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出餐廳,小題一路走,一路把頭髮分成兩邊,左一束、右一束,紮成兩根可愛的小辮辮。
品君的資料告訴她,今晚傅恆有「續攤約會」,可惜人家餐廳叫她明天才上工,不然她可以提早見習狐狸精的模樣。算了,總是有機會的。
扳扳手指,一、二、三……剩八天,八天有點趕,但她相信有志者事競成。
想到要回去烤箱屋,小題重重嘆氣,身上的油脂不多,要是把最後兩團稍微能看的部分烤成奶油,那她還有什么可以吸引傅恆注意?到時,恐怕連立委媳婦都沒得當,
把包包甩到背上,她低頭看地上。突然……
一條長長的人影跟在她身後,隨著路燈的間隔距離,那條影子-長-短、-進-退,「他」和她保持在五步的距離內。
搶劫嗎?
小題把包包抱回胸前,裡面的小錢包還有兩百塊,是她兩天半的生活費……要不要給他?不!她餓不起兩天。
輕輕地將手伸進包包裡,她摸索裡面的防衛武器。
品君曾經介縉她買防狼噴霧和電擊棒,可那兩樣東西太貴,她只捨得到超市買一把水果刀,最便宜、十五塊的那種,要是路邊碰上有人叫賣半價爛水果,她還可以買一點,切切削削,把爛的部分挖掉,剩下的晚餐吃,這叫作一兼二顧,摸蛤仔兼洗褲。
抽出小刀,小題向右拐進巷子裡,貼著牆站著,好膽就跟過來!
五,四、三、二、一!果然,一個不怕死的爛男人走進巷子,深吸氣,忍住顫慄,她從暗處跳出來,手上的刀子,順勢落在對方的頸側。
「說!你有什么企圖,為什么跟蹤我?」
正當小題得意自己偷襲成功同時,男人不曉得用哪一家獨門武功,居然輕輕鬆鬆對換立場和角色,他成了勝利者,而她變為受制者。
「二個女孩子最好少走夜路。」男人說。
咦,這個聲音……她認得,是她「未來的」丈夫。可是今天晚上,他不是與佳人有約?
話說回來,就算是未來丈夫,她也不輕易相饒。抬起右腳,她準備往後狠狠踢向他男人的「脆弱」——
砰!她預估他會痛得蜷縮在地,可沒想到,預估不準確,她往後伸的小腿被人一手抓在半空中。
「喂!對待淑女,你不會溫柔一點哦!」
傅恆放掉她,正面迎上。
「你認出我?」傅恆挑眉問。
「認不認出來,有什么差別?」她蹲下身,揉揉自己的腳踝。
「認出我,還那么兇暴?」雙手橫胸,靠在牆上,他好整以暇地望她。
果然是又辣又嗆的小辣椒!笑容再次偷渡,這回博恆注意到自己的不對勁,忙斂起笑,恢復一貫的刻板面孔。
「誰叫你跟蹤我?」站起身,她挺直腰身,和他對立。
哇塞,有錢人的營養肯定比平常人好,這點她在大哥、二哥、三哥和……名牌轎車前,獲得證明。
相信嗎?他居然整整高出自己一個頭!恐怖,難怪她總覺得呼吸不到新鮮空氣,原來高山飄下來的氧氣,全讓這些高個子吸光了。
「你為什么到臺北?」
傅恆認定臺北對她這種單純的「鄉下女孩」是危險的,處處誘惑、處處陷阱,多少人腳步沒踩穩,再回頭已是百年身。
「我……不是告訴過你嗎?我離家出走,既然離家出走,當然要走遠遠的羅,就像淳淳從臺北跑到屏東,我不過是逆向操作。」
「你一個人住?」
「對啊!我的能力不錯,你看,昨天下火車就找到房子,今天找到工作,我認為獨立對我而言,容易!」
「不要把事情看得太簡單。」
「在臺北生活是不難啊,起碼失業率就此南部低,你看我不過是端端盤子,就有人找我去拍廣告片,說不定我一炮而紅,光耀門楣。」
「很多女孩子存著你這種心態,結果被騙失身。」
「會嗎?」小題從口袋裡面掏出張先生的名片。「他是你的朋友,總不會是壞蛋。」
「他不是我的朋友,是客戶。」他反對她的說法。
「至少是……有錢的客戶吧。他那么有錢,幹嘛拐我們這種身無分文的小女生。」攤手聳肩,她是沒錢,錢全存在定存裡面。
「他就是靠拐你們這種笨女生才致富。」
「你的意思是,他會拐我們拿錢繳交報名費,上一大堆亂七八糟的美容美儀課,卻不替我們找廣告公司拍片子?」
想到自己的錢差點落入別人家口袋,她痛得皺起眉。有本事不會去騙總統和富商,竟跑來拐她們這種初出社會,一分一毛慢慢累積起來的辛苦錢。天壽哦!
