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賢柱!美真!今天來了嗎?”
“哎!我們來了。”
承宇走進電臺演播室旁邊的會議室,拿著傳真,嘴裡叼著煙站在那裡讀起來。撰稿忙著修改今天主持人的臺詞,來電臺兼職的大學生賢柱和美真忙著從全國各地寄來的明信片、信和傳真中挑選出適合播放的內容。
近來有一件事成為《午夜流行世界》工作人員議論的焦點:一個得了癌症又不能告訴所愛的男人的女人,每天都給他們發來傳真,已經三個星期了,沒有一天遺漏。這個女人的心躍然紙上,那麼深情,讀過的人無不熱淚盈眶。這個女人的故事和點播的歌曲已經播放過很多次了,就連性格大大咧咧的主持人在讀這些信的時候聲音也哽咽了,還有不少聽眾打來電話,詢問那個女人是誰,希望能作為朋友為她提供精神幫助。主持人多次通過電波請求那個女人留下自己的名字和電話,但她始終不肯透露自己的名字。
昨晚,我半夜披衣起身凝視你熟睡的樣子,直到清晨來臨。我慢慢地,非常小心地伸出手去,撫摸你的頭髮,撫摸你憂鬱的額頭和你的濃眉、睫毛、臉頰、耳朵、鼻子、溫柔的嘴唇、下巴和光滑的脖子。
能夠撫摸你,我感到非常幸福,哭了又笑,笑了又哭。想起這麼長時間以來,你為我受了那麼多苦,我感到無比心疼和後悔。要怎麼樣,才能在我離開這個世界的時候不忘記你的樣子呢?如何才能帶走對你的回憶呢?你均勻平靜的呼吸和心跳,你翻身的樣子,我用什麼方法帶走呢?我徹夜不眠,思考這個問題。
是不是可以埋在我的手掌裡呢?是不是可以印在我的唇上呢?是不是可以寫進死後也不朽的頭髮裡呢?或者,能不能滲進每一節骨頭裡呢?……從你的頭髮到你的足尖,我小心地印下了幾千個吻。如果有一天我離開了,希望你的整個身體會因為我的吻所開出的花而繁茂,希望我的手指經過的地方永遠保佑你,希望你擁有幸福!我俯視著你,為你攏一下頭髮,拿手指飛快地點一下你的鼻樑,摁一下你的嘴唇。
我覺得既好玩又滿心憂慮,心中悲喜交織。
我不知道該怎麼樣離開你,以我現在的心情,又怎麼能離開你呢?這可能嗎?
現在我正在小心地澆灌培育著將來留給你的美麗而珍貴的禮物,你一定會因為我送你的禮物而歡喜的。
我的眼淚落在你的腳上,因為這雙腳曾為尋找我而徘徊了那麼久;我又把唇貼在你的手上,因為這雙手曾經抱著我揹著我;你的胸口和嘴唇、眼睛、胳膊、腿,沒有一個地方不讓我感激。
如果不是你,我現在肯定只能在絕望和恐懼中顫抖,發出痛苦的呻吟,但是,因為有了你,我每天都可以夢想最美麗的離別。因為你拿整個生命來愛我,所以我的心獲得了自由。我的生命正在慢慢地離開我,好像沙子從沙漏中流走一樣,我聽到了那流逝的聲音,但只要你熟睡在我的身邊,我依然笑得出來。
窗外慢慢亮起來了,我不願意看到的清晨來臨了。是這個光明的來臨,使你離開我們的床,去到我的唇、手和眼光不能觸及的地方,對我來說,這反倒成了黑暗。
今天就寫到這裡了,因為你翻了一個身,這說明你不久就會醒來了。我多麼希望我餘下的所有時間都是你熟睡中的漫漫長夜啊!是不是我太貪心了?
我點播journey的《openarms》。
承宇朝著撰稿人揮了揮自己剛讀完的傳真。
“你讀過了嗎?”
