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后探過我之後,李士元第二天便又過來了。自是有人向他通報當日的情景,可能沒得到什麼有價值的信息,便又來打探我的口風。我自是滴水不漏,只向他請求,能否見我孃親一面。
我一而再,再而三地請求與人相見,他也沒有不耐煩,倒是又很爽快地答應了。他既然查到大娘並不是我的親孃,自然知道我孃親住在哪裡,用不著我告訴他地址。想來他對此案一頭霧水,始終無法找到突破口,便也想從其他地方下手。皇后那裡得不到什麼消息,我的家人那裡總能得到一點兒消息的。
第二天,女獄吏便走來告訴我:“娘娘,您的孃親來看您了。”
我整了整衣服,向她一笑,道:“除了書信往來,本妃已經很長時間沒見過孃親了。你幫我看看,本妃妝容可還周正?”
她便望了望我,有一瞬間的愣神,然後感慨道:“娘娘雖除卻了釵環,不施脂粉,可依舊有一股奪人的神韻。奴婢在牢獄做事多年,從前朝到本朝,見了不少因罪下獄的妃嬪。說實在話,娘娘品級雖不算高,但那種處變不驚的氣度奴婢卻從未在任何人身上看到過。”
我便整了整未用釵環梳起的長髮,道:“你倒是會說話。”
“奴婢知道娘娘不信,認為奴婢所說乃恭維之言,但奴婢卻不是會恭維人的。見了娘娘,感觸良多,說的全是肺腑之言。”
我心想這獄吏挺識趣,我又何必掃她的興,便微露高興之色,“如此說來,孃親見了我,不會太過傷心難過吧?”
獄吏嘆道:“但凡做孃的見自己的子女身處牢獄,哪有不傷心流淚的。娘娘妝容再好,你的孃親恐怕也露不出笑顏。”
我便問她:“聽你口氣,彷彿已為人母?”
她臉上露出少有的溫柔之色,“奴婢已育有兩子了呢。”
我嘆道:“想必你跟我的孃親一樣,把自己的子女當眼珠子來看的。”
我從不敢把在宮中遭受的一切困苦告訴孃親,因為我知道,若她知道了,她心中的痛便會深過我十倍。從小,她使盡了一切手段來保護我,甚至捨棄了夫妻之愛,讓自己承受了刁蠻的名聲也在所不惜。如果她知道我在飄雪之時跪在雪地裡漿洗衣服,在御花園受人掌摑,這麼多年來始終掙扎在死亡線上,她心中不知會如何的哀痛。
我只要讓她知道我在宮中過得很好,便行了。
遠遠便望到了孃親的身影。她穿一件絳碧結綾復裙,對襟雲錦襦衫,歸真髻梳得一絲不亂,頭上戴了銀線織就的頭帶,正對額間有一塊拇指大的翡翠,全身雖暗淡無光,每一樣東西卻是一派富貴景象。遠遠看去,她臉上雖有戚色,皺紋卻很少,皮膚略見鬆弛,卻不暗淡無光。她與太后一般的年紀,富貴雖不如太后,可精神看起來卻好多了。我暗暗放下心來。看來孃親正如信中所說,在宮外奴婢成群,過得很好。
她遠遠見了我,便踉蹌著加快腳步走了過來。兩邊丫環急忙扶住她,三人一路小跑,來到我所住的牢房。尚未開鐵門,她便伸手拉住了我,“妹妹,你可好?”
一句問話未完,兩行清淚業已流下。我不禁也淚盈滿眶。女獄吏打開了牢門,“夫人,李大人有令,您可入內探望的。”
她這才由丫環們扶著,轉過鐵欄來到房內。
我侍候她坐下,聞到她頭上有散木花的味道,仔細一瞧,卻瞧見了她白色的髮根。我心中不由發酸,原來她也是滿頭白髮了,只不過為了見我,才用散木花全部染黑。她向來堅強,向來把所有苦水往肚子裡咽,我遭此大禍,是否令她徹夜難眠?