「比那個更嚴重。」她咬牙切齒的猙獰面目,可愛得讓人想咬一口,傅恆的嚴肅表情在不知不覺中柔軟。
「更嚴重?他會逼我們簽下本票,然後以複利算利息,讓我們一輩子都還不清?!」小題狂喊。
不行了,不行了,這種人簡直比賓拉登、比海珊更可惡,她一定要到警察局舉發他!
「那個算什么?」
傅恆貪看她瞬間快速轉換表情的模樣。張先生說對了,她的確適合當演員,要大紅大紫不難。
「你的意思是……他會綁架我們,逼我爸爸、媽媽、哥哥、姊姊交出全部的家產做交換?」
「不是,他會誘拐你們一脫成名。」
「你的意思是……他們會哄我們拍三級片,說舒淇要是沒拍三級片,就不會紅上國際舞臺?然後還會叫我們去吃飯,與那些大老闆應酬,以爭取上鏡頭的機會?」
「對!」傅恆點點頭,慶幸她不像自己想象中那么笨。
他一回答對,小題立刻拍拍胸口,擦去一身冷汗。
「原來是這樣,這種事情很平常嘛!許多明星都是靠這條路紅的,哪有什么騙不騙?」
她揮揮手,嫌他大驚小怪,只要跟錢無關,其它的都是小意思。
「你不介意?」
「介意?介意什么?介意我的身材嚇死觀眾?放心,我這種身材拍三級片會賠大錢的。何況每個成功明星的路不一定都是這條,說不定張先生看上的是我的臉蛋,也許他覺得我適合主持兒童節目,他手邊剛好有性質類似的案子。
而且吃飯也不是什么壞事,每個人每天都要吃飯,給人請一請,是賺不是賠……張先生既然是你的客戶……」
她越往下說,傅恆的表情越是凝重。她果然是個不知道天高地厚的笨女生。
「他不是我的客戶!」傅恆攔下她的話。
「可是你剛說……」
「剛剛足剛剛,現在他不是我的客戶了。」
「哦,隨便啦,反正我搞不懂你們這些有錢人。剛剛被你一嚇,我肚子裡的東西全消化光光,不行,我要去補充體力,不然我會餓死在臺北這個大都會。」壓壓肚子,她向前定兩步。
請我吃飯、請我吃飯、請我吃飯……小題拚命對他施展咒語,不過,沒上過霍格華滋魔法學校,法術效果不彰。
疾走二十幾步,小題發覺他還跟在自己身後。
怪了,又不請人吃飯,又跟蹤她,做什么啊?
小題決定不管他,追他是明天的計畫,現在她必須快點把自己餵飽,她這種血壓低的人,餓不得也不能睡不飽,她是天生要來好命的。
傅恆不理解自己的行為,他只是依著感覺行事,他就是擔心她發生危險,就是覺得自己有責任護衛,也覺得自己該一直跟在她後面,直到送她平安回到家裡。
走人便利商店,傅恆沒跟進來,出門時,小題手上拿著一袋蘋果麵包和茶葉蛋。站在商店門口,她打開包裝就急急吃了起來。
「這是你的……消夜?」傅恆搖頭,這女孩子不懂得善待自己。
「消夜?你有沒有看錯?這個叫麵包,是由麵粉做出來的高澱粉食物,是主食,這個叫茶葉蛋,可以提供人類細胞所需的蛋白質,稱為副菜,有主食、有副菜,當然是晚餐,笨!」
一口麵包、一口蛋,她吃得津津有味。
「你晚餐吃這個?」難怪她全身上下剩一把骨頭。
「是的,誰像你那么浪費,一份餐吃不到兩口,你知不知道,世界上有多少人沒飯吃……」
她的話尚未說完,手上的東西就被一把搶走,扔進垃圾桶。
「你做什么?」
「帶你去吃晚餐。」他拉著她往前走,不理會她頻頻往後看垃圾桶的舉動。
「你要請我吃晚餐?」
「對。」
「你也不早講,書我浪費二十二塊!」
「二一十二塊我給你。」
小題咬唇偷笑,不管怎樣,她還是賴到他一頓飯,只不過可惜了她的麵包和蛋蛋。
「你請我吃飯已經很好了,不用再給我二十二塊,可是,下一回你能不能不要那么粗魯,把我的東西丟掉?那些可以留起來當作明天早餐,你曉……」
「閉嘴!」他受不了她的吝嗇。
對淑女喊閉嘴?真沒禮貌!
