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進公寓的時候,流夏還不忘和管理員索菲亞打了個招呼。可索菲亞的態度卻和平時有點不同,只是神情古怪的應了一聲,似乎想告訴她什麼卻欲言又止。因為全部心思都在託託那裡,流夏也沒有多留意,打完招呼就直接進了電梯。
隨著一聲清脆的提示音響起,電梯在她熟悉的那一層停了下來。
出了電梯,流夏深深吸了口氣,快步走到了託託家門口。正當她準備拿出鑰匙開門的時候,卻意外的發現了房門只是虛掩著的,並沒有被鎖上。
難道是託託喝醉就忘記鎖門了?真是太糊塗了,還好這裡是高級住宅區,治安狀況不怎麼差,所以也不用太擔心……她邊想著邊慢慢推開了房門。
只是——在那一幕情景猝不及防地映入眼簾時,留下的大腦頓時一片,什麼也無法思考了。
在客廳的沙發裡,背對著她的託託和艾瑪擁抱在一起。他們摟得這麼緊,這麼親密,就好像任何事任何人也無法將他們拆開。
流夏一動不動的站在門口,心底那個根本沒有癒合過的傷口又一次裂開,牽動著她的每一根神經,痛得直髮抖。
“這個孩子是無辜的……”託託忽然口齒不清的發出了聲音,“你明白嗎?這個孩子是無辜的……”
艾瑪溫柔的拍著他的背:“我明白,我怎麼會不明白?這個孩子對你來說是非常重要的,不是嗎?”
“是,這個孩子……對我很重要……我不能不管他”他摟緊了她的肩膀,像是在尋求某種安慰,微微顫抖的聲音似乎壓抑了某種無法言說的痛苦。
“那我們把他一起撫養長大好嗎?讓他可以像其他孩子一樣快快樂樂地成長。”艾瑪低聲說著。
“這個孩子,是我的責任……”託託的神志看起來被酒精麻痺的不輕,說起話來有點語無倫次,但要表達的意思只有一個——他要對那個孩子負責。
恍惚間,流夏只覺得自己的心好像有什麼東西無聲的碎裂,那是用耳朵聽不到的聲音,只是在胸口的某個角落重重回響著……只有……自己可以聽到。
她想要伸手把門關上,可兩隻手像是痙攣似的顫抖,原來他心裡一直都在痛苦的掙扎,原來他是這麼苦惱,這麼矛盾……
如果是這樣的話,那麼他之前對她所說的那些又是什麼呢?為什麼……不對她說出自己真實的感受呢?
明明是那麼在意,為什麼還要給他希望呢?就像是讓沙漠上瀕臨死亡的旅人見到了海市蜃樓……儘管能緩解一時的痛苦,但是,看透幻想的那一瞬間卻只會讓死亡提前到來。
胃部突然痙攣似的疼痛起來,她不得不靠牆壁撐住了自己的身子,乾澀的眼底驟然湧起了一層薄薄的水霧。她只能拼命的壓制自己的悲傷,彷彿一旦不受控制就會開始脆弱的崩潰。
她以為自己給他帶去的只有快樂和幸福,卻沒有想到同樣也能讓他這麼痛苦。
如果他是在意那個孩子的,那麼她又算是什麼呢?阻礙別人一家團聚的第三者嗎?
