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宮,有史以來皆為失寵抑或廢黜妃嬪所住之處,通常位於皇宮內最偏遠的一隅,人聲寂寥,清肅冷僻,不知困死多少寂寞芳心。
只有一個人,在冷宮內活得自得其樂,甚至暗自希望這個鬼地方永遠別感受到皇恩浩蕩,她便是這冷宮裡屈指可數的小宮女——師元兒。
由於當朝皇帝不好女色,在皇后範氏過世後,只將貴妃莊氏扶正,其他妃嬪的數量則一隻手指數得出來,後宮在強勢的莊氏掌理下全乖得像綿羊似的,哪裡會有被貶到冷宮的機會呢?
因此,師元兒便撿了個大便宜,她每天的工作就是在日出前起身灑掃庭院,再換壺熱茶給不知道什麼時候會有的主子,然後就……就……就沒有了。
這代表著接下來一整天的時間,全都是她自己的,別人不但管不著,也懶得管。畢竟「冷宮」就代表著「不能出頭」,能不被分到這裡就不被分到這裡,若不是老到覺得人生沒希望,或者被其他有權勢的宮人排擠,誰想待在這冷冰冰又混吃等死的地方?
只有師元兒,她是自動爭取到這兒來的,因為冷宮宮女的月俸並不比其他宮室差,雖然少了各宮娘娘們的賞銀,但她有的是攢錢的法子,這裡拼一拼、那裡湊一湊,除了每月拿錢回老家給寒窗苦讀的親弟弟,還能存些銀兩。
誰教她父母雙亡,一切只能靠自己呢?
這天,師元兒一如往常在天還沒亮前起身,打理好自己後,便想著先至膳房沏壺熱茶,然而才出門口還沒走至中庭,就看到花叢深處亮著一抹紅光,在天將明未明之時乍隱乍現。
「那是什麼?紅燈籠?」她納悶地往前幾步,果然看見一盞紅燈籠,雖然在陰暗中顯得模糊,卻也能看出提著燈籠的,是個身著宮女服的老嫗。
在冷宮裡混了兩、三年時間,師元兒已經算是地頭蛇了,這宮裡上至樹上的鳥兒下至搬稻米的老鼠,她沒有不認識的,但就是沒看過這個老宮女。
平時宮裡人大多嫌這地方晦氣,沒事是不會來的,那眼前人究竟是誰?
她不由得提防了起來,防備地喚了一聲,「喂!是誰站在那兒?」
老嫗並沒有反應,仍是靜靜地站在原地。
「這位嬤嬤,你不是這一宮的吧?你不出聲,我就過去嘍?」師元兒起了疑心,又靠近了一些,那抹惹眼的紅燈籠居然在一眨眼間不見了。
她急忙跑到方才老嫗站立的地點,正懷疑自己是否遇到了什麼古怪的東西時,眼角餘光卻又瞄到花園入口的地方有個人影,那老嫗已不知何時移動到那兒了。
「你等等!別走!」她急忙喊道。
雖說自己任職的是沒有主子的冷宮,但讓不認識的宮女這麼自由的來來去去,行蹤又如此可疑,萬一哪天上頭的管事太監發現,她的悠閒生活大概會從此告終。
師元兒朝花園追去,那老嫗卻又走到花園外面;她跑出花園,老嫗就立在廊下;她朝著迴廊狂奔,那老嫗卻又換到別處,總是能先她一步,且和她保持著固定的距離。
她跑到氣喘吁吁,幾乎要嘆息自己是否該去和御醫大人套套關係抓藥補身,否則怎麼體力這麼不濟,連個嬤嬤都追不上?更慘的是,即便是一大清早,偌大的皇宮也應該有一大堆人,但她這一路上偏偏就是一個都沒遇到,連想請個人幫她攔住老嫗都沒辦法。
突然,雞鳴聲起,天已大亮,師元兒腳步乍停,這才驚覺自己早上該做的事都沒做——冷宮裡滿院的落葉還等著她,昨天泡的茶現在搞不好結冰了,她自己甚至連早膳都還沒吃……
而那老宮女呢?如今早已不見蹤影。
「糟了!」她急忙回頭,想快些將自己的事情做完,但在看清了四周景色,假山流水、草木扶疏,還有個小湖在前頭時,她不禁怔愣了下。
這……這什麼鬼地方啊?
打從進宮後,她任職的地方就是冷宮,平時行動範圍也侷限在冷宮方圓不出一里的地方,皇宮裡最遠頂多走到膳房,這會兒光顧著追人,也不曉得到了哪裡,教她怎麼回去?要是擅闖了不該闖的地方,可是要殺頭的啊!