不過,看在自己正步步朝向光明「錢」途的康莊大道上,少一點禮貌?她會盡量學習別在意!
東西很好吃,至少比便利商店的主食和副菜好吃。
小題、傅恆面對面,坐在日本料理餐廳的包廂裡面用餐。
她的追夫計畫比想象中更順利。那種感覺像玩大富翁,投了六點,已經覺得自己超幸運,沒想到跳過六格後,發現上面寫著——無條件向前五步,然後又抽到機會,從銀行賺得三千元,鹹魚大翻身成了當地首富。
所以她心情愉快,人生充滿光明美麗,想象中的愛情在陽光下閃爍七彩光芒。
傅恆安靜地看著她吃飯的樣子,不是狼吞虎嚥型,但一口接一口,嘴巴沒空閒過。她的家敦一定良好,她確確實實做到吃飯不說話的禮儀。
看她吃東西,傅恆的肚子也跟著餓了起來,他招來服務員,點一客和小題一樣的定食。
「我還要一個炸蝦,可以嗎?」小題總算開口,開口的原因是她桌上的東西已全數被殲滅。
「可以。」
這是他第一次請女人吃飯,一份餐點不夠吃,大部分的女生會在品嚐過第一道菜時,就說自己飽了。
「我還要冰沙,你要不要?」小題問。
他點點頭,她的奸胃口讓他更餓了。十幾年來,他從沒真正「吃飽」過,一方面是工作壓力太大,一方面是和他吃飯的人都吃不多。趁著桌面淨空的時間,小題開始說話:
「我覺得這家餐廳的東西不錯吃,和小書的手藝有得拚。」
「小書?上回我見到的那位小姐?」
「不是,她是幼幼,我三哥的女朋友,而小書是我大哥的女人。」
「女人?」
「對啊!你身邊沒女人嗎?就是那種陪你吃飯、聊天、做運動,你卻沒有意思娶她的那種角色。」奸怪,說這些話的時候,喉頭居然酸酸的……小題看看桌上的醬油瓶,拿起來聞聞……沒錯,她沾的是醬油不是醋啊。
「薛淳淳要你來打採軍情?」傅恆看他一眼。
「你太以小人之心度我們的君子腹了,淳淳根本對你一點意思都沒有。打探軍情?省省吧!說啦,我又不會洩露出去,你身邊有多少個女人?」她的確在打探軍情,但不是為淳淳,而是為她自己。
「知道這個做什么?」
「學習啊,狐狸精不是隨隨便便就能當的,要經過長期的學習,才能成為人見人愛的狐狸精。」
聽見小題這么回答,傅恆不該擔的心,頓時裝滿更沉重的負擔,他彷佛看見她一步一步走進社會大染缸,一步一步成為他周遭認識的女人。
「想當狐狸精,你可以回屏東向那位小書學習。」
他的口氣有幾分不善。
「小書?她才不是狐狸精,她是笨女人。有人說,喜歡一個人快樂有多少,痛苦就有多少,可她的愛情沒有快樂,只有痛苦,我不懂這樣她為什么還要保有愛情。」想到小書,她忍不住嘆氣。
「你大哥不喜歡她?」
「我想是不喜歡吧。我們不談她,談到她我就生氣,簡直是我們女人之恥。」搖搖頭,她不要想小書,不讓自己心情低落,大哥的事她沒能力插手。
明明是關心,卻表現出一副深仇大恨的模樣,傅恆想,他有一點點認識這顆言不由衷的小辣椒了。
這時,兩人的餐點上桌,小題繼續剛才的態度,攻擊桌上菜餚,專心一意;有了她的陪伴,傅恆也很快將東西掃進自己的肚子裡。
「吃飽」……原來是件令人滿足的事情。
餐後,他們各自捧著一杯果汁,沉浸於自己的滿足裡。
「你的表情好象很久沒吃飽過?」小題問。
他放下杯子,驚訝於她的觀察能力。「你怎么猜的?」
「我猜對了?」
