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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怨女温柔

    九八:情感有情

    這個風雨夜,她轉出林蔭,轉過長亭,就看見那一角星室下乳色的高樓,樓頂燈火通明、火花爍耀,彷彿在雲湧霧翻的夜晴空留下了一方空白。迎向蒼穹、俯瞰碧波,這一角樓宇頗有獨霸天下遍地風流的氣派。她知道現在裏邊住着誰。她會報仇。她正等着。她等候到了這樓宇裏的主人崛起、背叛、全盛,然後也等待着這氣字非凡的樓宇的逐漸衰微、失敗、乃至全面毀滅。她等着看到這些,她不錯暗中出手造成這些。

    然後她又踱到那株老梅樹旁。

    梅花幽香,似淺還深。

    梅紅怒放。

    她深深的吸了一口沁人的梅香,然後擷了一枝梅花,斜斜插在霜後微濕的泥地上。

    她難道以梅枝為碑,以梅花為祭,以梅香為祀!

    在這方興未艾的夜裏,她紀念的是誰?

    只在她的漂亮的手勢插下了梅枝之後,那地裏忽然傳來軋軋的聲響,然後她所立的地面忽然徐徐裂開

    就像一把徐徐展開的扇子,上面畫着的是山是水、有何題字,都將會在扇盡張後一一看見。

    她的容貌,遇雪尤清,經霜更豔。

    當年她在江上撫琴

    而今她的心早已斷了弦。

    她是雷純。

    當今六分半堂的總堂主:雷純。

    你能聽到琴韻,是因為琴有弦。

    一個人有感情,是因為他有情。

    雷純呢?

    怎麼她寂寞裏所流露的鬱色,竟令人覺得那不是情,而是沒有了情。

    無情。

    無情到底是為了情到濃時情轉薄,還是情到深處無怨尤呢?

    你説呢?

    誰知道。

    若道無情卻有情,要知道天若有情天亦老,要説無情還真莫如去間無情。

    這無情當然是四大名捕中的無情。

    可是就連無情,也不是真的完全無情的,他只不過是感情太脆弱,怕自己情感上太易受傷、受傷太重,所以以無情為盾為堤,作為防患。有誰能夠絕對無情呢。

    在金風細雨樓白樓頂層:留白軒上,赤裸的白愁飛以雄性且雄壯的身軀咄咄逼人地雄視張炭與火孩兒。

    張炭沉聲怒叱:放了温柔!

    白愁飛冷曬:要女人,自己來搶!

    張炭忽然一沉身,宛若龍之騰也、必伏乃躍。

    白愁飛眼如冷箭,緊盯張炭。

    但伏的是神偷得法,躍的卻是火孩兒!

    蔡水擇飛竄向榻上的温柔,別看他負傷重,動作快逾飛狐。

    白愁飛眼盯的是張炭。

    但他隨手一指,嗤的一聲,指風破空急射蔡水擇。

    他一動,張炭也就動了。

    他一矮身、躍起、急彈,以觀音掌勢,雙掌一合,拍住了白愁飛所發出的指勁。

    張炭合住了白愁飛的指勁,猛的一熱,大叫一聲,張口猛噴出了一口氣,同一時間,他臉上本來正開得甚為旺盛的痘瘡,忽然之間,盡皆冒出了膿血來。

    但他也同時在白愁飛衣褲摸了一把。

    白愁飛冷哼一聲,膝不曲、肩下沉,一閃身已攔在榻前。

    這樣一來,蔡水擇的身形等於向他撞了過來。

    白愁飛有恃無恐地等着。

    蔡水擇飛掠的姿勢也十分獨特。

    他幾乎是貼地飛掠的。

    他直掠到靠近白愁飛雙脛三尺之遙,才兀然往上豎掠,立足出刀,大喝一聲,一刀斬向白愁飛。

    白愁飛微哼一聲,左手五指,如蘭花一般地拂了出去。

    他平素出手多隻一指,而今五指齊出,也算罕見。

    霍的一聲,連五指拂在刀上,那把刀立即消失了。

    這刀本來就是蟲聚成的,而今盡皆給擊得消散於無形。

    同一時間,張炭又已攻到,白愁飛右手拇指卟的射出一縷劍風,在張炭掌勁發出之前,迎面射去!

    張炭這次坐馬橫身,以右掌硬擋一指。

    格的微響,張炭右手中指指骨遭指勁擊斷,但他左掌五指撮合如啄,向白愁飛急攻一招。

    白愁飛手揮目送、宛如樂者把玩弦絲,見招拆招,佔盡上風,但這一下,覺對手那一啄,竟是自己驚神指指功。

    他剛才發出了一指小雪,而今竟以五倍之力回襲。

    他不由得大吃一驚:

    這小子是幾時學得自己驚神指的!?

    白愁飛應變奇急,右手其他四指立即以大雪指訣,疾彈出去,對住了張炭來襲的五縷啄風,並在剎間已彈起發兩倍小雪的神功,把他強震出丈外!

    張炭猶如着了一記爆炸。

    然後他立時鋭意反攻:

    這兩人,都很煩纏,宜立即殺了!

    但這同時,他忽然發現,身上有七八處忽然一麻!

    蟲!

    原來他身上至少有七八處,已為蟲所噬!

    他剛才神向刀蟲的那一指時,刀上那些紅色的蟲全給他一指震散,但並沒有完全死透,有的竟從有色成了無色,悄沒聲息地落到他沒穿衣服的身上!

    他太輕敵,以為已五指一式,破去了火孩兒的刀蟲,又因張炭施反應神功,反攻指勁,吸住了他的注意力,致給刀蟲上身,奇險萬分!

    他心中一凜,踩步急退。

    蔡水擇趁此急攻,惜他手上已沒了趁手兵器。

    這時,忽聽一聲輕叱:

    我來幫你!

    只見前途無亮吳諒已殺了進來,猛步跨前,以他的黑刀直戳白愁飛背門!

    蔡水擇趁機喘得一口氣,反手自懷裏掏出了一個楊桃型的兵器來。

    但他還沒發動,已聽張炭大吼:小心

    小心?

    小心什麼?

