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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三章 龍潭虎穴

    瀟湘子正在地室之中閉目沉思脱身之計,忽聞一陣沙沙之聲,知道有人下地室,心中只以為定是那三老又來追問自己,不由又驚又怒,身子一坐起,耳中聽得一少年口音道:“老前輩,請萬勿驚疑,我是來救你老人家出險的!”

    瀟湘子不由一怔道:“你是誰?”

    石繼志看了左右一下,心如火焚,不由急道:“請你老人家相信我!家師上官先生,想必你老人家也有所耳聞吧?”

    瀟湘子本是面帶冷笑,聞言後突然一驚,眨了兩下那雙瞽目道:“什麼?上官先生?

    你是他徒弟,怎麼會跑到這裏來了?”

    石繼志上前一步,嘆了口氣道:“老前輩,你老人家是有所不知,弟子是為向三老謝罪而來,因知老前輩被困於此,故甘冒萬險前來搭救。莊內地勢我較熟悉,尚盼你老人家勿再多疑,即刻隨弟子出莊才好。”

    瀟湘子聞言後略皺了一下禿眉,苦笑一下道:“好孩子!你叫什麼名字?”

    石繼志此時唯恐被人發覺,自己救人不成反受其累,心中暗自着急,偏這老人竟問個不停,不由急道:“我叫石繼志。你老人家快隨我走吧!”

    瀟湘子忽然苦笑道:“石繼志,貧道已是瞽目殘肢的廢人了……我是走不動的……

    恐怕逃走不成,反害你受累,你……還是自己走吧!”

    石繼志不由急道:“老前輩且放心,弟子揹着你走好了……他們沒人知道!”

    瀟湘子苦笑了一下,搖搖頭道:“孩子!你也太大膽了……那三個老怪物武功並非等閒,你萬萬不是他三人對手……”

    石繼志不由一豎劍眉道:“生死有命,成事在天,弟子自信輕功尚稍有造詣,也許揹負老前輩逃出此莊並非難事。”

    瀟湘子忽然劈出一掌,其疾如電,直往石繼志前胸劈去,手掌才一拍出,就有一股無比罡勁之風直往石繼志逼來。

    石繼志驚慌之下,雙掌於千鈞一髮之際向下一按,以“一鶴沖天”之功,“嗖”的一聲上拔丈許。

    瀟湘子這一掌打空,然而他那死灰般的面頰之上卻掛上了兩條笑紋。

    石繼志乍驚之下,飄身而下,方一展眉,未容出語責問對方,那瀟湘子已含笑點頭道:“好孩子!武功果然不錯,貧道就隨你冒一次險吧!”

    石繼志聞言大喜,這才知道老道竟是有心相試,看看自己到底身法如何,若非是自己應變快,以此老方才那種掌力,自己定然受傷無疑,想着不由又氣又怕,只好苦笑着搖了搖頭道:“現在你老人家總可放心隨我走了吧!”

    説着走近瀟湘子,將身子俯下,瀟湘子果然俯身於其背。因他只有一隻獨臂,為小心起見,石繼志又用束帶由瀟湘子背後打了個交叉十字捆牢,再試了試,並無大礙,這才展動身形,騰身上了那蒲團之上,只聽一片沙沙之聲,那大蒲團自動冉冉上升,須臾已至上室。瀟湘子在身後囑咐道:“石繼志,你要小心了!”

    石繼志答應着,躡足而出,見那小童司明猶自好夢方酣,這才大着膽將門開了一扇,飄然而出。

    茫茫深夜,大雪漫天,展目所望白花花一片,雪中翠舍,一色冰潔,直如瓊樓玉宇一般。

    石繼志此時心情緊張,可不敢再多耽擱,一提丹田之氣,雖揹負一人,仍輕如飛燕,像一片枯葉似地飄落院中。

    他展動身形倏起倏落,一剎那已撲出三重庭院,來至莊前。遙見硃紅大廳內,燭光映天,光徹數里,似仍有不少子弟在內守夜,不時還傳出嬉笑之聲。

    石繼志身形再向前一竄,擰腰作勢,以“潛龍昇天”之式,猛然間拔起三丈,足尖已踏向一處翠館岔檐之尖。正想強提“混元真氣”在高處穿越行走,卻聽到“嗤”的一聲疾嘯,突聞背後瀟湘子低呼道:“左邊暗器!”

    石繼志驚慌之下,一點有足,睨目已看清飛來一道白光,一閃即至,直往自己腰側襲來。他忙出右手,並二指向那暗器之上輕輕一點,錚的一聲,那暗器落向瓦面,擊起一溜火花。目視處,竟是一支瓦面透風鏢。

    以石繼志以往個性,受人暗算一定必要找還個公道,可是此時他知道事態嚴重,萬萬不敢驚動莊內諸人,所以他只偏頭看了一下,仍然向外縱撲疾出。不想身才縱起,隱隱又聞身後不遠處二人喝道:“打!”緊跟着破空之聲一閃即至,石繼志一式“黃龍翻身”,以“金環雙遞掌”將飛來暗器操入手中,竟又是一支瓦面透風鏢。

    就在他雙手接鏢的一剎那,似星丸跳擲般由身前疾撲上一條人影。

    這人身形極為輕巧,二路輕蹬巧縱,剎那已撲至近前,口中冷笑道:“何方鼠輩,深夜入我卧眉莊?我叫你來得去不得!”話方畢,以“排山運掌”雙掌推出,往石繼志前胸猛打過來。

    石繼志兩番為此人暗器所襲,也禁不住怒焰高漲,口中哼了一聲,猝然向外一翻雙腕,叱道:“原物奉還!”但見兩點寒光一閃,因去勢太急,相距又近,這雙暗器出手一閃已至那人身前。

    那人萬沒料到對方竟有如此身手,居然把自己出手的暗器接住發還,心中不由着實一寒,驚魂乍飛之下,猛然向後一挫腰,收回雙掌,緊跟着磨腰擰身,一式“倒扯大旗”,“嗖”的一聲反竄出三四支以外。那雙鏢“噗噗”兩聲,相繼打入雪地。

    石繼志雙鏢出手,不敢再稍事逗留,乘機又展開身形,倏起倏落飛縱而出。

    以他腳上功夫,要想把身後那人拉下原本也非難事,可是他方想以極上輕功“混元一氣凌波步”猛縱脱身,卻又聽得頸後瀟湘子道:“先除來人,以絕後患!”

    石繼志聞言不由中氣一沉,來到一棵大雪松之下,猛然回身一看,果見那人已撲近。

    先前因兩方一跑一追,又系黑夜,一時之間誰也沒有辨清彼此。此時經過一番比試,那人行近後冷笑一聲道:“姓石的,你好大的膽!竟敢午夜劫人而出!你還想跑麼?”

    石繼志被對方這麼一喝,不由心中一驚,始看清楚來人竟是方才和沙麒奉命監視自己的老頭,知道這老頭既被沙麒稱為師叔,定有驚人功夫,心中不敢絲毫在意,聞言後也冷笑一聲道:“我倒要看看你有什麼本事,竟敢攔我去路!”

