他鬍子眉毛已盡白,臉上皺紋重重相疊,幾乎看不出那臉上皮膚本來的顏色。只看他那滿臉斑痕的模樣,即便說他有一百歲恐怕也沒人懷疑,但他卻有一雙年輕人才有的清亮眼睛,目光異常堅定。這眼睛只在布袋揭開那一瞬掃了臺下眾人一眼,然後就緩緩合上,再不睜開,人也如入定般一動不動了。
“是普惠大師!”老和尚剛一露出面容,臺下就有不少人失聲驚呼,顯然這老僧並非默默無聞之輩,至少臺下便有一小半人識得。聽到“普惠大師”這名字,蕭恨天渾身也是一震,神情十分驚詫,就連一向損人不留口德的吳法吳天兄弟,也只是不解地問了句:“真是普惠那老和尚?”
“不錯,正是普惠大師!”像是回答眾人心中的疑問,歐陽飛雲嘆息道,“百姓口中的萬家生佛,咱們眼中的大善人、活菩薩。曾孤身深入苗疆,親試百毒,遍嘗百草,找到五十年前那場為禍十三省大瘟疫的藥方,救萬千人性命;化緣三十載,築成千里大堤,拱衛晉、豫兩省二十年未遭黃河水患;為救一位落入盜匪手中的弱女子,孤身闖青狼寨,中三百餘刀也不言放棄,終讓匪首青狼放下屠刀,也放了那女子,而他竟不會半點武功。這樣的事蹟實在太多了,任何自詡為善人者在普惠大師面前都會慚愧,任何大俠在他面前都會自卑。百姓都說,如果這世上真有佛的話,一定就是普惠大師。”
“是啊!”有人接口道,“大師雖不是我武林中人,這一生做過的事卻比任何大俠都讓人敬佩,所以即便是最殘暴的匪徒,甚至包括魔教妖孽,對大師都尊敬有加,盟主怎麼能對大師這般無禮?”
“就是!盟主若沒有充足的理由,恐怕今天在這兒的一大半好漢都要跟盟主理論!”更多人不客氣地呼喝起來。蕭恨天對眾人的反應一點也不奇怪,普惠大師的事蹟他很小就聽義父說過,尤其青狼寨救弱女那次,讓他現在想來也渾身發熱,熱血沸騰。當時匪首青狼有言在先,普惠大師敢說一句勸他放人的話,他就割大師一片肉下酒,結果普惠大師毫不遲疑就足足說了三百多句。身中三百餘刀而面不改色,讓青狼寨所有人都不忍再看,青狼最後也扔掉屠刀拜倒在大師腳下。當年聽到這裡時,蕭恨天曾流著淚發誓要做這樣的人,但義父卻嘆息說:像普惠大師這樣的人你可以尊敬,但不可以學,因為那已經不是人所能做到的了。
所以不僅蕭恨天不明白,恐怕在場沒一個人明白,歐陽飛雲為何敢冒天下之大不韙囚禁普惠大師,並且在武林大會上公然把普惠大師用囚籠抬上來。
“因為,他是魔教中人!”歐陽飛雲立刻就回答了眾人心中的疑問。話音剛落,便聽臺下像炸開了鍋,不少江湖上的魯莽漢子立刻就不留情面地大聲反駁:“胡說!大師供奉的是我佛如來,信奉的是普渡眾生的觀世音菩薩,豈會去拜魔教邪神?”
