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渡宇冷冷接道:“只有通過這種禽獸的行為,才能滿足你的獸慾,是嗎?博士。”
巴極看著自己緊抓的拳頭,嘿然笑道:“你說得對,我們誰人身內流的不是禽獸的血液,你認為我們真是比禽獸優勝嗎。對不起,我不認為那是事實,或者我們比它們優勝的地方,就是我們是會和能說謊話的禽獸。”
凌渡宇眼中射出凌厲的光芒,道:“不要將你自己的劣行,加諸每一個人身上。”
巴極仰天長笑,道:“偽君子比真小人好得了多少,若要是真誠,每一個男人都應該說:我歡喜每一個女人,而不是其中某一個。但他們要壓制這想法,道理很簡單,他們不肯忠於真的自我和慾望,又或者是他們根本沒有那能力,巴某卻有!”
凌渡宇心中嘆了一口氣,巴極可怕的地方是他能為自己的惡行找出理論上的支持,一旦這類人得到權勢,便會為禍人間了,有好氣沒好氣地道:“閣下只求逞一時之快,你有否想過受害的弱者呢?”
巴極冷笑道:“雅黛妮當時的享受,絕不下於我,那是人類經驗的極峰,她之所以恨我,是因為我使她不能原諒自己。蠢貨!”
凌渡宇大喝道:“閉嘴!你最大的罪惡就是利用自己遠勝一般人的條件,肆意橫行……”忽地住了口,警覺地回頭。
門打開,兩名神態威猛的大漢,挾持著一個人進來,正是適才在屋外警告凌渡宇,擅於用鞭的小鬍子韓林,面色蒼白得怕人。
巴極緩緩轉過身來,懶洋洋地盯著韓林,一言不發。
小鬍子韓林嘴唇顫動,似欲發言,終於默然低頭,連腳也抖震起來。
凌渡宇心中升起憐惜,這樣一名高水準的職業好手,在巴極的種種手段下,變成了貓爪內的小鼠。他剛才未說出的話,是想指出巴極可惡的地方,正是他利用自己深悉人性的弱點,不單止做成肉體上的傷害,還從深入的精神層面,去做成對方無可彌補的創痛。
巴極溫和地道:“韓林,合約上第十三條,說的是甚麼?”
韓林低著頭,囁嚅道:“五年合約期滿,合約乙方的受僱者,將可獲得二百萬美元之酬勞,並回復自由的身分。”
巴極輕笑一聲,柔和地問道:“你是否不滿意這條件?”
韓林把頭搖得波浪般地擺動,頹喪地道:“不!不!我非常滿意,那足可以使我下半生無憂無慮了。”
巴極淡淡道:“我看你是不滿意的,否則怎會忘記了第十七條條款。”
韓林焦急地抬起頭來,道:“不!我記得很牢,那是:凡在合約期間,有違合約僱主的指令,不單取消合約期滿的酬金,還須接受包括死刑在內的任何懲罰,不得怨懟。”
巴極雙目神光暴漲,道:“凌先生是我的貴賓,你對他失去應有的禮貌,是嚴重的違令,給我推出去。”
兩個大漢應喏一聲,把韓林押了出去,後者竟然默不作聲,連求饒也不敢,可見巴極的雷霆手段了。
凌渡宇淡淡道:“巴極你馭人確有一手,恩威並施,好了!我聽得太多你的廢話,告訴我,是要和我談甚麼?”
巴極面上閃過一抹奇異的神色,似是憂傷,又似是興奮,沉吟起來,好一會才低頭輕聲道:“我要你給我找一個人……”
凌渡宇跳了起來道:“甚麼?我是辦尋人公司的嗎?”
巴極低聲下氣地道:“對不起!我說得不太清楚,我要你幫我找尋的,或者並不能算一個人,因為她在三年前,已因病去世,我親手把她火葬。”
凌渡宇坐了下來,疑惑地望著巴極,搖搖頭道:“你辛辛苦苦捱了個哲學博士回來,又歷盡艱辛,用種種無恥手段,奪得偌大的罪惡企業王國,居然落得此種神經錯亂的下場,令人鼓舞之極。”
巴極不理他的冷嘲熱諷,把一份文件放在臺上道:“這是尋……尋找某一目標的合約,酬金是一千萬美元,約滿後你和雅黛妮可以自由離去,而且約期是一個月,只要是用盡全力,不論成敗,也當合約已履行,這樣的條件,你想想吧!”