既然這些都是她帶來的,那麼,就由她做一個決定,結束這一切好了。
他們才是一家人……不是嗎?她只是多餘的人……只是多餘的人……
這樣的話,託託也能繼續實現他的夢想了。
雨,似乎下的越來越急了。
流夏魂不守舍地在雨中往前走著,似乎根本感覺不到雨水打溼了她的全身,從託託的公寓出來之後,她就不知道自己要往哪裡去。也不知道走了多久,她的身體已經冰冷到麻木,早就失去了辨別感受的能力,雙腿就這樣漫無目的的朝前移動……直到有人攔住了她的去路。
她低垂著頭,盲目的視線落在了對方的鞋子上。那是一雙在佛羅倫薩菲拉格慕工廠高級定製的皮鞋,這種以古老拉線縫邊技藝手工縫製的皮鞋,通常要經過二百六十多道工序才能完成。
此時流夏自然沒有什麼興趣瞭解什麼鞋子,但還是略帶困惑的抬起頭來,想看看到底是什麼人攔住了她。失神的目光緩緩往上移,掠過了那熨燙平整風格保守的長褲……純黑色的襯衫……微敞的衣領裡露出的一截鎖骨……弧度優美的下巴……
“阿……方索先生?”當目光定格在那人的臉上時,她明顯愣在了那裡。
阿方索一言不發的看著她,將手裡的長柄傘移到了她的頭頂上方,為她擋住了越來越急促的雨點。
“你……怎麼會在這裡?”她的聲音聽起來有幾分苦澀。
“從你出來以後,我就一直在你後面。”他淡淡答道。
她大吃一驚,心裡頓時感到有點說不出的難堪。這麼說來,剛才的一切都被他看到了?這種連自己都討厭的頹廢樣子,她真的不想讓任見人看到。
她懂了動嘴唇想要解釋些什麼,卻什麼也說不出來。那種被深深壓抑著的悲傷無法得到釋放,只能迫使她再次低下了頭,彷彿這樣就能逃避一切。
阿方索靜靜的凝視著她,眼底閃著幽幽的暗光。忽然,他沒有猶豫的伸出了右手,強勢又不失輕柔的抬起了她冰冷的臉,讓她那迷惘的目光可以只是自己的雙眸,無法再四處逃避。
“如果不想說話,那就哭出來好了。”他那低沉優雅的聲音裡彷彿帶著一種無法抗拒的蠱惑力,幾乎就在同時,他看見一滴晶瑩的東西從她的眼眶裡滑了出來,順著面頰掉在了他的手上,猶如水晶珠子般摔得粉碎。
接著,又是一滴。
每一滴都是那麼灼熱,彷彿都帶著來自心臟深處的溫度。
他的心彷彿也隨之一顫,憐惜之意悄然湧上心頭。
“流夏……”他輕輕嘆了一口氣,終於再也無法控制的將她擁入了自己的懷裡。
也許人在最脆弱的時候,真的需要一個可以依靠的肩膀。流夏的身體在稍稍僵了一下之後就放棄了抵抗,索性靠在了他的肩上釋放著無言的悲傷,痛苦的封印一旦被解開,就無可避免的想要全部宣洩出來。
雨,似乎漸漸變小了。
淡淡的路燈光柱為這裡營造出了一種奇妙的舞臺效果,紛紛揚揚的雨絲猶如銀針般不停飛舞,折射著朦朦朧朧的流光。淺金色的光線籠罩著他們,將兩人的身影拉得很長很長,幾乎相交重疊成了一個影子。那把長柄雨傘也不知何時被扔到了一旁,成為了舞臺上可有可無的道具。
而在他們的前方,未知的黑暗仍然吞噬著一切……
淅淅瀝瀝的小雨幾乎下了一夜。
第二天黎明來臨時,整座城市還是被籠罩在細雨濛濛之中。流夏一醒來就覺得頭疼的厲害,渾身軟綿綿的一點力氣也沒有。回想起昨天發生的一切,她的腦中還是有些恍惚。要不是看到床邊扔著的那把長柄雨傘,她還有種只是做了場夢的錯覺。
“流夏,怎麼還沒起來?該吃早餐了。”門外忽然傳來了卡米拉的聲音,她輕輕敲了兩下順手推開了門。
“我這就起來……”流夏剛直起身子,立即感到一陣天旋地轉。
“流夏你的臉色怎麼那麼差?昨天你是不是很晚才回來?我醒來的時候好像聽到你開門的聲音。”卡米拉說著走上前來,伸手摸了摸她的額頭,“有點燙,不會是發燒了吧?”