更有人大聲嚷嚷:“就算大師同情魔教,甚至救助過魔教妖孽又怎麼了?以普惠大師菩薩心腸,哪怕就是毒蛇猛獸他也會捨身相救,這也沒什麼大錯。”
歐陽飛雲任眾人厲聲責問甚至謾罵也不再開口,甚至有人要衝上臺找他理論他也不說話。直等眾人在臺上十幾個掌門和長者勸慰下漸漸安靜下來後,他才轉身對囚籠中閉目入定的普惠大師恭恭敬敬地一拜道:“大師,大家對你的身份還有所懷疑,希望你能親口予以說明。這可關係到大師的聲名性命,以大師誠實高尚的品德,當不至於信口開河,陷我於不義。”
歐陽飛雲這幾句話說得輕描淡寫,卻清清楚楚地傳到眾人耳中。眾人頓時靜了下來,場中一時鴉雀無聲。就在這滲人肝膽的寂靜中,只聽普惠大師用低沉沙啞的嗓音緩緩念道:“生亦何歡?死亦何苦?為光明故,喜樂哀愁,皆歸塵土。憐我世人,憂患實多。憐我世人,憂患實多……”
這幾句非佛非禪的經文,頓時讓眾人盡皆變色。武林中幾乎人人都知道,這是白蓮教徒口中最重要最神聖的經文,每有同伴歸天,他們都要以這段經文肅穆相送,不然就不是真正的教徒。這幾句經文一出,立刻就證實了普惠大師的身份,只有白蓮教徒才會用如此肅穆莊嚴的語調念出這段經文。不過大家心中一時仍無法接受,好半晌才聽有人色厲內荏地喝道:“就算普惠大師信奉魔教又如何?大師一生從未做過一樁惡事,更沒傷害過任何人,與別的魔教妖孽完全不同!”
“是啊是啊!咱們不能因為這個就責難普惠大師。”不少人小聲附和,不過群雄已不那麼異口同聲了。歐陽飛雲直等眾人聲音弱下去後才嘆息道:“若普惠大師是魔教普通教徒也就罷了,我決不會為難他,更不會為此就召集大家前來共商大事。”
說到這歐陽飛雲停了下來,緩緩掃視眾人一圈後,才一字一頓地道:“但他卻是魔教的傳頭,甚至是魔教教徒口中的聖傳頭。”
眾人再次色變,人人都知道,魔教高手雖然可怕,卻還是可以戰勝和抵抗的人,但魔教傳頭卻有讓人無法抵禦的力量。他們的足跡踏遍神州大地,四下傳播魔教教義,鼓動越來越多的人皈依魔教。一個成功的傳頭能迷惑成千上萬人,甚至影響幾代人。他們總能在任何艱難的情況下取得成功,能讓人放下原來的信仰、財富、地位、私慾、貪念,甚至生命去信奉魔教,所以傳頭在外人眼中,簡直就是掌握了魔力的妖邪一般的人物。對付這樣的人,官府和民間都是用烈火把他活活燒死。據說只有這樣,才能讓他那身蠱惑人心的魔力徹底消失。
歐陽飛雲不等眾人反應過來,又肅然道:“相信大家都聽說過,近百年來,魔教最成功的傳頭就是三四十多年前活躍在江南和中原一帶的蓮花使者,魔教教徒口中的白蓮聖徒。據說他曾去過魔教的發源地波斯,回來後就以蓮花為記傳教,至少迷惑了十餘省的數十萬愚民,使無數刁民嘯聚成寇。聽說就連後來的魔教教主段天機也曾是他的信徒,拜在他的門下,是他的宗法弟子。魔教也是因他的蓮花標記才由大明尊教改名為白蓮教。雖然他從未參與魔教內部權力之爭,也未參與後來與中原武林對抗、組織嚴密的魔教核心集團的建設,但他在魔教教徒心目中的地位,仍超然於教主和四大尊者之上,是魔教精神上的導師和領袖。可以說沒有他,就沒有後來段天機領導的組織嚴密的魔教,就沒有二十多年前那場正邪兩道死傷鉅萬的大決戰,也就沒有中原武林的結盟,更沒有諸位今天這不遠萬里的聚會。你們說,這樣的人算不算惡貫滿盈?算不算萬死不足以贖其罪?”說到最後,聲色俱厲。
眾人一時鴉雀無聲,半晌才有人小聲問:“當年官府為捉拿魔教蓮花使者,幾乎想盡了一切辦法,但最終都被其逃脫。他確實算是罪大惡極的魔教妖孽了,不過他已銷聲匿跡了近三十年,他跟我們今天的聚會有什麼關係呢?跟普惠大師又有什麼關係呢?”