「是的,我很少吃飽,我忙慣了。」
「不對不對,我阿嬤說吃飯皇帝大,再忙,吃飯的時間都要空下來,讓心靈奸好享受食物帶給我們的幸福,否則對不起食物本身。」
「你阿嬤的話很有哲理。」
「我阿嬤是個很好的人,可惜我媽一定不認同這句話。」
「她們之間有代溝?」
「觀念不同吧,我阿嬤常說——人生最重要的東西足安全感。」
「我贊成她的說法。」傅恆點頭。
「她說,錢是最能帶給人們安全感的東西,所以我們要學會存錢,只要身邊有錢,再困難的事情都不會為難到你。」
是嗎?他也曾經這樣想過,於是他拚命賺錢,可是在他擁有很多很多錢之後,還是沒能力認識安全感,他的安全感在父親死亡、在他被接回傅家時,遺失……
「像我二姨啊,年輕時嫁給我們莊裡最有錢的男人,沒想到姨丈染上賭癮,沒幾年就把家產敗光,還染上肝病,沒多久被人發現死在竹林裡,留下我二姨、表妹、表弟和一屁股債。阿嬤常說,在他們家很富有時,二姨不會算計,才會落得這個下場。」
「後來呢?」傅恆問。
「後來什么?」
「你二姨。」
「哦,她帶著表弟、表妹搬回孃家跟阿嬤住,爸爸出面替她把債務還清。所以你看,解決問題的永遠是錢,不是人。」
「你把錢看得太重要,大部分時候事情不像你想的這么簡單。」
「你的口氣和我媽媽很像,她氣阿嬤又樞又吝嗇,可是我覺得沒什么不好,要不是她節儉,怎么能在早年喪夫的情況下,養大兩個女兒?要不是她養大我媽,我媽就不會嫁給我爸,更不會生下我,所以是她的勤儉才有今天的我,所以節儉是人生最重要的工作。」
說起阿嬤,小題滿臉崇敬,她是她至尊無上的精神領袖。
「她有多節儉?」他喜歡小題說起親人時的神采飛揚。
「奶奶在床下放一個甕,盛水灑把綠豆,隔三天就有豆芽菜可以吃;我們養雞、養豬、養鵝、養鴨,有空的時候,我還會去水田裡釣青蛙煮『四腳湯』,有次我不小心釣到蛇,很重、很肥的一條,嚇得我一路哭回家。
我一邊走,一邊把竹竿拿得遠遠的,蛇在我前面晃啊晃,它沒死哦,身體還在纏纏繞繞,我好怕它會纏上我,人還沒回到家裡,哭聲就傳進前院,我阿嬤一看到我,不是跑來安慰,而是四處翻布袋來裝蛇,開始計畫要清燉,還是大火快炒。」
傅恆聽她的故事聽得津津有味。她和她阿嬤之間的溫馨,是他和祖父之間從未有過的。
「怎么沒想到把竹竿丟掉?」他問。
「不行啊,我還要拿竹竿釣魚、釣蝦,丟了就沒得釣了。」
「當時你心裡一定不好受。」
「才不咧,我阿嬤逢人就誇我!知不知道小學時候,我放學回家,放下書包第一件事是什么?」
「寫字、煮飯?」
「不對,我趁天色沒暗,趕緊到池塘邊釣魚,池塘裡面的吳郭魚又肥又大,我常常豐收,提著一桶魚,沿街販售。」
「別人不會自己去釣,幹嘛買你的?除非池塘是你們家的私產。」
「這你就不曉得了,我有獨門秘方,吃過我的魚餌,它們對別人家的餌就興趣缺缺。」
「說說看。」
「我把太小不能煮的吳郭魚剁碎,混一點點曬乾的小蝦米,再和一和麵粉,那味道香得不得了。」
「聽起來有點殘忍。」
「哼!我用心良苦耶,我在推翻一個千古定理。」
「什么定理?」
「虎毒不食子,我就不相信釣了那么一大堆,會釣不到吳郭魚的親生父母親。」
小題話說完,傅恆搖頭大笑,真是個古靈精怪的小女生!
