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令“玉蟾號”夥友們,好生耳熟的微弱聲音,你猜是誰?
那不是別人,正是“南海黑水獺”鄒阿七的聲音。
鄒阿七不是被“四海神龍”石揚義的“乾坤正氣”彈得不見影兒了嗎?他是用什麼方法,回到那神秘怪船上去的呢?
難道說,這黑怪物在眾目睽睽之下,人不知,鬼不覺的被人家救去了不成?
如果被人救去,施救的人用的是什麼魔道,竟然令人連一絲跡象也沒有發覺呢?這本領雖未成仙,恐怕也得過道了。
可是那人既然施救黑瘦子,也必然與這邪門人物有點淵源,否則一個正正派派,無緣無故的俠客,誰會救這劫鏢的蠻域邪門人物呢?
這施救鄒阿七的人定然是個與他同流的怪客,然而這怪客為何不趁“玉蟾號”無人卻敵的時候,前來橫掃梨穴,一舉成殲,反而等到什麼登岸欽州,再約場較量呢?
這一大堆問號,在“玉蟾號”幾位機靈聰敏的夥友們,想了好多,探討了好久,還是未能獲得一個令人折服的定論。
於是眾人也只好揣著滿腹狐疑,拾鋪就寢,等待欽州登岸再作定奪。
趁“玉蟾號”眾人就寢,石揚義臥床調息,黑夜航行前往欽州的水程上,讓我給你弄明白,這“南海黑水獺”鄒阿七,到底是怎麼回到他那神秘怪船上去的吧。
原來黑水獺鄒阿七,在“玉蟾號”上和“四海神龍”較量真功,至最後的時候,他的右掌因為受到強烈的阻擋,無法推出,他這左掌既不能推出,便知功力不能全部發揮。
這就怪自己,較量初始,出掌便已錯誤,他這單出右掌,既不能作狠毒的攻勢,又不能作有力的防守,及至發現自己錯誤,撤退身後的左掌,也一同與右掌並齊進招時,已嫌太遲了。
因為對方的功力,已經像一扇鐵門樣,平推而來。
鄒阿七的左掌既無法伸出,這一前一後的雙掌,自是不如石揚義的雙掌當胸,齊驅並進,來得凌厲。
他看到自己失著,又見對方的雙掌還兀自不停的向自己推進著,暗思:當他雙臂伸直,功力頂點之時,自己定然無法能夠再往下支持下去。
小黑瘦子想到這裡,心中一涼,知道此場必敗,既然必敗,何不在未曾負傷就死之前,逃之夭夭呢?
故所以當下急撤雙掌,藉著石揚義推來的真氣,身形一提,便似落鴻歸雁一般,飛離“玉蟾號”,往十餘丈外遁去。
說起來也何該這鄒阿七的幸運,當他飛身下降之時,他那神秘快船,只離他下降的地方,有數尺之遙,那他還不是拚出最後的一點氣力,一翻身就落到自己船上了。
鄒阿七死中求生回到自己船上後,想到自己這南海一雄,竟然砸在自己的地面上了,哪肯甘心?
再說,此次劫鏢,系奉總舵主“海天白鯨”苗光宗之命,如果就此罷手,怎生有顏“再見江東父老”?
所以他即刻命令他的快船,張燈駛近“玉蟾號”下了這個欽州較量的約會。
當鄒阿七以微弱的聲音,告訴這個較量的約會時,“四海神龍”石揚義正被人扶持著走到艙門之前,他聽到這約會,當下心中好不舒服。
本來江湖規矩,既然約定以生死相搏,成為人家手下敗將之後,即不應該再有請求,繼續設場比賽,可是對付這邪門人物也莫可奈何,你不去,他也定會找上門來。
這邪門人物“南海黑水獺”雖然約定登岸欽州,再作較量,可是他這話是否可靠,實在成問題,到時候他是不是會去?說不一定。
他是否會在“玉蟾號”未抵欽州之前,搬求援兵,中途再次劫鏢,也說不一定。
因為他的目的在求“劫鏢”,而非在求“較量”,如果“玉蟾號”抵達欽州之後,他劫鏢的目的,不是不能實現了嗎?
不過,有一件事實是令石揚義放心,那就是在他休息調養的半個時辰之內,黑水獺是無法重來挑釁的,所以他也就放心臥榻調息。
為了趕赴欽州,以求減少在中途海上,發生不可臆測的事端,石揚義下令“玉蟾號”及所有商船船隊,滿帆前駛,值更水手,全神戒備,應付突變。
“玉蟾號”和和一列船隊,在暮春輕柔的晚風裡,排開淺淺的浪頭,一夜之間駛離吳川與湛江的海面,穿越瓊州海峽,進入浩瀚無際的東京灣。
暮春,在北方早晚之間,總還有些抖峭寒意,可是在北迴歸線以南的地帶,早已是薰風醉人,驕陽示威,熱烘烘的有仲夏味道。
大概在午未之間的光景,“玉蟾號”的船友們都不耐於艙內的悶熱,光著膀子在艙面上的帆布棚下乘涼。
並且興致盎然地談論著昨晚一場驚心動魄時內家功力較量,有的猜測著欽州登岸後可能發生的變故。
“四海神龍”石揚義與一個壯年舵長正在船樓頭頂凝神一志的對奕。
只聽那壯年舵長說道:“現在你還可以左線的車,與右線的馬之間,作些躲讓,一旦我這當門炮走上來,你這老‘將’就必然要遭劫了!”
石揚義看了看全盤的棋勢,也不禁皺眉道:“這一盤我是輸定了,可是下一盤……你……。”
話未說完,石揚義的神色霍然一沉,凝神側耳,約有幾霎眼的功夫,像是被什麼動靜吸引住了似的,呆坐在那兒,一動也不動。
石船主這一怔,可把正在洋洋得意的壯年舵長給迷惘住了,心想:
“這光天化日之下,碧海無垠之上,周圍連一點黑影子都沒有,石船主這般發怔,倒是為了哪一椿?”
這時,艙外涼棚之下,傳來一片譁然大笑,一個粗獷的聲音宏亮帶笑的說道:“哈哈,你說他在水底下,活像大烏龜,那你像什麼?像個大團魚是吧!哈哈!”
