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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世事本難全

    “黃沙灘”果真名副其實,一片耀眼潔淨的金黃色沙灘便延展在那條水質清澈的河流邊,河流婉蜒而去,流經之處,卻只有這一段的岸沿是黃燦燦的沙灘,佔地約有百畝大小,沙色柔潤細緻,起伏之間,宛如波痕層疊,別具平漠寒水的情調。

    沙灘臨溪不遠的地方,生有幾叢半青泛黃的雜樹,靠著樹邊,是幾幢木造房子,房子後頭以簡陋疏落的木柵圍成一座馬廄,廄裡圈著十來匹馬兒,沉靜的空氣中,偶而響起幾聲輕微的馬嘶,便仿如水面的漣筋,把冷清的僵寂推動了。

    現在,還不到入黑時分,夕陽在西邊尚露著半張面孔,毒魄與南宮羽已經來了。

    他們兩人的坐騎早留在裡許之外,為的是避免打草驚蛇,待至輕手躡足的摸到這裡,正好各浴一身豔麗的霞彩,兆頭似乎不錯。

    半伏在一個稍稍隆起的沙丘之後,甫宮羽正眯起雙眼細細打量前面那幾幢木屋,這位“七巧槍”除了手邊多一副窄長皮囊之外,仍然是昨日那身穿著打扮,因此動作與外貌比較起來,就有點不大相襯,他卻舉止從容,毫無拘泥之狀,顯見已是習以為常了。

    毒魄連看也懶得看一眼,他雙臂枕著後腦,只躺在沙地上閉目養神。

    南宮羽窺探了片刻之後,把身子縮了回來,順勢盤坐在沙地上:

    “屋子外不見人影,也沒啥異常狀況,馬匹全圈在廄裡,可見廖老麼那一夥人亦不曾外出,毒魄,我們還是依照原來預定的時間,入黑動手!”

    毒魄閉著眼道:

    “全聽你的。”

    南宮羽笑道:

    “真金不怕火煉,毒魄,我就欣賞你這股子篤定勁兒。”

    毒魄張開眼皮,懶洋洋的道:

    “這得要看對手是誰,才能篤定,廖老麼和他那一幫子熊人,我雖然不熟悉,但料想不會是什麼三頭六臂的角色,真正三頭六臂的角色,極少有捻股子幹他這一行的,落到打家劫舍混生活了,還高得到哪裡去?”

    嘿嘿一笑。

    南宮羽道:

    “姓廖的高是不高,但手底下卻挺紮實,你可休要小看了他,尤其這傢伙,一向兇猛悍野,敢拼敢殺,也不是個易與的人物哩!”

    毒魄道:

    “他那一窩子,有多少人?”

    南宮羽道:

    “十個八個大概有,其中很有幾員驍將,毒魄,記注不能輕敵。”

    毒魄抽回手臂。

    坐起身來:

    “我從來就不輕敵,也不容易緊張,打打殺殺,原就是那麼回子事,集中精氣神,動手把人撂倒最叫緊要,情緒上的反應,免不了累贅。”

    略略一停。

    他又接著道:

    “南宮,姓廖的哪一樁功夫比較專長?”

    南宮羽似乎對廖老麼的底細十分清楚,毫不思索的答道:

    “地堂刀,聽說他那一手地堂刀法施展起來就如同滾地一團雪,又快又狠,變化無窮,許多人吃過他的虧……”

    瞧著南宮羽。

    毒魄似笑非笑的道:

    “你對姓廖的情形怎麼這等熟法?莫非以前與他打過交道?”

    甫宮羽放低聲音,故作神秘的道:

    “不瞞你說,廖老麼的手下有一個被我買通了,自然消息傳得靈快,他的一舉一動,完全在我掌握之中,可謂涓滴不漏!”

    毒魄笑道:

    “有你的,甫宮。”

    雙手互合。

    南宮羽得意洋洋的道:

    “吃這碗飯,沒有兩下子還成麼?鋪排類似的事,我最拿手不過,毒魄,往後再有生意上門,你就越知我的能耐了。”

    毒魄若有所思的道:

    “還忘記問你,南宮,我們倆是以什麼立場與身份出現?”

    南宮羽道:

    “黑吃黑,責任肩在我們身上,也免得留下尾巴,替劉老東家惹麻煩!”

    毒魄道:

    “聲明在先,我可不習慣藏頭縮尾那一套,咱們明著上!”

