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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24章

    第二十二章

    吹熄了蠟燭,外面的雪映得整個世界都亮亮的,我自床底一個箱子中拿出我早準備好的,包著一些銀兩和不惹眼的首飾的小包,然後扯一塊包皮,迅速的包起幾件冬天的厚衣服。前幾天,胤禛送的木梳仍舊躺在桌上,我想了想,終還是拿起,同桌上盒子中的很多首飾一起,塞進了包中。

    現在是離開最好的時機,胤禛走得匆忙,加上這些日子也不似先前的堤防,何況宮裡出了這等事,他一定要留下忙活很長一段日子,想來,已經無暇顧及我這裡了。

    手已經碰到了門,月華卻忽然哭了起來。

    我駐足回身,良久,終於長嘆一聲,走回去抱了抱她,哄她睡後才悄然離開。以後的日子會如何的顛沛流離,我不能預測,對於生在三百年後的我來說,適應今後的日子其實並不比其他人簡單,因為我沒有一技之長,不懂經營也不會謀生,月華我本不該帶走的,她既不是我親生的,更不該陪我去吃苦,一切,就到此為止好了。

    逃走比我想象的順利,外面披了白色的狐皮披風,讓我很容易與雪融為一體,加上風雪又實在大,巡夜守夜的人都躲到屋中,溫一壺小酒,自去取暖了,我花了不到一個時辰,竟然就跑出了竹子院。

    我知道,離開這裡一定要在天明之前。

    天亮之後,也許等不到天亮,就會有人發現我的失蹤,即便不去稟報胤禛,追蹤我的人也會馬上出動,幸好這雪一直下著,在讓我舉步為艱的同時,也遮擋了我留下的痕跡。

    這一夜,一切意外的順利,圓明園很大,這樣的夜晚卻疏虞防範,只是,我也有迷茫得不知所措的時候,這偌大的林苑,並不是我熟悉的十三阿哥府,我卻要到什麼地方找門,又如何混出去呢?

    “姐姐,你為什麼一定要走?”躲過了差不多一個時辰才走過的一隊侍衛,身後,忽然有人拍了我一下。

    說不害怕是騙人的,幸好我沒有尖叫的習慣。

    站在我身後的,是同樣穿著白狐裘的雲珠。

    “你?”我一時驚訝得不知該說什麼,只能任由她拉著我曲折的穿過一座又一座庭院。

    天色微微發白的時候,她終於站住,轉身看我,良久嘆息著說:“我叫人留意你的院子,就擔心你會離開,看來女人果然是瞭解女人的。”

    “你半夜拉著我走了這麼久的路,不是就要同我說這個吧?”我喘息微平,心中的驚和急都消退了,語氣也鎮定起來。

    “天快亮了,”雲珠忽然說,“我不繞彎子了,我叫人關注姐姐的舉動,今天又帶姐姐到這裡,實在是有事拜託姐姐。”她說著,猛然跪在了地上。

    “你這是要做什麼?”我待要退開,卻被她拉住,眨眼間,她已經對我拜了三拜。

    “姐姐,請你無論如何答應我。”我伸手扶她,她卻只含淚看著我,跪在雪地裡動也不動。

    “若是我能做到的,”我嘆氣,也罷,事已至此,“我照辦就是了。”

    “請姐姐帶她走,”雲珠說了聲,便微微轉頭,一個丫頭便忽然出現,懷裡抱著個外面裹細貂絨的襁褓,我認得,那是前幾天,我剛剛叫人做了給月華的。

    “姐姐,請你帶這個孩子走,給她留一條活路,今後,我們母女活著一日,都是你給我們的。”雲珠的淚如斷了線的珠子般,撲簌簌的落下,一邊自丫頭手中接過襁褓舉到我眼前。

    “我離開這裡,可能飯都沒的吃,你忍心讓這孩子和我去受苦?”我有些不解,這個分明是雲珠的親生女兒,好好的留在府裡難道不好?