大家又是哄哄嚷嚷地一陣笑罵,不知棚子裡的人在講那一回故事。
壯年舵長見石船主的臉色,不住的變化,又不住的搖頭,心想:“石船主這般瀟灑正派的人,怎麼向我賣起關子,唬起人來哩!”
石揚義聽到那個粗獷的聲音後,即刻像是獲得了定論似的,站起來向那壯年舵長正色地說道:“快叫夥伴們,拾奪兵器,準備下水。”
話一落地,就大踏步向內艙裡走去。
這一下,可把那個壯年舵長給嚇住了,心想:“石船主這是發的那下子瘋,怎麼無緣無故的讓夥伴們拾奪兵器,準備下水?”
可是,石船主儘管平時喜愛說笑,真正有事情來時,卻從來未說過慌,走過眼,這回定然是發生了什麼大了不得的事,他才這般命令。
那壯年舵長再也不敢遲疑,即刻走出船艙,望了望,大海是平靜的,遠遠近近,還是像在船樓的窗洞裡看見的一般無二,視界所及,水天一色,連一個小黑點的影子都沒有。
沒奈何,船主的命令,開不得玩笑,當下肅容正色的轉達了船主的吩咐——“立刻拾奪兵器,準備下水。”
涼棚底下的夥友們被這壯年舵長一聲令喝,不約而同地把眼睛都張大了,像是被鬼怪魔住,又像是沒聽真切這句話,只怔怔地發著呆。
“呆什麼?還不快著動作?”那壯年舵長又一聲斥喝,棚底下的人各自拔腿進艙,一陣大亂。那壯年舵長正待回艙拿取自個的兵器時,只見石船主已然手持“孽龍錘”,跨出船樓的艙門。
分秒之間,所有“玉蟾號”上的船友,都一個個手持刀劍,站立在艙面上,等待船主吩咐。
只聽“四海神龍”石揚義朋聲說道:“海底下四面八方來了一批水賊,意欲前來劫持船隊,各位下水之後,定然要按照我們水戰的老法子,保持連絡,互相照應,現在敵人亦不過距‘玉蟾號’數丈之遙,我們這就分從各處入水擒賊。”
只見石揚義說罷,穿著一身湖綠色的水衣水褲,躍身入海。
他這下水的姿勢真是美極,迅極,輕極了,進入水連一點落水的聲音都沒有,一點浪花也未曾濺,直似一隻魚鷹,輕飄飄直攪水底。
跟著,“玉蟾號”上的水手們也三五一組的分自各處艙面噗噗通通,躍身入海,艙面上除了一二更值更司舵,掌帆者外,已自靜悄悄沒有聲息。
眾人下水之後,張眼一看,果然不錯,四面八方,總有二十來個人,嘴銜明晃晃地解腕尖刀,向“玉蟾號”游來。
不容分說,一場水戰遂即開始。
且說“四海神龍”石揚義下水之後,只見正前方來了一黑一紅的兩個水賊,都光著膀子,那著黑色水褲的腰插一柄利斧,那著紅色水褲的嘴上銜著一支長劍,各自如鯊鱉一般的從“玉蟾號”的前方逼來。
石揚義在水裡真是一條海底游龍,矯健如梭,手持“孽龍錘”迎上。
水戰與陸戰不同之處,其一,必須會得很好的水性,其二,必須善於使用水中的兵器。
來人一見迎戰者手持“孽龍錘”,即刻知道遇見了“玉蟾號”的第一把高手,哪敢怠慢,黑紅二者各自取出兵器,分開左右向石揚義劈刺而來。
石揚義緊握手裡“孽龍錘”,左鈞右擋“分花扶挪”地把兩件兵器架開。
跟著雙足一蹬,遊身向前,猛翻身軀,“毒龍吐岫”將錘向黑衣者刺出,雖在水中,也是快極,狠極。
那黑衣者也是雙足一蹬,霍然游出丈外,那紅衣者已然挺出手中長劍向石揚義“肩井”刺來。
石揚義忙撤“孽龍錘”左鉤迎上一鉤,這一鉤在陸上很可能已被那支長劍鉤落在地,可是在水中必竟受有阻力。
並且此鉤又系撤回之後鉤出者,是以紅衣者長劍,早已躲過。
這時,黑衣者已然游到石揚義身後,擺開手中利斧,“螳螂捕蟬”逕往後腦下方的“口對穴”砍來。
石揚義只覺一股水流逼來,忙將頭逕一閃,洽好將這一斧躲過,跟著“游龍飛鳳”雙足只輕輕一蹬,便已游出丈外。
紅衣者撤退長劍後,正待換招刺出,已見石揚義游出丈外。似與那黑衣者互有默契一般,急忙分開上下兩方追出。
紅衣者急若水鱔一般,向石揚義下盤掃去。
黑衣者也是快若躍鯉,向石揚義當胸砍來。
這兩個水賊的招式,一上一下,直似兩條張著巨口的赤鯊,氣勢兇兇,同時往石揚義攻到。
只見石揚義雙腿一縮,讓過紅衣者的長劍,右手“孽龍錘”急忙撥開黑衣者的利斧,跟著“惡虎出山”迅極滅猛的往上方黑衣者胸下“七坎”刺去,此招正是“孽龍錘”八大招式中最為兇狠的一招。
黑衣者見那金光閃耀的巨錘,輕如反掌將自己出招沉重地的攻招撥開,並且跟著又使出此一凌厲的進招。
心下一急,正待蹬水斜遊而去,卻已是為時過遲,頓覺眼前一黑,雙足已是無力,一股殷紅的鮮血,自“七坎”胸穴之中,在“孽龍錘”的劍尖抽出之後,染紅了湛藍似玉的海水。
那黑衣者印刻便如一條死魚樣,飄飄地往東京灣的深海之中沉去,兩串氣泡,卻從那嘴角及傷口之處,“噗噗碌碌!”往水面升起。
且說那著紅衣水褲者掃往石揚義下盤的長劍,眼見被石揚義雙腿一起的躲過,哪肯甘心,急忙折回再次掃回。