    甫宮羽道:

    “放心,經過這次場面,廖老麼能活著是運氣,否則,也包叫他破膽,要我們藏頭縮尾,姓廖的還不夠那個分量。”

    毒魄“嗯”了一聲。

    道:

    “你從來就是善解人意,南宮,我算沒有白和你做搭檔!”

    拱拱手。

    南宮羽眉開眼笑:

    “好說好說,高抬高抬……”

    看了看天色,毒魄道:

    “辰光差不多了吧?”

    舒腿起立,南宮羽撣拂了一下衣袍上的沙粒,氣定神閒的伸手揖讓:

    “你先請,毒魄。”

    毒魄也不客氣,振臂一躍而起,步履穩實的行向那邊的木屋,如果只從他走路的模樣與形容的安詳來看,你永遠也不會知道他是來幹什麼的。

    當然,隨後趨至的南宮羽,就更加悠然灑脫,舉手投足之間,像煞是在自家後花園裡散步了。

    距離木屋還有丈餘遠近光景,毒魄已停下腳步——

    因為屋子裡起了反應,門扉啟處,五條橫眉豎目,充滿野氣的彪形大漢蜂擁而出,人一出來,立即分散開去,擺成一個包抄夾擊的陣勢。

    毒魄沒有說話,回頭看了看甫宮羽。

    南宮羽趕兩步,走到近前,先朝對面的五名漢子做了個羅圈揖。

    笑容可掬的道:

    “各位老兄,借問廖老麼可在?”

    五人中,有個左頰帶著大塊紫色疤痕的仁兄先開了口,語氣極不友善:

    “你是幹什麼的?找我們麼哥有什麼事?”

    南宮羽仍舊笑顏不減的道:

    “我老遠巴巴的跑來這裡找廖老麼,當然有事,至於有什麼事,恐怕不大方便告訴你,我想,你總不能頂替廖老麼的位子吧!”

    疤麵人目光一冷。

    兇狠的道:

    “敢情是來找岔的?”

    南宮羽笑道:

    “就算是來找岔,該如何應對,也屬廖老麼的事,合得著老兄你發號施令麼?”

    疤麵人火了。

    滿臉殺氣騰騰:

    “他孃的,你以為你是老幾?居然敢衝著我‘紅蠍子’毛坤耍橫?姓毛的今天愣是不准你見麼哥,要見也行,先撂倒我毛坤再說!”

    南宮羽笑眯眯的道:

    “你這樣越俎代皰,廖老麼八成會不高興,你便不怕替你們麼哥誤了事?”

    毛坤大喝一聲:

    “好個巧嘴俐舌,挑撥離間的王八蛋,老子先做了你,再向麼哥回話——”

    不等甫宮羽表示什麼,木屋內已傳出一個沙啞的音調——

    儘管聲音暗啞,卻頗富權威:

    “不準胡鬧,毛坤,且待我來看看這兩位相好的。”

    毛坤一臉的不高興,悶著聲讓開兩步,又“呸”的向地下吐了口唾沫。

    木屋裡走出四個人來,領頭的一位,長得瘦小枯乾,滿頭亂髮,面孔焦黃起皺,一副要死不活的德性,但氣勢挺足:

    “大傢伙一旁站著,別他娘毛毛躁躁的沉不住氣,沒得叫好朋友瞧我們場面見少了,只來兩個熊人就驚得雞飛狗跳!”

    說著,他睜起一雙三角眼上下打量了南宮羽一陣,又端詳過毒魄,始慢騰騰的道:

    “是二位找我廖老麼?”

    南宮羽微微欠身。

    和顏悅色的道:

    “不敢,正是我們要來求見。”

    廖老麼仰高面孔。

    大刺刺的道:

    “有什麼事?”

    南宮羽彬彬有札的道:

    “麼哥在‘黃沙灘’的威名,我哥倆可謂仰慕已久,今日冒昧前來,一則是向麼哥致意,二則麼,也請麼哥看在同為江湖一脈的份上,賞碗飯吃——”

    哇哇一聲怪笑。

    廖老麼神態詭異的道:

    “賞碗飯吃?也罷,先不說我們這一群苦哈哈早已三餐不繼,自顧不暇,還不知去哪裡打野食,你倒說說看,這個飯待怎麼個‘賞’法?”