    他一時還沒弄清楚,卻知道張炭已發了狂般疾衝了過來,右掌除中指之外,如戟直插向吳諒。

    蔡水擇這才把眼光落在吳諒身上。

    可是已遲。

    吳諒的黑刀已奪地插入了他的左脅,黑色刀尖並自右脅穿了出來!九九:黑刀

    血本來是什麼顏色的。

    紅色的。

    而今他流出來的血,竟是黑色的。

    那是因為刀太毒,使他的血馬上轉了色?還是下手的人太卑鄙,以致遭他暗算的人不願流出紅色的血。

    庭園寂寂。

    這兒本來就是六分半堂的第一重地,雷純閨房踏梅尋雪閣的庭院。

    這裏有老梅三百二十四株,寒意沁人,雪微消融,然而地上的雪卻迅速裂開。

    一陣軋軋連聲,地面裂開了五盡約寬的隙縫。蒼穹裏沒有月,星光很燦爛,彷彿上天正舉行天神的夜宴。

    機關發動,地面洞開,裏面似乎坐着一個人。

    這人跌坐在那兒,如老僧人定,不知已坐了多少年、多少月、多少日、多少時辰,甚至不知他是否已然坐化。

    誰?

    這個住在地底裏、六分半堂內、雷純閨閣下的人!

    你好。雷純對這地底裏的人很客氣。

    你好。地穴裏俏人對雷純也很客氣。

    今晚一切都還好吧?

    還好,只是夜空的星太繁亮了些。

    地面的人今晚更熱鬧。

    哦?

    時候到了,他們已打起來了。

    是誰跟誰?

    白愁飛在留白軒抓了温柔,張炭和蔡水擇為營救她而殺上了白樓,宋展展和洛五霞等人在風雨樓外展開了包圍,不久定會打起來的。

    可是王小石仍未出現,不一走會打得起來。

    王小石一定會出現的。

    那地洞裏的人略一沉吟,終於還是問:何以見得?

    温柔失貞,張炭遇險,火孩兒遭厄,你説王小石會躲着不見人否?他眼白愁飛遲早有這一仗,避不了的。

    你説的對。

    所以,你的時候到了。雷純婉然一笑:一切你都瞭然於胸,期盼已久、你只是沒説出來、裝不懂而已。

    地底裏的人默然。

    今天晚上,是你多日以來枕戈待旦的。你苟延殘喘,就等,這是你夢寐以求的日子。現在時機到了,一如我跟你約定了的,我助你去報大仇,完成夙願。

    半響,那人才有氣無力但十分尖鋭的問:你為什麼要幫我?

    雷純的眸子深速如夢,淺淺一笑,也十分嫵媚:

    你的崛起取代了六分半堂,五年來,你的勢力把我們堂裏的人打得抬不起頭來做人,你又並未履行婚約娶我,還殺了我的父親

    你説,我為什麼要幫你?

    然後她又嫣然一笑,萬分驚豔:

    也許,就為了我不幫你、現在還有誰來幫你、誰還幫得了你這一點吧!

    她那麼漂亮,語音嫋嫋動人,人又單純極了,但隨口説出去的話,卻直如一記閃電、一道驚雷。

    來人哪,起轎,我帶你去見一個人,他也一定非常意外,説不定還會十分驚喜。她説,笑起來眼眸如夢,梨渦猶如夢正深深。

    蔡水擇沒料吳諒會倒過來給他致命的一擊。

    吳諒一刀得手,黑刀猶在蔡水擇體內,但仍不及抽回,張炭的右手四指已戳向他背門上。

    張炭的攻襲來得好快!

    且奇!

    吳諒本要反時倒撞了出去,但張炭這四指剛吸收了白愁飛大雪四指的功力,吳諒如何抵擋得住?

    張炭第一指已卸去了他的時勁。

    第二指已洞穿了他的肘部關節。

    第三指竟把他整隻手臂彈飛出去跟臂部扯裂斷掉然後才飛出去!

    第四指則捺在吳諒背門上。

    吳諒慘嚎,吐血,倒地,歿。

    吃驚的是白愁飛:

    這倒使他見識了張炭的反反神功奇效。

    更吃驚的是張炭:

    原來白愁飛的驚神指真有驚天地而位鬼神之力!

    但他傷心更大於驚心:

    因為蔡水擇已遭了暗算!

    這使他十分自責,十分追悔:

    因為他竟不及告訴和提醒蔡水擇:他在四樓窗户望下之際,另一件發現的奇事便是

    吳諒在風雨樓的子弟中,不是在苦戰,也不是在突圍,而是在跟梁何、歐陽意意交頭接耳的在密議!

    所以他對吳諒早有提防,因此吳諒的黑刀一出手,他就馬上出手。

    但還是遲了。

    他不及救蔡水擇。

    他只能殺了吳諒,但挽不口蔡水擇的厄運。

    他就是因見吳諒行動怪異,以為蔡水擇也是內奸,所以才沒有及時把吳諒有變的事告訴火孩兒,而致蔡水擇不提防裏遭了暗算!

    而厄運仍未過去。

    白愁飛已一個箭步,掠了過來。

    張炭十分清楚,自己憑反反神功,還能勉強抵擋兩三招,但久戰必敗。

    何況他已失去了蔡水擇的支持。

    而白愁飛隨時都有風雨樓弟子的支援。

    依目前的情況:他們是輸定了,也是死定了:

    那麼温柔該怎麼辦?

    誰來救她!?

    出乎意外的是:

    蔡水擇兀然拔出了黑刀。

    黑血疾噴。

    血雨灑落在温柔的嗣體上。

    白愁飛一晃身,一指捺向蔡水擇。

    他用的是左手尾指。

    張炭再沒有猶豫的機會,右拳一迎,以拳擊白愁飛。

    白愁飛忽爾彈出了右手尾指。

    這一指彈得獨特怪異,張炭別無選擇,急遞左拳,硬接這指。

    這一來,反反神功已不能成功將兩道指勁化解,更不能轉為己用,反而一齊左右夾攻體內,張炭大吼一聲,鼻孔、耳孔、瞳孔、一起滲出血來。

    這一招,硬接下來,他已吃了大虧。

    這一下,張炭只覺金撞鐘鳴、火星亂進、血氣翻騰、痛苦不堪,一時無法應戰,身子不住在原地旋轉,而他雙手用力掩着雙耳,尖聲狂嘯,才能抵消心頭煩惡、血氣翻湧。

    白愁飛一閃身,已至蔡水擇身前。

    蔡水擇卻一刀斫了下去。

    他而的居然不是白愁飛。

    而是温柔!