這時正是“四海神龍”的神錘發出那凌厲之極的“惡虎出山”之時。
石揚義錘往上刺,眼往下觀,見紅衣者的長劍再次掃來,雙腳急分。
這一分腳,不僅避開了紅衣者從下分掃來的長劍,而且也增加了“惡虎出山”那一攻招的力量,是以那黑衣者吃了他這狠中加毒的大虧。
紅衣者一見夥伴受刺損命,心口一涼,暗自忖道:
“我‘海底紅鯊’簡鋼鍾與‘黑鱉仔’歐陽喬,在水中何曾看過人家半點眼色,今番兩人破例同時攻繞這‘四海神龍’石揚義,卻不僅未能獲勝,黑鱉仔反而喪掉了性命,這也難怪那個龜孫吃了敗仗,不敢再來,讓我們來湊數了。”
這著紅衣水褲的“海底紅鯊”想到這裡,不禁一轉念頭,見他雙腿一夾,雙臂一分,急往外遊,就想溜走。
石揚義見紅賊要脫逃,心想:“這些海賊平日為惡多端,都是專門攔截客商,並且獲得了財寶之後,還把人家趕盡殺絕,屍體沉入深海,已經毫無人性,今番碰在我手,何須再留他這條狗命。”
想到這裡,也急忙施開水中絕頂遊術,像一條矯健的綠蒼龍一般,追趕過去。
在同樣的情況下,石揚義或許追不及這“海底紅鯊”簡鋼鍾,可是今天,這著紅水褲的惡海賊卻逃不過石揚義的追趕。
因為這批海賊今天已經遊了大半天,準備在人不知鬼不覺的情況下,二十來條漢子,一下子就把“玉蟾號”鑿沉於東京灣底,永不能再揚威海上。
石揚義雖然稍後展開遊術追趕簡鋼鍾,卻因今天是“以逸待勞”,精力較為充足,故游來動作迅捷,霎眼時光,便已將那紅水賊追及。
“海底紅鯊”見敵人業已追到,知道自己凶多吉少,性命交關的這一場搏鬥,必然無可避免,遂即以“拚命”的心情,迎接石揚義的孽龍神錘。
石揚義既以“除惡殺賊”的決心與這“海底紅鯊”搏鬥,自也是招招威猛,著著沉重,將手中孽龍錘,在水底中,使得出神入化,活像一條發起性子的巨龍。
不出十合,那“海底紅鯊”也就帶著重傷,不能浮泳,眼睜睜,無可如何地,聽恁自己的身子,往海底深處沉下。
不必說,這惡貫滿盈的“海底紅鯊”,今番必將沉於“海底”,餵了“紅鯊”,想不到這當年刺斃紅鯊的人,今天也將被魚吃掉。
石揚義見這兩個怪賊,都已死在自己神錘之下,急忙遊間“玉蟾號”船側,只見這場水中混戰,尚在難分難解,正打得熱鬧。
石揚義心想:“對付這般沒有心肝人性的海賊,也就無須堅持江湖規矩,且讓我收拾這批倒黴鬼吧!”
想到這裡,隨即舞動神錘,在混戰的人團裡,衝刺、轟擊、鉤鏈,真是誰碰到了這隻“孽龍錘”,誰也就等著去見龍王爺了!
一場水中大戰,由於“黑鰵仔”歐陽喬及“海底紅鯊”簡鋼鐘的相繼死去,戰局急轉直下,這批水賊幾乎全軍覆沒。
這一批神秘的海賊,你道是哪一幫哪一派的爪牙,他們來襲“玉蟾號”動機是什麼?又是怎麼樣來的?
這幾個疑問,自然是“玉蟾號”上的水手及石揚義們,回船之後,即刻研究的問題。
人多智廣,自然也猜到了七八分,不過誰也不敢肯定到底是哪一幫的爪牙,實在他們來得突兀,神秘,而且接戰以後,又是如此不中用。
南海和東京灣是海南幫經常出沒之地,這場水底戰鬥,自然也與海南幫有些牽扯。
※※※
且說,“南海黑水獺”鄒阿七,在湛江吳川海面,吃了敗仗,回到瓊州後,煞是悶惱,心想:
“水鏢也沒有弄到手,還吃了這個虧,如果去見總舵主‘海天白鯨’苗光宗,這鏢劫不到手,還如何在海南幫裡混下去。”
欽州雖然約場較量,可是船隊一抵欽州之後,哪裡還能達到劫鏢的目的,想到這裡,立刻召集幫眾,議論如何才能既使石揚義欽州赴約,又能劫鏢。
這問題一出,幫眾立刻議論紛紛,各舒己見,有的主張向總舵主請援,認為既求劫鏢,自應請求高手助陣。
有的主張保持面子要緊,不管怎麼樣,都應該以自己分舵的力量,奪得水鏢,可是分舵之主尚且不能戰敗石揚義,誰還是他的對手,這辦法也行不通。
商量到最後,遂決定了如下的步驟與方法。
分舵主“南海黑水獺”鄒阿七,決定不出面,以混淆石揚義等耳目。
重禮敦請瓊州二怪“海底紅鯊”簡鋼鍾,與“黑鰵仔”歐陽喬,協助劫鏢。
不採明攻,秘密偷襲,出其不意,先將“玉蟾號”擊沉,然後再行劫鏢。
為達秘密要求,決定將快船駛至視線以外時,眾人下水,潛水攻擊。
將“玉蟾號”擊沉,雖並不見得定可達到劫鏢的目的,不過總是“先聲奪人”使“玉蟾號”上的大部水手,不知所措,失去鬥志,甚或在不警覺間,沉船覆舟溺死,這就有利於“劫鏢”這一目標上。
重禮聘請瓊州二怪“海底紅鯊”簡鋼鍾與“黑鰲仔”歐陽喬,計劃商定之後即刻前往。
二人答應於事成之後各得黃金百兩,事敗分文不取,倒也乾脆爽快,完全一副“做買賣”的態勢,毫不嬌柔做作。