    話聲一了,那老頭已猱身而上,起式以“貫穴手”直往石繼志小腹猛擊。石繼志向左一側身,張虎口向老頭手腕上就擒。

    那老人姓沙名季直,是三老中沙夢斗的三子,自幼隨父練就一身頗為驚人的功夫,尤以“七十二把擒拿手”見長,小巧功夫中擅長“十三挪體”之術,卧眉莊中,輕功僅次於天山三老。

    二人一動上手,一霎時已是十幾個照面,但見人影晃晃,衣衫飄飄,掌風呼呼,疾勁已極。

    二人各自心中驚異。蓋因二人皆非等閒之輩,即使有所差別,亦非短時間內可分辨得出。這麼一來,石繼志心中有點沉不住氣了,唯恐時間一久,被別人發現,自己雖身懷絕技,真要用來和那三個老怪物做困獸之爭,卻也不是一件簡單的事。

    他這麼一想,不再手下留情。正逢那沙季直向外撤身,石繼志以雙掌向沙季直背上就打。

    石繼志掌一到,沙季直猛然從右往後一翻身,橫着探掌往石繼志右臂上便卸,一伸手就用的是“九式卸骨法”。

    石繼志雙掌撲空,猛然往下一沉,往左一帶雙臂,身隨掌走,一騰身就竄出三丈多遠。那沙季直跟縱而進,猛往上一撲,石繼志有心把他引得離開那大廳遠些,好專心來對付他。

    石繼志一連三個起落,撲奔了偏北一帶,貼近了一處假山冰峯,他腳步忽然放慢。

    身後沙季直身形向下一落,口中喝了聲:“姓石的!休走!”猛然向外一探掌,“雲龍抖甲”,直向石繼志背上的瀟湘子便打。石繼志見他這一掌打來,唯恐傷及瀟湘子,慌忙向外一錯步,欺步進身,並雙指一式“游龍探珠”,向沙季直兩眼上便戳。

    沙季直一掌劈空,石繼志雙指已到,他猛然一回頭,身子向下一矮,忙向左一晃身,身軀貼着地面翻回,隨着雙臂向外一抖,雙掌挾着兩股勁風,直奔石繼志肋骨上就打。

    石繼志一甩右肩頭,腳下用力,騰身縱起,上拔有丈許。沙季直長身跟縱而起,卻不知正上了石繼志的當。

    這沙季直身形方一縱起,忽見當空石繼志身形突然向後一個猛然倒翻之勢。

    石繼志身勢可謂美妙已極,他雖身後揹着殘廢的瀟湘子,可是身形活像一條凌空柔蛇,呼嚕嚕帶起一陣風聲,已撲向了沙季直身後,一式“凌空現爪”,雙掌向外一抖。

    沙季直身在空中,萬沒料到石繼志竟會有此一招,可是要想再逃開石繼志這一招已來不及了。

    他只覺後心一麻,身形禁不住向外一震,只要石繼志雙掌指尖向上一挑,就算這沙季直有一身橫練功夫,也是不死必傷。

    然而就在這一剎那,石繼志忽然心中不忍,雙掌倏地向後一擰,強收了五成功力,就如此,那沙季直偌大的身形,就像一個汽球似的,砰然一聲,彈出了八尺以外。

    他只是覺得後腰“志堂穴”上一麻,頓時雙目一黑,口中僅“哦”了一聲,身子落於地上,登時悶暈了過去。

    石繼志雖一招奏功,也不由驚出一身冷汗。二人這番龍爭虎鬥,四面依然是靜悄悄的,沒有一點聲音。

    驚魂乍定的石繼志站定身形,長長吁了一口氣,身後瀟湘子慢慢地道:“孩子!好功夫……”

    石繼志不由一笑道:“老前輩,你老人家放心,再往前不遠,就可逃出莊外了。”

    瀟湘子微嘆了口氣道:“這一次可真是麻煩了你了……孩子!”

    石繼志本已騰身而出,聞聲忙止住腳步應了一聲,瀟湘子遲遲道:“孩子,你這麼救我,是否有什麼事要有求於我?你不妨説出來,只要我能做到,一定幫你。”

    石繼志不由臉一紅,笑道:“老前輩!弟子無事相求,只求能救你老人家出莊就行了。”話方一出口,心中不禁一動,覺得此言似乎須待斟酌,但話已出口,又豈能再反悔?

    瀟湘子忽然慘笑了一聲道:“孩子!如無相求,就不必了。”石繼志身方騰出,忙又止住問道:“怎麼不必了?”

    瀟湘子嘆了口氣道:“我是説不必出去了……出去也是死路一條,你還是把我送回原處吧!”

    石繼志聞言陡然一驚,不由問道:“怎會是死路一條?”

    老道人嘆了口氣道:“孩子,你就別問了,快把我送回去,你再回到原處,這樣那三個老怪物還不會取你性命,你就快些吧!”

    石繼志一豎劍眉道:“老前輩,為何至此時尚出此言?莫非弟子就闖不出去麼?”

    瀟湘子冷笑一聲道:“三個老兒已等在門外了。”

    石繼志不由嚇得打了個哆嗦,半天不出一聲,過了一會兒才道:“此言當真?老前輩如何得知?”

    瀟湘子忽然長嘆了口氣道:“貧道雖瞽目殘肢,卻亦精擅麻衣神算之法。適才你與那人打鬥時,我已默運先天數斷算了一番,紫辰出雲,卻有三顆劍星突列於前,定是那三個魔頭守在莊外無疑了。”

    石繼志聞言將信又疑,稍停後忽然一跺腳道:“生死有命,前輩請勿憂,弟子既存心救你老人家出去,就是眼前有刀山油鍋,也只能一闖,萬無中途退卻之理!”説罷猛然手握肩頭劍把一按卡簧,“嗆”的一聲,已把那口“朱雀劍”拿入手中,頓時紅光耀眼,映照得地下白雪均成了紅色。

    瀟湘子自知再勸無效,不由嘆了口氣,隨即閉目不言。石繼志握劍在手,膽力陡增,向下一弓腰,直如飛猿起空,一拔兩丈,已落足一冰石之上,隨着縱起,一路向外飛撲而去。

    瀟湘子不發一語。一陣疾馳之後,已離那莊牆不遠,中途並未有任何阻攔,石繼志不禁欣喜異常,心想瀟湘子之言也許不是真的,不由足下更加了幾分勁力。誰知身形方往莊頭上一落,突見一道匹練也似的奇光劃空疾射而來。

    這道奇亮的白光,不偏不倚正射在了石繼志臉上,把他嚇了一跳,他身形跟着飄下,目視處,他陡然吃了一驚,暗道聲:“我命休矣……”

    原來唯一可通山上的那條連着莊門的石橋上竟赫然立着三個老人家,並有四個青衣童子倚在橋前,內中一人持馬燈,那道匹練也似的白光正由燈裏發出,閃爍不定。

    為首老人正是三老中白髮王秦勉,他見狀哈哈一陣狂笑,聲震四山,突然止笑道:

    “石繼志,你來得正好!我兄弟候你們多時了!”説着回頭看了沙、郝二老一眼,哼道:

    “老兄弟,我們可沒白來吧!”

    石繼志此時才知瀟湘子之言果然不虛,天山三者竟早已守候在莊門之外。他只好硬着頭皮向三人一揖道:“三位老前輩,請高抬貴手,容弟子將這位道爺送出一程,再立即趕回,一切但聽尊便,如何?”

    三老中二爺鐵扇老人沙夢鬥性情最為急暴,聞言長笑了一聲道:“石繼志,你想得太美了!要想出去無何不可,可是也得和我們老兄弟打個招呼呀!”説着向前走了幾步,目露兇光地冷笑了一聲道:“你背後背的何人?”

    石繼志不由臉一紅道:“是瀟湘子老前輩……”

    那金笛生郝雲鶴本在一旁微笑不語,此時不由慢條斯理地走前了幾步道:“石繼志,我且問你!”

    石繼志雖知這位郝雲鶴一向是詭計多端出言最為難纏,也只得硬着頭皮道:“前輩有話請説,弟子洗耳恭聽。”

    郝雲鶴哼了一聲,面帶薄笑道:“石繼志,我只問你,你千里迢迢來至我卧眉莊,所來為何?”

    石繼志聞言心中一驚,才知這老兒果然厲害,躬身答道:“弟子此來,是欲求三位前輩寬有弟子失手傷人之罪……”話尚未完,那郝雲鶴猛然劍眉一挑,厲叱了一聲道:

    “住口!”

    嚇得石繼志打了個哆嗦,卻聽那郝雲鶴道:“你既知道是來此請罪,那就更好了……

    我且問你!按説你傷我門下掌門弟子,罪本已不可赦,但我兄弟看在令師上官老先生份上,不想與你一般見識,本已有開脱之心,卻不料你竟敢如此膽大妄為,居然深入我兄弟禁室將這老道救出,看來,你是出入無人之境了……”

    説到這裏,這郝雲鶴突然話音加重,冷笑了聲道:“可是,今夜真太不巧了……石繼志!我天山三老,在武林中誰不尊敬三分?你一個乳臭未乾的娃娃竟敢如此目中無人,若不給你一個厲害,你也不知天高地厚!今天我三人也不難為你,你只管把一身本事施展出來,我兄弟三人若阻你不住,一任你逃走。你自問有此能耐嗎?否則,你就得隨我們乖乖回去,聽憑我們的發落!你意如何?”