    已經昏迷了的、幾乎受到失身凌辱、像一朵花般嬌嫩的温柔!

    (他竟忍心殺她!)一百:黑道

    如果他那一刀是斬向白愁飛,得手的可能幾乎是完全沒有。

    但他現在斫向的是温柔。

    這就極有希望致功。

    因為白愁飛意料不到。

    不但是白愁飛沒料到,連張炭也大感意外,所以他大叫:

    蔡黑麪,你瘋了!?

    白愁飛一指戳向蔡水擇。

    天中部位!

    刀,是黑色的。

    胴體,是白哲的。

    刀,架在温柔的腰身。

    她全身皮膚細緻自傲,只腰下那一叢嬌媚神秘的黑,與刀鋒自映成趣。

    刀只要再輕輕用力,就會把温柔鍘成兩截。

    指,就捺在蔡水擇額上。

    但還沒有發力。

    情況非常明顯:

    蔡永擇的眼神告訴了他一件事

    只要他一發指勁,他也會一刀把無辜的温柔切成兩段。

    温柔許是仍在昏迷中,但在黑色刀鋒下白得令人眩目的腰膚掠起了一陣寒怵。

    蔡水擇身上仍淌着血。

    他的手仍顫抖着。

    刀鋒上依然淌着他自己的血。

    血厲紅。

    女體雪白。

    血滴在温柔白皙的柔膚上,分外矚目,十分分明。

    白愁飛的手指仍捺在他的額上。

    你的指頭一發力,我就斫下去。蔡水擇喘了七八口氣,才能説全了這句話,但就算他每説一個字都頓上一頓、停上一停,但每個字仍十分清晰。

    你不會斫下去的。

    為什麼?

    因為你沒有理由殺她你要殺的是我。

    你可以試試。

    白愁飛靜了下來。

    很文靜的那種靜,像一隻斂翅的白鶴,他對敵而又尚未出於時候的樣子很漂亮。

    許是靜若處子就是指他那種人。

    他左看、右看、仔細端詳:這個他差一點就佔有了的玉潔冰清的身體,一時並未表態。

    無論我怎麼想白愁飛好暇以整事實上,時間的確完全有利於他那一邊 的試探道,你似乎都沒有理由殺死温柔。

    你沒看出來嗎?我已經是個快死的人了。

    對,你已是個快死的人了,還多害個無辜的性命作甚?

    但我的命是你害的。

    可惜你殺不了我。

    可是你喜歡她,而且顯然的你還沒有得到她。

    所以你只要殺了她,至少可以打擊我,讓我永遠得不到?

    猜對了。

    嘖嘖嘖,這就是象鼻塔漢子們的俠義行徑嗎?

    不錯,我是象鼻塔裏的子弟,但你也別忘了,我加入象鼻塔前,是個什麼人?

    你姓蔡,我沒忘記。

    我們黑麪蔡家,習慣翻臉不認人。再説,咱們兵器大王蔡黑麪不能算是正規的武林中人,要算,也只能算是黑道上的人,黑道上的作為,講究黑口黑臉黑手黑心肝,不須要講究一大堆無聊的原則和規矩。只要我殺了她,能打擊你,那我就一定會做,她又不是我的老婆。只要她死在這裏,你和老字號、洛陽温家及象鼻塔的樑子就這輩子都解不下了。

    白愁飛瞳孔開始收縮,蹙眉微有痛苦之狀,瞄了正自後側掩上來的張炭一眼,道: 但今日的事,有他目睹作證。

    對了,蔡水擇道,所以我只要殺了她,你就得留他的性命。

    説着把刀鋒一鍘。

    慢着!有話好説!白愁飛這次可有點情急了,你想怎樣!

    我不想怎樣,蔡水擇説,我只要你滾出去。

    白愁飛又皺了皺眉然後笑了:我出去,你以為你們就能逃得了嗎?

    逃不了。蔡水擇道:可是隻要你們一旦硬闖進來我們就先宰了温柔。我們沒了命,你也沒了到口的美食。

    你知道嗎,白愁飛負手冷曬道,你的威脅十分荒謬。用你們自己人的命作為脅持,真是狗屁不通。

    你知道嗎?蔡水擇血污的臉卻展現出自得雪亮的牙齒,不管通與不通,你只要再猶豫,我就一刀斫下去。

    説着,眼看他的刀就要往下剁落。

    慢着!

    白愁飛終於喊出了那一句,跺跺足,收了指便走,臨走恨恨也狠狠地拋下了一句話:

    就讓你們據持留白軒,看能守到機時!

    卻在走時,撤了的手指遙向温柔身上一拂,這下卻在蔡、張意料之外,不過温柔只 嗯了一聲,並沒有什麼異狀,這時白愁飛已領萬里望疾步行出。一零一:白道

    白愁飛悻然退走留白軒,外面已候了一大羣子弟。

    萬里望卻在白愁飛越身而過時,卸下拔毯,披在他的身上,並急急説了一句:樓主,我看他多隻虛張聲勢,我們配合驟起一擊,大可格殺這隻剩小半條命的裂臉鬼!

    白愁飛卻冷然橫了他一眼:我豈是他們迫出來的?讓他們苦守留白軒,咱們才能放長線釣大魚!再説,以那黑麪鬼身上的傷,能撐到幾時?他一旦翹掉了,剩下一個飯桶,能有多大作為!