這瓊州二怪,你道是何等人物,原來這“海底紅鯊”前幾年一向做海底打撈行當,水底功夫,絕冠海南道上,無人與之相提並論。
在打撈某一珠寶沉船時,簡鋼鍾曾在水底連續搜尋三晝四夜,未曾浮出水面,並因遭遇一巨大紅鯊魚,猛然來襲,這簡鋼鍾,卻能不慌不忙,以疲憊身軀,把那巨大的紅鯊魚以長劍刺斃。
由於巨大鯊魚的被刺,整個瓊州海灣水紅似血,他這“海底紅鯊”的綽號,便由此得來。
簡鋼鍾自博得“海底紅鯊”的名號之後,便改業鑿船劫貨行業,在東京灣一帶,做案不計其數,得來的錢財,也自是著實不少。
惟這“海底紅鯊”簡鋼鍾,得來的多,花去的也不少,整日做花天酒地,豪賭豪飲,直把那花花的金銀,看得糞土不如,是以不管得來多少,總還是“兩袖清風”。
這簡鋼鍾與“黑鰲仔”歐陽喬,俱皆心黑手辣人物,“劫貨”之後殺人,不問青紅皂白,婦孺老幼,一概捆上雙手雙足,拋入海底,是以做案雖多,從無“活口訊”來證明他們的滔天罪惡。
這“黑鰲仔”在瓊州地面,亦是水底下非比等閒的人物,他那柄利斧,往來海南水底,亦曾少遇敵手,專門從事殺人越貨的行當,從未行過半點善事。
歐陽喬自幼失掉雙親,聞至四歲時,被一醜惡的古怪老人帶至南海某小島,以十年歲月,教導水中功夫,故其水底遊術之快速,堪與魚鰲比美。
長大後而到瓊州,招引了一些幫眾,選擇了這殺人越貨,喪盡天良的行業。
這“黑”“紅”二賊,今番各為百兩黃金,替“南海黑水獺”出面劫鑿“玉蟾號”,碰上了“四海神龍”石揚義這個江湖英雄,也是輪迴果報,怨債定數,竟然死在深海之底,永不得見天日。
且說這“黑”“紅”及群賊被石揚義和“玉蟾號”上的水手們擊潰之後,死傷業已十之八九,有些生還者,拚盡全力游回快船回到瓊州之後,遂將接戰經過情形,一一稟知。
鄒阿七本來就預料“鑿船劫貨”這一著,碰到石揚義就是凶多吉少,好在自己既不拚命又不出錢,死了幾個幫眾,也都屍沉大海,不必破費掩埋,是以事成淨得許多的財寶,繳了總舵主這一趟差,事敗於已無損,再作計較。
事情至此,自知僅憑分舵的力量已經無法使“四海神龍”就範,當即將他那快船駛回海南瓊州,報與“海天白鯨”苗光宗裁奪。
這苗光宗久闖海南與交趾等地,本領高強,勢力廣大,為人又是倨傲粗暴,自不把這“四海神龍”石揚義放在眼內。
除了責怪鄒阿七之無能外,決定親往欽州報仇雪恨,並看一看這“四海神龍”乃何等樣人物。
“海天白鯨”苗光宗以什麼能耐睥睨交趾海南一帶呢?
他這本領除了幾手外門硬功之外,泰半以邪術見長,而在他許多蠻疆獨見的邪術裡,又以“鯨齒”“鯨嘯”煞是厲害。
且說“玉蟾號”在石揚義及水手們全神警戒下,滿張巨帆,在東京灣內,鼓浪前駛,欽州亦不過一日夜功夫,便已抵達。
“玉蟾號”登陸欽州龍門港,時正朝陽初上,金色的陽光,照在亞熱帶的海灣裡,光華燦爛,海水透著淺碧的綠色,令人心神為之一快。
不過這豔麗的陽光不久之後,就被一層濃黑的烏雲所掩蓋,跟著陰涼的晨風,吹得人心裡好生難受,海水也失去了那淺碧的美麗顏色,大地萬物蒙上了陰暗的灰色。
石揚義上岸後的第一件事,當然是向物主點交貨物,幾艘大船的貨物點交清楚之後,天色也已近午,接著便帶領著水手們打點用飯。
這欽州海港大街上,有一家“海同春”菜館,系北方人所開,專做北方口味,石揚義等便信步登樓,要了兩桌酒菜為水手們洗塵加餐。
眾水手自福州出發,半個月來,辛苦勞頓自不待言,況且途中遇上兩次“劫鏢”的驚險搏鬥,所幸終能化險為夷。
現在貨已交待物主,大家這一樂,根本就把“南海黑水獺”鄒阿七約場較量的那回事忘得一乾二淨。
只有石揚義倒還把這件事記得很清楚,不過一則為臻大家的興致,不便提起,一則鄒阿七也並非三頭六臂的了不得人物,況且生死,自有天數,也用不著瞎自操心。
正當石揚義和水手們飲宴,大家猜拳行令,興高彩烈之際,只見一個青衫道人,緩步走上樓來。
這青衣道人,寬袍大袖,足踏麻鞋,渾身上下一塵不染,清清淨淨地,滿臉清俊飄逸之氣,令人見了心中油然頓生敬佩之心。
奇怪的是他只有一隻耳朵。
他上樓來的時候,正值眾人,杯箸間歇之際,石揚義心中正是靜沉沉地沒有思想的當口。
照說一個人拾梯而上的腳步聲,不管怎麼樣輕,也總應該聽得到一些,可是剛才,石揚義就沒有能夠覺察到一絲動靜,這青衣道人的雙足就像鵝毛那股輕飄飄地,踏在樓板上,沒有一點震動。
眾水手們回過頭一瞧是個青衣道人,沒甚出奇之處,也就自顧飲酒談天,沒有在意。
只有“四海神龍”石揚義,覺得出奇,心中暗想:
“青衣道人,怎地練成這等輕功,隨隨便便地在舉步行路時也能不自覺地運用出來,這功夫可是怎麼練的?”