凌渡宇呆了一呆,奇道:“難道你不怕我虛應故事,混上一個月,然後人財兩得,大模大樣離去。”
巴極仰天長笑,有種說不出的自負和豪氣,道:“若凌渡宇要這樣做,便這樣吧!錢財身外物,黛妮她我亦絕無半點傷害之意,否則當日豈會讓她逃去,只要你肯簽約,我便照足合約辦,巴某以狠辣著稱,幾時有人說我是背信棄諾之徒。”
凌渡宇為之氣結,霍地站起身來,斷然道:“你和我之間已因高山鷹一事深仇難解,豈有交易可能……”
“哎……呀”一聲慘叫劃破寧靜的空間。
號叫來自夢湖。
凌渡宇愕然望向夢湖,祭臺上人影閃動,一個大木架豎立起來,似乎綁著一個全身赤裸的人。
“呀!”第二聲慘呼響起,隱隱有呼呼鞭聲,凌渡宇立時想起雅黛妮被鞭打的戰友。
巴極面容不見半點波動,平靜地道:“那是韓林,順我者生,逆我者亡。”
慘叫一聲接一聲傳來。
凌渡宇坐了下來,沉聲道:“那你為何不殺我?”
巴極盯著他,一字一字地道:“你這種人,和我一樣,賣少見少,我是絕不會殺你的。”這樣對敵人坦白,亦屬奇聞。
凌渡宇道:“那我可以走嗎?”
巴極狡猾一笑,道:“對不起!這世界並沒有此等便宜事。”話鋒一轉道:“假設你能給我把她找回來,我可以答應你,由那一刻開始,我絕不沾手任何與毒品有關的事。”
凌渡宇大為意動,這是變相的做好事,沒有了巴極的推動,南美洲毒品的流散最少要減低五十個巴仙。巴極為何這樣委曲求全來說服自己?為甚麼以他的權勢,仍要倚靠他的幫助?究竟這是甚麼一回事?這個她是否真的死了?
巴極靜靜地等待他的反應。
遠方的慘叫,在空氣中激盪。
凌渡宇道:“我要靜靜想一想,請你先把這令人煩厭的噪聲去掉。”這是變相地求他饒了韓林。
巴極笑了起來,嘲弄凌渡字的軟心腸。
遠方的鞭音慘叫,倏然而止。
巴極身上有著精巧的傳訊設備,可以在不動聲息下,發出指令。
可怕的對手。
凌渡宇道:“我要遊湖!”
巴極神情一動,想了想,道:“讓愛麗絲陪你吧。”說罷緩緩轉過頭去,深注著裡許外的夢湖。
凌渡宇隨著他的眼光,望往似真如幻的湖景。現在不要說巴極,連他也對這活像有生命的湖,生出了特殊難言的感情。
這個湖,和人類的夢想有何關係?
為甚麼被稱作:夢湖。
這個巴極要他去找的“她”,和夢湖有何關係?
碧綠的波紋,在湖面盪漾,小舟劃過,分出兩道水紋,向後方擴大開去,溶入夢湖的水波里,活像外來的文化,被本土更具特色的文明同化了。
湖水微溫。
凌渡宇把手從湖水中抽出來,抬頭望向舟尾運槳操舟的美麗女子:愛麗絲,巴極的女管家。
木槳劃入湖水內,打出一個深深的漩渦,漩渦轉了開去,很快結束了短短的生命,回覆湖水的一分子。
愛麗絲回望凌渡宇,嘴角綻出一個動人的笑容,輕搖長垂的秀髮。
凌渡宇看得呆了片晌,才記起早先腦海升起的問題,把手舉在仰起的面上,浸溼的手掌,滴下了一滴晶瑩的湖水,凌渡宇用口接過,味道有點鹹。
凌渡宇閉上眼睛,輕柔的陽光,透過薄薄的湖霧,曬射在面上。
凌渡宇一手支撐在身後,嘆了一口氣道:“我也分不清楚來這裡是尋仇,抑或是度假。”
愛麗絲輕笑一聲,眼光掃往遠處岸邊清綠的雨林,陶醉在清晨的寧靜裡。
凌渡宇又嘆了口氣,說出心中的疑問,道:“湖水為何有點溫熱?”
愛麗絲深深地望他一眼,道:“這是一個謎,博士曾聘請專家深入湖內查究,最深處竟達三千多英尺……”停了一停,似乎在思索一些事情。
凌渡宇耐心地等待。
愛麗絲續道:“湖底有個龐大的死火山遺蹟,專家估計熱流可能是由死火山某處洩漏出來,可是因為熱流的移動不斷改變,有違常理,終於沒有結論,不過湖水經化驗後,證實含有大量礦物質,所以夢湖可能是世界上最大的溫泉。”
凌渡宇露出深思的表情,把手再浸入湖水內。
愛麗絲不明白凌渡宇腦中在想甚麼,把槳抽上舟上,任由小舟在湖面隨波逐流,低頭道:“你知道嗎?我從未見博士這樣看重過一個人。”
凌渡宇曬道:“我應該感到榮幸嗎?”