“嗯。”
“怎麼樣?”
“這個女人……總是弄得人心裡酸酸的!今天要在節目裡播嗎?”
“那倒不是很重要……”
承宇轉過頭對著兩個年輕的工作人員揮了揮傳真。
“怎樣才能查出發信人的情況呢?”
“除非拿著公文去找電話局了,因為傳真是通過電話線發送的,他們似乎有一種追蹤發信人的設備。”
“可是,人家不願意透露身份,我們又何必非要把她找出來呢?”
“我也擔心這個,但我並不打算在節目裡公開,只是想見見她,不然心裡一直焦急,卻一點兒辦法都沒有。”
“要是發公文的話,需要局長簽字吧?”
“嗯……我知道了。再等等看吧!對了,今天的三位嘉賓都是從外面請來的吧?”
“是啊,他們說在節目開始前三十分鐘到。”
“好,檢查一下設備吧,cd也按順序事先排好,別像上次那樣突然弄出一首莫名其妙的曲子來,再核對一下。”
“知道了!”
“金製作!這個匿名的故事怎麼處理呢?”
“不用讀信的內容了,光放一下點播的歌曲吧,然後加上主持人的話,說傳真已經讀過了,向她表示感謝,鼓勵她加油。”
“好吧。”
承宇跟撰稿人一起站在走廊裡喝咖啡的時候,手機響了。
“喂!”
“是我,靜嵐。”
“啊!靜嵐前輩怎麼會在這個時候打電話來呢?”
“你幾點結束?”
“最快也要凌晨一點。怎麼了?”
“想跟你喝一杯,能不能抽出點兒時間?我去電臺門口等你。”
“……行啊。有什麼事嗎?”
“能有什麼事啊,獨身女人到了秋天有點兒感傷唄。別跟美姝說啊!”
“嗯?”
“美姝知道了會不高興的。別看她的性格像個男人,也有很敏感的時候。女人都是這樣的。”
“知道了,待會兒見!”
靜嵐沒有開車,坐出租車來到電臺門口。她神情複雜地在門前徘徊,不時抬起手腕看看錶。雖然已是午夜時分了,但電臺周圍還是有很多跟拍攝工作有關的人在喧譁和忙碌。
“靜嵐前輩!讓你久等了!”
“沒等多久。聽說汝義島有很多大排檔,我第一次來這裡,一點兒都不瞭解。”
“當然很多了。可是,前輩不是不能喝酒嗎?”
“我呀,最近酒量長了不少,跟承宇你對飲幾杯沒問題。”
“是嗎?那就去一個像樣的地方吧!”
“別,我們不去酒吧,就去大排檔,我覺得太悶了。”
他們拐過兩個彎,看到了三個大排檔。一路走過來,靜嵐一言不發,低頭看著路上鋪的地磚只顧走路。兩個人進了大排檔,找了個位子坐下了,靜嵐說要燒酒,不要啤酒,承宇吃了一驚,他只見過靜嵐喝啤酒,還從來沒見過她喝燒酒呢,於是點了幾種下酒的小菜,想讓靜嵐在喝酒前先吃點東西。
但承宇剛倒好酒,靜嵐就一連幹了好幾杯。
“前輩慢點兒喝吧!”
“沒關係。承宇!我,心情太糟糕了,真是……”
“怎麼了?”
靜嵐面無表情地盯著承宇看了一會兒。承宇覺得面對靜嵐的時候從來沒有像今天這麼難堪,因為靜嵐以前總是彬彬有禮、舉止有度的。
“前輩出了什麼事呢?很嚴重嗎?”
“是啊,也可以說是我的事。但是,……實際上,這是你的事……也是美姝的事。”
聽了這話,承宇渾身僵硬。今天沒能給美姝打電話,莫非是孩子流產了?美姝最近的身體情況一直不好。承宇趕忙問靜嵐,看到靜嵐搖了搖頭,他才舒了一口氣。
“承宇……你不知道呀!還不知道,是不是?”