那青衣道人上得樓來,逕自選擇了一個近窗的桌位坐下,命侍者檢來幾碟小菜,一壺燒酒,獨自望著窗外烏雲四合的天色,靜悄悄地自酌自飲著。
他的酒量似乎並不大,斯斯文文地,用那小酒盅,輕輕斟滿,慢慢舉起,飲盡後又輕輕地放下,像個極為心細高雅的儒士一般。
霍然,石揚義一下看怔了,他被那道人的啜酒動作給看到把面前的酒菜忘得一乾二淨,連別人喊著:“船主,小的這裡敬你一杯酒。”這句話,他都沒有聽得入耳。
那青衣道人只把小酒盅舉到距下顎寸許的地方,並未見道人的臉上有什麼使運氣功的徵候,那杯中的酒,便像一條小水練樣,自杯中升起,吮進他的口裡。
平常人說水龍吸水,吐水作雨,可只是誰也未曾親眼見過,今番倒親眼看到了一個活生生的人,能夠吸水。
又見那道人挾菜,也與常人不同。
他把桌上碟中的小菜,用筷箸挾起,舉在桌面中央的上方,兩唇一張,那小菜便即刻像一條小活蟲樣,滴溜溜地跑進到他嘴裡。
這兩個動作,在一個內家功夫,修養有素的人來說,運起功力,倒並不見得是些什麼難事。
這道人的動作值得喝采的地方乃在於一切出乎自然,出於無意,出於無心,這就是一般人難得做到的了。
“四海神龍”石揚義,幾次想離座趨那道人跟前打個招呼,談得投機時不妨順便請敬一番,增長自己見識,可是礙於一船之主的尊嚴,卻幾次欲行又止。
最後,石揚義還是沒有離座,向前施禮問安。
誰料,這一微小的過節,卻關係著石揚義未來的生死大關,這也是石揚義只顧到那一層假面子,惟恐向人家打招呼,人家來個不理不睬,怎生下臺。
“拍!”的一聲,只見那道人猛然拍了一下桌子,嘴裡咕呶著些別人聽不見的話,便離座下樓而去。
這一拍,自然叫“玉蟾號”上的幾個水手,大為光火,心想這道人怎的如此放肆,在大爺們面前,無緣無故地隨便光火。
自然這些水手的粗魯舉動,被石揚義使著眼色,輕輕地按捺下去了。
這青衣道人為甚無緣無故,一反他文雅飄逸的常態,霍然擊案離去呢?
原來這青衣道人與“海天白鯨”苗光宗,也有一段未了的江湖恩怨。
他這猛然一擊桌面的舉動裡,正表現出了他此刻悶塞在心胸中積壓已久的怨恨。
說起這位青衣雲中道人與苗光宗的怨恨,也是很長的一段話。
※※※
十五年前,苗光宗在五雷山跟隨五雷真人章大椿,習成外門硬功及邪術下山,巧遇漁人幫與五行幫在洞庭武聖宮舉行三年一次的賽武大會。
那次賽武,漁人幫與五行幫的名家高手,真是雲集於這個濱依洞庭的小鎮。
那日,秋風颯颯,黃葉亂舞,洞庭湖中一片粼粼波光,輝映著雲樹遠山,武聖宮前人潮沸湧,男男女女都是擁擠著來看這三年一度的盛會。
五行幫以掌門“洞庭鯤”邵傅為首,下有十來個高手,因系地主身份,早已在那兒等候了。
天已近午,日頭正中,交手時刻業已到了,只是還未看見漁人幫的徒眾登場比量。
如果漁人幫不依時前來,便自認輸,今後西洞庭,也就是說南六廣以西的水陸地面,漁人幫的勢力再也不能借口侵入。
原來漁人幫與五行幫的勢力範圍,系以南六廣為界,以東歸漁人幫,以西歸五行幫,這是兩幫前代掌門早已商定的界線,多少年來從無人稍有異議。
漁人幫第三代掌門“湘江之鰥”閻昔吾,以幫徒眾多,高手能人羅網得亦復不少,便藉事侵入五行幫的範圍,首先爭奪武聖宮,即遇搏鬥,搏鬥時漁人幫的一名高手被五行幫失手殺害。
是以這漁人幫雖敗在五行幫下,卻始終不肯認輸,每三年總來賽武,幾度賽武,巧又未分勝負。
且說這日賽武大會,五行幫掌門“洞庭鯤”邵傅,仰望秋陽當頭,約會的時刻已到,兀自未見漁人幫出場。
正等待得有些不耐的當口,忽見一幫大漢,匆匆分開看熱鬧的人群,雄赳赳,氣昂昂進入場內。
這邊五行幫眾人當即起立,請讓漁人幫賽武高手就座,“洞庭鯤”邵傅跨步上前哈腰抱拳,向“湘江之鰥”閻昔吾說道:“閻掌門真乃江湖俊傑,一諾千金,邵傅這廂有禮,並請見賜較量程序。”
只見那彪形身材,鷹鼻鼠目的“湘江之鰥”閻昔吾,張開滿口黃牙的大嘴,陰森森地笑說:
“漁人幫前來武聖宮,勢居客位,客隨主便,這較量程序,自應由主人翁決定,何須忸怩作態?”
邵傅既見對方出言不遜,也就當即決定先由手下出場,首比拳腳,繼較兵器,最後是內外家氣功。
漁人幫與五行幫的賽武規矩,只求分得勝負,不得在對方認輸之後,繼續追殺。
首兩場的拳腳,較量雖甚精采,卻未能分出勝負。
再賽兵器時,只見漁人幫內閃出一名中等身材,膚若重棗,雙眉緊聯一線的壯年漢子,手持粗大長鞭,滿臉蘊怒之色,這人名喚“龍門鯉王”金大方。
這金大方手中的長鞭,麵杖粗細,纏、繞、掃、護,著著盡有驚人威力,洞庭湖一帶,可也算得上是一員了不得的一等高手。
這邊五行幫內出場應戰者,是一個眉清目秀,神意清朗的弱冠少年,身材五短,白淨淨地面皮,著一身紫衣褲,手執清光短劍,和顏悅色地走進場內。
這人名喚“沅水紫鰻”費驊,手中一支短劍,亦是招式萬變,非比等閒。
二人入場,互通名姓之後,便即展開一場猛烈的搏鬥。
費驊的短劍,衝刺、斷削、擋架、迴護,招式千萬變化,身形左右前後,不斷的變換方位,著著佔盡“快”“巧”二字。
“龍門鯉王”金大方的長鞭卻是勢沉招猛,鞭梢使得虎虎生風,未讓費驊半點顏色。
二人你來我往相戰數十回合,只見“沅水紫鰻”費驊手內短劍,左邊一幌,“灰鶴掠翅”,跟著“白鷺穿雲”力道十足地,往金大方“章門穴”刺去。
這金大方,不慌不忙,手腕一沉,只聽:“拍擦!”一聲,已把費驊手中清光短劍纏住。
費驊也即刻運聚全身精力,“脫兔離窩”火星亂進,猛把短劍抽回,跟著“蒼鷹掠地”斜刺裡往金大方“下陰”之處使出。
金大方忙將身形一閃,那支清光短劍,便從身側躲過,並在那身形一閃之際,七節長鞭已然向費驊雙足立地之處掃去。
“沉水紫鰻”費驊見鞭來猛烈,忙將雙足輕輕一提,“平地青雲”躍起丈來高下,金大方的長鞭空落得掃起了一地黃塵。
費驊躍得高,躍得快,可也落得速,落得厲害,不偏不倚正落在金大方的頭頂上。並在半空中,急出短劍“烏雲蓋雪”照準其頭顱的天靈蓋上砸下。
這一劍正當金大方收鞭,準備閃身換位之際,手與足正是各已發出,未曾收回的時候,是以勢態驚險之極。
因為金大方將長鞭傾力掃出之際,身形也隨著微曲,收鞭,直身,換位動作之時,正當費驊的短劍,如箭弦一般刺下之際,這兩種一往上伸,一往下衝的力量,便加倍快速往一起湊來。
這金大方在洪湖一帶稱霸一方,自非弱者,只見他霍地將直腰的動作,猛然停住,左步急跨,身軀扭轉,已是恰到好處的將費驊的短劍躲過。
只聽“龍門鯉王”金大方驟然一聲猛吼,長鞭如颶風樣向費驊腰際繞來。
“沅水紫鰻”費驊,這五短身材的白麵紫衣小個兒,倒也著實硬朗,不避不讓,卻挺起手內短劍,硬往上方迎了上去。
費驊這一險招,使五行幫的眾兄弟,不禁心神為之一顫,心想:“這費驊大概活得不耐煩了,這沉猛的招式,怎的往上硬接?”