“因為,普惠大師就是當年的蓮花使者!”歐陽飛雲話音剛落,場中頓時像炸開了鍋,眾人紛紛質問:“怎麼可能?普惠大師菩薩心腸,救人無數。蓮花使者蠱惑人心,害人以數十萬計,怎麼可能是同一個人?”
歐陽飛雲不等大家問下去,便道:“普惠大師心懷大慈悲,終身未行一惡,傷一人,但同時卻以蓮花使者的身份在用思想殺人!有時候以思想殺人,遠遠比任何戰爭都來得殘酷暴烈。更可怕的是,以思想殺人者,往往還以為自己是在行善,全然不覺得自己是在殺人。”
眾人靜了片刻便再次鼓譟起來,顯然對歐陽飛雲的話一點也不相信。有的人更是遠遠高喊:“普惠大師,你說句話,只要你說一聲你不是魔教聖傳頭,不是蓮花使者,咱們便為你作主,定不讓任何人玷汙你一世清名!”
在眾人陣陣鼓譟呼喝聲中,普惠大師終於緩緩睜開了乾涸的雙眼,用古井不波的語音淡淡道:“老衲穿的是百衲衣,唸的是金剛經,信的卻是大明尊,傳播的是大光明。老衲就是聖傳頭,老衲就是蓮花使者。”
這幾句話聲音不大,中氣也不足,卻給人以振聾發聵之感,眾人靜默了足足一盞茶功夫,均呆呆地不知所以,似乎無法把萬家生佛的普惠大師和魔教最大的妖孽蓮花使者聯繫起來。寂靜中只聽歐陽飛雲淡淡道:“當年普惠大師以出家人的身份為掩護,四處傳播魔教教義,是魔教後來那些罄竹難書罪孽的始作俑者。不過看在他也救過那麼多人的分上,只要他隱居山林,不再以妖言蠱惑人心,即便知道他是蓮花使者,飛雲大概也會放他一馬。但他卻以耄耋之年,仍在大肆宣揚魔教邪說,鼓動愚民與鄉紳官府對抗,所以飛雲才冒天下之大不韙把他請來。但他卻不同於一般的魔教妖孽,他的影響實在太大,飛雲不敢擅作主張,這才把大家邀來,該如何處置還要聽聽大家的意見。”
眾人盡皆啞然,半晌才有人以商量的口吻小聲道:“普惠大師,如果你真是魔教蓮花使者,只要說聲以後再不信仰魔教、傳播魔教教義,咱們也不會為難你的。”
普惠大師枯萎的臉上閃過一絲難得的笑意,然後垂下頭低聲誦道:“以此殘軀,獻我烈火,焚儘自身,照亮乾坤,企盼天下,正大光明!”