我假裝不知,笑道:“孃親氣色尚好,女兒就放心了……”
獄吏早用尚宮局送來的瓷具捧來了茶具,又親手衝了熱茶,擺放在我們面前,然後才退下,站在鐵門前不遠處。
孃親一見此架勢,便知道我的處境不堪,不禁又落下淚來。她一生之中甚少落淚,可見到我開始,便一直淚水漣漣。我摸著她的手,勸道:“孃親,父親獲罪之時也未見你如此。女兒向來福大命大,況且案件還在審理,尚不知結果如何呢。孃親不必傷心。”
孃親握了我的手,“妹妹,為娘可只得你一個親人,如你出了什麼事,孃親真不知如何是好。想想從前,從小到大娘親總想護得你周全,可你從小便讓孃親心痛的與眾不同。孃親脾氣暴躁,遇到他人欺侮你,只知道尖酸刻薄,往往惹得你父親不滿,可往往你一句話,便逗得你父親開懷大笑,從而心生愧疚。孃親有時真感覺,那個時候,不知是孃親保護你,還是你在保護孃親。妹妹,如今你身陷牢獄,這可怎麼好,只怪孃親沒有本事……”
她低聲對我道:“妹妹,孃親尚餘不少銀錢,若有辦法,便是傾家蕩產也要救你出來。”
我暗暗好笑,好笑之餘便覺心酸。她以為這是一般的案子嗎?大到通天的案子,要銀錢何用?
我道:“孃親,不必驚慌。女兒未做過的事,他人再怎麼誣陷,也都是枉然。女兒此番叫孃親過來,只不過想看看孃親生活得可好。女兒一向居於宮中,人情複雜,未有派人接孃親入宮,孃親可曾怪我?”
孃親便感慨地道:“妹妹,你別把孃親當成鄉下婆子。孃親哪裡不知其中的利害。”她望了一眼鐵門外,才低聲對我道,“孃親知道那位後來的下場。”
我道:“孃親,你可怪女兒心狠?”
孃親搖了搖頭,“她早已不當我們是她的親人。”
我望望鐵門之外,見那女獄吏雖面朝外,可兩隻耳朵卻支稜了聽著,便道:“孃親,女兒雖處牢獄,可多得有人照顧,生活一切皆好,您不必牽掛。”
孃親皺了眉頭,聳著鼻子嗅了嗅,“妹妹,這怎麼能算好?瞧瞧這裡的味道,跟豬欄差不了多少。”
“孃親,你看看你,這地方畢竟是牢房,哪裡那麼多講究。你瞧瞧這被子,這棉襖,全是宮裡頭的人送來的。女兒雖獲罪,但人緣卻好,苦不了女兒的。”
她望了望我,“妹妹,你別糊弄為娘。宮裡頭是什麼樣的地方,為娘雖未呆過,但總也聽過,比我們以前那間大宅裡不知複雜多少,有幾個真心待你的?也罷,為娘恰巧縫了兩個香囊,你放在床頭,便可去除晦氣。”
我略有些緊張地朝鐵欄外的女獄吏望了一眼,含笑接下了孃親給我的兩個香囊。孃親道:“妹妹,上次你叫孃親繡兩個香囊給你,還讓我加了不少乾花進去,這些乾花包入囊中,雖有驅蟲的功效,但只可掛在腰間,千萬別放得離鼻端太近啊,其中的五色梅可有微毒的……”
我忙急急地打斷她的話,“孃親,女兒一向周到,怎會犯此大錯?孃親您多慮了。”
一提及此話,便又換得她淚水漣漣,“妹妹,你可怎麼辦才好?”
我便勸道:“孃親只管在家靜等消息吧,女兒終會平安的。”
眼見華燈初上,牢房裡點上了青雲油燈,在我的一再勸說之下,孃親才一步一回頭地離去。
我手撫那兩隻繡工極精美的香囊,心想孃親的手藝始終沒有落下。年輕之時,她的刺繡功夫可稱江南一絕,多少人花千金而購不到一件,可嫁為人婦之後,卻只能屈做二孃,從前的光耀便沉入湖內。我曾問過孃親,為何她會嫁給父親,寧肯排在姐姐之下也在所不惜,她只淡淡地道:那個時候,鬼迷了心竅了。
後來我聽做得長的下人隱約提及,才知道父親本來要娶的便是大娘,只因孃親對他一見傾心,千般哀懇,才一同娶了回來。我想,孃親從不提往事,也因為深深悔恨年輕之時的錯誤吧。
而我,便永不會陷入如此情況之中。
孃親走後,我每每拿出香囊,便黯然失神。那女獄吏見了,觸動心事,便常常勸慰於我。漸漸地,我便和她的話多了起來,有時問及她兩名兒子,總能望見她滿臉的溫柔。我不由心生羨慕。在宮中生子,我是連想都不敢想的。在皇后未誕下麟兒之前,我若有孕,便是死路一條。如我這般年紀的民間女子,有些已有三四名孩兒,我卻戰戰兢兢生怕走了師媛媛的後路。看見獄吏一提及兩個兒子,眼角眉梢便止不住地幸福溢出,我便黯然神傷。
女獄吏恐怕也意識到了什麼,勸慰道:“皇上對娘娘恩寵有加,娘娘如果脫此困境,必重獲皇上寵愛,到時候還不子息滿堂?”
