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后探过我之后,李士元第二天便又过来了。自是有人向他通报当日的情景,可能没得到什么有价值的信息,便又来打探我的口风。我自是滴水不漏,只向他请求,能否见我娘亲一面。
我一而再,再而三地请求与人相见,他也没有不耐烦,倒是又很爽快地答应了。他既然查到大娘并不是我的亲娘,自然知道我娘亲住在哪里,用不着我告诉他地址。想来他对此案一头雾水,始终无法找到突破口,便也想从其他地方下手。皇后那里得不到什么消息,我的家人那里总能得到一点儿消息的。
第二天,女狱吏便走来告诉我:“娘娘,您的娘亲来看您了。”
我整了整衣服,向她一笑,道:“除了书信往来,本妃已经很长时间没见过娘亲了。你帮我看看,本妃妆容可还周正?”
她便望了望我,有一瞬间的愣神,然后感慨道:“娘娘虽除却了钗环,不施脂粉,可依旧有一股夺人的神韵。奴婢在牢狱做事多年,从前朝到本朝,见了不少因罪下狱的妃嫔。说实在话,娘娘品级虽不算高,但那种处变不惊的气度奴婢却从未在任何人身上看到过。”
我便整了整未用钗环梳起的长发,道:“你倒是会说话。”
“奴婢知道娘娘不信,认为奴婢所说乃恭维之言,但奴婢却不是会恭维人的。见了娘娘,感触良多,说的全是肺腑之言。”
我心想这狱吏挺识趣,我又何必扫她的兴,便微露高兴之色,“如此说来,娘亲见了我,不会太过伤心难过吧?”
狱吏叹道:“但凡做娘的见自己的子女身处牢狱,哪有不伤心流泪的。娘娘妆容再好,你的娘亲恐怕也露不出笑颜。”
我便问她:“听你口气,仿佛已为人母?”
她脸上露出少有的温柔之色,“奴婢已育有两子了呢。”
我叹道:“想必你跟我的娘亲一样,把自己的子女当眼珠子来看的。”
我从不敢把在宫中遭受的一切困苦告诉娘亲,因为我知道,若她知道了,她心中的痛便会深过我十倍。从小,她使尽了一切手段来保护我,甚至舍弃了夫妻之爱,让自己承受了刁蛮的名声也在所不惜。如果她知道我在飘雪之时跪在雪地里浆洗衣服,在御花园受人掌掴,这么多年来始终挣扎在死亡线上,她心中不知会如何的哀痛。
我只要让她知道我在宫中过得很好,便行了。
远远便望到了娘亲的身影。她穿一件绛碧结绫复裙,对襟云锦襦衫,归真髻梳得一丝不乱,头上戴了银线织就的头带,正对额间有一块拇指大的翡翠,全身虽暗淡无光,每一样东西却是一派富贵景象。远远看去,她脸上虽有戚色,皱纹却很少,皮肤略见松弛,却不暗淡无光。她与太后一般的年纪,富贵虽不如太后,可精神看起来却好多了。我暗暗放下心来。看来娘亲正如信中所说,在宫外奴婢成群,过得很好。
她远远见了我,便踉跄着加快脚步走了过来。两边丫环急忙扶住她,三人一路小跑,来到我所住的牢房。尚未开铁门,她便伸手拉住了我,“妹妹,你可好?”
一句问话未完,两行清泪业已流下。我不禁也泪盈满眶。女狱吏打开了牢门,“夫人,李大人有令,您可入内探望的。”
她这才由丫环们扶着,转过铁栏来到房内。
我侍候她坐下,闻到她头上有散木花的味道,仔细一瞧,却瞧见了她白色的发根。我心中不由发酸,原来她也是满头白发了,只不过为了见我,才用散木花全部染黑。她向来坚强,向来把所有苦水往肚子里咽,我遭此大祸,是否令她彻夜难眠?