    這郝雲鶴説完話,睜着一雙精光四射的眸子看着石繼志,好一副不怒自威的姿容,大有一言不合,即要出手制人之慨。

    石繼志聞言不禁低下了頭,略略想了想,要説眼前三個武林中的怪傑,自己還真不敢説有把握能勝其中之一,更何況是三人一起了。而自己此來本是賠罪,如今可説是泥菩薩過江自身難保,哪還再敢罪上加罪。

    可是轉念一想,他立刻感到為難了:“這瀟湘子是無辜的,自己何忍眼見這仁厚瞽目的老者,落於他三人之手?身為堂堂武林俠士,若見義不為,還成什麼俠義道?傳揚出去豈不令人恥笑?即使為此開罪了天山三老,就是師父知道,也決不會怪我。”

    這麼一想,他不由立刻變得熱情澎湃,猛一抬頭,星目射出奇光,朗聲道:“郝老前輩,恕弟子難以從命,見義不為非君子。只請網開一面,容弟子送這位道爺下山,弟子定會趕回,一任三位前輩降罪,否則弟子也只好得罪了。”説着話,不由目射奇光,單手叉腰,一副神威之態。

    這番話一出口,天山三者都不由一怔,他們萬萬沒有料到,眼前這年輕人居然有此膽力,竟敢當着自己説出如此一番話來,一時大出意料之外。

    那自始未開言的白髮王秦勉此時竟也沉不住氣了,只見他突然仰天一陣狂笑,笑聲甫停,手撫銀髯道:“好得很!娃娃!算你有膽力!”説着看了自己兄弟一眼道:“這娃娃猛得很……我倒要看看他到底有些什麼能耐!”

    説着大袖一展,直如一片烏雲似的“嗖”一聲已飄落在石繼志身前,白眉一聳,哈哈大笑道:“娃娃!你只要能通過我兄弟三人這一關,一任你遠走高飛,我兄弟若再攔你,就不算是成名的俠義道!”

    石繼志聞言道了聲:“好!”

    卻有一陣冰冷的笑聲自石繼志身後發出,眾人都不由一驚。一細聽,才知這陣冷冰冰的笑聲,竟是瀟湘子所發。

    石繼志身形方往前一挺,預備先敵白髮王秦勉一陣,聽背後瀟湘子突然一陣冷笑,不由嚇得一怔。那瀟湘子笑聲一停,冷冷發語道:“秦鬍子,也虧你這話説得出口,我都為你害臊!”

    秦勉被罵得臉色一紅,厲叱道:“老道!你這話是什麼意思?”

    瀟湘子冷笑道:“堂堂天山三老,居然對一個小小後輩説出這等話來,真令人大笑失齒……”説着竟自哈哈狂笑了起來。

    這笑聲使得三老感到無比震怒,郝雲鶴和沙夢鬥二人雙雙縱身至石繼志前。

    尤其是那沙夢鬥,滿頭銀髮根根倒豎,厲叱一聲:“住口!”但瀟湘子的笑聲依然不停,最後都似快笑出了淚,那鐵扇老人沙夢斗大喝道:“我斃了你這惡道!”

    他身形一縱,已至石繼志身前,指尖向外一抖,就聽砰然一聲大震,石繼志身形一連晃出七八步,但沙夢鬥也退後了好幾步。

    他拿樁站穩後,臉都氣青了,做夢也沒想到竟是和那斷了一隻手的瞎道人對了一掌,更沒想到那瀟湘子竟依然有此功力,居然能硬接自己這麼凌厲的一掌,哪能不又急又怒?

    那瀟湘子哧哧一笑道:“沙夢鬥,火氣別這麼大……我老道要不是斷了一隻手瞎了這雙眼,嘿嘿……你呀!你那兩手還差得遠!你有什麼值得如此驕傲?”

    沙夢鬥聞言氣得大喝一聲,方又要撲身而上,卻聽見秦勉一聲喝道:“二弟且慢!”

    沙夢鬥忙依言駐足,白髮王微微一笑道:“瀟湘子,我且問你,何事令你如此好笑?

    莫非這樣對付這娃娃還不算厚道麼?”

    瀟湘子聞言哼了一聲道:“自然不算厚道!非但不算厚道,簡直是以強凌弱,傳揚出去,豈不令天下武林中人齒冷?”

    沙夢鬥聞言呼了一聲道:“老道,依你之言,莫非是要我們放了你們才算是應該的麼?”

    瀟湘子哼了一聲道:“放?你説得也未免太狂了!我瀟湘子一生從未做過任何偷偷摸摸之事,就是走,也要光明正大地出去!”

    郝雲鶴冷笑一聲道:“依你之見呢?”

    瀟湘子揮了一下那隻獨臂道:“我老道説話一向公正,如果你三位願意一聽,我不妨説出一個辦法,至於你們是不是願意採納,那也只好悉聽尊便了!”

    白髮王秦勉冷笑道:“你且説説看!”

    瀟湘子這才道:“秦勉,對一個末學後進的小輩,你們堂堂天山三老居然用起車輪戰的手法,不免太過以強凌弱了。依貧道之見,你三人只出一位,和這位小兄弟一較身手,如勝了他,自然我二人隨你回去聽任發落,否則就應任我二人出去!秦勉,你以為如何?”

    此言一出,三老不由互相對看了一眼,彼此都感到道人之言確實有點道理,又都不免感到一陣面熱。白髮王秦勉厲聲道:“你説得也未免太便宜了!其實對付這娃娃,我兄弟也許不需出手,只叫一個門下弟子,他也未必就能準勝……可是隻因你二人欺人太甚,我三人如不親自出手,難消心中之恨!”

    他目射奇光,忽然又哼了一聲道:“這麼好了,為表示我三人大量起見,我們不需一一出手,只合擺一陣,如這娃娃能由我三人這個拳陣中通過,就任他揹你去!如何?”

    石繼志聞言不由一驚,心想:“乖乖!三人合擺一拳陣,我哪能闖過?別説是三人了,就是一人,我還不一定能行呢!”

    他正要辯論一番,卻聽那背後的瀟湘子冷笑道:“如此甚好!”

    石繼志聞言吶吶叫道:“老前輩……這可如何使得?”

    瀟湘子卻呵呵一笑道:“娃娃,生死有命,富貴在天,天山三老是何等樣人?自然是言出必遵!娃娃,你只要打起精神來,好好將這三老拳陣通過,我們就可以走了。”

    白髮王秦勉不知道這瀟湘子為人,較其拜弟郝雲鶴更為詭計多端,聞言後雖覺話中有因,但卻一時猜他不透,只好冷笑了幾聲。

    瀟湘子卻又接着道:“秦勉,我們可把話説在前頭,你這拳陣共是多少招式?這點貧道卻要記着,以免交手時不分時間,我們吃虧!”

    金笛生郝雲鶴聞言後,心想,好個老奸巨猾的瀟湘子!一陣氣憤道:“告訴你,老道!這拳陣一共是一百二十八着,你只管數着好了!”

    説着正要向一邊走去,卻又聽得那瀟湘子喝道:“慢着!貧道還有話要説!”金笛生一皺劍眉道:“你還有什麼要説!”

    瀟湘子嘻嘻一笑道:“咱們話可説在前面,如果這位哥兒真能通過你們三個這拳陣,就等於你三人已原諒他打傷你弟子的罪過了,這話對不對?”

    此言一出,三者都不由一驚,互相對望了一眼,各自暗叫了聲:“好精明的老道!”

    三老中秦勉性情較為沉着,遇事總是老謀深算,金笛生郝雲鶴更是詭計多端,出言極有分寸,唯獨那鐵扇老人沙夢鬥,此人秉性剛直,常常言出無心,一聽瀟湘子之言,毫不加思索,脱口道了聲:“這個自然!大丈夫一言既出,駟馬難追!”

    金笛生郝雲鶴趕忙一搖手,但沙夢鬥話已出口,不由嘆了口氣。秦勉見狀略頓了頓道:“好吧!就這麼辦吧!”

    郝雲鶴朗聲道:“我們所要擺的這拳陣,名為‘三十六天罡鎖雲陣’,內分散手一百二十八式。娃娃,只要你能通過,就任你們出去!”