我只微微一笑,不再接話,只懶懶地躺在床上。
正在這時,有人來報:“娘娘,李大人求見。”
我這才坐起,略驚訝道:“他怎麼會來?”
女獄吏道:“或許案情有了什麼進展,來通知娘娘吧。”
我沒有理她的回話,對著菱鏡照了照妝容,才對她道:“有請李大人。”
李士元今天神色有點兒著急,進了鐵欄向我行禮之後,正想開口說話,我道:“還不給李大人搬架凳子。”
站在一旁發呆的獄吏這才搬了架凳子過來。
李士元坐下了,喘了一口氣道:“娘娘,令堂前日來看您,可與您講過什麼話?”
我奇道:“我與孃親見面,是李大人批准,還能出了什麼變故不成?”
李士元急道:“請娘娘跟我說實話,您與她談過些什麼?”
我見他滿臉急色,便也著急起來,“也沒談什麼,閒話家常罷了,家慈怎麼啦?”
李士元一頓足,“娘娘,您母親和您告別之後,在回家的路上便被人劫了去,至今下落不明。本官使人找遍了全城,也找不出她的下落。”
我頭一昏,幾乎軟倒在床榻之上。那女獄吏忙跑過來扶住了我,低聲勸慰:“娘娘,沒什麼事的。既有李大人幫忙,定會幫您找回孃親的。”
我一急,從床榻上坐起,拉住了李士元的袖子,“李大人,您可千萬要找回我的孃親。自家父去世,家族敗落,我又入宮,她一人在外孤苦無依,才過兩天好日子,便又聽聞我遭此大難……這一次,恐怕是我連累了她!”
李士元被我拉住袖子,尷尬不已,卻不敢揮開,忙道:“娘娘,您放心。老臣就算拼了條老命不要,把京城翻個底朝天,也要幫您找回家慈,只不過……”
他輕輕地把袖子一拉,我馬上醒悟,鬆了手,歉然道:“是本妃孟浪了……您說只不過怎樣?”
他望了望我,眼眸之間光芒閃爍,“若是您與孃親談話之時說了什麼,被有心人聽了去,因而……”
我一慌,忙否認,“不會的,我與孃親只是閒話家常,說些前塵往事,並未涉及到什麼。況且孃親只是一般婦人,又懂得什麼?”
我感覺他的目光一掃,落在我的臉上,竟如鷹眼,卻又瞬間恢復了常態,依舊是那副心急如熾的模樣,“娘娘,那老臣先行告退,去大理寺衙門看看是否有了令堂的消息。”
我忙催他,“李大人,您若有了家慈的消息,可得儘快通知我。”
李士元走了之後,我在狹小的牢房內來回踱步,焦急地等待著他的消息,可直到傍晚都沒有消息傳來。那女獄吏勸我:“娘娘,您先吃點兒東西吧。李大人一有消息,便會通知你的。”
我道:“你叫我怎麼吃得下?如果孃親真因我而身處囹圄,我當真萬死不能謝已之罪。”
女獄吏心中感動,一直在獄中陪著我。我幾乎通宵未眠,總是頭一沾枕當即醒轉,直至牢獄的鐵窗開始泛白,紅日破曉,陽光從鐵窗中射了進來。
勉強吃了一點兒稀粥,雖睏倦至極,我卻始終沒辦法睡得著。正值此時,牢門外有人傳唱喏:“李大人到。”
我一下子站起了身,喃喃道:“有消息了?”