場中再次沉寂下來,誰都知道普惠大師這一表明心跡,以他過去的執著,任誰也別想再勸他放棄信仰了。這顯然是把自己推上了絕路,對於魔教普通教眾武林白道還可勉強放他一馬,但對於專門以傳播魔教教義為使命的傳頭,尤其是近百年來最成功的聖傳頭,無論官府還是民間,都是毫無疑問要予以燒殺。不過普惠大師過去的諸多善舉,以及讓任何大俠也感到自卑的品德,卻也讓群雄不忍如此待他,都在心中不住地尋找不殺他的理由。就在這時,只聽歐陽飛雲沉聲質問眾人:“大家這是怎麼了?要知道我們不是在決定一個普通惡徒的生死,而是在談論魔教聖傳頭,萬惡的蓮花使者、白蓮教的精神領袖!恐怕近百年來也找不到犯下這樣大罪孽的惡徒了。”
“普惠大師可不是什麼惡徒!”立刻有人小聲反駁。歐陽飛雲猛轉望那人方向,陡然把聲音提高了幾分:“不以惡行為惡,這才是人間至惡!把傳播魔教教義當成畢生最神聖、最崇高的目標來追求,身體力行直到耄耋之年也不放棄,這才是世間最可怕的惡行!普惠以出家人身份為掩護,從年輕時起就秘密結社傳播魔教教義,數十年來足跡踏遍大半個中國,信徒以數十萬計。你們只記得他那些善舉,卻忘了當年魔教那些令人髮指的暴行?忘了中原徐家堡被魔教攻破後,合族上下三百餘人無一生還?忘了閩南梅家被魔教暴民剝皮抽筋?最慘的是江南蕭家,就因為家道殷實,卻又不甘於受魔教勒索出錢買命,結果一家老小數十餘人,男被凌遲,女被姦殺,就連襁褓中的嬰兒也未能倖免。只是源於段天機要殺一儆百,讓江南富戶不敢再反抗。太多太多了,魔教做下的這一樁樁血案大家就忘了嗎?這些暴行不都是魔教信徒們乾的?這些暴行追本溯源,不都該記在蓮花使者這個魔教百年來信徒最廣的聖傳頭身上?”
眾人頓時肅然,不禁想起了二十多年前魔教肆虐天下時的那些暴行,有人還大聲附和道:“媽的,老子家中以前也被魔教搶過,差點變成窮光蛋去要飯!”
這話一出,立刻有更多的人應和,眾人紛紛回憶起魔教當年犯下的罪行,一時群情激憤。蕭恨天聽到歐陽飛雲提到江南蕭家,心裡不由“咯噔”一下,隱隱有些不安,只不知歐陽飛雲口中的“江南蕭家”跟自己祖上有無關係。又聽他把魔教說得這般殘暴,終於忍不住出言反駁:“盟主方才說到,魔教教義倡導吃素戒酒、禁絕房事,豈會姦殺江南蕭家女子,犯下諸多暴行?這不是前後矛盾?”
歐陽飛雲轉望蕭恨天的方向,眼中頗有些詫異,似乎為蕭恨天發出那蓋過眾人喧囂的十足中氣感到意外,遠遠地盯了蕭恨天一眼,他才道:“魔教教徒說一套做一套,尤其是在征戰殺伐的時候更是百無禁忌,這一點天下皆知,就是普惠大師也不會否認?”
最後這句話卻是在質問普惠。只見普惠大師臉上第一次露出愧疚之色,垂首黯然道:“老衲平生從未鼓動過信徒使用暴力,更沒有慫恿他們以暴易暴!”
歐陽飛雲嘿嘿一笑:“不使用暴力,魔教豈能成其大事,實現你心目中的大光明?大師真是天真!所以段天機遠比你高明,知道為達目的,不擇手段的道理。”說完轉向群雄,“現在魔教蓮花使者就在這裡,該如何處置,飛雲不敢自專,就請大家共同來決定。”
場中再次靜了下來,足足一盞茶功夫,終於有人小聲道:“若普惠大師不願放棄魔教信仰,咱們就只能照慣例行事,不然對不起眾多無辜慘死在魔教手中的朋友和親人。”
“就是就是!”更多人在小聲附和。就在這時,只見臺上歐陽飛雲身後那位少林寺長老清了清嗓子,緩緩站起來對普惠大師深深一揖。眾人見是少林羅漢堂長老長生大師要說話,便都靜了下來。只見他旁若無人地對普惠大師恭恭敬敬地連拜了三拜,這才開口道:“大師,放下屠刀,立地成佛。無論你過去做過多大錯事,有過多少罪孽,只要放下你心中的屠刀,貧僧便以少林羅漢堂首座的身份擔保,拼我整個少林一派,也要護你周全!”