思緒至此,她一張小臉不由得皺了起來。
「你怎麼會在這裡?」
此時身後傳來一道溫潤卻低沉的男聲,聽起來就像是在上位者的語氣,令她全身寒毛瞬間直豎,真是怕什麼就來什麼。
僵了一下,她怯怯地回頭,先行了一個宮禮,而後才慢慢抬起頭。偷偷掃了一眼來人的模樣,她不禁臉色一白,差點連冷汗都嚇了出來。
「這位大人,奴婢……奴婢只是迷路了。」她戰戰兢兢地試探著說,畢竟眼前人看來十分不凡。
長相不俗,體格也算挺拔,身著文士服,質料看來不差,可身上卻沒有任何佩飾。雖然對方穿的不是龍袍也非蟒袍,但那不怒而威的氣勢,還真不像一般人會有的。
「我不是大人。」那男子沉吟了下,仍是面無表情,口氣倒算溫和,就是有種莫名的威勢盡顯於言語之中。
不過他的回答卻令師元兒微微鬆了口氣,開始敢直視他了。
這一大清早,有頭有臉的官都上早朝了,他大概是哪位王公大臣的謀士或隨侍之類的,才會穿得這麼輕便吧?
她在心裡安慰自己,但此時那男子再度開口,讓她微微放下的心又提了起來。
「這裡是太子靜修的地方,你怎會迷路迷到這裡來?」
太、太子師元兒的臉蛋抽搐了一下。那紅燈籠嬤嬤哪裡不跑竟跑到太子這裡來,這不是存心整人嗎?
幸好這人說他不是大人,那就是連個品階都沒有嘍,也許那出眾的氣勢只是因為在太子身邊待久了,近朱者赤吧。
雖然同樣身為奴才,不過為保萬一,她還是有些拘謹地道:「奴婢也不知道怎麼會走到這裡,興許是方才天還沒亮,拐錯了彎吧。」
「你沒有被侍衛攔下嗎?」那男子眉一皺。
他的表情才一轉變,天就好像黑了半邊,師元兒忍不住在心裡忖度著,這傢伙這種驚人的氣勢究竟是怎麼練的?一開口彷佛全天下都該聽他的話似的。
「奴婢……奴婢確實沒遇到。」早知如此,她寧可遇到侍衛也不想遇到他啊。眼見苗頭不大對,她只能轉移話題道:「這位大……哥,你又怎麼會在這裡?太子應該正在習文或習武,你怎麼沒在一旁隨侍?」
換個稱呼拉近點關係,這招她可是屢試不爽,就憑她的三寸不爛之舌及八面玲瓏的好功夫,可是在皇宮裡上下通吃呢。
聽到她的一聲「大哥」,男子臉色變了變,隨即又恢復正常。「太子今日沒有課程。」
「沒有課程?那大哥你快去服侍吧。瞧大哥你這副英明神武、才智過人的樣子,肯定前途無量,若太子因此怪罪下來,那就不好了。」這時候,即使要她昧著良心說出對方有三頭六臂之類的鬼話,她也連眼都不會眨一下,畢竟快些勸走他,她才好脫身啊!
僅說幾句話就知道他才智過人?男人神色淡定的俊毅臉龐,終於露出了狐疑的表情。「你要我去服侍太子?你知不知道我是誰?」
「不知道。」她老實答道,然後又小心翼翼地問:「那……大哥知不知道我是誰?」
「不知道。」男子也坦然說道。
「很好,你不知道我是誰,我也不知道你是誰。」師元兒點點頭,朝著他僵笑了一下。「所以你就當作沒看到我誤闖太子的地盤,我也可以當作沒看到你在這裡偷懶,這樣豈不兩全其美?」最後,她露出了一個大大的笑容,「那就這樣了。這位大哥,咱們對話就到此為止,各走各路吧。」
話一說完,她不再羅唆掉頭就走,但才走沒兩步卻又折回,一臉尷尬地走回男子面前。
「呃……大哥請問一下,膳房怎麼走?」
男子仔細瞅了她半晌,似乎在考慮什麼,最後只是伸出了修長的手指,指著某個方向。
「嘿嘿,謝啦。」師元兒甜甜地笑了笑,而後朝他指的路線疾步離去。
待她走出花園,男子身邊突然閃出一個人影,一位身著侍衛服的人單膝跪下,雙手作揖恭敬地朝男子問道:「殿下,要追嗎?」
男子望著師元兒離去的方向,淡淡地搖了搖頭。「罷了,讓她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