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十天。
在我們分手後的五十天,我們終於又在一起。
這是武寧路上的一家連鎖酒店,房間不大,但看上去很溫馨。他讓我在那張紅色的沙發上坐下,給我倒了一杯熱水,過來要替我脫掉大衣,我不肯。他沒有強求,而是坐到床邊對我說:“我一早到的,辦完事,就去你學校找你,結果你不在,我在校門口等了你兩個多小時。”
“你來找我做什麼?”我問他。
“這個問題,我要你回答。”他說。
“你確定嗎?”我問他。
他點頭。
“好的。”我說,“我來回答你。你來上海,是替蔣皎辦事,順便來看望一下我這個愛情的配角。對不對?”
他哈哈笑起來:“醋勁兒挺大的嘛。”
“我看見過你們在一起,親眼。”
他吃驚地看著我。
“好吧,讓我告訴你,那一天,其實我沒有離開北京,我獨自在北京玩了幾天,六號晚上,我去聖地亞找你,他們告訴我你已經辭職了。半夜兩點鐘,我去了蔣皎開的那間酒吧,看到你和她一起走出來。你應該記得,就在那時候,你接到了我的電話,我沒有出聲。你們上了一輛白色的寶馬車,離開。我有沒有說錯?”
他無語。過了一會兒他問我:“那今晚呢,我親眼看到的是什麼?我們算不算扯平了?”
“那是兩回事。”我說。
他哈哈大笑。
“有那麼好笑嗎?”我問他。
“不是,只是跟你在一起,特別開心。”他伸出手來握我的手。
我摔開他的手起身,進了洗手間,打開水龍頭,認認真真地洗了臉,然後,我對著鏡子,看著鏡子裡自己倔強的乾淨的臉,在心裡對自己說:“李珥,你該說的話已經說完,你可以離開了。”
我打開門,對依然坐在床邊的他說:“張漾,很遺憾,我不是你想象中的那種女孩子,我要的東西你也給不了我,所以,聖誕快樂,再見。”
我說完這些,拉開了門。我知道這一走,就是永遠,九匹馬也無法拉我回頭。
他衝過來,拖住我,把門重新關上,把我抵在牆角。
我閉上眼睛,等著他揍我,像當年揍吧啦一樣。
但我知道,只要他有所動作,我必會反抗,如果他指望我容忍,那他就大錯特錯了。
除了我輕輕的喘息聲,房間裡靜極了,時間也凝固了。他卻一直沒有動,我睜開眼,看到他熾熱的眼睛,看到他熾熱的眼睛裡那個徘徊猶疑的自己。他伸出一根手指,輕輕觸碰我的臉,像耳語一樣地說:“小耳朵,只要你跟我說,你真的已經不愛我,我可以讓你離開。只要你說出口,我說話算話。”
“是你不愛我。”我說。
“不許答非所問。告訴我,你到底還愛不愛我?”
我說不出話。
“說!”他逼我。
我,不,愛,你,了。
只五個簡單的字,我恨死自己拼盡全力也說不出口。
“你真狠。”他說,“此情此景,居然可以做到不哭。”
我哼哼。
“聽我解釋。”他說,“好不好?”
“不好。”
“那就不解釋。”他說,“陪我睡覺好不好,我困死了。”
我“不好”兩個字還沒說出口,他已經攔腰抱起我,像扔皮球一樣地把我扔到了床上。我以為自己在劫難逃,他卻捂住我的嘴:“別尖叫,更別想入非非,在你正式做我老婆前,我不會對你下毒手。”
我哼哼。
他笑:“小豬才老哼哼。”
“你這樣是不是因為你不夠愛我?”我不知死活地無理取鬧。
“你真不知死活。”他說。
我就繼續不知死活地看著他。
“不是。”他卻換了口氣,溫柔地說,“你冰雪聰明,應該知道為什麼。一個人犯同樣的錯誤是可恥的。我不想冒險,更不想讓人痛苦。明白嗎?”
我當然知道他說的是什麼,眼淚終於控制不住地流下來,他好像很滿意的樣子,俯下身,溫柔地吻幹了它們。
“你終於肯為我流淚。”他說。
我嗚咽:“我是為我自己流淚。遇到你這樣的流氓……”
“張漾,”我靠在他的胸前問他,“我們會不會分手?”
“你說呢?”
“我很怕,我沒有安全感。”
“我是為了黑人。”張漾說,“只有她父親有辦法救黑人。我不能讓黑人坐牢,你也知道,黑人以前綁架過蔣皎,這是個難解的過節。我們分手後,那是我第一次求她,她同意幫忙,並費了很大的口舌說服了他父親。提出的唯一的條件就是讓我替她管理一陣子新開的酒吧。我沒有理由拒絕。”
“你明明知道他是藉機接近你。”
他哄我:“別把你老公當萬人迷,就算我是萬人迷,一顆心也只在你身上,你有何擔心的呢?”