    南宮羽的表情相當懇切,就像在和一個老朋友詳盡又開誠佈公的剖析某一樣事:

    “麼哥也大自謙了,憑麼哥你的身份地位、人望關係,何來‘三餐不繼’、‘自顧不暇’之言?如果連麼哥你都混成這等光景,那我們哥倆豈不早就餓死啦!儘管麼哥你客氣,我們亦不敢有逾越的要求,以免使麼哥為難,我們要麻煩麼哥的事很簡單,只要麼哥一點頭,就算成全我們了。”

    廖老麼陰著面孔道:

    “說吧,要我點什麼頭?”

    南宮羽笑得越發可愛了:

    “‘東關城’西‘萬芳油坊’的劉老東家,不是有一對質地上好的‘碧玉鴛鴦,擱在麼哥你這裡麼?那玩意挺值個價錢,麼哥你一共就這幾個人,也用不了那許多,何不點點頭,賞給我哥倆拿去過日子,讓我們在衣暖食飽之餘,同沐你麼哥的恩德?”

    先是一愣。

    廖老麼隨即勃然大怒:

    “我操他奶奶的,這算什麼熊話?大爺們辛辛苦苦到手的寶物,你兩個鬼頭蛤蟆臉居然想來分一杯羹?這不是虎嘴搶食是什麼?黑吃黑吃到我廖老麼頭上,你們是活得不耐煩了!”

    南宮羽心平氣和的道:

    “麼哥,你先別動怒呀!說‘黑吃黑’有多難聽?我們也決沒有這個意思,江湖一把傘,遮陰又遮寒,總不能光胖了你,瘦了我們吧!叉道是紅花綠葉,木屬同枝,你就忍心叫這同枝同源混不下去?”

    廖老麼瞪起一雙三角眼。

    咬牙切齒的道:

    “少他娘給我來這一套,嘴上說得天官賜福,其實你們心裡打的是什麼鬼主意以為老子不知道?我廖某人成天打雁,莫不成還能叫雁啄了眼去?我搶人,你們倒想來搶我,真他孃的豁了邊啦!大水直灌龍王廟,有這個說法?”

    站在一邊的“紅蠍子”毛坤趁機吆喝:

    “我就知道這兩個狗頭不是好路數,麼哥,咱們還等什麼?做翻了算數!”

    廖老麼身旁一個黑大胖子先打鼻孔裡哼了兩聲,嗓調濁沉的道:

    “麼哥,這兩個人的來路我們還不清楚,少不得要盤盤他們的道。”

    眼珠子一翻,廖老麼斜睬著南宮羽。

    火辣辣的道:

    “你聽到我老夥計胖黑曹欽的話啦?扯淡扯了這一陣,二位相好的竟連個底都沒露,既敢上線開扒,總不作興耍他孃的孬種吧?”

    南宮羽似是十分抱歉的道:

    “麼哥見諒,只顧著求麼哥賞飯,一時倒忘記向麼哥提姓報名了;先說我吧!我複姓南宮,單字一個羽,我這伴當的姓氏更怪,他姓毒,嘿嘿,毒藥的毒,狠毒的毒,也是單名一個魄字,魄麼,就是魂魄的那個魄……”

    廖老麼嘴裡唸叨著這幾個字,一面加以組合:

    “甫宮……南宮羽,毒藥的毒,魂魄的魄,呃,毒魄,南宮羽,毒魄……”

    突然間,他往後猛退兩步,瞪著眼、張開嘴,模樣就像真的吞下了一口毒藥:

    “毒魄?‘毒一刀’毒魄?”

    毒魄沒有出聲。

    從來到這裡,雙方朝面到如今,他一直就沒有出過聲。

    眼睛盯向南宮羽,這位打家劫舍的“棒老二”頭子又憋著聲道:

    “你是,呃,‘七巧槍’南宮羽?”

    南宮羽哈了哈腰:

    “一對上不得檯盤的貨,倒叫麼哥見笑了……”

    深深吸一口氣,廖老麼強自鎮定,卻再也提不起那股子張狂勁道來了:

    “真沒想到……竟是你們二位駕臨,南宮……呢,老兄,你同毒老大全是道上響叮噹的大人物,要發財,哪裡不好去?衝著我們這群苦哈哈窮攪和,又能榨出多少油水來?大家都在混世面,二位好歹得替我們兄弟留一步退路……”

    南宮羽笑道:

    “麼哥說笑了,各位於的是無本生意,吃孫喝孫不惜孫,左手來,右手去,不損半文底鈿,一切花用,自有些老凱供應,這種日子,過得既輕鬆、又逍遙,談得上什麼苦?要說苦,我們哥倆才叫苦哩。”