    萬里望馬上表示佩服與恍悟。

    他卻沒注意到白愁飛在説這幾句話的時候,一連皺了三次眉。

    或許,就算他注意到,也得假裝沒看見:一個領袖是不會喜歡讓人知道他的弱點的,儘管那是他的手下、心腹。

    白愁飛蹙眉的原因正是他退出留白軒的另一大隱衷:

    他雖精似鬼,但仍着了刀蟲的襲擊;他一時能把刀蟲的毒力強壓下去,但必須要一些時間和找一個地方運功把附在要穴上的刀蟲強迫出去。

    他現在沒功夫去理會那麼多。

    他急不容緩地要去解決兩件事:

    一,逼出體內刀蟲的毒力。

    二,與梁何所布伏好的主力,只等王小石一夥人入樓,他運用一切所能,殺個精光。

    要做好第二件事,現在他就必須要先做好第一件事。

    當然,他不無遺憾。

    始終未能對温柔一嘗夙願,真個銷魂。

    他在離開留白軒之際,卻做了一件事:

    彈了一指。

    這一指,是解開了温柔受制的穴道。

    他啃不下的東西,也決不讓人佔了便宜。

    何況,就算給解了穴道的温柔,也仍在留白軒裏,飛不走、逃不了的。(温柔,嗷,温柔。)

    想到這女子自而柔而嬌小的胴體,他在毯袍內的軀幹,忽然熾熱了起來。

    就在這兒,梁何火速報訊,傳來了兩道消息:

    1,一切已布好了:七絕神劍已到其六,還有當世六大高手中的神油爺爺 葉雲滅亦已趕到,就等王小石來!

    2,孫魚回來了。

    低頭。

    垂首一向是他的掩飾,也是他的本領。誰也不知道他在低着首的是盤算着什麼,還是掩飾着什麼。

    別人的低頭可能是因為氣餒或缺乏信心,他的低首決不是為了逃避,而是一種莫測高深的姿勢。

    他可以是任何人的好友,因為他了解別人。任何人都當他是知交、知音,甚至連大奸大詐的雷損,都當他是惟一至交,但卻沒有人是他的知心。

    重要的是:不是他沒有好友,而是他不要任何人是他的好友。

    因為他的心是不讓人知的。

    別人當他是相知,並不代表他也當別人是知交。

    他一生下來就低着頭,頸脊不能豎直,令人憐憫同情,可是他卻説過這樣子的話:

    我生下來不是求人諒解與同情的。

    一般成功的人活着是去做該做的事,但我活着要做的是最該做的事,甚至只做該而別人不敢也不能做的事。

    他就是狄飛驚。

    低首神龍飛驚!

    我帶了一個人來見你,雷純遣她三名劍婢和另一名不住拿濕中抹臉的俊臉凸腹的漢子,抬着一頂深黛色的轎了疾行人六分半堂的不驚堂裏來,然後跟狄飛驚説,這個人曾是我們最可怕的敵人,現在卻是我們最重要的朋友,這個人全武林、整個江湖、偌大京師裏的人都在找他,然而他卻在我的身後,你的眼前。

    然後她問。

    你猜是誰?

    狄飛驚垂着頭、縮着膀子、屈着腰脊,似乎分外能感受到那問題重若千鈞。

    那就應該是他了;狄飛驚低沉的語調、配合了他低首,彷彿在垂目審視掛在他胸前的一方白色透明的水玉。

    暗紅透紫的那一塊在三合樓、六合閣裏給白愁飛一指打碎了,但碎了那紫的還有這白的,毀了那一塊卻還是有這一塊。

    然後他説的三個字亦有重逾萬鈞之力。

    他説的是一個人的名字:

    蘇夢枕!

    蘇夢枕!

    雷純似呆了一呆、怔了一怔。

    她似乎也沒料到狄飛驚會料得到,而且一料就料到了。

    你是怎麼料到的?

    所以她問了這句話。

    沒料,狄飛驚乍聽這句話,卻明顯地嚇了一跳,好像鼻尖給一塊燒熱的炭火炙及一般。

    真的是他!?

    雷純點點頭。

    狄飛驚跺足,終於仰天嘆了一聲。

    他難得抬頭,在夜色裏,眼神依然明亮,眼色之麗,直奪美人之目,佔盡粉妝鉛華,猶亦不及之。

    白愁飛一出留自軒,火孩兒蔡水擇忽然搖搖欲墮。

    張炭連忙攙扶着他:看到這結義兄弟渾身是傷,不覺潸然淚下。

    你要撐下去啊兄弟!

    對不起,炭哥,請原諒我

    今兒你做得很好啊你救了我、救了温柔,還要我原諒你什麼!

    我不是故意要傷害温姑娘的可是,若不如此威脅他,只怕姓白的既不會放過你、也不會放過温柔。他看了我的刀蟲,任他絕世本領,也得要去回一口氣,迫出毒力,我這下相脅,讓他正好有下台階若然沒有把握,我還真不敢拿大家的性命開玩笑哪。

    我知道初時我是不明白,現在都知道了。

    你知道就好了。

    蔡水擇艱澀的一笑,一笑,血水就自嘴裏湧出來。

    我一直對你都有誤會。自從上次九聯盟要吞掉桃花社和刺花紋堂 的台字旗一役中,你臨陣退縮、遇戰脱逃,從此我對你就有戒心,懷疑你的勇氣和誠意就算在老林寺之役裏你表現勇悍,負傷救人,但我還是不能完全屏棄我對你的成見

    那不是成見。我確是臨陣脱逃,我的確是怕死,我的確是放棄了與朋友並肩作戰的機會。如果硬要説理由,那就是:那時我父母尚在,他們在黑麪門裏受到蔡紅豆和蔡黑狗等系人馬的排擠加害,我不得不留着有用之身來護着他們我們兵器蔡家,仗着朝廷裏有個姓蔡的大人物看來比誰都受禮遇,誰都怕了咱們但在江湖

    蔡水擇忽然痛得叫出聲來。

    你怎麼了!快別説這些了!是我不好,都是我誤會了你

    你沒有確是我懦怯、我不好、我自私我那時確是想:跟桃花社有什麼好?萬一個不好,就英年早逝,給九聯盟的人殺了。

    整了、滅掉了。我想,其他七道旋風裏的兄弟,都沒有顧礙,但我不同我還有父母、家室!我只是打造兵器的一名世家子弟,又不是十足的武林中人,我只要好好的活下去,於啥要抱着一齊死?所以我就沒有我愧對賴大姊,我愧對眾兄弟們我怕死,我貪生,我不敢犧牲我覺得我自己才是聰明人,我要有自己的事業、自己的成就我不要永久俯首於賴大姊門下