「喂!」小題喚他。
「怎么樣?」傅恆應答。
「你笑起來很帥,你應該多笑的,這樣淳淳就不怕你了。」
小題的話足魔術,能變出他的笑容,也能沒收他的笑容。他一本正經問她:「吃飽沒?」
「思,吃飽了。」
「我送你回去。」開心夜晚到此截止。
爬上第二層樓,小題開始唱歌:「雪花隨風飄,花鹿在奔跑,聖誕老公公,駕著美麗雪撬……」
在頂樓房門前站定時,她回身問傅恆:「你有沒有心靜自然涼?」
「我不熱。」他回答。
「雖然不熱,我還是想建議你脫下西裝外套,拔掉領帶。」
「做什么?想學狐狸精非禮我?」
「不是,我怕你暈倒。」小題翻翻眼睛,好心沒好報,他的小人心不是她這個君子腹所能想象。
「裡面很亂嗎?放心,我的心臟還算強壯。」
「隨你,不聽老人言,吃虧在眼前。」小題聳聳肩,拿出鑰匙,深吸一口門外的冷空氣,打開門。
鐵皮屋因白天太陽的曝曬,一踩進門,蒸騰的熱氣迎面襲來,教人差點窒息。
小題迅速打開小窗戶,雖然夜晚的風對她的小閣樓幫助不大。
走進浴室,她擰來一條溼毛巾,再走出簡陋的浴室時,傅恆已經脫下外套、領帶,用一種壓抑忍耐的態度看她。
小題走到他身前,把溼毛巾覆在他的額頭上面,自己額頭也蓋了一條。
「這樣子有沒有好一點?早叫你脫外套的。」
「這裡沒有冷氣嗎?」
「冷氣?哦,之前有一支電風扇,可是被我同學吹壞了。剛我要把剩下的果汁包回來,你就不肯,害我-得肚子快脹斃了。」
聳聳肩,她相信繼續住下去,自己的耐熱程度會好到出奇。
「這裡起碼有四十度,你不曉得過熱也會死人?」他的口氣不好。
小題偷眼看他,他的憤怒有沒有一部分是為她心疼?
會嗎?會不會再多待一會兒,他的心疼會促使他將自己帶回家裡,從此登門人戶,由她主控交往權?
「還好吧,明天天二兄,我就出去找新工作,不會在這裡待太久,何況往好的方面想,這裡的冬天一定暖和得讓人不必蓋棉被。」
她儘量說得不痛不癢,自在優閒地欣賞他的眼色——她假設,他的眼神叫作捨不得。
「這裡連一天都不能睡人。」
「你太誇張了,我已經住兩天了,昨天還比今天要熱得多,而且,我有低血壓,一睡著就會睡到不省人事,沒問題的啦。來,毛巾給我。」
酷熱加低血壓,再來個不省人事,她不相信他還能繼續無動於衷。
小題走進浴室,沒多久她出來,兩人額頭上又是一陣沁心涼爽。
「你如果真的受不了,我們到外面去坐,外面比裡面涼。」
話才說完,她的手腕便讓一隻大掌抓住。
哈哈!他要帶她回家了!他要帶她……回……
哦哦,訊息錯誤!兩秒後,他們僅只是靠在外頭半人高的低牆上。
月明星稀,萬里無雲,夜風陣陣吹來,一掃剛才的悶熱,兩人同時嘆了口氣。
不過在房裡一會兒工夫,他的頭髮竟然就已溼透。汗水沿著他的發線往下流,他的襯衫打開兩顆釦子,性感的胸膛在夜色中展露,這樣的他不再給人冷靜淡然的感覺,而是帶著一種野性的美感。
這個男人,要是沒有錢,女人也會趨之若騖吧……
「好多了,是不是?」小題問。
「嗯。」
「昨天晚上,我本想在外面睡覺,可是躺不到兩個小時,我就投降,把床搬回屋裡了。」她繼續用「天真無邪」的態度,描述住在這裡的可憐經驗。
「為什么?」
「蚊子羅!房東又不提供蚊香,害我被咬慘,再加上我同學恐嚇我,要是有個變態魔上來,我救命喊得再大聲,都不會有人聽見,所以只好乖乖搬回房間住羅。」
變態魔出籠,小題不信他不開口相邀。
可惜他並沒有。
「你應該回家。」
「回屏東嗎?才不要。」小題搖頭暗自嘆息,看來今晚拐不出他另一份同情心,請吃飯大概是他同情的極限。算了,放棄。
「你和家裡吵架?」
她不想在「離家」這個話題上繞來繞去,繞掉他們之間所剩不多的時間。