只聽“嗆啷!”一聲,金大方颶風一樣襲來的長鞭,卻猛然轉折了回去。
自費驊這一硬接之後,雙方招式便跟著越來越為凌厲,越來越只顧硬拚,而把雙方賽武的規矩,忘得一乾二淨。
刀影與鞭影,鞭影與人影,在一個方圓數丈寬廣的大場子裡,使一些外行看熱鬧的男女,弄得撲朔迷離,分不清楚。
正當眾人睜大著眼睛,觀看這少見的神武比賽,並暗自歎服雙方的絕倫武藝之時,只見“啊呀!”“嗆琅!”兩聲同時發出,費驊手內的短劍不知怎的已然飛出丈外,並兀自驚訝不以的站在那裡。
金大方一見對方手中空空,殺心陡起,長鞭一擲,逕往“七坎”胸穴拋來,不偏不倚,正中穴眼。
費驊應鞭倒地,金大方忙撤長鞭,只見那鞭梢上,滿是紅滴滴的鮮血。
費驊這一倒地,眼見金大方鞭梢上盡是鮮血,誰都會知道,這下子出了什麼大事。
五行幫的人,霍然皆自座上站起,個個長劍出鞘,怒形於色。
看熱鬧的眾人一見,料想一場混亂的殺伐就在眼前,也就亂嚷嚷,你擠我擁地散開了去。
五行幫掌門“洞庭鯤”邵傅,一擺手勢,止住了憤怒的幫眾廣派人即刻將費驊的屍體拖回。
邵傅所以制止眾人,並非他自己內心未曾憤怒,而是憤怒之外,感到非常疑惑,疑惑那費驊手中的短劍,何至被金大方纏落,而且聽聲音,未曾有兵器相繞相撞之聲,因之這事情發生得有些奇怪。
眾人把費驊的屍體抬回後,除了“七坎”穴上那一鞭外,全身各部並無其他傷痕,心下越發奇怪。
如果費驊被人暗算,中了別人的暗器,因之短劍落地,這才是意料中的事,今番卻不見他身上有另外的傷痕。
而“沅水紫鰻”的短劍,又非金大方的鞭纏下者,他這短劍是受什麼外力影響,驟然脫離手掌的呢?
原來在漁人幫的一橫列座位上,有一個名喚酆萬-的青面漢子,人稱“黃塘青鱔”,這人陰險毒辣,稱霸黃塘湖一帶水陸地面。
這“黃塘青鱔”酆萬-,有一獨門暗器——“百步繡針”,他這暗器大小粗細與普通繡花針,一般無二。
百步之內,只要他手指輕輕一撥,便即無聲無影,迅捷地向目標射去,而且百發百中,從未失過手。
剛才這“黃塘青鱔”酆萬幸,見金大方與費驊,戰已數十舊合,兀自未分勝負,金大方卻漸有虧敗之勢。
求勝心切,邪惡之念頓生,遂在人不知,鬼不覺之間,使出了一根“百步繡針”射中在費弊的右腕上,是以費驊的短劍便即刻落在地上。
因為這芒刺般的繡針暗器過於細小,兼之塞在肉中,故一時間尚無法察覺得出來。
“黃塘青鱔”酆萬幸這種卑鄙已極的手段,真是江湖俠士所不齒。
“洞庭鯤”邵傅既見對方有意殺人,不禁怒往上衝,上前說道:
“貴幫自己破壞賽武規矩,今後當遵前約,不得再逾南六廣前來擾事,可是我這少年費驊總不能平白死在貴幫手下?不知漁人幫掌門閻昔吾,還有何話見賜?”