    我明白,我明白張炭看見蔡水擇一口氣説到這裏,已出氣多入氣少、神智仍清醒,神氣已在瞳孔散亂,只能垂淚地安慰他,誰不是這樣想過呢?人不為己,天誅地滅,我也這樣想過,只不過,每到要害關頭,我認為活着不如活得好重要。那關節上來時,我總會選擇了我良心裏要做的事;人生裏總是難免一死,做了違心背義的事,活着也不痛快,真是何苦?何必?這也許就是自道、黑道中人不一樣之故吧?剛才你説 黑麪蔡家是黑道中人,其實你的所作所為,白道上的漢子都遠望塵莫及呢

    也不是,我只是看開了。這些日子以來,我一味鑽營,老望出人頭地,不惜離義棄信,但我能賺得什麼?反而內心不安,活得一點也不愜意。真懷念當日跟桃花社的兄弟姊妹們,彈劍高歌,快意恩仇,不知多好!原來人生不是為求絕世功名、世間富貴,而是快活就好!我也放下了。父母大去之後,妻離子散,只我一人,孤身何懼!要生要死,自來自去。我更自在了!所以豁得出去,敢跟六合青龍戰,敢與元十三限鬥,敢在這兒唬走了白愁飛縱這一生算是短了一些、促了一點,也是不枉了。看來蔡水擇慘笑起來,流血甚慘,彷彿要流盡他體內的血才能止休,我不能跟你們再比誰的腳趾甲長了。

    你你別這樣説過去我我錯看你了。要比喝粥,誰也比不過你!

    你知道嗎?我是黑麪蔡家的人,練有一種天火神功和哼哈二氣,只要真氣護體,元氣淋漓,我還真一時三刻雖受重擊但死不了這就是何以我屢遭趙書四痛擊而能再戰,而也是剛才還能硬持一口氣威脅姓白的原由了可是,而今,我已傷成這個樣子了,活着已沒有意思了。這樣強挺下去,我只是多受折磨

    兄弟,你要撐着,小石頭快來救我們了。

    我已等不到那時候了蔡水擇強笑了一笑,裂了的一張臉裂了個襲開的笑容, 我不能再抵受下去了。請恕當老弟的我閒上一閒,早些放下去吧。我要散功了説實在的:我到底還是為逞這一時之勇,仗一時之義而死,在世種種紛華,人間種種盛事,我都無法一一體味領受了,夢幻空花,天火燭照,我今也不止有悔呢。兄弟,如有來生,來生再會了

    不!

    蔡水擇倦極了地笑了笑,又笑出了血。

    不!!你要挺下去

    蔡水擇充滿歉意地握了握、緊了緊本來捉住張炭的手。

    不!!!

    這是張炭第三次叫出不字,但他同時聽到了種聲音:

    一種炒豆子般的爆裂聲響。

    然後蔡水擇整個人抖動了起來。

    像一條離水的魚。

    他整個人顫哆着,這時際,爆豆的裂響越密集了。

    張炭狂吼道:不行,不行,你不可以放棄!你還是那麼自私,那麼自我,那麼自命英雄!你説去就去,這時候,教我一個人怎撐下去

    但蔡水擇的身軀已靜止了。

    已兀然靜止了。

    全然不動了。

    張炭呆住了。

    愣住。

    直至一聲唏唏簌簌地傳來,有人慵倦惺鬆地問:

    怎麼搞的?這兒發生了什麼事?天我的衣服呢!?

    然後是悠悠忽忽的一聲。

    尖叫。一零二:樓裏的主人

    大紅的轎子,猩紅的簾!

    竟紅得比怒吐的梅蕊還豔。

    (可是裏面真的是他嗎?)

    (他真的還沒死嗎?)

    (他真的是在裏邊嗎?)

    (他仍然病重嗎?)

    狄飛驚雖然還沒看到那已成了神話裏的傳奇人物,但看到這頂轎子和它的顏色,已引起他無限的想像,無邊的傳奇,無盡的遐思。

    他看到這頂轎子,除了發出一聲浩嘆,還驟生了一種嗜血好殺的衝動,恨不得一手粉碎掉這頂轎子才能甘心;又油然起了一種至高的崇敬,竟有跪下去膜拜的衝動。

    這轎裏的人,一生未嘗過健康的滋昧,他的軀體彷彿是用來受昔的,意志也是。越是受苦,他好像越堅強、越堅定。他在位的時候,準也不能擊敗他;他失意的時候,依然誰都不能取代他。

    雷純卻仍帶着詫然,且佩且疑地問:卻給你料着了,你是怎麼知道的呢!

    狄飛驚又變得匕目不驚的了:我猜的。

    雷純仍敬仍羨地抿嘴笑説:猜的也要有個譜兒在心裏呀。

    狄飛驚又垂下了頭,只淡淡他説:不錯,猜的憑據有二:一是推理,二是直覺。

    雷純饒有興味地問:直覺?你就憑感覺?

    狄飛驚又望着自己胸前掛的頗梨:我想,金風細雨樓樓主,名動八表、羣雄之首的蘇夢枕蘇公子,絕對不會死得這麼容易,死得這般無聲無息的。我一向認為:像蘇夢枕這種人,除非是他自己要死,否則誰也殺不了他。

    雷純意猶未盡:然而這道理你又怎麼推出來的呢?

    狄飛驚這回不望自己胸前的水晶,而改看自己的腳尖,只淡淡他説了一句:雷滿堂。

    雷純秀眉一蹙:雷滿堂?

    可不是嗎?狄飛驚悠遊地道,主風細雨樓原創人是蘇遮幕,他有四位生死之交,那是嵩陽大九手温晚、報地獄寺主持紅袖女尼,妙手班門中的班搬辦,還有封刀掛劍霹靂堂雷滿堂。他們四人,確跟蘇家都有過命的交情,就連蘇夢枕當政之後,也沒有放棄四家的情緣。蘇夢枕自己拜師小天山紅袖神尼門下, 紅袖刀便是神尼所賜。班搬辦替蘇氏父子興建天泉山風雨樓四樓一塔;而蘇公子的勢力一旦遇危有險,温晚即派了他的得意弟子、也是天衣居士的私生子天衣有縫 過來助之。雷滿堂雖礙於雷家外系雷總堂主與蘇夢枕敵對,無法們幫蘇系的風雨樓,但雷滿堂曾任江南霹靂堂的代掌門人,如果不是他暗中阻截,雷老總在京裏的實力久未能取下風雨樓,霹靂堂早就會派重將來援;雷家遲遲未有重大舉措,以致雷總孤掌難鳴,急於求勝,才會為雷媚這逆賊所暗算,大志不酬。這樣説來,雷滿堂的情義依然是在的

    雷純秀眉一挑:這些跟你判斷出蘇公子就藏在我處,又有什麼切身關係?