愛麗絲抬頭盯著他,道:“你不會明白的,博士是個很特別的人,有他處事的原則。”
凌渡宇笑了起來,道:“對不起!他的原則是為他自己而設,在我眼中,他是個無惡不作、以別人痛苦為自己快樂泉源的毒梟。”
愛麗絲嘆了一口氣道:“你不清楚了,博士的所謂毒品生意,全屬可卡因、大麻等軟性毒品,這類東西,在北歐和美國很多地方,已變成半合法化,只是因為牽涉到菸酒商的龐大利潤,所以始終爭取不到合法地位……”
凌渡宇悶哼一聲,道:“醫學早有結論,即管是軟性毒品,也對人體有害,愛麗絲小姐不是不知吧!”
愛麗絲道:“菸酒何嘗無害,為甚麼仍可公然賣買?”
凌渡宇眼光望向湖水,道:“已存在的錯誤上,是否應再加上一個。”
愛麗絲垂下長長的睫毛,一時語塞。
凌渡宇不忍迫她,話題一轉,問道:“誰人給這地方,安上夢湖這樣的鬼名字?”
便闊的湖面上,霧氣愈趨愈薄,陽光灑落湖面,波光閃閃。
愛麗絲道:“博士蒐集了所有有關夢湖的資料,據說在很久遠的年代時,附近的土人每年都在夢湖舉行盛大的祭湖儀式,把一個美麗的處女,用火舟送往湖心,獻給湖神,祈能雨順風調,穀物豐收。”
凌渡宇腦海中立時勾出一個鮮明的圖象,美女給縛在堆滿柴火的船上,在烈焰和土人膜拜下慘叫哀號的場面。
愛麗絲道:“夢湖對土人來說,是遠近河泊之神居住的地方,喝了巫師的神水,可以在湖霧最濃時,看到奇異的神蹟。”
凌渡宇把槳提起,向岸邊劃去。
兩人沉默起來。
夢湖究竟是否真有神?
一群魚在水面近處掠過。
凌渡宇“噫”一聲,坐直身子,指著東岸一塊突起的大石道:“那塊石很古怪,比附近所有石最小大了十多倍,像是由遠處搬來那樣。”
愛麗絲道:“你的觀察力真敏銳,那是夢湖最怕人的一個地方,叫作『哭石』,幾乎自有歷史以來,便有存心求死的人,來到這哭石處,投湖自殺,哭石下有幾道地底暗流,做成暗湧,即管精通水性的人,也是非常危險,哭石得名的原因,是自殺者的親人,來到石上哭祭。”
凌渡宇呆了一呆,道:“這樣一個地方,巴極要來幹嗎?”
愛麗絲道:“博士相信人傑地靈,不畏鬼邪異力,但是,三年前……”忽地住口不言。
凌渡宇望向她,道:“三年前怎樣了,發生了甚麼事。”
愛麗絲茂恐垂首,道:“我不能說,讓博士告訴你,噢!博士說有事情求你,究一竟是甚麼事。”
凌渡宇訝道:“甚麼?連你也不知嗎?”
愛麗絲忽地驚叫起來,道:“噢!你要劃到那裡去?”
凌渡宇道:“我要往哭石一遊。”
愛麗絲尖叫道:“不!我不想去。”
凌渡宇又道:“又不是叫你去投湖自盡,你怕甚麼?”
愛麗絲現出恐懼的神情,道:“踏足哭石,我只試過一次,那天雖是陽光普照,仍有一股陰寒恐怖的感覺,那經驗太可怕了,你要去,恕我不敢奉陪。”
凌渡宇輕鬆地聳聳肩,道:“我偏不信邪,我們在附近的岸邊上岸,我要走過去……”
眼睛示威地瞟向面色蒼白的愛麗絲,道:“看看恐怖陰森到甚麼地步?”
愛麗絲低頭不語。
凌渡宇心中有點奇怪,愛麗絲在巴極的罪惡集團內,身居高位,每日都要應付黑道中的人物,可是現在橫看豎看,都像一個單純的女孩,對自己亦有種奇怪的信任和不用機心?這是甚麼一回事?