    廖老麼放低姿態道:

    “南宮老兄,家家有本難唸的經,不是我們不識抬舉,實在是另有苦衷,你看看,裡外十來口人,個個又是牛高馬大,開門七件事,哪樁不要錢?從大早一睜眼就得動腦筋填肚皮,如今買賣更不好做,經常張羅半天,卻弄不到幾文進帳……二位老兄儘管別處發財,我們這裡,務請抬抬手,放一馬……”

    甫宮羽搖頭道:

    “麼哥,‘萬芳油坊’的劉老東家,你又何曾放過人家一馬,橫豎不是你的東西,不過轉過手,犯得著這麼心疼?”

    廖老麼固然心裡有火,仍舊努力按捺:

    “話不是這麼說,南宮老兄,東西雖不是我們自家的,卻也費了一番辛苦才到手,大夥要活命,靠的就是‘水子’進出,假如樣樣轉手讓人,我們怎麼朝下過?道上有道上的規矩,二位總也得為我們想想……”

    南宮羽道:

    “那麼,你是不肯賞下那對‘碧玉鴛鴦’?”

    廖老麼忙道:

    “不是我們不肯‘賞’,南宮老兄,委實是‘賞’不起呀!”

    看了身側的毒魄一眼。

    南宮羽忽然笑了:

    “麼哥,你也真叫看下開。”

    心腔子驀然一跳。

    廖老麼吶吶的道:

    “呃,怎麼叫……看不開?”

    南宮羽眯著眼道:

    “那對‘碧玉鴛鴦’,不錯是值幾個線,但錢是人找的,今天丟了,明朝還能再掙,如果人死了,不就通通玩兒啦!你想想,‘碧玉鴛鴦’就算再珍貴,對一個死人或一群死人又有什麼價值?”

    乾澀的吞下一口唾沫。

    廖老麼的黃臉透青:

    “你的意思是——硬要強取豪奪?”

    南宮羽笑道:

    “這個說法不好聽,卻確然一針見血,不錯,軟的來過,接著就是來硬的了,麼哥,你在江湖上翻騰這許多年,莫非尚未頓悟,這原本就是個物竟天擇、弱肉強食的世界?”

    面頰上的肌肉一陣抽搐,廖老麼突兀嗔目大叫:

    “南宮羽,你們未免欺人太甚!”

    南宮羽氣定神閒的道:

    “別激動,麼哥,被你劫掠的那位苦主,大概也和你是同一個想法!”

    廖老麼雙手伸進袍襟之內。

    張牙舞爪的咆哮:

    “孃的個皮,狗急跳牆,人急上樑,南宮羽,你休要以為吃定了,真要撕破臉而動手,誰宰誰還說不準!”

    南宮羽聳著肩道:

    “我們是先禮後兵,麼哥,你硬不開竅,就休怪我們得罪了,常言道人為財死,鳥為食亡,就算你宰了我哥倆,我們也只有認命,誰叫我們貪圖那對‘碧玉鴛鴦’來著?”

    廖老麼雙手翻展,一對精芒閃燦的“柳葉刀”已亮了出來。

    握在他手裡的這兩柄刀,長僅尺餘,窄若人指,卻是鋒利無匹,光華流燦中寒氣逼人,再襯以姓廖的一臉獰厲之色,情勢驟然便緊張起來。

    南宮羽容顏不改。

    哧哧笑道:

    “麼哥,你真待拼命了呀!”

    一句話尚未說完,左側方人影暴映,兩溜金黃色的冷電業已交擊而至!

    搶先出手的人是毛坤“紅蠍子”,別看這傢伙言行粗暴,功夫還頗了得。

    一對澄黃瑩亮的“蠍尾錐”甫始見招,已封死了南宮羽的上中下三盤!

    南宮羽衝著毛坤露齒一笑,絲毫沒有躲避或回手的打算,光景似是認了命。

    剎那間,毛坤直覺感到不妙,當他尚未及體悟到是什麼地方不妙,毒魄已倏忽斜走一步,隨著毒魄身形的移動,一抹耀眼的弧芒淬然旋飛,由於旋飛的速度太快,以至充斥入眸的盡是那流掣穿舞,洶湧如波的雪曄冷焰,簡簡單單的一刀揮斬,弧刃所生,竟似橫溢天地!