    石繼志聞言心中確實吃了一驚,但事已至此多辯無益,只好咬牙點了點頭。

    秦勉向身旁侍者揮手道:“看燈侍候!”那弟子答應了一聲,轉身飛跑而去。須臾跑來六個青衣壯士,各自手持一盞明燈,光華四溢。侍者跑近後,秦勉看了左右一下道:

    “按星座而立!”

    一霎時,六人已分散於橋面,按六角而立。石繼志冷眼一看這種陣勢,不由暗吃了一驚。

    原來這種陣勢在寬不過兩尺的橋面上一擺,四周已無絲毫空隙,橋下是千丈深谷,低視之峭壁千丈,稍有疏忽,定會失足而下。三者再以“三十六天罡鎖雲陣”在橋面上一擺,空隙之地幾不能立錐,要想從容通過這種拳陣,談何容易!

    莊丁將這燈陣列好,秦勉道:“娃娃!我們這天罡陣可是要限定地方的,你自己畫一個界線吧!”

    石繼志內心雖驚戰不已,但自幼隨侍名師,對於一般陣式倒也並不陌生,開口應道:

    “弟子遵命!”隨即彎腰略看了一下道:“如三位前輩不介意,就暫以丈五見方如何?”

    此語一出,三者心中都不由暗吃一驚,他們萬沒想到,這少年居然敢出此狂言。須知丈五方圓之地,要容下四個行拳過掌的人竄騰跳躍,可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三老彼此互看了一眼,白髮三點點頭道:“好!娃娃,這話可是你自己説的……就依你!”説着親自取過幾粒石子,以步度量到丈五見方,做了記號,回身笑道:“娃娃!

    天可快亮了,我們這就玩一趟吧!”

    説着話,三位老人一起抱拳,道了聲:“請!”皓白月光之下,三個老人全是一色的打扮,每人一身灰布褲褂,白布高腰襪子,打着護膝,下面是粉底便履,一個個精神矍鑠,目閃奇光。

    石繼志方一抱拳,卻聽得耳際一絲微音道:“先上陣踩八卦!”石繼志心中一驚,隨即大喜,知道竟是背後瀟湘子暗示先機,哪肯放過,於是藉着一抱拳之勢,肩頭連動也沒動一下,只腳尖一着力,身形已騰入了陣中,左足尖虛一點,右掌往右斜向上一穿,“大鵬展翅”式一立。

    三老見石繼志突然搶先入陣,不禁相繼一愣,哪還敢拖延,彼此一打招呼,立刻各自縮身躍起,卻是各取一個方向,呈品字形向上一竄,同時下落,各站一角,石繼志不由暗自驚心。

    石繼志見他們是按反八卦佔的部位,白髮王秦勉佔的是震宮正東,鐵扇老人沙夢鬥佔的是兑宮正西,金笛生郝雲鶴佔離宮正南。_三老站位之快,竟是不差毫釐,身形一落,同時斜肩抱拳道了聲:“請!”三老身勢輕快,下盤穩固,這“請”字一出口,立刻移宮換步,齊往右盤旋,步步紮實,如生根老樹。

    石繼志亦是如步坦途,身形下塌,兩掌向胸前交錯,神儀內斂,精華外宣,跟着向上一挺身,雙目註定着眼前三人。

    三老像穿花蝴蝶似的,一霎時已盤旋了兩週。

    石繼志方一提足,瀟湘子卻低哼了聲:“不要動!”他忙停住了腳步,小聲問道:

    “我是否要出手?”瀟湘子哼了一聲道:“拿蛇先拿頭,往主位下手!”

    正逢三老身形近前,那白髮王泰勉正躍身而起,石繼志見他欲從乾宮本位捱到坎宮折回本宮,走到巽位上。

    石繼志足尖一點,已騰身而起,一提丹田真氣,一式“雲龍探爪”,口中喝了聲;“弟子放肆了!”立刻抖手出掌,挾着一縷勁風。白髮王秦勉向外一滑步,避正鋒,探右臂,並雙指朝石繼志脈門便切。

    石繼志連忙往回一撤右臂,右腳往後偏左方,左掌同時從自己右臂下穿出,一式“單推掌”,照自發王素勉右肋便打。

    白髮王秦勉是久經大敵的名手,見石繼志掌風勁疾,含着內家真力,他立即往右斜衝出一步,腳尖點地一持身,把身軀面南背北,移宮換位,變成了背向西南,面朝東北。

    白髮王秦勉果然有一身驚人的本領,身軀這麼一轉,半懸一半落,雙掌齊出,向石繼志上盤便打。

    石繼志就覺一股極大勁風直往自己前胸猛襲而來,知道白髮王果然是內家名手,不敢正面硬接,身隨掌走,向左橫出四步,他這麼向左一跨,已到離宮位上。

    那守離宮正東的是金笛生郝雲鶴,他早已待機而動,口中喝了聲:“石繼志,接招!”一招“黑虎伸腰”向石繼志當胸便擊。石繼志叱了聲:“來得好!”雙掌“童子拜佛”式往下一翻,兩掌指尖向下,往郝雲鶴的雙掌當中一穿,猛然一分一展。郝雲鶴向外一抖手,並中食二指向外一點,但聽“嗤”的一聲,這股勁風直往石繼志有助“腰眼穴”上便點。

    石繼志忙一提渾身罡氣護住穴眼,但郝雲鶴這種“石指”之力非同尋常,石繼志頓時就覺半身一麻,向前踉蹌半步,口中“哎喲”一聲。

    郝雲鶴冷笑一聲,向上一墊步,用“單掌伏虎”式突然以按擠力往石繼志背脊上按了下去。

    石繼志半身已麻,忽聽背後瀟湘子低喝了聲:“側跨一步!”同時那股罡風已壓頂而來,幾乎令自己窒息,匆忙中依言跨出了一步。

    無巧不巧,郝雲鶴這麼厲害的一掌,竟擦着石繼志衣邊擊了下去,他心中不由暗吃了一驚,因為石繼志這一步所跨的姿態方位,都是恰到好處,頗似武林中傳説的“幻步十三式”。

    他這念頭還未轉完,石繼志又聽得背後瀟湘子低語道:“左三右四,矮身盤掌!”

    慌忙中石繼志依言而行,左三步正避開了郝雲鶴的一式進步劈掌,右四步方一錯過,盤身現掌。這一掌是他冒險劈出。可是無巧不巧,一條黑影方點步而進,正是那鐵扇老人沙夢鬥,石繼志這一掌正迎着他的來勢,他無防備之下,竟被這一掌給逼退三步。

    這“幻步十三式”為瀟湘子生平不傳之秘,如今雖瞽目殘廢,不便自己施展,可是卻可以口道出,讓石繼志一招一式使出。

    天山三老見狀不由大驚,他們曾未想到,這些招式竟是石繼志背後的瀟湘子耳語指點,一時只以為石繼志本身所擅,心中大驚。

    一百二十八式轉瞬已去其半,堂堂武林中的怪傑天山三老,竟未能將一個弱冠少年制住,若傳揚出去,豈不令人恥笑?這麼一想,三位老人不由都急出了一身汗,彼此看了一眼。

    白髮王秦勉首先冷笑了一聲:“哪裏跑!”正巧石繼志踏上了“坎”宮,這白髮王秦勉口中哼了一聲:“打!”移步換位,猱身而進,一揚雙掌,“游龍探爪”,呼地一掌襲來。

    石繼志見他掌擊自己中盤,掌未到勁風先至,暗驚這一招來得好疾,忙往有一找“艮”位,身形往右一帶,向外一展左掌,直切自發王脈門,同時以上官先生親傳的“摘荷痛掌”首招“劈青樁”,猛地一掌直向秦勉“華蓋穴”上打去。

    秦勉冷笑着向後一帶掌,已圈在石繼志身後。他心中恨透了那瀟湘子,向前猛然一撲,以“獅子搖頭”式,雙掌斜着一推,直往瀟湘子身上擊去。

    這種動手過招,看似慢條斯理,可是暗中卻較任何打鬥都要兇得多。因為他們足下所踏出的每一步,都與八卦生克有關,只要踏錯一步,中了三人的八卦連環招生陣,會不攻自亂,任人割宰。

    石繼志初生之犢,哪裏知道這種陣法的厲害,若非是瀟湘子在一旁連續耳語,步步均是按着“幻步十三式”所踏,早已就敗於三者掌下。

    石繼志被秦勉一式“獅子搖頭”逼得向前一蹌,瀟湘子忽然低語一聲:“快踏辰宮!”