    關係重大。第一,別忘了,在京裏的派系,以關七最早建立了最大的勢力,其次才是我堂。我堂實力茁壯後,才有金風細雨樓的出現

    雷純應和道:所以是金風細雨樓後六分半堂而立。

    對了。風雨五樓既由妙子班門的班搬辦所建,而當時雷滿堂代表江南總堂坐鎮此處,難保沒有一條特殊通道,是從天泉山風雨樓直通我堂的。狄飛驚條分縷析地道:對不對?

    雪純輕嘆了一聲:對。

    第二,既然白愁飛處心積慮要背叛殺主,他定必已細心佈署,不讓蘇公子有任何活路。就算蘇公子逃得了一時、躲得了一陣,也定必會給他翻查出來的。可是,他顯然無所獲。一切活路,都給封死。若蘇公子仍留在樓內,決保不住。惟一的可能,就是絕不可能六分半堂跟金風紉雨樓毗鄰而峙,這本是一條死路、卻是蘇公子死裏求生的活路。

    雷純微喟道:死路後面本就是活路,絕崖之後必有苛景,越寒冷時的花就越豔。

    第三,也只有這條路,是白愁飛封鎖不了的,也是惟一一條蘇夢枕可以從容將之完全毀滅證據的路,何況白愁飛曾亂用炸藥!像蘇夢枕這種梟雄,此時此境,也惟有此路可走。何況這是白愁飛認為的地路。他只能把死路走出活路來。

    你説的一點兒也不錯。雷純這回在看她自己的手指,如果把死路走得好,本就可以走成活路。

    她的手指很尖。

    很秀氣。

    她的拇指上還戴了一隻碧眼綠麗的魔眼翡翠戒指!

    狄飛驚認得這枚空戒指,

    那是雷損死前戴在手上的戒指,雷純是新近才戴在手上的。

    第四,我加入六分半堂已二十年,就算通向六分半堂的暗道,我也一定知道的, 狄飛驚既然説了,就準備把話説盡了:那除非是就在小姐你住的踏梅尋雪閣閣內。

    對,雷純眼裏充滿了欽佩之色,地道的出口,確就在尋雪閣內梅林裏。

    想來也是。飛驚憶想道,雷總堂主在世的時候,那兒總派一眾一流高手守着,雷寶、雷屬、雷巧、雷合全布在那地方,你也還沒回到京裏。

    我本來也不知道,但爹在金風細雨樓蘇公子壽宴裏慘死前,曾在我耳邊説了兩件事。

    狄飛驚也記得參與斯役的人都對他説起這一幕:雷總告訴了你雨道的秘密?

    那時候,爹在通道出口布下了天羅地網,重狙擊手全部埋伏在那兒,只等蘇公子利用這條隧道偷襲六分半堂,他便可以一舉殲滅之。雷純抿嘴一笑,梨渦深深:可是蘇公子一直沒有利用這條甬道。

    狄飛驚點點頭,道:我想,蘇公子必須想到當年其上一代與雷滿堂交好,既然他知道隧道的秘密,雷總也極可能知曉;雷老總既然知道,就必會屯重兵以待。蘇公子是絕頂聰明的人,自然不會做自招其敗的事。

    雷純笑道:結果,那就成了他日後的求生之路。

    她美麗得十分風情他説:幸好,你是我這邊的人,而不是我的敵人。

    狄飛驚聽了心中一震。

    然後她又委婉地笑着,笑看自己的指尖,還有指上的魔眼翠戒:

    爹臨死前還不止跟我説這句話。

    哦?

    狄飛驚沒有正式地問。

    但他的語氣卻是問了。

    這種語氣可以讓人不回答他的問意:畢竟沒有問出來,就算不回答也不算什麼不給面子。

    狄飛驚做事,一向留有餘地。

    予人留有餘地,就是給自己留了餘地。

    他還告訴我,必要時召集江南霹靂堂雷家高手來援的方法。雷純眨着一雙幽夢似的眼,除此以外,還有一句話。

    狄飛驚這次完全沒有問。

    他從來不問不該問的問題。

    但雷純卻主動他説了。

    雖然他可以説是間接死在蘇夢枕手裏,但在他臨終前卻告訴我:既然我已死了,就是死了,你要為我建立的大業而活,而不是為我報仇而死,這樣我雖死猶活。真正的復仇不是用自己的力量來殺死敵人,而是用敵人的力量來壯大自己。

    狄飛驚聽罷,長嘆道:

    總堂主果然是非凡人物,見識非常人能及。

    雷純笑了。

    純純的笑了,但可能因她眼色依然不改其但之故,令人覺得她是帶點悲悽的:

    所以,我們今晚轎子裏的客人,才能活到現在。她指着那頂豔麗的轎子切聲他説,所以,風雨樓裏的主人,才可以活到現在!而且

    她的柔弱顯得在此時無比堅決:

    我們還等到了時機,讓蘇公子重新成為金風細雨樓裏的主子:

    樓子裏的惟一主人!

    然後她忽然改變了話題,向秋飛驚充滿歉意地問:

    這麼多和這麼重要的事我都沒在事前告訴你,她殷切的問,你不會感到生氣嗎?

    你做的都是對的。狄飛驚似不假思索地道,你才是總堂主,尤其是那麼重大的事,你才不必事先跟我説。

    雷純向狄飛驚倩然一笑,非常感激的樣子。

    這時候,那頂豔麗的轎子、轎子裏的人卻陡地發出一陣令人悚然的嗆咳,而且像一個病深疾重的彌留者,一口氣把剩餘的呼息深吸力吐出來,然後才説了一句話:

    你們的話不一定都對。

    狄飛驚微詫。

    雷純眨着疑問的眼色。

    她的眼連悲切、悽迷、猜疑的時候都是鬱色的。

    至少你們説錯了一件事。詭異的轎子裏詭異的人以詭異的聲調説,我是一個自招其敗的人至少,我重用了白愁飛,就是自招其敗的如山鐵證。一零三:温柔的相信還是

    醒來。

    温柔。

    白愁飛臨走前因生怕給這兩條漢子佔了便宜,所以他隨手解開了温柔的穴道。

    於是温柔温柔地轉醒。

    第一件事,她便是發現自己竟是赤條條地。

    她大驚。

    飛紅

    於臉。

    這是怎麼回事!?