照說,這“湘江之鰥”閻昔吾,第一應該認輸,答應遵守前約,不再侵入西洞庭及湘江以西的地區擾事,第二應該客客氣氣的賠個不是,送些銀兩,作為埋葬之資。
可是他卻兩樣都不願幹,並且厚著麵皮,傲慢不居釣說道:“怪只怪你那費驊本領未學到家,他死了活該死,有什麼了不得。”
邵傅一聽不像人話,當即運起“了凡內功”,擊出右掌霍地向閻昔吾打去。但見隨他一掌而起的是忽颶颶地一股急風,向丈外的“湘江之鰥”打去。
這一掌是邵傅當年在翻陽湖中,隨“空靈活佛”悟淨學來的,名喚“百步喚雲呼風掌”,這掌法在百步之內使出,抵達目標時可產生不意測的巨大力量。
“湘江之鰥”閻昔吾見對方在盛怒之下,霍然出掌,料這掌中必然扯足十成力道,哪敢怠慢,足見他雙掌憑空一按,身形已然像片黃沙西風裡的紅葉,輕飄飄地騰空而起,落在二丈開外。
“雁落平沙”雙足點地,急吐右掌,也照“洞庭鯤”邵傅頭臉之處推來。
只見這距離兩丈的地面,猛掀起一圈旋風,卷著殘葉敗枝及塵灰沙石,逕向邵傅面前吹來。
閻昔吾這掌,名喚“黑風毒掌”,人畜觸之,立刻七孔流血,膚呈黑色,氣絕身亡。
“洞庭鯤”邵傅與“湘江之鰥”閻昔吾交手,已非首次,自知這一掌的厲害。當下急運真氣,身形連挫也未一挫,便已飛出黑旋風的範圍之外。
只見這“洞庭鯤”在空中的身軀,猛然為鷂子翻身,雙掌分自左右在空中,環抱著閻昔吾圈來。
這一抱名喚“白熊抱柱”,平常人十丈之內,經這左右夾攻的內家勁力一抱,立刻粉身碎骨,絕無倖免。
“湘江之鰥”閻昔吾見對手不僅躲過了自己的“黑風毒掌”,並且在半空中向自己這邊抱來。
左右俱皆勁力,也急將丹田之氣輕提,人自平地青雲,升高到了一棵白楊樹梢高下。
閻昔吾自躲過了這左右兩方而來的勁風,然卻聽見“劈劈拍拍!”一擊串巨響。
眾人順聲望去,一件動人心魄的景象,即刻映入眼簾,眾人不覺失口“咦!”了一聲,那些人的嘴巴,空自張開著,合不攏來。
你道這“劈劈拍拍!”的巨響,是什麼物件所發出的聲音。
原來是“湘江之鰥”閻昔吾身後一棵粗可合抱,三丈高下的白楊樹,擎不住這“白熊抱柱”的強烈巨風,軀幹中間,已然裂截,上半截完全撲地,這些樹枝倒地時便發出了“劈劈拍拍!”的巨大聲音。
且說“湘江之鰥”身軀騰空,躲過“白熊抱柱”這一險毒招,雖聞身後發出巨大聲響,心中倒能不慌不忙,也自在空中下落之際,猛出雙掌,用足十成勁道,一推一抽,眼射奇異兇光,身軀已然站定塵埃。
只覺得一股視之莫能見的氣流,帶著比炭爐還灼人的熱力,向前襲來,其進襲之快速,勝過狂風暴雨。
這熱風剛剛過去,卻也像被什麼吸引住了,立刻又倒吹過來,這一來一往的強烈熱風,
雖然令人覺得湧沛之勢不可抵禦,可是“湘江之鰥”卻紋風不動的,像剛才玩過一個小小戲法一樣的站立在那兒。
這往返熱風系閻昔吾二年苦練,高人不樂輕於外傳的獨門秘功之一。
此一推一抽的掌風,僅是一股助力,重要之點,還是他那暴露奇異兇光的雙目,這如炬雙目乃是高熱的出原。
此掌名喚“陰陽熱風掌”。
“洞庭之鯤”邵傅見對手掌風來得凌厲,急往後退,這一退步自也是兩丈之外,原來這“陰陽熱風掌”推出有限,跟著收回,是以掌風在過遠處即已無力。
邵傅原先站立之地與“湘江之鰥”的中間,有一武聖宮的石獅子,斜倒在地上,卻不料因這“陰陽熱風掌”的一襲竟然正正直直地立了起來。
五行幫的徒眾,仔細瞧去,那石獅子像是經過一場大劫,青色的表面俱呈粉白顏色。
一位大膽的少年,走上前輕輕用手一推,看來完完整整的一座石獅子,竟然被這一推,推得支離破碎,變成一堆石灰樣的碎塊。
從這石獅的景象,你也就可以知道“湘江之鰥”所發出的“陰陽熱風掌”,其風勁,其熱力是如何驚人了。
且說“洞庭鯤”邵傅退出丈外,待這“陰陽熱風掌”,掌勁消失之後,即刻跨步向前,五指箕張,向閻昔吾抓去,意欲以性命相搏,拚個你死我活。
他這五指箕張的手名叫“五指毒龍爪”,乃邵傅平生所學裡,最為狠毒險絕的招式。
因為這招式距敵人身軀甚近,攻得雖然急切,凌厲,防守也極為不易,稍一疏漏,即被對方所乘,反而吃下大虧。
“五指毒龍爪”抓出之時,全身功力貫注於五指,五指之上發出雷震萬鈞之力,迅極逼向對方,使之不易閃躲,不可迴護。
因為這巨大的力量系從上下左右四面八方襲來,故不容易逃出它的範圍。
“湘江之鰥”閻昔吾霍見他毒龍爪,威猛逼來,知道無法躲藏,急忙運起外門硬功,護住全身重要穴道,並迅捷挺出左掌,企圖撥開這襲來的毒爪,右掌也跟著向邵傅“期門”穴打去。
“湘江之鰥”的左掌掌風打出後,這兩股掌風相觸,只聽猛然發出一聲震撼山嶽的巨響,五行幫與漁人幫的徒眾,只覺天旋地轉,立足不穩,眼前頓顯一陣昏花。
這“洞庭鯤”的右臂但覺一股震動,足下也有些立足不穩,他的功夫較“湘江之鰥”來說總嫌差了些,故爾受此震撼。
那邊“湘江之鰥”的左臂,也被襲來的力量,覺得一陣痠麻,六神為之一幌,不過他即刻就恢復了常態。
他的右掌-以十成功力,指向對方“期門”,惟因左臂受撞影響,方位頓失準確,這一失準,便偏到了“洞庭鯤”的腋下。
“洞庭鯤”只覺左腋下,被一股急風閃過,膚肌頓覺一冷,渾身打了一個寒顫,這因為他發出“五指毒龍爪”時,已然功運全身。
否則,以平常人來說,這掠腋而過的急風,早已把他的五臟六腑,摧殘震撼得破裂崩潰了,哪裡還能如此輕鬆。
邵傅既見對方將自己的“五指毒龍爪”撥開,心下不禁急如星火,暗罵:
“你這粗暴莽賊,無端侵入我等疆界,破壞前代掌門的信約,我邵傅生留世間,不能保此顏面,倒也不如你死我活,我死你生的拚了的好!”