    石繼志向左一腳,方踏上“辰”門,就覺後腰刷地擦過一掌,這一掌儘管再快再疾,依然只是擦着他衣服而過,鐵扇老人沙夢鬥施出這一式“醉裏挑燈”,滿以為一定可以奏效,卻不料依然走了空。

    躲掌人避之僥倖,發掌人暗自驚異,各自都吃了一驚。此時已走在七十二招上了。

    石繼志連連為三老逼得面紅耳赤,不禁心中暴怒,正巧那沙夢鬥搶身在前,石繼志口中喝了聲:“好!”猛然向後一甩雙掌,這一次他動了真怒,向後一甩之際,已運了十成功力,力貫雙臂,猛然一個“怪蟒翻身”,雙掌上用足力向外一抖,直往沙夢鬥兩肩撲來。

    這下可看出石繼志的真功夫了,這種掌力暗含着他在峨嵋苦心練就的“莽牛功”,就聽“呼”的一聲急嘯,沙夢鬥向下猛一撲,雖避開了這一擊的正鋒,但卻被那掌風的尾勢向前衝得幾乎把持不住。

    沙夢鬥驚慌之下,心想:“好個刁厲的小子!我沙夢鬥若連你都制不住,還配稱什麼天山三老!”他就勢以下盤絕技“鐵牛耕地”向石繼志雙腿一掃,快比電光石火,只一閃已臨對方下盤。

    石繼志識得這一招厲害,暗運先天真力,足尖一用力,身形倏地拔起,例縮了出來,向外一飄身已落在這陣的邊沿,真是險到了十分,再多出一步,就得當眾認輸。

    秦勉見勢哈哈一笑,大聲道:“小子!你給我出去吧!”説着話已錯步而前,以“金蛟剪”的重手法照石繼志就打。金笛生都雲鶴也同時趕到,一式“神龍抖甲”,直往石繼志“腦户穴”便擊。

    這一次兩下里夾擊的情形十分特別,二人應該是各自保護着邊門,不讓石繼志衝出,可是這次他們竟把東北角的斜九宮全讓了出來,門户大開。

    石繼志為勢所迫,不得不往東北角撤步。白髮王秦勉的“金蛟剪”掌勢較快,掌力已到,石繼志向前一趕步,用“斜單鞭”一截,直往秦勉右臂“曲池穴”上點去。石繼志掌力施出,身隨掌走,用意是想避開金笛生郝雲鶴的側邊一掌。

    就在這一剎那間,石繼志背後的瀟湘子突然大叫了一聲:“小心!向後仰身!”這一聲叫得特別響,以致三老都聽了滿耳,石繼志驚慌之中忙向後急一仰身。這種“鐵板橋”功夫,若在平時練來倒也平常,可是這種情形之下,何況背後尚背有一人,可就十分驚人了。

    二老這相互一擊,是“天罡陣”中最厲害的一個交叩,敵人絕難逃開。原來郝雲鶴這一撲本是一招誘式,他下面那一手“穿雲掌”卻緊連着一式擊出。

    石繼志本是萬萬不敵,但他依瀟湘子之言向後一仰,恰恰破了這“穿雲掌”的先機,竟差着一點沒有打着。

    這麼一來,郝雲鶴勃然大怒,方一豎眉,卻聽見一邊的青衣弟子大叫一聲:“住手!”

    眾人全是一愣,見那弟子走前一步,躬身朗聲叫道:“弟子奉二位爺爺之命在側點招,此時正是一百二十八招,特此報之!”

    石繼志聞言不由大喜,慌忙立定身形,向外一擰腰,“嗖”一聲竄出陣外。

    天山三老一時木然,他們簡直做夢也沒想到,這娃娃竟能通過他們的“天罡鎖雲陣”,這簡直讓人百思不解。

    因為這一陣明明是按先天八卦、暗含三老獨創的易術相鬥之學而創成的獨有陣式,除非是遇有能極通玄功異術,並擅麻衣五形之説的異人,而且這人還要武功極高,方能通過;卻萬萬想不到,竟為對方一個少年從容通過。雖然石繼志最後末招是被那瀟湘子一呼方得脱險,可是這已令他三人十分驚異了。

    石繼志不待三者發言,一躬到地道:“弟子石繼志幸承三位老前輩手下留情,得能通過這‘天罡鎖雲陣’,就請三位老前輩實現諾言,容弟子過橋才好!”

    三老聞言臉都氣白了,但是大言於前,又怎能再為反悔?相互一視不發一語,最後白髮王苦笑了一聲道:“好吧!我們放你就是了……”忽然他又冷笑道:“瀟湘子,此次容你逃出,你可要小心一點,不出一月,定要再捉你回來!”

    話方一了,那瀟湘子呵呵一陣笑道:“隨你!隨你!”遂以那隻獨手一拍石繼志肩膀道:“小子!還不走等什麼?這三個老怪物可厲害得很!我可真怕他們……”

    石繼志聞言差一點笑出聲來,口中道了聲:“遵命!”遂向三者抱拳一躬,身起處直如一支脱弦強弩,“嗖”一聲已出去三丈許,足尖僅一沾橋欄,反身擰腰,一連幾個起落,已失去其蹤影。

    天山三老目送其去後,不禁喟然長嘆一聲,彼此看了一眼,怏怏而返。

    其實天山三老中,只任何一人,若以武功論,石繼志萬萬不是對手,更何況三者聯合了。這種“天罡鎖雲陣”本系一種高深的佈陣奇門,至於三老在此陣對敵時所用的招數,倒並無什麼厲害之處。他們卻想不到那瀟湘子早已參習太虛幻術,至於一些八卦五行,奇門易術,簡直可説是瞭如指掌。

    是故這瀟湘子僅一聽這種陣名,早已成竹在胸,“幻步十三式”是他苦心由兩儀圖解中悟出的高招,只需按着步法踏出,萬無一錯之理,不論敵人以何種身法,或用心想逼對方於“死”門,只要施出這種“幻步十三式”,敵人卻是連邊也挨不上。

    所以石繼志連環走開這“幻步十三式”,竟把天山三老苦心研練出來的陣法破得一塌糊塗,這陣中本有一些極厲害的招術,但石繼志這種步法,每踩一步,必破壞陣中八卦生克作用,以至於三老空有一身奇技,卻是一籌莫展。

    石繼志揹着那瀟湘子一路兔起鶻伏,倏起倏落,方撲出裏許,石繼志忽然一驚,忙又將身形定住,瀟湘子不由問道:“怎麼啦?”

    石繼志嘆道:“糟了!我還有一匹馬在莊子裏呢!”瀟湘子急道:“一匹馬,丟了就算了……千萬回去不得!”

    石繼志嘆了口氣道:“那匹馬還是一匹汗血寶馬呢,可是丟不得的!”瀟湘子不由也嘆了口氣道:“這可麻煩了……”

    石繼志抬頭看了看天,夜空中僅有一顆光華四溢的紫微星射出耀眼的光,這顆星的出現,證明離天亮已經不遠了。

    石繼志心中不由一陣憂急,忽然他又念起沙漠紅丹魯絲,她一個姣姣玉女,不辭千山萬水,一路把自己送到這天山絕峯,而自己連走都不通知她一聲,也未免太無情了。

    這麼一想,石繼志不由機伶伶打了個寒噤,如被當頭澆了一盆涼水,半天沒有作聲。

    瀟湘子見狀奇道:“小子!怎麼不走了?”石繼志嘆了口氣道:“老前輩,送你下山後,我還要回來!”

    瀟湘子一怔道:“那是為什麼?你且説説看!”

    石繼志邊行邊道:“我還有一個朋友在莊子裏,她一路不辭千山萬水護送我,我卻不能不告訴她一聲。”

    瀟湘子聞言嘆了一口氣,不再言語。石繼志展開一身輕功提縱之術,忽上忽下,倏起倏落,就連背後的瀟湘子也驚異不止。

    路途中,瀟湘子道:“石繼志,你救了我這條命,我無以為報,我只能教你唱一首歌,你願意不願意學?”