    她羞呼,抓起牀單,掩住身子,之後看見張炭也在,忿叫:

    張炭訥訥地,轉過身去,又轉過來,想跟温柔解釋。

    正好温柔正設法儘快把褻衣穿上,一見張炭回頭,大喊:

    別別別回頭!你敢看我就挖了你的眼睛,餵給麻鷹吃了!你這死黑炭頭,幹什麼的,本姑娘不殺了你

    這時候,她覺得乳首似有點痛癢,彷彿曾給人輕嚼過,那乳蒂略有些刺痛,乳葷也紅了一大斑。

    但下身下身卻似沒啥異樣

    (到底這裏發生什麼事情?)

    (白愁飛呢?那死大白菜去了哪裏!?)

    所以她見張炭像見了鬼似的疾轉過了頭,她一面疾穿上衣服(好冷,凍得手都冰了 這時她竟還有餘暇這樣想)(真羞家!近日因為太冷了,今天還沒洗澡,給人這樣瞧了真是這時她居然還想到這些),一面厲聲問:

    這裏發生了什麼事!?

    話未問完,她已發現地上倒了五具屍體,其中兩個是她認得的,其中一人還是她的好友:

    蔡水擇(還有吳諒)!

    天哪!叫了起來,到底是怎麼一回事!?

    張炭正待分説,忽然聽見外面嘶喊爭吵聲遽然停了下來,完全地靜了焉,一時間只聽到馬隊興履調度進退齊整的微呵。

    張炭忙從窗欞往下望去,只見樓下火光獵獵,照得通明,金風細雨樓裏的人,人人嚴陣以待;這時大柵門忽徐徐往兩邊推開,一隊人馬,綴綴步入,井然有序,馬上為首一人,鵝絨黃色的衣袍,遠遠望去,仍見其膚色白好,氣態清朗,像只是來赴一場吃的玩的樂的盛宴,而且彷彿還無所謂地可以淨揀甜的美味的吃。

    張炭這回是第二次自白樓憑欄下望:以前他跟王小石為弟兄時。

    常在紅、青、白、黃四樓走動(玉塔則是蘇夢枕的重地,別説張炭了,就連王小石、白愁飛也少有徘徊該處),卻沒有現時這種感覺:

    他剛才居高臨下一望,乍見自己的戰友吳諒交頭接耳不已,在這四面楚歐的情形下,連少數兩名同僚,也變得如此人心叵測,使他產生了一種嚴重的悲情無助感覺:而今再看悠盪而入的王小石,只見他真誠義如赴宴、視死如視樂;凡他過處,敵人都讓出一條路來,讓他直驅白樓,張炭心中不住喝了一聲來:

    大丈夫,當如是也!

    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

    生死等閒事,抱劍對千軍!

    養氣不動真豪傑,居心無動轉光明。

    (對,就這光明磊落四字而已矣!)

    忽覺鬢邊一熱。

    原來是温柔自左後側靠近了他,隨他的視線下望,就看見坦然分眾而入的王小石和他的兄弟們。

    天!温柔輕呼,她看見王小石含笑遙向她招手:發生了什麼事?怎麼王小石也可以直入風雨樓

    剛披上衣服的温柔這樣詫呼,只覺一陣剛剛成熟就給掩罩着的處子體香,馥人慾醉。

    張炭不止鬢邊覺熱,眼裏看的是她雲鬢半亂、眼兒猶媚,心裏想的是她玉軟温香火熱胴體,一時連臉頰都懊熱了起來

    (該怎麼告訴她呢?)

    (該告訴她哪些事?)

    (告訴她他是為她而遭困留自軒麼?)

    (還是告訴她蔡水擇就是為了她而死、吳諒因她而背叛?)

    (難道要告訴她小石頭這些人是為救她而深陷重圍的!?)

    (抑或是告訴她白愁飛人面獸心要強暴她?)

    她會温柔地相信,還是?

    他不知道。

    他或許不知道自己該不該告訴她他愛她

    他甚至不知道。

    蔡水擇是不是也暗戀着温柔,所以才不惜生命來救她

    小石頭是不是也愛慕着温柔,因此才不顧一切以救她

    要不是為了愛,就為了義便不可以嗎?難道男人只跟男人有義氣,換了女子就不可以?

    自己呢?

    (卻是為啥這般豁出了性命:就為救這糊里糊塗的她!?)

    你説呢?

    人在戀愛中,是不是一下子變成了什麼都可以,或者成了什麼都不可以?是否本來可以的忽然變得不可以了,而可以的又全變成了不可以?

    戀,到底苦還是甜?

    愛,究竟可不可以值不值得

    去愛?

    你説呢?一零四:殺出大圍

    她依然單純如一次閃電,一道驚雷。

    那麼美,美得教人可以忍耐,可以等待,美得帶點稚氣,清純得彷彿連這美的本身也殘酷了起來。

    她看着那頂豔麗的轎子,清清而親親的輕輕笑了起來,説:

    白愁飛背棄了你,這才是真正的自招其敗。

    轎裏的人咳嗽。

    咳了好久,彷彿連心和肺都咳出來了,才喘着氣道:

    白愁飛小看了沒有雷損的風雨樓,這才是他的敗筆。

    雷純笑語晏晏地道:他也不該提前引發王小石的反撲.這叫一子錯,滿盤皆落索。

    轎中人咳道:他沉不住氣的原因是怕再待下去,王小石會因而坐大,他要趁此做掉了他的心腹大患。別忘了,白愁飛是在江猢上用了幾十個化名,失敗了十幾次,才一層一層地、一陣一陣地打上來的。