女獄吏見我憂喜交加的樣子,便道:“娘娘,李大人必定帶來了好消息,娘娘這下可以放心了。”
我感激地道:“多虧你整晚陪著我,本妃當真無以為報。”
見我如此說,女獄吏略有些不自在,手腳都不知往哪裡放,半晌才道:“奴婢哪當得娘娘如此之說。娘娘是天家貴人,奴婢侍候娘娘本是應該的。”
我握了她的手,只覺她的手粗糙皺裂,想必平日裡是做慣了粗活的。我道:“本妃自入牢獄以來,多得你的照顧。本妃在宮中經歷慣了人情冷暖,卻未曾想跌至最底,卻有了你這麼個好姐妹……”
一番話說得這名獄吏眼眶泛紅,我也感慨萬千。這時,就聽有嘈雜的人聲從鐵門外響起,李士元急匆匆地走了進來,還想依例行禮,我急忙道:“李大人不必了,找到了我的孃親沒有?”
李士元這才道:“娘娘,大事不妙了。據奴才查得的消息,令尊出了宗人府之後,便被宮裡的人接了去,據查現正在宮裡……”
我急道:“本妃罪名未定,為何連累我的家人?不行,我得請求皇上,放了我孃親才是。”
李士元搖搖頭道:“娘娘還不知道吧,因太后新喪,信王藉此機會在十天之前入了京城,表示一定要嚴懲毒害太后的兇手,現正居於宮中。據聞您的孃親不是被困於別處,正是困於他所住之處……”
他觀察了一下我的臉色,“娘娘也別太絕望,事情未必沒有轉機。只要娘娘告訴微臣實話,您與令堂到底談了什麼?”
我喃喃道:“都是本妃連累了孃親,本妃真是累人累己……”
他察言觀色,“娘娘,若真有什麼,如果令堂說了出來,您也得讓微臣知道,微臣也好再做安排啊。”
我搖了搖頭,滿臉俱是絕望,“李大人,多謝你一番好意,如果孃親不能脫困,我當真死不足惜……”
李士元勸解了半天,我俱是沉默不語,只求他救出我的孃親。他無可奈何,又記掛著有新的消息傳來,勸慰了幾句,便匆匆地走了。
如此一來,接連幾日,我則更加寢食不安,日漸消瘦下去。
那女獄吏變了花樣地叫人弄了各樣小吃給我,我也吃不了幾口,急得她直道:“娘娘,您這樣下去也不是辦法。別令堂尚未救出來,您倒先倒下了。”
我道:“也不知他們會將什麼加諸孃親身上。孃親脾氣一向強硬,如受了委屈……”
感覺眼中有淚滑下,滴落在素白的棉襖之上,轉眼被那極易吸水的布吸得乾乾淨淨,只留下一大片的淚漬。
女獄吏深感同情,唯有陪著我流淚。
兩三日不能安枕,讓我疲憊不堪,晚上終於睡下了。剛閉上眼,卻被人推醒,睜開眼一看,天已經大亮,再抬眼望去,卻是那女獄吏站在我的床前。我一下子坐了起來,充滿希望地道:“有消息了嗎?”
她搖了搖頭,告訴我:“娘娘,你妹妹託人送了東西給你……”
“她沒來?”
“沒有,是託了一個小廝送來的,全是一些吃食,娘娘請看……”
竹籃子裡裝了兩隻胡餅,幾碟小菜,簡簡單單,一目瞭然。我知道凡送往我這裡的東西,都得經過獄吏的檢查,便翻了翻給她看。
她卻笑道:“娘娘放心,這些我都看過了。你這妹妹倒也奇怪,娘娘入獄這麼多天不見她來探望你,如今才使人送來這等粗劣的東西……”
我微微一笑,伸手從籃子裡拿了一塊胡餅,“你吃慣了這東西感覺不到什麼,可我卻感覺稀奇。我可有許多年沒吃過這東西了,還是自家妹妹懂得我的心思。”
那女獄吏見我露出笑容,便怔了一怔。我含笑望著她,緩緩掰開那個被烤得焦黃燦爛、香氣撲鼻的胡餅,拿出胡餅裡面夾著的那樣東西,輕輕地晃了晃。只聽得那黃金制就的鈴鐺清脆作響,在寂靜的牢房中傳出老遠。我瞧見她臉色倏地煞白,便輕輕地撫摸著那雕有五子登科的長命鎖,輕聲地道:“粟娘,聽聞旁的人稱你一聲粟娘,我便也跟著她們稱你一聲粟娘。這樣東西,想是從他一出生開始就從來沒有取下來過。根據民間習俗,直至他長大成人,這樣東西會保佑他長命百歲,是不能取下來的。瞧這東西製作精細,花紋雕刻生動,竟趕得上宮中司制房手藝了,想是你花了不少的心血才找到人打造的吧?”