    石繼志聞言哈哈一笑道:“老前輩,這個禮物我倒敢收,要是送我東西,我還真不要呢!真想不到你老人家還會唱歌!”

    瀟湘子呵呵一笑道:“那是什麼話?我不但會唱,而且我這歌詞也很好呢!”

    石繼志本來童心未泯,見荒野無人,縱行之間確實無聊,不由笑道:“好吧,你老人家教我唱吧!反正也沒事!”

    瀟湘子在背後道:“這首歌可長得很呢!”

    石繼志正翻下一座危崖,邊道:“老前輩,你快唱吧!”

    瀟湘子沉吟了一陣,又道:“孩子,你可是誠心要學?不誠心我就不必麻煩了。”

    石繼志道:“當然真心學!我最喜歡唱歌了,要不然我先唱個給你聽,你再教我,看看我們誰學得快好不好?”

    瀟湘子笑道:“好!好!就這樣!小子,你快唱吧!”

    石繼志微皺了一下眉,心想這老道怎麼又改了稱呼,笑道:“這歌可是我一路上信口編的,你老人家可不許笑我!”

    瀟湘子哼了一聲道:“你就唱吧!”

    石繼志這才一邊縱騰着,一邊引吭高歌了起來,歌聲震盪着山野,歌曰:“皓月照幹裏,沙漠起晨煙,孤劍跨怒馬,蹄聲響天邊……往事如煙血和淚……幾經回思……心似剪,啊!男兒有淚不輕彈……莫輕彈……”

    他本是一至情種子,這首歌唱得清徹悠遠,一歌而畢,回思起自己經歷,不禁泣然淚下。

    背後的瀟湘子聞歌大叫道:“好!好!小夥子,這首歌是誰教你的?”

    石繼志頓了頓笑道:“這是我從沙漠來天山一路上自己編了唱着玩的,難得被你老人家誇好……”

    瀟湘子在他背上皺了皺眉嘆道:“我説呢……小夥子,由這首歌裏,我知道你是一個多情的人,然而小子你要記住,情之於人,能助人,能害人,運用之妙,存之一心,你要切實把持才好!”

    石繼志聞言不由機伶伶打了個寒噤,停了一會兒才笑道:“老前輩,我知道!”又回首笑道:“咦!你怎麼不唱?你不是要學嗎?”

    瀟湘子呵呵一笑道:“要是在五十年以前,我一定要你教我這首歌,可是如今我卻無此豪情雅緻了……孩子,還是我教你吧!”

    二人在這天山峭壁點縱越騰,直似星丸跳擲一般,天空一輪皓月,對映着山道上的皚皚白雪,越發氣象萬千,耀眼難開。

    石繼志一時興起,不由笑道:“你老人家快唱吧!”

    瀟湘子哼子一聲道:“可有一個條件:你要學就一定要學會,否則我可是白教了!”

    石繼志連道:“行,行……啊呀!你就快唱吧!”

    這才聞得瀟湘子哼出一股鼻音,聲調之嘶啞無與倫比,第一句是:“二人打架,你抱我抓……抱之蜉蝣,抓向下巴……”

    石繼志聽得幾乎要笑了出來,心想:“這是什麼歌呀?”偏巧那音調又是濁啞已極,根本不成曲,再經瀟湘子哼出來,更是難聽已極,聞之令人直翻胃,石繼志不由叫了一聲:“老天!”

    瀟湘子聞聲突止,哼了聲道:“什麼老天?你還嫌不好麼?告訴你,這首歌除非是你要聽,否則就是天山三老跪下來給我磕頭,你看我肯不肯給他唱?你要不想學就算了!”

    石繼志一聽,不由臉一紅,心中暗道:“怎麼不好聽?也虧你説得出口!我一輩子也沒聽過這麼難聽的歌!”但他唯恐瀟湘子不快,只好佯笑道:“好了!老人家你別生氣了,趕快教我吧!”

    瀟湘子哼了一聲,這才又發音如破鑼地唱道:“大地泄天光,伏地拾草芥,騰身掠飛虹,騎馬過兩江……”

    石繼志聽他音調雖如破鑼,但中氣很足。瀟湘子唱完四句,頓了頓哼道:“小夥子!

    你照我的樣唱一遍我聽聽!”

    石繼志一笑,隨口照着他的音調將上詞唱出,居然一字不誤。瀟湘子聽畢哈哈大笑道:“好!好!不錯!不錯!我再教你唱下面的!”

    説完又自引吭高歌了起來,詞句之怪,有時令石繼志發笑,但他總以為瀟湘子是一番誠心,自己也只好打起精神。好在山行無聊,一唱一學,倒也減少了不少寂寞。

    石繼志先以為即使是一首長歌,也不會太長,誰知這一學,竟是沒有完。而最奇怪的是,那些歌詞無不離奇古怪,是平生僅聞,一時好奇,倒也用心記了下來。

    似如此一學一唱,一直由天山之峯行抵山下,老人的歌方自唱完。天也快亮了,東方微微透出了些魚肚白色。

    前面是一片綠洲,有驛道直通而出,瀟湘子忽然道了聲:“好吧,就停在這裏吧!”

    石繼志聞聲住足,瀟湘子忽然微笑道:“小夥子,可以把我放下來了……我自己能走了。”

    石繼志聞聲忙把胸前麻花扣解開,瀟湘子隨之下地,石繼志不由道:“老前輩,我再送你一程吧!”

    瀟湘子忽然哈哈一笑道:“孩子!不必了……不過我在離開你以前,你還得把方才教你的那首歌從頭到尾給我唱一遍,要唱得一字不差才行!”

    石繼志聞言一笑,心想這老道可真有閒心,哈哈一笑道:“好!我唱給你聽!”遂引吭高歌了起來。

    瀟湘子只是在一旁瞪着那雙瞽目,一直聽完,才點了點頭道:“孩子,一點不錯!

    但是你可要記住,這首歌可不能隨便唱給人聽!”

    石繼志一笑道:“我相信也沒有人喜歡這首歌……不過你老人家既如此關照,我一定不唱就是了。”

    話未完,瀟湘子已呵呵一笑,順手在石繼志背上拍了一下道:“既如此,我就走了……孩子!我永遠也忘不了你對我這一番大恩。”

    石繼志不由拉住這瀟湘子的手,雖然二人相處僅僅一日,但老道那份率直的個性,卻博得這青年不勝依依之情。

    瀟湘子嘆了口氣道:“孩子,再回去可要小心一點……那三個老怪物可不好惹!”

    忽然石繼志似想起一事,喜叫道:“老前輩且慢!弟子有好東西奉贈!”

    瀟湘子道:“你給我的已經太多了……我不要了。”

    石繼志忙由腰帶上解下那兩枚雪梨道:“老前輩,弟子要贈你老人家的是兩枚雪梨,服後能使你老人家雙目復明。”

    話方一畢,瀟湘子不由一振,那隻獨臂牢牢抓着石繼志一腕道:“你説什麼?雪……

    梨?”

    石繼志已把雪梨提起,放在瀟湘子的掌中,一面笑道:“老前輩,一點不錯!這是千年難得一見的雪梨,是弟子由卧眉莊中水潭之下偷取來的。”

    瀟湘子手已觸到兩枚其冰刺骨的雪梨,不由心花怒放,石繼志見他興奮的樣子,一時真情流露,竟也高興得流出了眼淚。

    他看到瀟湘子那雙瞽目,此時竟也興奮得流下了淚,同時用那隻獨手,抓着那兩枚雪梨,在臉上挨着。數十年來,瀟湘子做夢也想能找到如此一枚雪梨,不想自己踏破鐵鞋,竟一無所獲。而今日……數十年後的今天……這少年,他賜給自己了!他不但救得自己活命,而且還賜給自己光明……

    瀟湘子想着:“從今以後,我將不會再是一個瞎子了……那時天地之大,河山之壯,一切又都是我的了……黎明的日出,黃昏的晚霞,野外的山花……啊!”他不由喜得又流下了眼淚。

    正在他驚喜欲狂的時候,大跳大叫的時候,石繼志慢慢走了。

    石繼志含着微笑慢慢離開了,他的心中充滿了光明和愉快,因為他已賜給另一人幸福和快樂了……

    世上最快樂的,莫過於如此了……

    石繼志偷偷離開了那老道人,因為還有些事情,迫使他必須還要回卧眉莊中一行。

    他重新翻上了天山,黎明的陽光映射着天山的白雪,直如一個瓊瑤世界。石繼志倏起倏落,飛快的身形直如星丸跳擲,一霎時已撲出數丈以外。

    他彷彿聽到瀟湘子在大叫:“小夥子……小夥子!回來,你在哪裏呀?哦,天啊!