    他已不能再失敗,他已三十多歲了,再也失敗不起。

    他頓了頓,語音蒼涼:一個人年歲長了就敗不起了。我就是這樣子。

    雷純愉快地抿嘴笑道:可是你敗了依然能再起。

    轎里人澀聲道,那是因為你,

    雷純酒窩深深:因為你是蘇夢枕。

    她婉轉而堅定地道:只有蘇夢枕才是風雨樓真正的主人。

    轎裏的蘇夢枕沉鬱地道:那到底是你起?還是我起。

    雷純道:我只知道:我爹敗了,你也必敗勝利者是白愁飛。

    他等你解決了我爹爹,然後他設計迫走王小石,背叛了你,剩下的就可以慢慢收拾我、併吞六分半堂:可是他沒料到王小石會回來得那麼快,而且象鼻塔會崛起得那麼速。他等不及了,所以要立即剷除王小石派系的實力。

    不。蘇夢枕有力地更正:真正的勝利者是蔡京。以前,他籠絡京裏迷天七聖的勢力,一時叱吒,只惜關七神智迷惚,不足堪當大任。之後,他拉攏你爹爹,但他也很快發現,雷總堂主既有江南霹靂堂的背後支持,而且也不全讓他牽着鼻子走。現在他知道白愁飛的野心不止於武林稱霸,還想當政,他就利用這個心理,縱控着白愁飛,霸佔風雨樓,對付六分半堂,併吞京裏其他派系實力。真正的獲利者是蔡京。

    雷純一笑:可是白愁飛的野心着實是太大了。

    蘇夢枕沉吟了一下:你的意思是

    雷純純純地一笑:我沒有什麼意思。我覺得,這是時候了,白愁飛已沉不住氣了,要調度所有兵力與王小石一戰,我們正好可去收拾殘局。

    蘇夢枕沉默了一下。

    奇怪的是,他一旦沉默下來,彷彿連火把獵獵和蟲蟲呢喃之聲都沉寂了下來。

    場中一時死寂無比。

    天底下,説話與不説之間能有此聲勢者,僅蘇氏一人耳。

    我不明白。

    人不是老揀他明白的事去做正如人不是老做對的事一樣。

    我是你的殺父仇人,是不是?

    可以這樣説。

    那你為什麼要幫我對付白愁飛,收復風雨樓?

    雷純一笑。

    笑得真好。

    那我為什麼要救你、要收留你、還把樹大夫的弟弟樹大風請出來治你的病?還替你保住你的心腹強助?

    雷純眨眨如夢似幻的大眼睛,露出皓齒幽幽笑説:也許我本就是你未過門的妻子,我本就深深地喜歡上了你

    許是英烈的決心,來自似水的柔情。你雖然失敗了,但成功的失敗就是成功的開始。雷純明黠他説,這世間一向都是做對了沒有人知道,做錯了沒有人忘記;這就是人們的鐵律。要制衡它,就盡揀大對大錯、大成大敗的做,人們反而弄不懂誰對誰錯。

    她純純、美美地一笑又道:小是小非,謠言漫天飛;大是大非,反易指鹿為馬、黑白不分。前進後退易,左右為人難。

    狄飛驚乾咳了一聲。

    雷純輕睨着他:你也有話要説?姑且説吧。

    對付金風細雨樓,是件極危險的事,你可有把握?

    雷純嫣然一笑:

    我是殺手鐧白愁飛斷斷意料不到。

    狄飛驚道:可是就連當年雷老總到頭來也棋差一着。

    雷純淡淡地道:那時的風雨樓是有蘇夢枕的金風細雨樓。

    狄飛驚:不過蘇公子已非昔日的蘇公子了。

    雷純:不錯。所以我才要助他行事,你也得幫他成事。別忘了,蘇夢枕畢竟是蘇夢枕;蘇公子永遠是蘇公子。

    狄同意:有些人,的確是永遠遇挫不折、遇悲不傷的,而且倒下去便一定會爬得起來;在哪倒下,便在那裏爬起來,甚至蹲着的時候也比站着的人高大。

    雷純笑:何況,我還跟他找到了他的好拍檔,當年四色樓子裏的總管和莫北神都會重新歸人他的部隊裏。至於江南霹靂堂,已派八雷子弟中的雷如、雷有、雷雷、雷同等四雷來,而我們的第一號戰士,他也已恢復了,今兒就要出戰。

    狄飛驚倒吸了一口涼氣,一時作不得聲。

    在轎裏的蘇夢枕似也微微一震。

    雷純反問:你還有什麼意見。

    沒有了。

    我反而幫助殺父仇人去復仇,你也不反對?

    你才是六分半堂的總堂主,我跟隨你,絕對服從。

    這不傷害你效忠六分半堂的原則嗎?

    雷總死後,你已代表了六分半堂,何況,沒有原則一向就是我的原則。

    雷純笑了,眯眯着眼,眼肚兒浮了起來,很嬌也很美。

    這樣很好她晏晏笑着,沒有原則就是你的原則

    然後她忽然拍了拍手,微揚聲喚:楊總管,楊堂主,你這還不出來見見故主 只見一個高長瘦子、額上有痣、舉止斯文儒雅、得禮有禮的人,緩步向前,朝轎子深深一揖。

    蘇公子

    他的語音微顫。

    火光中,他在年前仍俊秀英朗的儉,而今已一臉滄桑、佈滿皺紋,像他用一年的時光老了二十年。

    只聞轎中人又震動了一下。

    這種因驚駭而發生的顫動雖然極其輕微,但像狄飛驚這種人還是一定聽得出來的。

    只聽轎子裏的人長噓了一聲,好半晌才充滿感情地咳了一聲。

    無邪

    楊無邪一聽這語音,頓時熱淚盈眶,眼前在享,如飛掠過,百感交集,盡在心頭,種種繁華,一一歷盡,不禁立跑下去,便咽地喚了一聲:

    公子!!!

    這時,温柔卻充滿不信與好奇地問張炭:小石頭他們來幹什麼?

    他已跟不飛白不飛的談和言好了麼?

    小石頭?張炭看着倒在血泊中的蔡水擇,他那張裂了的臉像極了一個笑容, 他是來救咱們,為我們殺出大包圍而來了。

    大包圍?温柔看見那一層、一陣又一陣、一堆又一堆的風雨樓子弟,這好像才弄懂一些當前局勢:我們要從這幾殺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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