“到底您的話什麼意思呀?我不知道什麼?請說得清楚點兒!”
生性柔弱的靜嵐欲言又止,似乎揹著一個大包袱不知道該不該放下來,她又幹了一杯。居然打算藉助酒的力量,這簡直不像靜嵐前輩的行為,承宇靠直覺知道有什麼重大的事情發生了,兩條腿開始發抖。
“是美……美姝的事嗎?是不是?”
“是啊……這件事我一直拖到現在,現在我要告訴你一切,美姝身上發生了一件很糟糕的事。”
“什……什麼事?”
“她……她……得了癌……癌症,胃癌!”
“……”
一開始承宇瞪圓了眼睛,好像沒聽明白靜嵐的話一樣,但當他重新打量了靜嵐的表情之後,似乎回到現實中來,霎那間驚訝佔據了他的眼睛,他動不了了。
“對不起,跟你說這些話,而且說得太晚了,真的對不起!怎麼辦呢?我也一點兒辦法都沒有。怎麼辦?怎麼辦才好?我一點兒都不知道。”
“癌症?什麼程度了?”
“已經晚了……無藥可治了……”
承宇的大腦裡彷彿有電閃雷鳴,眼前一片模糊,白茫茫的什麼都看不見,好像一團濃霧突然吞沒了他。
過了一會兒,承宇一個人踉踉蹌蹌地衝出大排檔,他眼前什麼也看不見,亂穿馬路的時候有幾輛車趕忙緊急剎車,司機們打開車窗高聲罵他。靜嵐跟著跑出來叫他,但他好像鬼魅一樣只顧搖搖晃晃地往前走。
在通向江邊的斜坡上,承宇摔了一跤,軲轆軲轆滾了下去。他慢慢站起來,朝著江邊走去,在市民公園中央站住了。他的心好像一棵就要被連根拔起的樹一樣劇烈地搖撼著。
真壞……美姝,你……是個壞女人,我決不會……決不能原諒你!怎麼能,怎麼能……這麼對我?……到現在為止,你一句話也沒有,一句也沒有告訴我!……自己一個人決定了一切……把我當成一個傀儡,一個傻瓜!怎麼能……你怎麼能這麼殘忍!這麼惡毒!
承宇希望自己能像瀑布一樣大聲呼嘯,像站在瀑布對面的杉樹那樣痛哭一場,但他只是茫然若失、搖搖晃晃、恍恍惚惚地望著奔流的江水站在那裡。事實上,他什麼都沒有看見。他眼裡只有悽慘的絕望。
無聲的淚水流下來……對美姝一直隱瞞事實的怨恨,對自己一直沒有發現真相的內疚,承宇真想瘋狂地大喊大叫,但深切而巨大的痛苦已把他的身體壓制成了一個標本,他全部的能量瞬間全部被奪走了,連嘴唇也完全沒有力量動一動。
他的身體像白楊樹一樣顫抖著,體內有些部位不斷傳出碎裂聲,承宇就像放在江邊的一尊雕像一樣呆呆站在那裡,突然膝蓋一彎倒在了地上。
伊甸園是個魔法世界
我睜開眼睛四下望
我站起身來走一走
我邊走邊看著天空
看到百花齊放
看到豔陽當空
到處生機盎然
我卻心靈孤獨
伊甸園是個神奇世界
伊甸園是個魔法世界
伊甸園是個神密世界
伊甸園是個仙境世界
藍藍的海在我眼前
綠綠的樹在我身邊
沒有一個人在那裡
而我的心滿是幸福
伊甸園是個神奇世界
伊甸園是個魔法世界
伊甸園是個神密世界
伊甸園是個仙境世界
——edenisamagicworld
oliviertoussaint的歌,美姝經常匿名在承宇的節目中點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