另一旁的武當長老青雲也跟著道:“是啊,大師只要說一句話,貧道也願以武當首席長老的身份保證,不容任何人加害於你。”
“老衲心中沒有屠刀,”普惠大師淡淡一笑,“倒是二位心中卻有不該有的塵埃。”
二人面色一震,忙拱手請教:“願得大師指點。”
普惠大師微微一笑,“這塵埃便是二人心中的‘身份’,以及那求名的心思。”
二人一怔,片刻間便恍然大悟,忙紅著臉雙雙拜倒,恭敬地道:“多謝大師指點。”
普惠輕輕嘆了口氣,黯然道:“信徒們犯下的諸多罪孽,老衲也心知肚明。雖與老衲傳播的教義全然無關,但不能除去他們心中的戾氣,老衲萬死不能辭其咎。今日能為他們贖罪,正是理所當然,便請焚我殘軀,以求光明。”
場中再次寂靜下來,眾人俱垂下頭,漸漸接受了普惠就是魔教蓮花使者的事實,是魔教傳頭就該死。這是大家心中牢不可破的信念,哪怕是萬家生佛也不例外,何況他還是罪大惡極的聖傳頭。場中只有蕭恨天心中仍同情著普惠大師,不過心知這關係到白道武林上一代乃至幾代人的累累血債,是非對錯根本無從判斷。就算自己要干涉也完全無能為力,只得心懷愧疚地別開頭,不敢再看普惠大師一眼。
“好!既然大師一心求死,以贖門下信徒的罪孽,咱們便成全他!”歐陽飛雲說著對群雄一揮手,“不過就這樣簡單把他燒死,實在是浪費,要知道他可是魔教教徒心目中的白蓮聖徒。咱們若是在九天城城門外的空曠地上搭起柴禾架,然後把咱們將火焚魔教蓮花使者的消息遍傳天下,確切的日子就定在下個月初九的正午。你們說到時候魔教教徒會不會前赴後繼地前來營救呢?”
“妙計妙計!”形如猿猴的邛崍派掌門婁高峰頓時連連鼓掌,“恐怕連遠在祁連山的魔教餘孽也會星夜趕來,屆時咱們要把他們一網打盡恐怕也是易如反掌!”
“沒錯沒錯!”崆峒派掌門丹丘子也連聲附和,“咱們只需在九天城城頭和四周箭樓內設下強弓勁弩,甚至無須與魔教教徒正面交手便能消滅他們絕大多數力量,能在箭雨中逃生的,恐怕只有寥寥幾個絕頂高手而已。”
不過也有人小聲表示了擔心:“這麼大的行動,恐怕不經官府會有麻煩?”
“大家無須擔心,飛雲早有安排!”歐陽飛雲說著對一旁的弟子吩咐,“請廖守備。”
那個弟子立刻飛身而去,不多時便把一個身著盔甲鎧冑的將領帶了來。歐陽飛雲向大家笑著介紹:“這位是咱們潼關的守備廖大人,有他親自參與咱們的計劃,這行動就完全合法,大家無須擔心。”
那廖守備先點頭哈腰地與潼關地界的土皇帝歐陽飛雲見禮後,才裝腔作勢地對臺下群雄拱手高聲道:“聚殲魔教妖孽,本將責無旁貸,願追隨歐陽盟主左右。屆時末將會親率五百弓箭手參戰,以盡綿薄之力。”
群雄轟然叫好,同時也放下心來。大家與魔教都有算不清的血債,如今有誘殺魔教餘孽的機會,眾人頓時把普惠大師的生死放在了一旁。歐陽飛雲見火候已到,立刻從懷中掏出代表武林盟主權威的金龍旗,迎風一展,高聲吩咐臺下弟子:“傳我號令,立刻緊閉城門,沒有我的手令,再不容任何人進出!”