我假装不知,笑道:“娘亲气色尚好,女儿就放心了……”
狱吏早用尚宫局送来的瓷具捧来了茶具,又亲手冲了热茶,摆放在我们面前,然后才退下,站在铁门前不远处。
娘亲一见此架势,便知道我的处境不堪,不禁又落下泪来。她一生之中甚少落泪,可见到我开始,便一直泪水涟涟。我摸着她的手,劝道:“娘亲,父亲获罪之时也未见你如此。女儿向来福大命大,况且案件还在审理,尚不知结果如何呢。娘亲不必伤心。”
娘亲握了我的手,“妹妹,为娘可只得你一个亲人,如你出了什么事,娘亲真不知如何是好。想想从前,从小到大娘亲总想护得你周全,可你从小便让娘亲心痛的与众不同。娘亲脾气暴躁,遇到他人欺侮你,只知道尖酸刻薄,往往惹得你父亲不满,可往往你一句话,便逗得你父亲开怀大笑,从而心生愧疚。娘亲有时真感觉,那个时候,不知是娘亲保护你,还是你在保护娘亲。妹妹,如今你身陷牢狱,这可怎么好,只怪娘亲没有本事……”
她低声对我道:“妹妹,娘亲尚余不少银钱,若有办法,便是倾家荡产也要救你出来。”
我暗暗好笑,好笑之余便觉心酸。她以为这是一般的案子吗?大到通天的案子,要银钱何用?
我道:“娘亲,不必惊慌。女儿未做过的事,他人再怎么诬陷,也都是枉然。女儿此番叫娘亲过来,只不过想看看娘亲生活得可好。女儿一向居于宫中,人情复杂,未有派人接娘亲入宫,娘亲可曾怪我?”
娘亲便感慨地道:“妹妹,你别把娘亲当成乡下婆子。娘亲哪里不知其中的利害。”她望了一眼铁门外,才低声对我道,“娘亲知道那位后来的下场。”
我道:“娘亲,你可怪女儿心狠?”
娘亲摇了摇头,“她早已不当我们是她的亲人。”
我望望铁门之外,见那女狱吏虽面朝外,可两只耳朵却支棱了听着,便道:“娘亲,女儿虽处牢狱,可多得有人照顾,生活一切皆好,您不必牵挂。”
娘亲皱了眉头,耸着鼻子嗅了嗅,“妹妹,这怎么能算好?瞧瞧这里的味道,跟猪栏差不了多少。”
“娘亲,你看看你,这地方毕竟是牢房,哪里那么多讲究。你瞧瞧这被子,这棉袄,全是宫里头的人送来的。女儿虽获罪,但人缘却好,苦不了女儿的。”
她望了望我,“妹妹,你别糊弄为娘。宫里头是什么样的地方,为娘虽未呆过,但总也听过,比我们以前那间大宅里不知复杂多少,有几个真心待你的?也罢,为娘恰巧缝了两个香囊,你放在床头,便可去除晦气。”
我略有些紧张地朝铁栏外的女狱吏望了一眼,含笑接下了娘亲给我的两个香囊。娘亲道:“妹妹,上次你叫娘亲绣两个香囊给你,还让我加了不少干花进去,这些干花包入囊中,虽有驱虫的功效,但只可挂在腰间,千万别放得离鼻端太近啊,其中的五色梅可有微毒的……”
我忙急急地打断她的话,“娘亲,女儿一向周到,怎会犯此大错?娘亲您多虑了。”
一提及此话,便又换得她泪水涟涟,“妹妹,你可怎么办才好?”
我便劝道:“娘亲只管在家静等消息吧,女儿终会平安的。”
眼见华灯初上,牢房里点上了青云油灯,在我的一再劝说之下,娘亲才一步一回头地离去。
我手抚那两只绣工极精美的香囊,心想娘亲的手艺始终没有落下。年轻之时,她的刺绣功夫可称江南一绝,多少人花千金而购不到一件,可嫁为人妇之后,却只能屈做二娘,从前的光耀便沉入湖内。我曾问过娘亲,为何她会嫁给父亲,宁肯排在姐姐之下也在所不惜,她只淡淡地道:那个时候,鬼迷了心窍了。
后来我听做得长的下人隐约提及,才知道父亲本来要娶的便是大娘,只因娘亲对他一见倾心,千般哀恳,才一同娶了回来。我想,娘亲从不提往事,也因为深深悔恨年轻之时的错误吧。
而我,便永不会陷入如此情况之中。
娘亲走后,我每每拿出香囊,便黯然失神。那女狱吏见了,触动心事,便常常劝慰于我。渐渐地,我便和她的话多了起来,有时问及她两名儿子,总能望见她满脸的温柔。我不由心生羡慕。在宫中生子,我是连想都不敢想的。在皇后未诞下麟儿之前,我若有孕,便是死路一条。如我这般年纪的民间女子,有些已有三四名孩儿,我却战战兢兢生怕走了师媛媛的后路。看见狱吏一提及两个儿子,眼角眉梢便止不住地幸福溢出,我便黯然神伤。
女狱吏恐怕也意识到了什么,劝慰道:“皇上对娘娘恩宠有加,娘娘如果脱此困境,必重获皇上宠爱,到时候还不子息满堂?”