“那黑人怎麼樣了?”
“案子還在查,有個關鍵的人物還沒找到。蔣皎的父親一直在幫忙找。”張漾說,“北京太大了,以前喜歡大城市的繁華,現在特別想念老家,覺得畢業後到天中做個老師也不錯啊。”
“算了吧,”我哼哼,“流氓頭子帶一群小流氓出來嗎?如果是那樣,我真替祖國的花朵們擔心。”
“別擔心。”他說,“你看,就算跟了流氓,小耳朵也永遠是小耳朵。你說是不是?”
我憧憬著:“那等我畢業,我們就回去好不好?一起到天中做老師去,我教語文,你教數學,帶一個天下無雙的班出來。”
他笑:“跟著你,在哪裡,做什麼,都好。”
我的心軟了,什麼恨都沒了。那一小半也輕鬆分解了。我從床上跳下來,拉開窗簾,發現雪依然在下,上海很少見到這麼大的雪,一片一片,在空中飛舞成絕美的畫面。
張漾把我拉到沙發上坐下,從提包裡掏出一個盒子,遞給我說:“我也有聖誕禮物,看看你喜歡不喜歡?”
我完全沒料到,那是一個非常非常漂亮的新手機,三星的。
“你的手機太舊了,我一直想替你換一個。”張漾說,“這款很適合你呀。”
我盯著他,很白痴地問:“很貴吧。”
“我命苦,娶了個這樣的老婆啊。”他一面嘆氣一面替我把舊手機裡的卡拿出來,裝到新手機上去,遞給我說:“答應我,以後永遠都不許換了電話卡不告訴我。”
“不換了。”我說,“再換就死給你看。”
他對著我呲牙咧嘴:“要死一起死。我做鬼也纏著你。”
“討厭啦。”我推開他。
他拍拍我的背說:“好啦,不逗你玩了。我明天要趕回北京,學校要考試了。黑人的事我也還擔心著。你也該困了,洗洗睡吧。”
“哦。”我說。
我洗完澡出來,晨曦已經微露,張漾靠在沙發上,好像已經睡著了。我把窗簾拉上,燈光調暗,走到他面前。我記得以前,他很愛戴鴨舌帽,不過已經好久不見他戴了。還有上次,我見他穿西裝的樣子,好像都和現在這個他有很大的不同。我就這樣傻傻地看著這我心愛的男孩,努力回想記憶中的那個他,從對他的憎惡到隱約的喜歡到最終的排山倒海,愛情就像是場誰也無法掌控的奇異遊戲。進入迷陣就只能衝鋒陷陣,管他是死是活。
他忽然睜開眼,問我:“我睡著了嗎?”
“好像是的。”我說。
“你在幹嘛?”他問我。
“我在看你。”
他笑。
我伸長手,把燈關了。房間裡忽然暗下來,除了他送我的新手機上藍色的時鐘在閃爍,其他什麼也看不見。我甚至看不清他的臉。
黑暗中,我鼓足勇氣輕聲對他說:“我也有聖誕禮物。”
他伸出手,抱緊了我,我沉溺於他的懷抱,付出一切在所不惜。他撫摸我的臉,終於尋找到我的唇,又是一個漫長無比的親吻。我怕極了也幸福極了,以至於渾身發抖。直到他在我耳邊問:“親愛的,你願意給我生個孩子嗎?”
我點頭。
“最好是兩個,一個男孩,一個女孩,我們牽著他們,在巴黎的街頭散步。你說好不好?”
我低語:“跟著你,在哪兒,做什麼,都好。”
“我會拼命讓你幸福的。睡吧,你困了。”他說。說完,他把我抱到了床上。給我們蓋上了被子,我以為他會有下一步的動作,但他只是抱著我,什麼也沒有做。
天應該亮了,他應該很快就睡著了。我聽著他的呼吸,轉過身,默默流下了眼淚。我不知道自己從哪天起會變成這樣一個沒臉沒皮的女孩,我這邊早已紅塵滾滾,別人卻還依舊雲淡風輕。這到底意味著什麼呢?
但不管別人如何,我知道自己已經無可改變地蛻變成那隻曾經名叫“吧啦”的飛蛾。只是我一定要幸福,哪怕幸福是場表演,我也會盡力演好每一場戲。時間是最好的佈景,而我將是他生命裡最炫的主演,誰也無可替代。
想到這裡,我抬手,偷偷把眼淚擦得乾乾淨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