女獄吏身軀搖搖欲墜,用不可思議的眼光望著我,彷彿看著一尾毒蛇。我輕嘆一聲:“粟娘,本妃卻是不得已而為之。誰叫你與李大人的關係好。我知道,是他叫你看著我的。這幾天讓你沒日沒夜地辛苦,本妃當真對不住你。”
她苦笑:“原來你的焦灼憂慮以及整夜的失眠,全是演給我看的,好讓我把這消息傳給李大人,讓他放鬆心防。我想,你把一切皆已佈置好了吧。”
我笑了笑,輕輕搖著那黃金的鈴鐺,那樣的清脆悅耳,如果由胖胖的小娃娃戴著,該是多麼的可愛。
我道:“你已有好幾天未曾回家了吧?可憐了這雙稚子。本妃聽人說,一個母親為救她的孩兒,什麼事都可以做得出來,可不知你是否如此?”
她臉色一片灰敗慘然,只道:“李大人看錯了。李大人說要我保護你,別讓人給殺了。依我看,該保護的不應該是你。無論何時何地,你都有辦法保護自己。”
我神色一黯,“粟娘,我所呆的地方,讓我無時無刻不如此,就像你一樣。無聲息的廝殺其實比明刀明槍的爭鬥並不遜色。你手上的傷疤,想是練功留下來的吧?你並不是一個普通的獄吏。”我輕輕晃動手裡的鈴鐺,“我讓他們想了許多種方法,才找到你家的真正所在。”
“娘娘說得對,母親為了保護她的孩子,的確是什麼都做得出的。娘娘要我做什麼?”
在宮中多年,我慣會察言觀色,品評一個人的性格。我知道,只有拿住他們的軟肋,才能一舉中的,讓他們為我所用。觀察粟娘,用了我差不多十天的時間。我用盡所有的手段,博取她的同情,才讓她不自覺間放鬆了心防,透露她心之所繫。像她這種人,屬於一個特殊的團體,就如康大為,死忠而毫無破綻,送銀錢給他們,只是白費工夫。但這種人也有感情,我唯有以此為突破口,賭上一把。因為據我觀察,這位粟娘職位權力比她表現出來的要大得多。
我道:“其實本妃並不想難為你的,但本妃沒有其他的辦法。本妃不會讓你做其他什麼,只要明天你在有人強行提審我之時,晚半個時辰向上報告便行了。”
粟娘想不到我花了這麼多精力,所提的卻是一個這麼簡單的要求,眼中有懷疑之色,道:“當真只是如此?”
我把那長命鎖歸還給她,見她撫了撫,極珍惜地放入懷裡,才道:“只是如此。要不然本妃會讓你做什麼?以你的職權,相信你能做得到。”我慢慢地道,“以你的職權,也只能做到如此。”
她拱手向我行禮,“好,這一層奴婢倒做得到。”她停了停道,“奴婢不明白,李大人奉皇上的旨意在查這件案子,需要你這麼做嗎?”
我道:“粟娘,如果此案真的與我有關,你說我會如何?”
粟娘一驚,眼光如閃電般地在我身上掃了一圈,“這個不是奴婢能妄評的。只是皇上與娘娘繾綣情深,奴婢相信皇上會對娘娘網開一面的。”
“他是皇上,有許多事他不得不做,何必讓我的事煩擾他?”我眼望於她,“你放心,明天要你做的,僅是如此而已,絕不會讓你惹禍上身。”
我在床榻之前坐下,一笑,“本妃還要睡一覺,你幫我守著,別讓人打擾。明天這個時辰,你辦到了本妃讓你辦的,你可愛的兒子便會好好地在家裡等你了。”
這一次,我倒是一閉眼就睡著了,朦朧中聽她說道:“這個女人倒真是……”
我沒聽清楚她說什麼,只感覺這一覺睡得極香。
第二天醒來,我只覺神清氣爽。原來好好睡一覺醒來的感覺就是如此,真不知道這幾天幾夜的不眠不休,自己是怎麼捱過來的。想是知道就快出了這個牢籠,所以才捱了下來吧。
第二天卯時剛過,我便梳洗完畢,用過了早膳。此時剛剛破曉,從狹小的牢獄窗戶望出去,只見大雪稍融,有一些雪塊隨著陽光的照射墜落於地,隱隱可聽見沙沙的落地聲。