見群雄盡皆愕然,歐陽飛雲忙笑著解釋:“今日與會的說不定有魔教奸細,我不能任他們把咱們的計謀洩漏出去。從現在起到下個月初九,任何人也不能擅離九天城,希望大家能理解。”
群雄一聽這也在理,便欣然接受了這安排。即便有少數人心懷不滿想離開,卻也怕被人懷疑和魔教有勾結,只得把不滿放在心裡,無奈接受了九天城的軟禁。聽到這安排蕭恨天才終於明白,這次武林盟主大會是早已預謀、計劃、安排好的。歐陽飛雲的目的就是要利用普惠大師誘殺魔教教徒,同時重樹武林盟主的威信,甚至普惠大師也不過是他手中一件道具而已。
一個月時間很快過去,初九這日的太陽比往日似乎更為燦爛。九天城大門外那處空曠草地中,早已架起了一人多高的柴禾堆,一根高高的木樁立於柴禾中央,那顯然是用來捆綁普惠大師的。而在這周圍,則有無數強弓勁弩埋伏,只等魔教妖孽前來救人。歐陽飛雲顯然對群雄並不放心,所以沒有一視同仁。除了身份來歷明確的眾多名門正派弟子,獲准在城樓和城外箭堡中參與埋伏外,像蕭恨天這樣來路不明的小部分江湖浪客,則被告知可以選擇在城外的帳篷中觀戰,或者被暫時拘押於九天城內,由九天城弟子嚴加看守直到行動結束。以江湖人愛熱鬧好殺戮的天性,其實大家也沒有別的選擇。
幾個帳篷就支在城門兩旁的城牆下,離那柴禾架僅有十餘丈遠。即便再不懂兵法的人也看得出來,只要城門一閉,若有魔教中人攻城的話,帳篷中的群雄首先就暴露在攻擊者面前,同時也暴露在守城的九天城弟子箭下。所以歐陽飛雲根本不怕他們中有奸細或敵人,隨時都可以把這些人除掉。大家不禁對歐陽飛雲這歹毒的一手很是心寒,不過也無可奈何。這些毫無勢力背景的江湖無名之輩,根本就不可能與手握歐陽一族、同時又有眾多同盟者的武林盟主歐陽飛雲對抗,甚至連一點反抗的膽量也沒有。
魔教蓮花使者將於三月初九在九天城處決的消息早已散佈出去。幾天前便有一些衣衫襤褸的鄉民零星地來到九天城外,三三兩兩地聚集到那個一丈見方的柴禾堆周圍,到初九這天更聚集到足有近千人。眾人相互也不交談,只盤膝而坐,輕輕地念誦著些不知名的經文。有九天城弟子前去探聽了半晌,終於肯定那正是魔教經文。顯然這些人都是魔教信徒,不過看他們的模樣也就是些普通百姓,不值得群雄動手。大家真正希望看到的,是能對武林構成威脅的魔教眾多高手。
大概九天城散佈出去的消息隱瞞了魔教蓮花使者就是普惠大師的事實,所以趕來的大多是魔教信徒,另外就是附近少數來看熱鬧的鄉野愚民。他們只在遠處圍觀,並不像魔教信徒那樣上前席地而坐,默誦經訣。就在日頭快到正當空的時候,肅穆森嚴的九天城內終於傳來一陣急促的馬蹄聲,二十多個騎手旋風般由城內衝將而出,領頭的竟然是歐陽天虹。眾弟子先揮鞭把柴禾周圍的百姓驅退十餘丈,然後才在場中井然佈防,儼然是維護刑場秩序的衙役一般。蕭恨天見狀暗暗嘆息,九天城弟子這般囂張,一是有官府撐腰,但最主要的還是,魔教傳頭在官府眼中乃妖孽一般的人物,官府對他們的政策是人人可殺,也就難怪歐陽飛雲敢公開殺害魔教蓮花使者,且把這消息遍傳天下了。
城頭上終於現出了數十人,領頭的自然是歐陽飛雲。周圍除了歐陽瑞雪,還有少林羅漢堂首座長生大師、武當首席長老青雲道長和十多個不同門派的掌門。至於那個潼關守備廖大人,則遠遠地縮在一旁,滿身甲冑在周圍武林人物中顯得十分滑稽。顯然他也是一個道具,只是讓歐陽飛雲的行動合法而已。
“把魔教妖孽架上去!”隨著歐陽飛雲的冷喝,城外的九天城弟子立刻行動。普惠大師被架上柴禾堆時在人群中引起了一陣騷動,魔教信徒俱拜倒在地。而看熱鬧的鄉民中少數見過普惠大師的人則異常詫異,跟著就相互打探起來:“這不是普惠大師麼?這是怎麼回事?”“不能傷害普惠大師!放人!快放人!”眾人爭相起鬨,漸漸得到了所有百姓的響應。這時只見一個九天城弟子凌空甩了個響鞭,高聲喝道:“普惠一直以來就以出家人身份作掩飾,同時以行善來掩護他秘密傳播魔教,他就是魔教聖傳頭!就是魔教蓮花使者!”