    你走了……”

    石繼志硬着心腸沒有答應,只是足下愈發加勁,差不多一個時辰之後,他已遠遠地眺望着那座聳立着的冰峯,他知道繞過那座冰峯,就能看見天山三老的卧眉莊了。

    不多時,他已來至那座長橋,隱見莊門緊緊閉着,黃銅的大門環閃閃生輝。

    他不由心中想:“我怎麼進去呢?是偷偷越牆而入還是叩門而入?”這麼一想,倒有些為難起來了。

    最後他一狠心,心想:“大丈夫做事光明磊落,我正大光明地叩門而入,他們又能把我如何?”

    想着理了理身上衣服,走到門前方要以手扣那銅環,忽聽一聲叱道:“什麼人?”

    遂見自空飄下一條灰影,落地現身,忽然口中“咦”了一聲道:“你不是石師叔麼?為何去而復還?”

    石繼志向這人注目一看,竟是沙麒,不由臉一紅笑道:“原來是你!我因有事,所以又回來了。”

    沙麒忽然皺了一下眉道:“果然三位爺爺猜得一點不錯……”

    石繼志不由一驚,忙問道:“他們怎麼猜?”

    沙麒顧視了左右一下,上前一步道:“師叔,你快走吧,現在還來得及,否則等會兒被莊裏的人看見可就晚了!”

    石繼志不由冷笑道:“我既來了,還有什麼可怕的!”

    沙麒不由皺了一下眉,小聲道:“三位爺爺猜你走後一定還會回來,因此他們……”

    石繼志一怔道:“他們怎麼樣?”

    沙麒不由嘆了一口氣道:“那位沙漠紅丹魯絲姑娘,不是同師叔一起來的嗎?”

    石繼志點點頭道:“不錯,她是和我一起來的,她怎麼樣了?”

    沙麒臉一紅道:“郝爺爺説你們既是同路來,説你還一定會回來,現已把那位姑娘拿下來了,還有師叔的馬也給關起來了。他們猜你一定還會再來,只要你一回來,這一次他們可就不會輕易放你離開了。”

    石繼志不由心中一跳,低下了頭,暗忖:“好陰毒的三老,竟會用出這種毒計……

    看來我只好自投羅網了!”

    其實他和沙漠紅丹魯絲之間,並沒有一絲愛情的存在,只是石繼志是二個非常重思義之人。想這女孩一路上不辭千辛萬苦護送自己,如今更為了自己而被困莊中,自己豈能只顧逃生而不去救她?

    這麼一想,石繼志頓時熱血澎湃,冷笑了一聲,對沙麒道:“多謝賢弟一番愛顧之心,不過我既前來,早已把生死置之度外。麻煩賢弟,就請代我向內通稟一番吧!”

    沙麒聞言似頗為難,尚自皺眉不語,石繼志忽然劍眉一挑道:“如果賢弟不與通稟,恕我只好擅自闖入了……”

    沙麒這才無奈地嘆了口氣,勉強行抵門前,拉着一枚白玉手環,向下拉了兩下,微微聽見莊內一陣叮叮鈴聲。

    須臾,就有一莊丁由側門而出,沙麒向那莊丁道:“請帶着這位相公入內,就説是來叩見三位老爺子的!”

    那莊丁唱了一聲喏,反身帶路前行,石繼志尾隨而行,方行一步,那沙麒又嘆了口氣道:“石師叔!你要三思而行……”

    石繼志聞言淡淡一笑,搖了搖頭道:“多謝賢弟一番好意……不過愚兄立意已定,想來三位老前輩以一輩尊長份上,又豈能出言不算!”沙麒不由嘆了口氣,石繼志進跟着那莊丁進門而去。

    此時天方大亮,莊內行人如梭,那莊丁在前引路,徑由廳右繞過去,走完松徑,已至後莊,眼前樓台亭榭,長廊曲欄,被四外天光一照,分外清麗幽雅,令人心曠神怡,塵念全空。

    石繼志心情較初來時更為緊張,一心只想那天山三老不知將如何對付自己……想着心情更是緊張萬分,正行其間,忽然一聲嬌呼道:“石師叔!”

    石繼志忙一回首,見正有一羣少女由對面尋梅徑中把臂而出,各人手中俱輕捻着數枝梅花,妃紅儷白,萼綠蕊黃,美不勝收。

    石繼志聞聲一看,卻見有三個少女正在向自己笑着招手飛跑而來,石繼志始看清,來人竟是沙念慈和曾與自己比過武的那位姑娘七姐,另一人卻不認識,不由立足笑道:

    “姑娘早!”

    沙念慈眼圈一紅道:“昨天夜裏你怎麼了嘛!我真替你擔心!還以為你走了呢,怎麼又回來了?”

    石繼志一笑道:“三位老前輩大人大量,居然不究前惡,已經原諒了我。我只不過是回來拿我的馬,還有……”

    沙念慈忽然像是要哭似地道:“你知道什麼?丹魯絲姐姐竟被三位爺爺給軟禁起來了,連我們都不許見……這可怎麼好!”

    石繼志心中已知果然事情不假,尚自佯笑道:“沒有關係,我現在就去見三位老前輩,請他們把她放了就是了。”

    三女聞言尚自不走,各自以一雙水汪汪的大眼睛注視着石繼志,似有無限深情,只是此時此地不便啓齒而已。石繼志見狀不由笑了笑,道聲再見,就轉身隨着那名莊丁一徑向裏面走去,尚聽得七姐在後喊道:“三位爺爺都在小靈湘館作課……”

    石繼志應了一聲,就關照那莊丁一路往小靈湘館而去。二人轉過東閣,行經白石巷道,兩道奇花隨風吐芬,不覺已望見那幢青翠爽目的竹樓,那莊了回身低道:“請相公在此小候,容在下入館看看!”

    石繼志含笑駐足,遂見那莊了直往那館中行去,隱見其停在門外,似在説些什麼。

    不一會兒,就見館門輕啓,由內中走出一個垂髮侍女,單手挽起湘簾,向這邊看了一眼,遂見湘簾放下,那莊丁遂轉身而出,一徑向外行去。

    石繼志此時心情真可謂十八個吊桶打水,七上八下。心方疑慮間,忽見湘簾再起,那侍女遠遠向着自己連連招手。

    石繼志忙行近,才認出這侍女竟是自己居這小靈湘館時侍候自己的那丫鬟露明,她跑下台階,來至石繼志身前,小聲道:“相公,三位老爺子叫你進去呢!”

    石繼志方答應了聲,正一邁步,卻不料一隻手臂竟被那露明給拉住了。石繼志不由一看她,露明的臉色一紅,低頭小聲道:“相公!你怎麼了嘛……”石繼志不解道:

    “我怎麼了?”露明忽然抬起頭看了看裏面,小聲道:“三位老爺子現在脾氣可大着呢!

    説你來了,一定要給你一個厲害!”

    石繼志不由冷笑一聲道:“好吧!我就看看他們能把我怎樣?”話尚未完,已聞內中有人呼道:“石繼志來了沒有?叫他進來!”露明口中應着:“來了!來了!”

    石繼志心想:“這三老派頭可真不小哩!”想着跨步掀簾而入,同時口中叫了聲:

    “弟子石繼志請見!”

    內中哧哧一陣笑聲道:“石繼志!你不是走了嗎?怎麼回來了?進來,進來!”