    一條手臂齊肩拋向空中,還帶著赤漓漓的鮮血,這時,才響起了鋒口破空之聲。

    毒魄上身微挫,“祭魂鉤”“掙”聲偏回,仿若一彎斜月殞落,卻連肩夾背把丈許外的另兩條大漢砍成四截,刃芒激盪下,這群漢子竟變得像木頭似的呆滯了!

    失掉一臂的毛坤也夠狠,他扭曲著一張面孔,頰上的疤痕透著紅光,活脫一頭髮狂的野獸般衝向毒魄。

    僅存的左臂奮力揮舞著那柄“蠍尾錐”,喉裡響起曝叫,大有與爾偕亡的氣勢!

    毒魄連眼皮子也沒抬一下,折返手中的“祭魂鈞”在他腕際打了一轉,摹地彈射而出,力猛勁急,正迎上衝來的毛坤。

    “蠍尾錐”與“祭魂鉤”的刃口接觸,一股令毛坤意想不到的力道隨即浸徹而至,力道的強烈,不但震得整個錐體上揚彎曲,更將毛坤撞歪五步,姓毛的身於尚在頓挫,弧形的光影已掠過他的後頭,把一顆活生生的人頭斬落於地——人頭面頰上的疤痕,甚至仍在泛著紅光!

    廝殺的開始,只在須臾之前,須臾的功夫,三條人命已做了交待,這股子狠酷暴戾之氣,不止驚懾住廖老麼的一窩子人,連南宮羽也看得有些頭皮發麻。

    弦月形的芒彩在毒魄手中閃耀,他目注僵立如呆烏似的廖老麼,半合的眼皮宛如永遠不會眨動似的仍然半合,接著,他緩緩踏進了一步。

    突的打了一個哆嗦,廖老麼急忙退後三步,發如亂草般的腦袋拼命搖動:

    “別,毒老大,別這樣……咱們有話好說,有話好說啊……”

    毒魄站定下來,望了甫宮羽一眼,這位“七巧槍”皮笑肉不動的開口道:

    “麼哥,事到如今,還能說什麼?”

    廖者麼的面孔現在不但是黃,更且發灰,他脖頸間的喉結連連收縮,聲如裂帛:

    “算你們狠、算你們厲害,我們認栽便是——”

    南宮羽閒閒的道:

    “認栽?光認栽就能解決問題?”

    廖老麼哭喪著臉道:

    “南宮老兄,求你高高手,留一步活路給我們兄弟……”

    南宮羽道:

    “怎麼說?”

    將左手的“柳葉刀”交給右手。

    廖老麼嘶啞的道:

    “那對‘碧玉鴛鴦’,二位拿一隻去,給我們兄弟留一隻……”

    大大搖頭。

    南宮羽道:

    “這怎麼成,鴛鴦鴛鴦,鴛鴦本是成雙配對,公母各一,我們怎可生拆了鴛鴦?麼哥,這等人間慘事,你也忍心?”

    心底直在操南宮羽的十八代祖宗,廖老麼嘴裡卻囁嚅著道:

    “南宮老兄,‘碧玉鴛鴦’不是真的鴛鴦,它只是拿碧玉雕就……”

    南宮羽一本正經的道:

    “那更不成,‘碧玉鴛鴦’價值不菲,拆散開來就難賣錢了,這樣一來,對你們不好,對我們更不好,還是搭配成雙才妙。”

    說來說去,總規是要照單全收,廖老麼知道再爭也爭不出結果來,加以毒魄手上那件寒光閃閃的玩意,實在是威脅太大,他更怕一個弄擰了刀鋒飛來頭上,那說什麼都完啦!南宮羽不是說過麼,無論多少財富,對死人是毫無意義的,前車有轍,他還不願變做一個死人:

    “好,好吧!就給你們,通通給你們!”

    南宮羽一副悲天憫人的神情:

    “麼哥,你要早想得開,又何苦白白賠上三條人命?”