流夏愣了愣,難道是昨晚淋雨的關係?這時,靜香已經將溫度計那了進來,對著她的耳朵摁了一下,只見液晶面上顯示的體溫是38.2℃。
“還好,不是很厲害……”流夏訕訕一笑。
“但怎麼說也是發燒了,也不知道你昨晚在做社麼。今天你就不要去上課了,我們會替你向教授請假。”靜香將溫度計收了起來,又用關切的眼神看著她,像是在無聲的詢問著什麼。
在彼此視線相交的一剎那,流夏很快移開了目光。她知道靜香是在關心自己,可是現在她真得很累,累的什麼也不想說。
“對,今天你就待在家裡好好休息。要是厲害的話我們在陪你去看醫生。”卡米拉也笑吟吟的接了一句。
流夏有氣無力地笑了笑:“那好吧,就麻煩你們幫我請假了。”或許,這樣糟糕的感覺,這樣難過的心情,還是留在家裡更合適一些吧。
卡米拉和靜香離開之後,流夏又昏昏沉沉地繼續睡了過去。在半夢半醒之間,他彷彿又回到了波西塔諾的森林裡……那是隻屬於他和她的神秘花園……
就這樣不知道睡了多久,她忽然被一陣急促的聲音給吵醒了。
“流夏,流夏,你醒醒!”
她迷迷糊糊地睜開了雙眼,只見卡米拉一臉焦慮的看著她,手裡似乎還拿著一張當天的報紙。
“發生了……什麼事?”她揉了揉又脹又痛的太陽穴,完全不明白卡米拉為什麼會表現得這麼激動。
“什麼事?流夏,你看看今天的新聞!”卡米拉將那張報紙遞到了她的面前,“這到底是怎麼回事?”
流夏定睛一看,大腦頓時在一瞬間停止了轉動,也立即明白了為什麼卡米拉會這麼激動。
報紙的娛樂版上赫然登著昨晚她和阿方索相擁的照片!
而在照片旁,更是用上了充滿噱頭的大字標題——託託女友玩劈腿,搭上洛倫佐家族貴公子!
她一把奪過了報紙,快速瀏覽了一遍,心裡不得不佩服意大利狗仔隊的想象力。這篇報道不但相近的猜臆了她和阿方索的曖昧關係,甚至連她什麼時候開始做家教也給翻了出來。
“流夏,本來我也不想多管閒事,可是你和這個洛倫佐伯爵到底……為什麼你會被拍下這樣的照片?”卡米拉看了看身邊靜默不語的靜香,又轉向了流夏問道。
事到如今,流夏也不想繼續瞞下去了,乾脆原原本本將所有的事情都說了出來,包括昨晚見到的,聽到的一切。
“原來是這樣……流夏,我差點錯怪你了。”卡米拉聽完之後直搖頭,像是想給予安慰的握住了她的手,“我都不知道原來發生了這麼多的事……”
“流夏,你真的想這麼算了嗎?”靜香微微蹙起了眉,“有時候眼見也未必是事實,我總覺得還是當面問個明白比較好。”
“難道……這還不夠明白嗎?”流夏的心裡又是一陣刺痛,“如果他想堅定地和我走下去,我無論如何都不會放棄他。就算使用自私的愛,卑鄙的愛,我也想要留住他……可現在,動搖的人是他……”
“靜香你說得對。你應該再和他談個明白。”卡米拉站起身來,拿出自己的手機迅速撥了一個電話,“喂?託託……什麼?你不是託託?那託託的手機怎麼在你這裡?”
在聽到對方說了幾句話後,卡米拉的臉上露出了詫異之色:“什麼?怎麼會這樣?哦……那好那好……再見!”