    石繼志咬着牙邁步而入,館內石地如玉,光可鑑人,青玉几上正橫置一古琴,金笛生郝雲鶴,正橫卧其側,三足小鼎中,正裊裊上升着白煙。

    那白髮王秦勉正和鐵扇老人沙夢鬥倚着一張軟藤坐椅,凝神對奕。見石繼志進來,那白髮王秦勉哈哈一笑道:“上天有路你不去,地獄無門自來投,石繼志!你此番回來容易,去時可就難了……”説罷忽然雙眉一挑,目光如電,雙手向棋盤上一陣推抹,亂了棋局,身形跟着站起。

    石繼志不由向三老躬身行了一個禮道:“弟子石繼志,向三位前輩請安!”

    三者連哼也沒哼一聲,秦勉冷笑一聲道:“石繼志!我且問你,你此來為何?”

    石繼志道:“弟子遺有一馬,還有一位同路的朋友,請前輩開恩,一併放行才好!”

    一旁的沙夢鬥呵呵一陣大笑,聲如鳩啼道:“整日打雁,卻叫雁嘴啄了眼……石繼志!你好大的膽,居然來我卧眉莊如此橫行,救走了我兄弟苦心請來的瀟湘子還不説……”説到此竟氣得渾身亂抖,大袖向外一揚,白光一閃,數股破空之聲,直往石繼志身上飛來。

    石繼志猛抬頭,見是三道白光,直往自己上中下“眉心”、“鳩尾”、“分水”三處要大上打來,其快如電,一閃已至。石繼志不由大吃一驚,一時情急,也不管身居何處,是否失禮,運勁於單掌,以“乾元劈空掌”向外一揮,叮咚一片聲響,竟把三枚白玉棋子震得濺起好高,落在地上。

    鐵扇老人沙夢鬥見狀不由老臉一紅,大喝一聲:“小輩敢爾!”一提大袍,正要縱身而出,卻見一旁琴案之邊的郝雲鶴突然喝了聲:“二哥且慢!”

    這位年已古稀的老書生,話甫出口,即慢條斯理地步出,以令人不敢逼視的目光掃了石繼志一眼,冷笑道:“孩子!好漢做事好漢當,我問你,我那梅園中冰池下的兩枚雪梨,可是你偷食了?”説着話,臉色一陣鐵青。

    石繼志不由打了個寒噤,心想:“這可糟了……”略一思索,見三者目中已齊射兇光,只得嘆了口氣道:“那兩枚雪梨確為弟子所取,只是並非為弟子所食!”話方出口,鐵扇老人又厲哼了一聲,滿頭銀髮根根倒豎了起來,郝雲鶴也是面色鐵青,見狀尚自強忍着回頭道:“二哥暫請息怒,這小子既然來了,還怕他能飛上天不成?”遂回過頭來微微含笑道:“石繼志,算你還有膽力。我問你,那雪梨既非你食,你把它收藏到何處去了?現在只要取出還給我們,我不但前惡不咎,或許還能網開一面,放你及那姑娘出去,你想想看好不好?”

    石繼志聞言不作一聲,咬着下唇偷眼一掃室中三老,見他們無不目眥欲裂,不由暗自心驚。但他確是一不擅説謊的少年,明知這雪梨為三者至愛之物,只要一道出實情,定成不了之局,但事已至此,又不能不承認。想之再三,不由抬起頭道:“不知三位前輩要這雪梨有何用途?”

    郝雲鶴強忍憤怒哼了一聲道:“那你就別管了。我只問你,這兩枚雪梨,你把它放在何處了?”

    石繼志見狀知賴不掉了,這才嘆道:“弟子因見那位瀟湘子老前輩雙目失明,又久聞這種萬年雪梨擅治各種目疾,所以……所以我就把這兩枚雪梨送給他老人家了。”

    話方一完,三老俱是一聲厲吼。金笛生郝雲鶴雖然也感到忍無可忍,但到底還想求萬一,一聲吼畢,強自忍怒,伸二臂將二位拜兄攔住,氣得怪哼了一聲道:“小子!那瀟湘子現在哪裏?”

    石繼志已將生死置於度外,一閉雙目道:“他已走了。”話方一畢,就覺一股勁風劈胸而至,忽然斜刺裏又響了兩聲,平空像打破了個罐兒似的,“拍”地響了一聲。只見沙、郝二老一左一右分了開來,當中卻含怒走出白髮王秦勉。

    原來那沙夢鬥已忍無可忍,竟自運出數十年未曾一用的“天魔掌”,向石繼志當胸劈出。一旁的金笛生雖也萬分震怒,但到底知道事關大體,尤其是石繼志的師父上官先生,是個江湖上極為難纏的人物,若把他弟子打死,事情可就難辦了,於是在萬分氣惱之下,不得不劈出一掌將拜兄沙夢斗的掌力化解。

    石繼志見二老掌力的餘威,猶自把這幢小樓震得撲籟籟一陣亂顫,吱吱直響,耳際隱隱雷鳴,這才知道,這天山三老果然是有一身驚世駭俗的奇異武功,非比等閒。

    他自知事已至此,責無旁貸,見狀反倒懼心盡去,滿面從容地上前一步,向三老一躬道:“弟子自知此舉罪大,請三位老人家降罪!”

    白髮王秦勉聞言忽然仰天一陣大笑道:“好!我秦勉一生佩服的是剛硬漢子……石繼志!你隨我來,我也不為難你,你給我乖乖地留在這裏,我們自會找你師父來説話!”

    石繼志本想與三老一拼死活,但到底自知三者皆在極度憤怒中。自己“七禽掌”雖天下絕學,但三老功力更非等閒,何況以一敵三,自己萬無勝理,何不聽從其話,暫時屈就莊中,一待時機到來,自己還愁不能出去麼?更何況那丹魯絲被困何處,自己也需訪一訪,只要跟她打個招呼,再走也無以為憾了。想着點了點頭,對秦勉道:“既然如此,弟子願領罪就是!”

    白髮王秦勉冷笑一聲道:“可沒有那麼便宜!在你被軟禁之前,先要你嚐嚐我天山三老的厲害!來,孩子!”説着率先而出。石繼志看了一旁二老一眼,只好硬了頭皮跟了出去,郝、沙二老亦尾隨其後,四人魚貫而出。

    白髮王在前,一路出了小靈湘館,步履如虛,點行之間,其快似箭。石繼志知其旨在考驗自己輕功,於是強提一口真氣,展出“凌虛鎖雲步”,上肩紋絲不動,點行之間竟尾隨在白髮王之後,毫不遜色。三老看在眼中,不由大為驚心,一番輕視之心去了個盡淨。

    四人穿過一條竹道,行約裏許至一草坪,這草坪大有十丈見方,一色細草,茸茸遮地;草坪之側有一波蓮池,本已結冰,可是陽光下湖冰多已融化,微風掀起絲絲波紋,看來確是寧靜十分。

    石繼志正不知為何來此,秦勉已反身含笑而立道:“石繼志!我知道你有一身絕技,我三人如不給你一點厲害,諒你難服我……”説着嘿嘿一笑道:“這地方靜得很,我們來玩玩!”

    石繼志不由彎腰道:“弟子不敢放肆!”

    白髮王秦勉忽然一聲喝道:“放肆?哈哈哈……你眼中還有我們三個老頭子麼?我也不難為你,我三人預備一人領教你一手功夫!不論是拳掌、輕功、暗器、兵刃……隨你挑,我們無不依你!”説着又笑了笑道:“你可隨便選擇一樣,在我兄弟中任挑一人與你比試,只要你説出口,我們一定不使你失望!你看這樣總算很好吧!”

    石繼志聽後心中暗驚,再看三老俱是怒目而視,知道今日若想平安過關,恐怕不容易了!好在自己可任意選武功比試,這樣子只要自己小心一點,選些無什麼危險大害的武功一比,他既説一切由自己作主,自己提出來當然不會被拒了。想着不由正色道:

    “三位前輩既然要弟子獻醜,弟子也只好恭敬不如從命了!”

    一旁的沙夢鬥見狀厲喝一聲:“廢話少説,快劃出道來吧!”

    石繼志應道:“遵命!”橫目一掃這鐵扇老人沙夢鬥,見其膀大腰圓,聲音宏亮,暗想:“這沙夢鬥性情最急,個性暴躁,此類人大多擅長掌功或硬功,輕功較次,我不如就先找他比一陣輕功。”想着不由看了他一眼,躬身道:“弟子首陣,想向沙老前輩請教!”

    沙夢鬥正中下懷,哼了一聲道:“好得很!你要比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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