「不談這個好不好?我們來談談淳淳,你為什么想娶淳淳?」小題要是有本事勸他回心轉意,她會頒獎給自己。
「她是個最適合的對象。」
適合?不帶感情的字眼,解釋他對婚姻的需求。
「為什么?她很會做菜、教養子女?還是她有什么我不曉得的特異功能?」
小題想告訴傅恆,自己的合適度也不錯,他可以考慮考慮她,但又怕吃緊弄破碗,於是便把後面的話給吞回肚子了。
「她很單純,結婚後,她過她的生活、我過我的,我們不會互相干擾。」
「哦……我懂了,你是一個差勁的男人。」
「差勁?怎么說?」
「你需要一個婚姻,又害怕被婚姻約束,你看上淳淳,是因為她夠笨,笨到不會想約束丈夫,笨到乖乖被約束也不懂得抗議。」
「你說得很……切合。」
的確,這是他娶淳淳最重要的原因,他迫切需要一個婚禮、一個嬰兒,好在期限內拿走爺爺所有的財產。說實話,他不缺那些錢,他要的只不過是想好奸觀賞「親人們」的豐富表情。
「你有沒有想過,淳淳不是芭比娃娃,她有自己的感受和想法,你沒有權利操控她的人生。」
「只要她替我生下一個小孩,我可以放她自由。」傅恆說得天經地義。
「這種說法更自私!說透了,你根本不想要婚姻,對不對?」小題咄咄逼人。
「有沒有婚姻對我而言並不重要。」傅恆實話實說。
「既然不重要,為什么非急著結婚不可?」
「因為有人覺得很重要。」他的嘴角噙上一絲冷笑。
「我不相信你是那種為了別人需要而將就的人。」
「我的確不是,但我會為了讓別人難看而將就。」
「你說什么?我聽不懂。」小題仰頭,滿是懷疑。
面對她充滿疑問的眼睛,傅恆退縮。「今天晚上說太多話,我應該回家了。」
「哦,好吧!」小題很想打破砂鍋問到底,但她沒忘記,他們還「不熟」。
「我去幫你拿外套。」
小題轉身走進屋裡,傅恆跟在身後,進門前,那股讓人窒息的悶熱再次迎面襲來。
小題的話突地竄上他腦海——變態、蚊子、低血壓,每個紛亂揚起,他就一陣膽顫心驚。
突然他抓起她的手,衝口說:「不要住在這裡。」
「不住?怎么可以不住?昨天我才繳了三幹塊錢給房東,這樣一來我不是虧大了?」
「三千塊錢我補給你,這裡不是人住的地方。」
說著,他打開她的衣櫃,把裡面少得可憐的家當,一樣樣掃進袋子裡面。
「我再也找不到另外一個比三千塊更便宜的地方。」
「我提供你一個不用錢的頂極豪宅。」
「哪裡有這么奸康的地方?不會是預售屋吧!」
「我家,」
東西收奸了,這個十八層地獄,他連一秒鐘都待不下去。
「你家?」她靈活的頭腦暫時轉不過來。
他說他家……事情真的這么順利嗎?在她放棄博取同情之後,他居然提出邀約?
等等,剛不也是這樣,她放棄他請吃飯的念頭後,他就帶她去餐廳;她放棄博取同情後,他就邀她到他家裡住……
為什么他不爽爽朗朗、大大方方,表現出樂於助人的態度,非要撐到最後一秒鐘才肯開口幫忙?
這個男人,是個又ㄍ一ㄅ又……好的男人。悄悄地,小題在心裡替他打了一百分。
他拉她下樓,不讓她鎖門、不讓她關窗戶,他暫時剝奪她的行動自由權。
「等等,我要先去向房東要回三幹塊。」她拿到他的同情之餘,沒忘記要回她的「投資」。
「不要了,我說過會補給你三千塊。」博恆一口拒絕。
可是……可是加上他給的三幹塊,她可以留住六千塊啊……
眼巴巴看自己從房東家前,過門而不入,她可愛的新臺幣,從此兩地相隔,只留思念。
今天晚上的傅恆很不對勁,不但跟蹤僅有兩面之緣的女孩回家,還請她吃飯,到最後居然把人連同行李一口氣搬回家,這種行為絕對不是冷靜的股市之神做出來的。
既然不是他做的,那么提著行李飛快往前走的男人是誰?別問我,我也不認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