結束了簡短的對話,卡米拉迫不急待的將聽到的一切告訴了她們:“接電話的是託託的隊長保羅,他說託託今天一早就請假離開了羅馬,走的時候很匆忙,連手機都忘在了他那裡。”
“離開羅馬?”流夏的心裡湧起了一陣不安的情緒。儘管已經做出了決定,但還是不可避免擔心他的一舉一動。託託怎麼離開羅馬了?是和艾瑪一起嗎?他似乎從來都不是一個匆忙作決定的人。
一定是——有什麼事發生了。
此時,在奇韋塔維基亞的一棟海邊別墅內,米蘭特少爺正用毛巾擦著頭髮從浴室裡走了出來。他那溼漉漉的茶色髮絲凌亂的貼在皮膚上,撩動著一種似有若無的性感。還未擦盡的水珠就像是碎裂的玻璃,零零碎碎淌了他一身,又順著他優美的身體線條爭先恐後的滑落……
少爺今天的心情看上去相當不錯,嘴角邊一直保持著優美的弧度。
“少爺,皮埃爾已經將那幅花神送到議長夫人那裡了,如果沒有什麼意外的話,應該很快就會有迴音了。”正在看報的佐拉放下了手中的報紙,一語道出了少爺心情如此之好的原因。
“她如果肯收下,這件事已經成功了一大半了。”米蘭特在他身邊旁坐了下來,“只要投到這個工程,我就立即回那不勒斯。這次,我絕對不能讓姐姐小看了。”說著他也隨手翻了翻那疊報紙,在看到當天娛樂版的標題新聞時,他的目光頓時被吸引住了。
“我早說那個伯爵和流夏不是那麼簡單,看來這新聞也不是空穴來風。”他指了指那張十分曖昧的照片。
“人氣球星和貴族公子,不知道哪邊更有勝算?”佐拉推了推鏡架,“沒想到這個姑娘還挺有行情,看來那些喜歡看八卦的人又能看場好戲了。”
“少爺!佐拉先生!”就在這個時候,那位負責送畫的皮埃爾匆匆走進了客廳,一臉愁容的出現在他們面前。
“發生什麼事了?”看到他的面色,米蘭特已經感到有些不妙。
“少爺,議長夫人今天把那幅畫還給我們了。而且她還非常生氣,說我們是那贗品來戲弄她。”
“贗品?怎麼可能?”米蘭特的神色一變,“佐拉,你馬上打電話給吉諾,讓他馬上過來!”
佐拉應了一聲,立刻撥打了吉諾的手機,但對方的手機已經停機。他心裡一驚,接著又打到了吉諾的單位,這才被人告知吉諾已經放了長假,沒人知道他什麼時候會回來。
米蘭特是個聰明人,短短幾秒內就立刻想通了整件事,忍不住自嘲的笑了起來:“原來我們都被那個伯爵耍了一回。”
“這位洛倫佐伯爵實在是個心思縝密的人,居然能猜到我們會請吉諾作現場鑑定。”佐拉的臉上到露出了一抹欣賞的神色,“正因為是我們主動請了吉諾,所以已經在心理上先入為主,對於他沒有任何懷疑。完全沒想到伯爵已經先我們一步聯繫了他。我們的縝密反而被伯爵所利用,並藉此巧妙的打了個心理戰術。”
“阿方索·洛倫佐……”米蘭特低低唸了一遍這個名字,冷冷的笑凝固在唇邊,“我會讓你付出低價的。”
“少爺,那麼接下來你打算怎麼做?是回那不勒斯還是繼續留在這裡?”
“現在離開的話,伯爵那裡就更沒有任何威脅了。我不會讓他贏得這麼輕鬆。”米蘭特的目光一閃,彷彿有什麼可怕的東西潛伏在在他的眼底,流轉出了令人心悸的光芒,“更何況,那個家庭教師還會幫我們發現一些有趣的事呢。”
“你是指……那個東西?”佐拉也會意的笑了起來。
窗外的雨不知何時已經停了。從厚厚密密的雲層間才露出了幾絲若隱若現的陽光,很快又被另一片飄過來的浮雲遮住了容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