小舟輕震,船頭碰上岸邊的泥。
凌渡宇站起身來,向愛麗絲遞出他的手,後者猶豫了半晌,把手放進凌渡宇的掌握裡。
湖祭四
凌渡宇把她拉起來,感到她的手有點顫震,有點緊張。
哭石在右方百多碼處靜靜躺在岸邊,一截浸在水裡,像只伏在岸旁俯身喝水的怪物。
凌渡宇放開愛麗絲,以輕快步伐向哭石大步走去。
愛麗絲站在他身後,欲言又止。
哭石在眼前擴大。
露在泥外的石身,光潔平滑,像個巨大的平臺,斜斜由地面向上升起,伸出湖水裡,最高點剛巧在臨湖處,離地足有二十多尺高,然後向內收入,做成一個獨立懸空的孤崖。
凌渡宇緩緩踏上哭石,一直走到邊緣盡處。
這個角度下,夢湖廣闊的湖面,水波盪漾,銀光閃閃,對岸的雨林,成為一長條的蔥綠。
望向石下,水流外表似乎平靜無波,細看之下,水面遠較平滑,顯示一股力量,在水下作用著,有經驗的人都知道,這代表了水內強力的暗流。
自有哭石以來,不知多少人在這處獻出了寶貴的生命。
想到這裡,凌渡宇忽地升起了一種非常奇怪的感覺。
全身汗毛倒豎。
一股幾乎完全無法抗拒的驚怵恐怖,蔓延至心靈的每一個角落。
剎那間,成千上萬的冤魂,一齊在向他哀號。
他的胸口像給千斤大石緊壓,大口地喘起氣來,震駭的感覺不斷增加,凌渡宇踉蹌地踏前一步,來到哭石的邊緣,只要再走前一步,他要像以前來自殺的人一樣,掉進兇險的水流內。
冷汗從他額上標出來。
凌渡宇悲叫一聲,雙手抱著頭,正要向前跳出。
一對手這時從後緊抱著他,把他拖了回去,凌渡宇無力地被扯下哭石。
一把聲音不斷急切地呼喚他的名字,凌渡宇逐漸回覆神智,茫然地抬起頭來,接觸到愛麗絲關心焦慮的美眸。
凌渡宇發覺全身溼浸汗水,軟弱地道:“天!發生了甚麼事?”
愛麗絲雙手穿過凌渡宇的虎背,大力抱著他,曲折動人的胴體,緊擠著凌渡宇,給予了後者高度的安全感和溫暖。
她的身體比凌渡宇矮上少許,面龐離開他的只有數寸,青春健康女性如蘭的口氣,噴在凌渡宇的面上,使他迅速復原。
愛麗絲無限憐惜地道:“你幾乎跳下湖水去,幸好我早便留神……”
凌渡宇望著她豐潤的紅唇,一張一合,心中升起一股強烈的慾望,很快又剋制下去,奇怪地問道:“為甚麼你早便留神,你知道會發生這樣的事嗎?”
愛麗絲點頭答道:“同樣的事,也曾發生在博士身上,那次也是我把他拉了回來……不知怎的,我第一次看見你時,感到非常熟悉……覺得你和博士有非常近似的特質,所以我……很願意信任你……喜歡你……”
凌渡宇道:“同樣的事,有沒有發生在其他人身上?”
愛麗絲搖頭道:“其他的人,大多毫無感應,充其量也只像我那樣感到陰寒恐怖,只有博士是例外,還有你……”
凌渡宇恍然大悟,愛麗絲憑著女性敏銳的直覺,感受到他和巴極兩人都是有精神異力的人,這也解釋了她對自己的好感和信賴。
可是這究竟是甚麼一回事?
愛麗絲忽地滿臉紅霞,嬌羞地低下頭,神態動人之極,似乎在這一刻才醒悟到兩人的親密接觸。
假設她表現得像淫娃蕩婦,凌渡宇必因心中鄙視,而失去親近她的慾望,但她這少女的羞態,反而挑起他原始的慾望,對他產生強大的引誘力。
愛麗絲有點畏怯地縮回緊抱著他腰背的手,動作緩慢,予人難捨難離的深切感受。
凌渡宇眼中腦際填滿她誘人的神態,一對有力的手條件反射般把她反樓向自己,肉體的磨擦和緊擠,把懷中的美女弄得“嗯”的一聲,全身軟靠著他。
愛麗絲抬起飛紅的俏面,一對美目抵受不住凌渡宇深注的眼神,眯成兩線。
凌渡宇忘記了兩人外的一切,重重吻上她的櫻唇。
愛麗絲軟弱地一聲櫻嚀,沉醉在兩性相觸的世界內,像夢湖的湖水,溶流合運,內裡卻有激衝的暗湧。
天地在那一刻停頓下來。
車輛駛近的聲音從左方的路上傳來。
凌渡宇首先驚醒。
愛麗絲輕輕推開他,轉過了身,高聳的胸口強烈起伏。
車輛在他們左方十多碼處停下,一名大漢走出車來,打開後座的側門。
愛麗絲當先走了過去。
兩人並排坐在車尾,車子向玻璃屋的方向駛去。
直到抵達玻璃屋,愛麗絲仍是垂著頭,一言不發。
車子在一所平房前停下,凌渡宇認得是他昨晚休息的地方。
愛麗絲望向他,一觸他灼灼的眼神,立時別過頭去,才道:“你先休息一會吧,博士將與你共進午膳,我待會才來接你。”
凌渡宇搖頭道:“我不需要任何休息,我要求見見雅黛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