    “這個孩子……她已經不該存在於這世上了,所以,還望姐姐成全,帶了她走,哪怕是吃糠咽菜,活著就是她的福氣了。”雲珠仍不起身,只是哀求的看我。

    終於還是忍不住接過了孩子,雲珠又重重的給我磕了兩個頭,才在丫頭的攙扶下起身,“再過半刻,前面的角門就會開,到時我叫人引開門口的人,姐姐你就可以離開了。”她說。

    “謝謝,”我點頭,如果沒有她,大約此刻我還在園子中亂轉吧。“……你再看看孩子,”我很想問她元壽如何,但話到嘴裡時,卻只是如此了。

    “元壽……他很好,我會好好照顧他,嚴加督導,姐姐放心,”雲珠卻心裡雪亮,“至於這孩子,我就不看了,如果有緣,冀望將來吧。”

    我無語,也許胤禛並沒有說錯,地位才是雲珠最想要的東西,就如同自由是我願意拋棄一切換取的一般。

    第二十三章

    雲珠的幫助下,我果然順利的離開了圓明園,不過我並沒有立刻逃出京城,我知道胤禛很快會聽到我走的消息,也一定會派人找我。如今我帶著一個吃奶的孩子,論腳程又如何能比得過他府中的人,如此,一動就不如一靜了。

    我用自己帶出的錢,在京城繁華熱鬧處租到一間小小的屋,所謂大隱隱於朝,中隱隱於市,小隱隱於野,雖然此隱不同於彼隱,不過倒有值得借鑑的地方。

    每天買些牛奶或是熬濃稠的米湯喂月華,我身份特殊,胤禛並不敢十分明地裡找我,就這樣,一年飛快的過去了。

    康熙五十一年,京城外表看起來平靜如常,其實,我想,內裡一定是動盪而不安的。這一年九月底,康熙自塞外回來,做的第一件事情就是二廢太子。

    在正式的詔書沒有詔告全國之前,民間已經將此事暗地裡流傳開了,一直到了十一月二十八日,詔書公佈,我忍不住去瞧,卻是康熙細數胤礽過錯,說他:“自釋放之日,乖戾之心即行顯露。數年以來,狂易之疾仍然未除,是非莫辨.大失人心。朕年已六旬,知後日有幾,況天下乃太祖、太宗、世祖所創之業,傳至朕躬,非朕所創立,恃先聖垂貽景福,守成五十餘載,朝乾夕惕,耗盡心血,尚不能詳盡,如此狂易成疾,不得眾心之入,豈可付託乎?故將胤礽仍行廢黜禁錮,為此特諭。”

    詔書很長,我只匆匆的看了這樣的一段,這些已經足夠了,二廢太子之後,胤禛距離自己的夢想又近了一步,胤祥卻在二廢太子後不久被圈進。這一年中究竟發生了什麼事情,我想,我可能永遠也不知道,其實知道或不知道又能怎樣?就如同過去十年,我曾經在他們身邊生活,卻終究還是離開,這可能是我們每個人的宿命吧,緣聚緣散,強求無用。

    這是我作為尋常百姓在這個時代生活的第一個年頭,雖然帶的銀兩不少,不過我也明白坐吃山空的道理。帶著月華,我們住的房子還沒有從前我住過的一間屋子大,卻是麻雀雖小,五臟俱全的。

    每天清早起床,我要在巷子深處一口井中提水,回家生火做飯,然後幫人洗衣服賺些家用,我一個孤身女子,帶著一個孩子,鄰里開始未免看我目光有些異樣,我本不想解釋什麼,不過總被人用探詢的眼光觀望還是很不舒服,書上說,這個時候,最好說自己是丈夫早亡的寡婦,帶著孩子獨自謀生,日子辛苦艱難,我嘗試著照樣說來,居然沒有人懷疑,反而遭到了無比的同情,甚至不少鄰居主動介紹洗衣服的活給我。

    不知道是不是我太笨的緣故,自己生活了一年多,仍舊沒有找到發家致富的門路,做生意,雖然我不是沒有本錢,卻明白自己沒有這個頭腦,為了我不至於賠光自己的銀兩,我決定免了;種塊田地,我一來沒有力氣,二來,對靠天吃飯的事情也不感興趣,於是,也免了,想到長安居大不易的說法,我決定,帶著月華,離開京城,沒有想好具體要去什麼地方,走到何處就是何處好了。