我只微微一笑,不再接话,只懒懒地躺在床上。
正在这时,有人来报:“娘娘,李大人求见。”
我这才坐起,略惊讶道:“他怎么会来?”
女狱吏道:“或许案情有了什么进展,来通知娘娘吧。”
我没有理她的回话,对着菱镜照了照妆容,才对她道:“有请李大人。”
李士元今天神色有点儿着急,进了铁栏向我行礼之后,正想开口说话,我道:“还不给李大人搬架凳子。”
站在一旁发呆的狱吏这才搬了架凳子过来。
李士元坐下了,喘了一口气道:“娘娘,令堂前日来看您,可与您讲过什么话?”
我奇道:“我与娘亲见面,是李大人批准,还能出了什么变故不成?”
李士元急道:“请娘娘跟我说实话,您与她谈过些什么?”
我见他满脸急色,便也着急起来,“也没谈什么,闲话家常罢了,家慈怎么啦?”
李士元一顿足,“娘娘,您母亲和您告别之后,在回家的路上便被人劫了去,至今下落不明。本官使人找遍了全城,也找不出她的下落。”
我头一昏,几乎软倒在床榻之上。那女狱吏忙跑过来扶住了我,低声劝慰:“娘娘,没什么事的。既有李大人帮忙,定会帮您找回娘亲的。”
我一急,从床榻上坐起,拉住了李士元的袖子,“李大人,您可千万要找回我的娘亲。自家父去世,家族败落,我又入宫,她一人在外孤苦无依,才过两天好日子,便又听闻我遭此大难……这一次,恐怕是我连累了她!”
李士元被我拉住袖子,尴尬不已,却不敢挥开,忙道:“娘娘,您放心。老臣就算拼了条老命不要,把京城翻个底朝天,也要帮您找回家慈,只不过……”
他轻轻地把袖子一拉,我马上醒悟,松了手,歉然道:“是本妃孟浪了……您说只不过怎样?”
他望了望我,眼眸之间光芒闪烁,“若是您与娘亲谈话之时说了什么,被有心人听了去,因而……”
我一慌,忙否认,“不会的,我与娘亲只是闲话家常,说些前尘往事,并未涉及到什么。况且娘亲只是一般妇人,又懂得什么?”
我感觉他的目光一扫,落在我的脸上,竟如鹰眼,却又瞬间恢复了常态,依旧是那副心急如炽的模样,“娘娘,那老臣先行告退,去大理寺衙门看看是否有了令堂的消息。”
我忙催他,“李大人,您若有了家慈的消息,可得尽快通知我。”
李士元走了之后,我在狭小的牢房内来回踱步,焦急地等待着他的消息,可直到傍晚都没有消息传来。那女狱吏劝我:“娘娘,您先吃点儿东西吧。李大人一有消息,便会通知你的。”
我道:“你叫我怎么吃得下?如果娘亲真因我而身处囹圄,我当真万死不能谢已之罪。”
女狱吏心中感动,一直在狱中陪着我。我几乎通宵未眠,总是头一沾枕当即醒转,直至牢狱的铁窗开始泛白,红日破晓,阳光从铁窗中射了进来。
勉强吃了一点儿稀粥,虽困倦至极,我却始终没办法睡得着。正值此时,牢门外有人传唱喏:“李大人到。”
我一下子站起了身,喃喃道:“有消息了?”
