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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三章 宮聲蕭蕭 寒風冷雨襲來

    我忙跪下申辯,“皇后娘娘,臣妾冤枉。那藥湯是臣妾飲過之後才盛給太后的。臣妾也沒事,怎見得是那湯藥有事?”

    皇后冷冷一笑,絲毫不見平日的慈藹,道:“本宮就知道你會如此狡辯。本宮怎麼會忘了,寧昭華以前可是尚宮,手段自然高超。旁人自會猜測你不會如此明目張膽地害人,你卻愈是要如此做。不錯,你端去的那碗藥湯自是無毒,可寧昭華知道的東西可多著呢。寧昭華可記得蘭若軒有一處蘭花,名喚蝶蕊的?”

    “臣妾自然記得,幾個月前蝶蕊正值盛開時節,臣妾還請皇后娘娘同來蘭若軒觀賞,皇后娘娘莫非忘了?”我垂頭說道,“臣妾還未曾想到,宮內的花匠技藝卻如此高超,竟在暖房之中栽了蝶蕊,隆冬季節還能盛開如昔。只不過這使人栽培催生的花草,總沒有在室外天然雕琢的姿態來得美。”

    花匠哪會這麼用心,想是有人暗下旨意,暖房之中才會有盛開的蝶蕊。我卻摸不透皇后布的到底是一個什麼局,蝶蕊盛開,香氣撲鼻,可此種花卻是無毒的。

    皇后淺淺一笑,“以寧昭華的手段,自然不會用如此當眼的東西……”

    她一招手,有一御醫走上前,低聲稟報:“啟稟皇后娘娘,單此藥湯,實是治療心悸之病的良藥。太后近幾日風寒咳嗽,臣給她開了幾副怯寒的中藥,中有熟地黃、南芎、白芍、白茯苓、當歸身、乾薑、石菖蒲、黃耆、人參、甘草等,因太后寒意不去,近日更是打起了寒戰,臣便往藥中加了官桂。寧昭華擅自用藥湯為太后進補,有幾樣卻是略有衝突的,不過沖突不大,也不過使太后腸胃不適罷了……”

    就有太后宮內的管事宮女上前稟報:“皇后娘娘,自寧昭華走後,太后便如廁兩三次,黃白之物惡臭無比。太后想起寧昭華月前送給她的香囊,便叫奴婢拿了出來給她掛上以去除惡臭,想不到不到兩個時辰,太后心悸便加重,返天無術。”

    御醫便在一旁證實,“太后娘娘既然腹瀉,體便已虛,正值寒氣入體,那蝶蕊雖無毒,吸入鼻中,卻有刺激腸胃的功效。再加上太后年紀大了,本來有湯藥護住的,可湯藥卻被瀉盡,如此便使得她原本的心悸加重,回天乏術了。”

    我在心中暗暗冷笑,她既布了一個陷阱給我跳,自是把各方各面的疏漏都考慮到了,我再如何辯解,也只是徒勞。看來孔文珍已投靠了皇后,從她的口中,自是有無數的證據等著我。想來我從星輝宮出來遇上了她並非偶然,而遇上素環,也不是偶然。她提著籃子,故意讓我見到,卻是向我示警。

    我垂首道:“如若是臣妾的疏忽讓太后身染惡疾,臣妾無話可說。”

    殿內忽地靜了下來,皇后想不到我會這麼快的認罪,想是準備好的話全都未說出口,接下來倒不知該怎麼審問了。

    沉默半晌,她才道:“如此說來,你是承認了太后之死與你有關了?”

    我淡淡地道:“臣妾什麼也沒承認過。但一切皆在天意,臣妾一番好意反讓太后遭此大禍,臣妾慚愧於心,就算皇后因此處死臣妾,臣妾也無話可說!”

    皇后冷笑道:“本宮素知寧昭華狡猾如狐,今兒個倒真領教了。你可知那間小側房裡,是你什麼人?”

    大殿一角有一個小小的木門,原本紅漆塗就,這時卻遮上了白布,我垂首道:“臣妾不知。”

    皇后一招手,那扇小木門便無聲而開,走出來的,卻是一臉茫然的寧惜文。她望見我,前行幾步,叫了一聲:“姐姐?”就被幾名宮女攔住了。

    我暗皺眉頭,皇后從她那裡知道了什麼?

    皇后道:“寧昭儀,本宮素與你親厚,你之所求,本宮從未推諉過。本來以你的身份,內眷是不能入宮的,但你求我,說是你這位妹妹可憐,新喪了家慈,想讓她入宮一探,本宮便答應了,卻未曾想,你這妹妹告訴了本宮不少你家的新鮮事兒。”

    我猶疑地望了寧惜文一眼。她則一臉的茫然,顯然她也被人下了套兒,卻還不明所以,只希望她別講出什麼惹禍的話來才好。

    皇后換了一副和悅的面孔,對寧惜文道:“惜文妹妹,你別怕,本宮與你姐姐一向交好,現你姐姐惹禍上身,本宮為幫她脫罪,只有詳細地問你,你把你姐姐講給你聽的話如實說出來便可。”

    寧惜文沒見過先前的情形,看樣子倒真認為皇后在幫著我,猶豫道:“皇后娘娘,只要我說出來,姐姐便沒事了嗎?”

    我心中著急,卻無法向她使眼色,以她的智慧,自也不可能弄明白。我唯有暗暗祈禱,希望她別講出什麼不利的話來。

    寧惜文猶豫半晌,望了望我,又望了一眼滿臉和悅之色的皇后,方自吞吞吐吐地道:“奴婢前些時候入宮,閒話家常之中,姐姐倒提及了太后娘娘,說若不是太后娘娘當年提拔,姐姐早就沒了一條性命。”

    我暗自舒了一口氣,心想這些話想來毫無破綻。

    皇后笑道:“寧昭華一向是個知恩圖報的,知道太后一向有心悸之病,便時常探望,是也不是?”