想到這裡即刻雙掌併發,身軀也跟著向前撲去,先時二人相距本已甚近,這一撲來,二人已經面面相對,“湘江之鰥”亦是急出雙掌,迎將上去。
二人掌心相對,緊貼一起,各自使出平生所能,對陣起來。
這種掌心相貼的內家功夫,較量方式,可說甚屬少見,只緣這“洞庭鯤”覺得漁人幫欺人太甚,故才使出此種“短兵相接”的方式。
秋陽已斜,場子周圍,除了漁人幫與五行幫二十來個幫眾在場助威之外,看熱鬧的群人已因剛才費驊的慘死,各自離去。
“洞庭鯤”雙掌勁挺,全身功力貫注,“湘江之鰥”亦是盡出胸中所學。
這兩股無與倫比的內家功力碰在一起,但見各人面色,一陣紅,一陣白之外,似乎再也尋找不出什麼痕跡,證明兩個人是在性命相搏。
實則,這一陣紅,一陣白,正代表雙方功力的進與退,當對方功力佔著上風,自己抵不住這強悍的攻擊時,臉上便一陣紅。
那是因為功力如火,攻得心血沸騰,肌膚暴漲之故,當自己力量十成攻去,心血驟然平靜,便顯著一陣白色。
如果這紅色老是停滯在自己臉上,歷久不去,則已說明,此人已然居於下風,敗喪就在傾刻之間,這種功夫非此道中人,不大易於明白。
二人這樣掌心相貼持續約有數盞熱茶功夫,只見“洞庭鯤”臉上的紅色,越聚越深,歷久不去,臉部表情也跟著越來越為難看,眼見就要於傾刻之間敗下陣來。
如果,“洞庭鯤”在對方功力加鉅,自己抵禦不住,只要一張口,那口內呼吸出來的必不是空氣,而將是鮮紅的滿腔胸血,甚或肝肺亦將隨之而出。
“洞庭鯧”邵傅,這時似已知道自己必敗,不過未至最後關頭,總是不肯認輸。
再說,這種掌心相貼的較量,想要認輸撤退,也無法撤回雙掌。
因為當你功力抵禦對手攻擊時,對方的功力自是如排山倒海一般湧來,如果明知已敗意欲撤退,則對方的掌心之間,尚有一股無形的巨大吸引力量,纏住你的雙掌,使你掙脫不出身來。
“洞庭鯤”臉上的紅色,越來越紅,漸漸由紅轉紫,這紫色最濃之時,將成黑色而未盡脫重紫之際,邵傅這個一代英名的好漢,便將向他的萬千五行幫徒眾告別,撒手西歸。
而現在的邵傅已與那西歸的道路,僅此一線之隔,也就是說,只要一霎眼功夫,“洞庭鯤”就要口吐鮮血,比那“沅水紫鰻”費驊穿胸而亡的形狀還要慘不忍睹。
五行幫的徒眾雖不能十分確定,自己的掌門霎眼間就要敗績咯血而死,卻也在辭色之間料到已然必定敗輸。
如果敗輸在漁人幫之下,這五行幫即刻群龍無首是不待言,而且千萬幫眾的日後衣食所在,也必將為漁人幫併為已有,不覺間各人都自不約而同的決定,一旦掌門敗下之後,準備以死與漁人幫拚了。
五行幫助威的十來個幫眾,這時皆已環視而立,兵器在手。
只見“洞庭鯤”雙目一閉,功力即將消敵,身形已然往後倒下,五行幫的眾人也一聲怒吼,各自拔出自己兵器,就照漁人幫的徒眾,發出生死的相搏。
這時,不知是一股什麼力量,霍見“洞庭鯤”的身軀,又已站直,已閉的雙目也已睜開,並且目中閃露著稀有的光彩,那臉上即將變黑的顏色,也跟著越來越淺,黑轉紫,紫易紅,紅變白。
這突如其來的變動,使勝券在握的“湘江之鰥”閻昔吾,與敗在傾刻的“洞庭鯤”邵傅,不覺同時面露驚疑之色。
“湘江之鰥”掌心間忽覺一股強烈已極的力道,向自己突轉驟來,身體竟隨之一幌,急忙凝神貫氣。
方才站定腳跟,心中不禁驚惶疑慮起來,暗忖:“這武聖宮四周圍就沒一個人影,這強烈已極的助力究竟發自何處?”
“洞庭鯤”邵傅在助力初來之際,心中一怔,繼而暗自欣慶,精神並隨這強烈的外力陡然為之一振,也納悶道:
“這是何家高手,何方豪俠,來此濟危扶傾,主持正義,在千鈞一髮之際,救了我邵傅一命。”
五行幫與漁人幫,本已各出兵器,亂做一團,展開惡鬥的眾人,也為這驟然突變,立刻臉上變了顏色,各自不覺停下攻防招式,呆呆地站在那兒,觀看起來。
只見“洞庭鯤”精神百倍,玉樹臨風一般,漸漸瀟灑輕閒的站立在那兒,像是自己未曾使用什麼功力一樣。
那邊的“湘江之鰥”可就漸漸面呈紅色,而且這紅色越來越濃,愈來愈深,並且由紅易紫,也是與剛才的邵傅一般就要敗下陣來。
只見這“湘江之鰥”的臉色,又是霍然一變,也像是增加了什麼特殊的外力一般,立刻轉變了敗在傾刻的形勢,雙方勁力相差的又各自相持起來。
這一變,又是什麼外力呢?這外力又是從那裡使來的呢?令人想像不出,不過如果都是因為外力相助,則這外力發出之處,必然是兩位更為奇特的高手。
也就是說今天漁人幫與五行幫的賽武大會,已然都有了幫外高手的參與。
這一變不覺使助威的雙方幫眾,各自同時以目光向四外搜尋,可是除了在“洞庭鯤”身後數百步以外有一座武聖寶殿,與“湘江之鰥”身後數百步遠近有一巨大石碑外,眾目所及,就未曾發現半個人影。
難道那發出助力之人各自隱藏在寶殿之中與石碑之後不成?難道遙距數百步也能發出此等強烈的力道,透過雙方身軀使出不成?
這疑問不能不說假設得大膽,可是也不能不說假設得有據。
“洞庭鯤”與“湘江之鰥”這樣相持又是頓數熱茶功夫,看樣子,現在誰也無法在這種較量方式上,能夠獲勝只是拖延時光而已。
這時,“洞庭鯤”與“湘江之鰥”二人,同時忽覺外來助力消失,兩人也就因而同時撤回雙掌,舉目四望。
只見那武聖宮的門前石階上,站著一個年青的灰衣道人,眉清目朗,笑容可掬,步履生風的向場中走來。
那邊石碑之後,也兀自出現了一個身材細長,臉皮乾瘦,衣衫不整的壯年漢子,他那寬大的嘴巴,是在乾瘦的臉上實在不怎麼相稱,只見他也是意態悠閒的踱著四方步子走了過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