女狱吏见我忧喜交加的样子,便道:“娘娘,李大人必定带来了好消息,娘娘这下可以放心了。”
我感激地道:“多亏你整晚陪着我,本妃当真无以为报。”
见我如此说,女狱吏略有些不自在,手脚都不知往哪里放,半晌才道:“奴婢哪当得娘娘如此之说。娘娘是天家贵人,奴婢侍候娘娘本是应该的。”
我握了她的手,只觉她的手粗糙皱裂,想必平日里是做惯了粗活的。我道:“本妃自入牢狱以来,多得你的照顾。本妃在宫中经历惯了人情冷暖,却未曾想跌至最底,却有了你这么个好姐妹……”
一番话说得这名狱吏眼眶泛红,我也感慨万千。这时,就听有嘈杂的人声从铁门外响起,李士元急匆匆地走了进来,还想依例行礼,我急忙道:“李大人不必了,找到了我的娘亲没有?”
李士元这才道:“娘娘,大事不妙了。据奴才查得的消息,令尊出了宗人府之后,便被宫里的人接了去,据查现正在宫里……”
我急道:“本妃罪名未定,为何连累我的家人?不行,我得请求皇上,放了我娘亲才是。”
李士元摇摇头道:“娘娘还不知道吧,因太后新丧,信王借此机会在十天之前入了京城,表示一定要严惩毒害太后的凶手,现正居于宫中。据闻您的娘亲不是被困于别处,正是困于他所住之处……”
他观察了一下我的脸色,“娘娘也别太绝望,事情未必没有转机。只要娘娘告诉微臣实话,您与令堂到底谈了什么?”
我喃喃道:“都是本妃连累了娘亲,本妃真是累人累己……”
他察言观色,“娘娘,若真有什么,如果令堂说了出来,您也得让微臣知道,微臣也好再做安排啊。”
我摇了摇头,满脸俱是绝望,“李大人,多谢你一番好意,如果娘亲不能脱困,我当真死不足惜……”
李士元劝解了半天,我俱是沉默不语,只求他救出我的娘亲。他无可奈何,又记挂着有新的消息传来,劝慰了几句,便匆匆地走了。
如此一来,接连几日,我则更加寝食不安,日渐消瘦下去。
那女狱吏变了花样地叫人弄了各样小吃给我,我也吃不了几口,急得她直道:“娘娘,您这样下去也不是办法。别令堂尚未救出来,您倒先倒下了。”
我道:“也不知他们会将什么加诸娘亲身上。娘亲脾气一向强硬,如受了委屈……”
感觉眼中有泪滑下,滴落在素白的棉袄之上,转眼被那极易吸水的布吸得干干净净,只留下一大片的泪渍。
女狱吏深感同情,唯有陪着我流泪。
两三日不能安枕,让我疲惫不堪,晚上终于睡下了。刚闭上眼,却被人推醒,睁开眼一看,天已经大亮,再抬眼望去,却是那女狱吏站在我的床前。我一下子坐了起来,充满希望地道:“有消息了吗?”
她摇了摇头,告诉我:“娘娘,你妹妹托人送了东西给你……”
“她没来?”
“没有,是托了一个小厮送来的,全是一些吃食,娘娘请看……”
竹篮子里装了两只胡饼,几碟小菜,简简单单,一目了然。我知道凡送往我这里的东西,都得经过狱吏的检查,便翻了翻给她看。
她却笑道:“娘娘放心,这些我都看过了。你这妹妹倒也奇怪,娘娘入狱这么多天不见她来探望你,如今才使人送来这等粗劣的东西……”
我微微一笑,伸手从篮子里拿了一块胡饼,“你吃惯了这东西感觉不到什么,可我却感觉稀奇。我可有许多年没吃过这东西了,还是自家妹妹懂得我的心思。”
那女狱吏见我露出笑容,便怔了一怔。我含笑望着她,缓缓掰开那个被烤得焦黄灿烂、香气扑鼻的胡饼,拿出胡饼里面夹着的那样东西,轻轻地晃了晃。只听得那黄金制就的铃铛清脆作响,在寂静的牢房中传出老远。我瞧见她脸色倏地煞白,便轻轻地抚摸着那雕有五子登科的长命锁,轻声地道:“粟娘,听闻旁的人称你一声粟娘,我便也跟着她们称你一声粟娘。这样东西,想是从他一出生开始就从来没有取下来过。根据民间习俗,直至他长大成人,这样东西会保佑他长命百岁,是不能取下来的。瞧这东西制作精细,花纹雕刻生动,竟赶得上宫中司制房手艺了,想是你花了不少的心血才找到人打造的吧?”