百姓再次起鬨,顯然根本不信。不過在九天城眾弟子的彈壓下也就不敢出聲了,尤其看到眾多魔教信徒俱拜倒在普惠面前,眾人也就有些信了。其時官府對魔教不遺餘力的歪曲宣傳,再加魔教過去也確有令人髮指的暴行,因此在普通百姓心目中,魔教信徒都是妖邪,而傳播魔教的聖傳頭蓮花使者,更是最大的魔頭,早已在百姓心目中被妖魔化。如今聽說普惠就是蓮花使者,老成的還遲疑著沒有表態,而那些從未見過普惠大師的年輕人立刻就改變了態度,高喊著燒死魔教妖孽。有人還拾起地上的石塊遠遠向普惠扔去。若不是怕誤傷了普惠大師身旁那兩個九天城弟子,恐怕會有更多人參與進來。
兩個九天城弟子把普惠綁到柴禾中央的木樁上,然後回頭向遠處的歐陽天虹示意。歐陽天虹仰頭看看天色,這才古井不波地緩緩舉起手:“時辰已到,準備點火。”
“大師!”無數魔教信徒哭號著撲上去,立刻便被幾個九天城弟子打倒在地。但更多人前仆後繼地衝上前,場中情形一時大亂。兩個身手矯健的魔教信徒趁混亂終於逃過九天城眾弟子的阻攔,手腳並用爬上那一人多高的柴禾堆。剛登上去便聽一陣箭羽破空聲,數十支利箭帶著輕嘯轉瞬便鑽入二人身體,頓時把二人釘成刺蝟一般。二人一聲不響便從柴禾堆上一頭栽下來,倒在地上不再動彈。
突如其來的箭雨讓人群怔了片刻,但立刻又爆出更大勇氣。眾人吶喊著毫不猶豫地衝上前,但剛接近柴禾堆便成群地倒在箭雨中。一時間箭羽破空聲、箭鏃入肉聲以及臨死的慘叫和無數人的哭號交織在一起。就在這混亂中,只聽一個蒼老而淡定的聲音在低聲輕誦著:“以此殘軀,獻我烈火,燃盡自身,照亮乾坤,祈盼天下,正大光明。生亦何歡,死亦何苦?唯光明故,從善除惡,喜樂哀愁,皆歸塵土。憐我世人,憂患實多,憐我世人,憂患實多……”
這誦唱聲音不大,卻讓魔教眾多信徒漸漸平靜下來,眾人陸續原地盤膝坐下,即便有利箭飛來也不躲閃。然後眾人就隨著那聲音齊聲輕誦起來,每個人的聲音都不大,但合在一起卻有一種不容輕辱的氣勢。城頭箭堡中也漸漸停止了射箭,似乎對眼前這情形頗為詫異。只見魔教數百信徒圍著那高高的柴禾堆盤膝而坐,人人雙手合十,閉目輕誦經文,對身外的情形再不理會。不少人身上還插著長箭短羽,鮮血浸透衣衫,仍跟著普惠大師低聲輕誦,無一人呻吟。
遠處的百姓和四周埋伏的九天城弟子和群雄都寂靜下來,場中便只剩下那數百名魔教信徒的低沉吟唱。眼見這數百名魔教信徒轉眼間便把生死完全置之度外,就只是因為聽到普惠大師幾句隱約的經文。眾人心底深處都隱隱生出一絲恐懼,難道普惠大師真有魔力,能輕易讓人忘掉痛苦和生死?