    臨行之前,我去了趟十三阿哥府,其實不能說是去了,不過是遠遠的觀望了一陣罷了。胤祥出事之後,據說他的新福晉請旨去養蜂夾道陪伴他了,這裡沒有了主人,終日大門深鎖,我去的時候,大門上的紅漆都有了剝落的地方,顯得蕭瑟而清冷,這一年多,我以為自己早已心止如水,只是沒想到,站到此處時,淚卻仍舊自眼中湧出。

    我以為,這裡會是我永遠的家;

    我以為,胤祥會永遠在這裡等我回家;

    我以為,我和胤祥會在這裡白頭攜老,看著弘昌長大成人、娶妻生子;

    我以為……

    一切彷彿都只發生在昨天,但是當我如今回首時,才發現,這中間,竟然已隔了紅塵萬丈。

    轉身離去時,臉上淚痕已幹,腦海中回想的,卻是很多年前,月老祠抽到的籤文,籤分正反兩面,分別刻了兩首詩,我以為自己忘了,卻在這轉身間想起。

    無情不似多情苦,一寸還成千萬縷。綠鬢能供多少恨,未肯無情比斷絃。

    天涯腸望斷,空谷豈幽然。霜華夜更重,此心付誰憐。

    第二十四章

    後來的幾年,我帶著月華走過很多地方。

    出關回過東北,三百年後我的故鄉,我努力在這裡找尋家的記憶;後來又去江南,那裡山溫水軟,似乎風也含著深情一般,只是,住了兩年多,仍舊想要流浪。

    時間如同流水一般,在我的旅途中溜走,身邊的小月華,卻在一天天的成長,從牙牙學語到蹣跚學步到如今在我身邊跑來跳去,一聲聲的叫我孃親,對弘昌和元壽的思念,被她不知不覺的沖淡了。雖然午夜,我仍會被夢中元壽的哭聲驚醒,雖然醉裡夢裡,我仍記著要給弘昌講的故事,但是,真的,更多的時候,我會覺得,月華本來就是我的孩子,她才是我的骨肉。

    去南疆,是月華的主意,她六歲的時候,我已經講了我喜歡的七劍下天山的故事給她,於是這小小的女孩,開始對遼闊高遠的天空、一望無際的草原有了興趣。我忘記了自己在她這樣的年齡會想些什麼了,也許正想著自己縱馬江湖,萬里馳騁的豪邁吧,又或者是幻想著有一天,自己獨自站裡於朝陽下,然後,有一個年輕而英俊的俠客自遠方而來……

    “孃親,我們去南疆好不好?”月華見我沉浸在自己的思緒中,時笑時皺眉,也不知我是不是答應她了,不免有些著急。

    “好!”被她的小手搖晃,我回過神來,微笑對她:“我們就去南疆。”

    一路上走得有些信馬游韁,我自胤禛處帶出的東西還可以支撐我們的生活,月華幾個月開始就同我過這樣顛沛流離的日子,山珍海味統統沒有吃過,所以她很好養,一個饅頭、一壺清水,就可以支撐我們快樂的走上半天的路。

    日子一直是這樣過的,起初我以為自己會心碎而死,結果,心確實仍舊會痛,為了我愛的人也為愛我的人,但是,人卻活了下來,而且活得很好,以前病怏怏的身子,居然也不藥而癒了。後來我以為自己會因為不會營生而餓死,結果,有粥吃粥、有飯吃飯的日子,居然又有了幾分逍遙灑脫。

    大約,我是沒有心的人吧,亦或是人原本就是現實的,沒了誰,都一樣會活下去。

    我不知道是不是待薄了月華,她本來可以錦衣玉食,現在卻要陪著我啃饅頭度日,不過,我想,我現在愛她的心,是同弘昌、元壽一樣的,甚至可能勝過他們也不一定,生親不如養親是有依據的。

    出大同繼續向西北走了十來天,我們遇到了南遷的一個小小的牧民部落,草原上生活的人淳樸而至誠,聽說我們還要繼續向西北,他們攔下了我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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