    寧惜文點了點頭,“姐姐是這麼跟我說的。”

    皇后道:“那你可知道,寧昭華最後卻大義滅親,親自將太后與宮外勾結的秘密透露給本宮知道?”

    寧惜文緊張地望了我一眼,急急地道:“不,奴婢不知。姐姐對太后娘娘有感恩之心,她不會這麼做的。”

    皇后一笑,招了招手,有兩名內侍監從殿外提來了一個人。那人半垂著頭,容色憔悴,顯然受過嚴刑拷打。

    寧惜文一見他便容色激動,失聲驚呼:“他就是殺死孃親的那名殺手!”

    皇后道:“惜文妹妹還不知道另一件事吧。這位殺手經查證,是安定太守派出去的,而經本宮反覆查證,安定太守卻是太后的遠房侄兒!”

    我垂目不言。一切皆一目瞭然,她做了如此多的功夫,所有的證據已像一張大網把我牢牢網住,堵死了我所有可能的退路。不用查證,我之所以毒害太后,便是因為太后派人取了大娘的性命。殺人的動機如此一目瞭然。如此周密的安排,想必並不是一朝一夕可以完成的。很久以前,也許是我與皇后互稱姐妹時開始,她便暗自佈下了一切。可我不明白,我是一個並無孃家勢力的低等妃嬪,對她不能造成絲毫威脅,有我在她身邊,對她只有好處而沒壞處,她為什麼要如此趕盡殺絕?

    寧惜文幾乎搖搖欲墜,眼望於我,滿是哀傷,“姐姐,你是為了給孃親報仇,才……”

    她這一句話如雪上加霜,更坐實了我的罪名。也許,我這名妹妹並不像表面上那麼愚鈍?

    我嘆息一聲,抬起頭來,望著皇后,“皇后娘娘,臣妾出身低賤,為求一席棲身之地,難免會用些手段,但臣妾自認為對皇后娘娘不錯。難得皇后娘娘領臣妾這份心,想盡了辦法為臣妾脫罪,臣妾自是感激。只是臣妾自己不爭氣,惹下了如此大禍,幸好未曾連累皇后娘娘,這倒是臣妾一大功德。臣妾有罪,便請皇后下旨,治臣妾的罪。對了,臣妾素有風溼,宗人府寒冷刺骨,臣妾怕挨不過。皇后娘娘以前賞賜臣妾一把紫檀躺椅,臣妾從未享用過,想來那紫檀躺椅現在師貴妃也用不著了,臣妾想向皇后討個情,我既獲罪,可否將那紫檀躺椅一同搬入臣妾的牢房之中?”

    皇后一怔,顯然不明白我為何無端端地扯上了那紫檀躺椅,良久沒有出聲。我便抬起頭來望著她,嘴角含了一絲笑,對她道:“說起來,這紫檀躺椅製作之地,還是皇后娘娘的孃家呢。娘娘一向和臣妾親如姐妹,即便在牢房之中,也讓臣妾留一絲念想不是?”

    皇后端坐於鳳椅之中沒有動,但我知道她這一瞬間的震動。我暗暗冷笑。我埋下的伏筆何止於此。我一向知道向虎狼求食,便得有虎狼的心腸。皇后掌控後宮,動輒可要人性命,與虎狼何異。她雖與我親厚,但保不定我略不能讓她稱心,她便陷我於不義。與師媛媛一樣,她若不動,我便不動。

    她沉默半晌,才嘆息道:“寧昭華當真是性情中人。只怪本宮沒有能力,不能救寧昭華於水火,但寧昭華這小小的要求,本宮再怎麼樣也要為寧昭華辦到的。”

    我面露感激之色,跪下向她行禮道謝。

    她下了鳳椅,向我走來,嘆道:“寧昭華,你我姐妹一場,本宮又怎麼會草下結論,自當反覆求證,由皇上親下聖旨才能處治。你放心,本宮會向皇上求情,讓他念在與你一場情深的分上,減免你的罪行。”

    大殿內人雖不多,但聽了皇后一番話,想必個個暗自點頭稱讚不已。我兀自垂頭望著腳下。太后新薨,我身上腳上的鞋襪便全是素色。暗色雲錦的花紋,素色的長裙拖於無塵的地面,眼內仿若俱是一片雪白,仿若多年前下的那場大雪,無盡無邊,滿含絕望。

    我當即被除去頭釵素服,送入宗人府待審。我被關入了一間單獨的牢房。和其他地方的牢獄不同,這裡尚算乾淨,床榻上鋪了粗布,還有一床薄被,未見破敗亂損的狀況。我知道這是皇后的特恩。我都已經如此了,想是永無翻身之日,她便樂得大方,既有了賢名,又給皇上留一個好印象。

    三尺黑髮無釵環束著,便垂了下來,直至腰際;臉上本沒搽多少脂粉,想來現在早已盡無。牢內備了犯人所穿的冬衣,送了一套給我,湊在鼻端一聞,卻黴味刺鼻。我強忍不適,將冬衣穿上,寒冷刺骨的感覺才略少了一點。

    從牢房狹小的天窗望過去,只見窗外依舊灰濛濛的,看不見一點兒陽光的影子。莫是真要下雪了吧?我暗暗地想,多年前的那場大雪,我尚在稚齡,沒有絲毫保護自己的能力,才會被人踐踏,而如今我卻相信有所不同,即便我不能保得自己一條性命,也要拉人一起落下黃泉。

    不過,最好她能保得我一條性命。我望著外面飄揚的雪花,輕輕地笑了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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