“殺了他們!燒死他們!燒死魔教妖孽……”就在片刻驚愕之後,遠處圍觀的百姓中突然有人高叫起來,立刻得到大多數人的附和。人們對自己無法理解的現象都有一種天生的恐懼,越是愚昧越是如此。魔教信徒們的行為證明了他們果然是妖邪,本來對他們還抱有些微同情心的善良百姓也憤怒了。只有從**上徹底消滅這些妖孽,才能讓他們忘掉眼前的震撼,減輕心靈深處那種揮之不去的恐懼。
兩旁箭堡中再無箭羽射出,城頭上卻響起了歐陽飛雲冷定漠然的聲音:“時辰已到,準備澆油點火,閒雜人等退後十丈,不然作魔教妖孽格殺勿論!”
本已遠在十餘丈外的圍觀百姓慌忙又退出十餘丈,十幾個九天城弟子在柴禾堆上潑上油後,也跟著歐陽天虹退到城門外的帳篷前監視,頓時把那數百名魔教信徒徹底留在了場中央。只見他們仍低聲吟誦,對歐陽飛雲的警告充耳不聞。歐陽飛雲用冷厲的口吻再次警告:“我數到三,若再不退,就把你們當成營救蓮花使者的魔教妖孽悉數射殺!弓箭手準備!一!”
至今未見任何一個魔教高手露面,歐陽飛雲早已在群雄面前丟盡了顏面。只聽他那冷厲陰鷙的語氣,任誰也能聽出他已動了殺機。四周的氣氛陡然凝重起來,城頭和箭堡中隱隱傳來弓弦急張的“咔咔”聲響,空氣似乎也為那濃烈的殺氣壓得無法流轉,魔教信徒們的吟誦也悄然低了些下去。終於,最外圍的一些信徒開始悄悄退開,在信仰和生命之間,不同的人總是有不同的選擇。
部分信徒退出了十餘丈外,不過場中仍留下了三四百人,還有少數人在東張西望猶豫著。但大多數人都對歐陽飛雲的警告充耳不聞,繼續低聲吟誦。
“二!”歐陽飛雲再次高喊。魔教信徒中最後幾個膽小的趕緊起身跑開,另外那些還在猶豫的卻不再猶豫了,只閉目隨著眾人輕聲低誦。四周早已靜了下來,場中便只剩下魔教眾人漸漸清晰起來的聲音,不斷反覆吟誦,聲音越發肅穆莊嚴:“以此殘軀,獻我烈火,燃盡自身,照亮乾坤,祈盼天下,正大光明。生亦何歡,死亦何苦?唯光明故,從善除惡,喜樂哀愁,皆歸塵土。憐我世人,憂患實多,憐我世人,憂患實多……”
“三!”歐陽飛雲終於揮手下了格殺令,如蝗箭羽帶著刺耳的呼嘯“嗡”的一聲奔向目標,從四面八方飛向那數百名盤膝而坐的魔教信徒,像雨點般打在眾人身上。第一輪箭雨過去,人群頓時栽倒了大半,但仍有一百多人端坐不倒,誦吟經文的聲音並不因身中利箭和人數的突然減少而中斷。
“預備!”歐陽飛雲再次舉起了右手,就在這時,只聽城下帳篷中陡然響起了一聲發自靈魂深處的怒喝:“住手!”
欲知後事,且聽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