女狱吏身躯摇摇欲坠,用不可思议的眼光望着我,仿佛看着一尾毒蛇。我轻叹一声:“粟娘,本妃却是不得已而为之。谁叫你与李大人的关系好。我知道,是他叫你看着我的。这几天让你没日没夜地辛苦,本妃当真对不住你。”
她苦笑:“原来你的焦灼忧虑以及整夜的失眠,全是演给我看的,好让我把这消息传给李大人,让他放松心防。我想,你把一切皆已布置好了吧。”
我笑了笑,轻轻摇着那黄金的铃铛,那样的清脆悦耳,如果由胖胖的小娃娃戴着,该是多么的可爱。
我道:“你已有好几天未曾回家了吧?可怜了这双稚子。本妃听人说,一个母亲为救她的孩儿,什么事都可以做得出来,可不知你是否如此?”
她脸色一片灰败惨然,只道:“李大人看错了。李大人说要我保护你,别让人给杀了。依我看,该保护的不应该是你。无论何时何地,你都有办法保护自己。”
我神色一黯,“粟娘,我所呆的地方,让我无时无刻不如此,就像你一样。无声息的厮杀其实比明刀明枪的争斗并不逊色。你手上的伤疤,想是练功留下来的吧?你并不是一个普通的狱吏。”我轻轻晃动手里的铃铛,“我让他们想了许多种方法,才找到你家的真正所在。”
“娘娘说得对,母亲为了保护她的孩子,的确是什么都做得出的。娘娘要我做什么?”
在宫中多年,我惯会察言观色,品评一个人的性格。我知道,只有拿住他们的软肋,才能一举中的,让他们为我所用。观察粟娘,用了我差不多十天的时间。我用尽所有的手段,博取她的同情,才让她不自觉间放松了心防,透露她心之所系。像她这种人,属于一个特殊的团体,就如康大为,死忠而毫无破绽,送银钱给他们,只是白费工夫。但这种人也有感情,我唯有以此为突破口,赌上一把。因为据我观察,这位粟娘职位权力比她表现出来的要大得多。
我道:“其实本妃并不想难为你的,但本妃没有其他的办法。本妃不会让你做其他什么,只要明天你在有人强行提审我之时,晚半个时辰向上报告便行了。”
粟娘想不到我花了这么多精力,所提的却是一个这么简单的要求,眼中有怀疑之色,道:“当真只是如此?”
我把那长命锁归还给她,见她抚了抚,极珍惜地放入怀里,才道:“只是如此。要不然本妃会让你做什么?以你的职权,相信你能做得到。”我慢慢地道,“以你的职权,也只能做到如此。”
她拱手向我行礼,“好,这一层奴婢倒做得到。”她停了停道,“奴婢不明白,李大人奉皇上的旨意在查这件案子,需要你这么做吗?”
我道:“粟娘,如果此案真的与我有关,你说我会如何?”