    廖老麼暗裡切齒叫罵——我操你的老親孃,我幾時又想開了?前一陣沒想開,這一陣更想不開,老子是人在屋簷下,不能不低頭,你們強取豪奪,空手套白狼,叫老子如何想得開啊——他拉塌著眼皮,聲音裡有哭腔:

    “請來點貨吧!二位……”

    南宮羽招呼毒魄:

    “你在外頭守著,我跟他去‘點收’。”

    毒魄點點頭,視線繞巡在當場另外五位仁兄身上,五個人但覺全身發冷,誰也不敢稍有挪動,生恐誤導了對方的意思,禍起不測。

    隨著廖老麼進入木屋,南宮羽一面打量著這酸臭四溢,恍同豬窩般的髒亂環境,邊嘴裡“噴”“喧”有聲的道:

    “乖乖,你們這裡可真夠瞧的,燻壞了人不關緊,可別把那對‘碧玉鴛鴦’燻臭了……”

    廖老麼不搭理他,只管直起喉嚨朝裡問吆喝:

    “阿汪,阿汪,把劉老頭的那盒東西給我拿出來!”

    聲音在木房內外迴盪,裡間卻沒有任何反應;廖老麼稍稍楞怔了一下,立時怒衝衝的往裡闖,且忍不住破口大罵:

    “你他孃的是個死人呀!外頭攪得天翻地覆,你就只會當縮頭王八不做聲?”

    南宮羽跟在廖老麼身後進入內室,卻只見一室凌亂,靠後的窗戶洞開,貼立牆邊的一具沉厚紅木衣櫃櫃門半敞著,鐵鎖橫掛,衣物零碎散滿於地,別說是阿汪,連鬼影也不見一條!

    看到這等情況,廖老麼立時臉色大變,叫得一聲“不好”,人已撲向後面窗口,伸出頭去匆匆探視片歇,又步履踉蹌的奔至衣櫃之前,手忙腳亂的翻撿那一片零碎,翻著撿著,人已萎頓在地。

    南宮羽旁觀者清,明明知道是怎麼回事,仍忍不住聲音發乾的問:

    “出了什麼漏子啦!”

    廖老麼猛一搖頭,手扶著衣櫃顫巍巍的立起身來。

    嚎著聲道:

    “該死的阿汪,天打雷劈的阿汪,這個忘恩負義的王八蛋,五馬分屍的賊骨頭,看他做下的好事,不但偷走了那對‘碧玉鴛鴦’,連我們辛苦積攢下的一包金銀子也吃他拿跑了,萬想不到這狗孃養的心黑手辣到這步田地啊……”

    南宮羽僵窒了俄頃。

    有些遲疑的道:

    “麼哥,你不會在耍把戲吧!”

    廖老麼“嗬”“嗬”怪笑起來,笑聲卻比哭還要難聽。

    他灰著面孔嘶叫:

    “我在耍把戲?眼前的光景你可也是親自目睹,我的手下人窩裡反不說,更不啻在打我的落水狗,趁著一場亂,居然席捲潛逃,任什麼仁義道德都不顧了,我如今已是精光鳥淨,裡外成空,南宮老兄,你看看我的模樣,像是在耍把戲麼?”

    南宮羽挪腿便走。

    頭也不回的道:

    “別洩氣,麼哥,至少你還留得青山在——”

    廖者麼愣愣的道:

    “那對‘碧玉鴛鴦’,你們不要啦!”

    南宮羽沒有答話,管自疾步出門,衝著毒魄一招手:

    “咱們走!”

    毒魄跟著南宮羽離開,但南宮羽卻並非行向來路,反而繞過雜樹叢,往木屋後面快走;毒魄這時才低聲問道:

    “有了岔子?”

    點點頭,南宮羽目光四巡,邊壓著嗓門道:

    “八十老孃倒繃孩兒,毒魄,說憑我這老行家,竟也著人擺了一道!”

    毒魄皺皺眉頭,道:

    “怎麼說?”

    南宮羽沒好氣的道:

    “真所謂螳螂捕蟬,黃雀在後,咱們正和廖老麼的人殺得火辣,廖老麼一名監守‘碧玉鴛鴦’,名叫阿汪的手下,竟趁亂捲逃,不但捲走了‘碧玉鴛鴦’,連廖老麼僅存的一點箱底子也偷跑了,我出來的當口,他正在呼天搶地哩

    毒魄道:

    “這是廖老麼御下不嚴,一窩子狗屁倒灶,怎麼扯得上你被擺了一道?”

    乾笑一聲,南宮羽微現窘迫之色:

    “我一說你就明白了,我不是跟你說過麼,廖老麼有個手下被我買通了?”

    毒魄愕然道:

    “莫不成你買通的那個人……”

    南宮羽嘆了口氣:

    “不錯,正是這個殺千刀的阿汪,他本名叫汪平!”

    毒魄不禁笑出聲來,老古人說得對:真正畫虎畫皮難畫骨,知人知面不知心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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