我睡得甚好,但粟娘看上去就睡得不大好了,對自己兒子的擔心,對今天的擔心,讓原本身體健壯的她容色憔悴。我只做不知。或許她心底早把我歸類為惡毒至極的女子,自入牢獄以來,對我的真心實意的關懷都是白費了。
我原沒有朋友,以後也不會有朋友。她這樣對我這樣看我,我倒是毫不可惜。所謂的情感,除了拖累我之外,再無其他的用處。
卯時三刻,隱隱傳來了鐵門被打開的聲音。粟娘緊張地望著我,我端起床頭案几之上的茶杯飲了一口,隨即聽到鎧甲因行走而互相碰撞的聲音,劍鞘與鐵鎧相擊的聲音,還有嘈雜的腳步聲。
沒有人攔阻,因有人道:“奉皇后娘娘懿旨,著信王提審犯妃寧雨柔,任何人不得阻攔。”
那一群人走得急,鐵鎧碰在鐵欄之上,那聲音聽了讓人牙根發酸。空曠的牢房迴盪著他們走動的聲音,重重倒影被牢房裡日夜不熄的燭光照耀著,映在斑駁的牆上,彷彿犬牙交錯,讓人生畏。
粟娘想問我到底是怎麼一回事,卻憶起自己的承諾,只得閉口不言。
那一群人極快地來到了我所居之處。我的牢房門本就開著,倒用不著再行開門。我看見當中一人身著銀色輕鎧,腰佩寶劍,頭戴銀盔,正是藩王的打扮。而其他幾位,想必是他的手下。
他手捧一封玉紙小簡,正是皇后平日下懿旨之用。他走進鐵牢,幾個人四處把守了牢門的四角,自然而然把粟娘逼出了牢房。
“皇后懿旨,宣寧昭華入宮……”
我跪下聽他宣旨,等他收好小簡,站起身來問道:“本妃的孃親,是否在你們那裡?”
信王左手捂在腰間刀鞘之上,望著我微微冷笑,“寧昭華犯此大罪,還想僥倖逃脫?令堂早把一切和盤托出,只需押你在皇上面前對質,就算有皇上偏袒,只怕也保不住你一條性命。”
我後退幾步,身軀微晃,道:“不可能。定是你們屈打成招,才讓孃親胡亂說話。”
信王久居邊疆,一身軍人氣質,頗不耐煩,“你自然不會告訴令堂。你利用令堂為你繡的香包做了什麼?令堂不知情之下,便和盤托出。她還以為可以幫你擺脫牢獄之災呢。那五色梅有驅蟲作用,卻有微毒,聞了有引人腹瀉的功效。本王這麼說,你明白了吧?”
我面若死灰,望著信王,“聽聞王爺在東南邊境治軍嚴密,頗受軍民愛戴,想是不會為難一名無知老婦的吧?”
信王冷冷地道:“你當本王是什麼人?令堂好好地在宮裡頭待著呢,有令妹的照看,你還有什麼不放心的?”
我點了點頭,他揮手想派人上前鎖拿,我道:“王爺何必驚慌?本妃手無縛雞之力,自跟你們去了便是。”
信王微一遲疑,便停了下來。
我踱到床榻邊上,似是要拿起橫在床榻上那件披風,卻猛地抽出被披風蓋著的一把精光閃亮的小刀,橫在了脖子之上。眼眸迴轉,我望著信王詫然的目光,道:“王爺,臣妾既犯此大錯,無顏再見皇上,你轉告皇上,臣妾多謝他的厚愛。”
牢獄內驚呼聲、倒吸氣聲此起彼伏,我看見粟娘著急地在外圍踱步,幾次想推開守衛衝進門來,終不能夠。
信王常居軍旅,一時間也不知如何是好,連連勸道:“娘娘,事情尚未查清,你何必如此?”
我對信王道:“信王,既已證據確鑿,臣妾無話可說。”
刀子在另一個胡餅之中夾帶進來。當時粟娘被那長命鎖吸引住全部的心神,自然不會再去查另一隻胡餅。
有時刀子不需要大,只需鋒利便成。
我一揮小刀,只覺頸部有液體流下,想必鮮紅色的液體浸滿了素白的衣裳。屋頂在我眼前逐漸模糊,我聽到粟娘大聲地道:“快叫御醫,娘娘,你不能死!糟了,沒有脈搏了……”
留在我心中的最後一個念頭是,希望一切都順利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