粟娘一惊,眼光如闪电般地在我身上扫了一圈,“这个不是奴婢能妄评的。只是皇上与娘娘缱绻情深,奴婢相信皇上会对娘娘网开一面的。”
“他是皇上,有许多事他不得不做,何必让我的事烦扰他?”我眼望于她,“你放心,明天要你做的,仅是如此而已,绝不会让你惹祸上身。”
我在床榻之前坐下,一笑,“本妃还要睡一觉,你帮我守着,别让人打扰。明天这个时辰,你办到了本妃让你办的,你可爱的儿子便会好好地在家里等你了。”
这一次,我倒是一闭眼就睡着了,朦胧中听她说道:“这个女人倒真是……”
我没听清楚她说什么,只感觉这一觉睡得极香。
第二天醒来,我只觉神清气爽。原来好好睡一觉醒来的感觉就是如此,真不知道这几天几夜的不眠不休,自己是怎么挨过来的。想是知道就快出了这个牢笼,所以才挨了下来吧。
第二天卯时刚过,我便梳洗完毕,用过了早膳。此时刚刚破晓,从狭小的牢狱窗户望出去,只见大雪稍融,有一些雪块随着阳光的照射坠落于地,隐隐可听见沙沙的落地声。
我睡得甚好,但粟娘看上去就睡得不大好了,对自己儿子的担心,对今天的担心,让原本身体健壮的她容色憔悴。我只做不知。或许她心底早把我归类为恶毒至极的女子,自入牢狱以来,对我的真心实意的关怀都是白费了。
我原没有朋友,以后也不会有朋友。她这样对我这样看我,我倒是毫不可惜。所谓的情感,除了拖累我之外,再无其他的用处。
卯时三刻,隐隐传来了铁门被打开的声音。粟娘紧张地望着我,我端起床头案几之上的茶杯饮了一口,随即听到铠甲因行走而互相碰撞的声音,剑鞘与铁铠相击的声音,还有嘈杂的脚步声。
没有人拦阻,因有人道:“奉皇后娘娘懿旨,着信王提审犯妃宁雨柔,任何人不得阻拦。”
那一群人走得急,铁铠碰在铁栏之上,那声音听了让人牙根发酸。空旷的牢房回荡着他们走动的声音,重重倒影被牢房里日夜不熄的烛光照耀着,映在斑驳的墙上,仿佛犬牙交错,让人生畏。
粟娘想问我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却忆起自己的承诺,只得闭口不言。
那一群人极快地来到了我所居之处。我的牢房门本就开着,倒用不着再行开门。我看见当中一人身着银色轻铠,腰佩宝剑,头戴银盔,正是藩王的打扮。而其他几位,想必是他的手下。
他手捧一封玉纸小简,正是皇后平日下懿旨之用。他走进铁牢,几个人四处把守了牢门的四角,自然而然把粟娘逼出了牢房。
“皇后懿旨,宣宁昭华入宫……”
我跪下听他宣旨,等他收好小简,站起身来问道:“本妃的娘亲,是否在你们那里?”
信王左手捂在腰间刀鞘之上,望着我微微冷笑,“宁昭华犯此大罪,还想侥幸逃脱?令堂早把一切和盘托出,只需押你在皇上面前对质,就算有皇上偏袒,只怕也保不住你一条性命。”
我后退几步,身躯微晃,道:“不可能。定是你们屈打成招,才让娘亲胡乱说话。”
信王久居边疆,一身军人气质,颇不耐烦,“你自然不会告诉令堂。你利用令堂为你绣的香包做了什么?令堂不知情之下,便和盘托出。她还以为可以帮你摆脱牢狱之灾呢。那五色梅有驱虫作用,却有微毒,闻了有引人腹泻的功效。本王这么说,你明白了吧?”
我面若死灰,望着信王,“听闻王爷在东南边境治军严密,颇受军民爱戴,想是不会为难一名无知老妇的吧?”
信王冷冷地道:“你当本王是什么人?令堂好好地在宫里头呆着呢,有令妹的照看,你还有什么不放心的?”
我点了点头,他挥手想派人上前锁拿,我道:“王爷何必惊慌?本妃手无缚鸡之力,自跟你们去了便是。”
信王微一迟疑,便停了下来。
我踱到床榻边上,似是要拿起横在床榻上那件披风,却猛地抽出被披风盖着的一把精光闪亮的小刀,横在了脖子之上。眼眸回转,我望着信王诧然的目光,道:“王爷,臣妾既犯此大错,无颜再见皇上,你转告皇上,臣妾多谢他的厚爱。”
牢狱内惊呼声、倒吸气声此起彼伏,我看见粟娘着急地在外围踱步,几次想推开守卫冲进门来,终不能够。
信王常居军旅,一时间也不知如何是好,连连劝道:“娘娘,事情尚未查清,你何必如此?”
我对信王道:“信王,既已证据确凿,臣妾无话可说。”
刀子在另一个胡饼之中夹带进来。当时粟娘被那长命锁吸引住全部的心神,自然不会再去查另一只胡饼。
有时刀子不需要大,只需锋利便成。
我一挥小刀,只觉颈部有液体流下,想必鲜红色的液体浸满了素白的衣裳。屋顶在我眼前逐渐模糊,我听到粟娘大声地道:“快叫御医,娘娘,你不能死!糟了,没有脉搏了……”
留在我心中的最后一个念头是,希望一切都顺利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