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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四章 風箏藍天飛舞 姐妹之情卻

    素潔雖當上了尚宮,但我叮囑於她,初上其位,一切行事要小心謹慎為妙。

    眾人皆知是我抬她上臺,不知多少人等著看她的笑話呢。

    素潔本就謹慎,自然諾諾答應。她居尚宮之位之後,我們便沒有多加往來。

    她人原本分,對做釵制衫有天然的興趣,聽聞到了尚宮局之後,與那位霍千萍一拍即合,兩人設計出不少新鮮的花樣,特別是織金累絲製出來的金釵,成為宮中人人爭相擁有的頭釵。

    其實此種金釵雖精巧無比,卻不夠堅固,日子長了便顯出它的缺點來。但為求在比賽之時奪得眾人眼球,我也唯有拿出此項技法讓素潔預先練習。

    其實尚宮局爭奪尚宮之位時,來來去去也就是那幾項而已。夏候辰出題之前,先叫康大為叫了幾位尚宮局資深的熟手技人前去問話,聽她們的意見,我略一打聽,便知道他想考些什麼。雖然我不若皇后那樣直接問夏候辰,不也同樣拿到了消息?

    近日春雨綿綿,一連下了好幾日的細雨。桃花在雨水中悄然零落,唯餘一地碾落成泥的餘香,枝頭卻結出青色小果,顯示出大自然的天然規律。

    我身上近日來了葵水,由內侍監記了檔,夏候辰便沒有召我侍寢。他對我原本就寵幸得不多。我們彷彿有了默契,他並不欲使我成為眾矢之的。他依然恩澤遍撒花叢,甚至連寧惜文處都去過兩次,事後還對我道:“你那妹妹與你美態不同,卻有某種相同的神韻。”

    我當然故意拈酸吃醋,在他面前嬌嗔,“皇上,您怎麼老拿我跟人家比呢?”

    吃醋吃得多了,拈酸的樣子仿得多了,便熟能生巧,有時幾乎連自己都認為是真的了,逗得夏侯辰大樂。

    他寵幸我雖不多,但每次在我這裡的時候,便一直折騰,弄得我疲憊不堪。

    第二天他走後,我總要睡到下午時分才起身。打聽他在其他妃嬪那裡的情況,卻並非如此。有時一兩個時辰便放人走了,有時事後他還自己去御書房批閱奏摺。

    我雖凡事擅用手段,任尚宮之時也知道不少房中之事可用湯藥滋補,可這件事我卻從未用此手段。我與宮內妃嬪關係不好,也不便以此事來打聽。夏候辰在其他妃嬪處也寵幸過一兩位宮婢,可在我這裡卻從來沒有。不然我也好有個參照,莫不是我這裡出了什麼問題?

    過了兩日,葵水終於過了,內侍監馬上傳了皇上旨意,說今晚留宿於此。雖然他對我沒了以前的粗暴,我也漸漸得到一點兒歡愉,但一想起他的折騰勁,我還是不由在心底犯了愁。素靈與素秀倒是喜滋滋地幫我穿衣打扮,還拿了花瓣精油出來,準備我沐浴時使用。我見兩人杏眼桃腮,正值青春年少,便在夏侯辰來昭祥閣的時候,讓她們整天在夏侯辰身邊晃悠,結果卻是一個都沒得手。我心中不由苦惱,心想這事兒看來還得問問孃親才行。是不是凡是男子都是如此?

    華燈初上,夏侯辰便踩著點子過來了。他每次來我這裡,總是要點三兩樣小菜,喝點兒蜜酒,但量卻控制得極嚴。自從與夏候辰相處得久了之後,我才知道他當真律己極嚴,平日裡並無玩樂,像前朝皇帝經常進行的狩獵春遊、鬥雞鬥狗、射猜等活動,皆沒見他提起過興趣。除了在各妃嬪處還正常之後,平日他不是呆在御書房,就是與一幫大臣商討國事,簡直有如皇帝之中的苦行僧。

    我一想及此,不由得撲哧一笑。他從對面抬起頭,冷峻雙目掃了我一眼,“愛妃又想起什麼好笑的事來了?”

    我夾了一筷點心放在他的碟子裡,道:“皇上,春日苦短,皇上沒有興趣與臣妾等前往千壽山一遊?”

    看他的樣子便知他沒多大的興趣了。他搭了眼皮子不說話,半響才道:“愛妃想去?”

    我道:“下了好幾天的雨,天好不容易放晴,便想出去走走。來來去去都是御花園,真提不起什麼興致。我協理六宮這麼久,也沒帶給姐妹們什麼趣事兒,不如春日出遊一番,可好?”

    千壽山離京城不遠,不過十里來路,一向是皇家狩獵之處。前朝老皇帝也曾經常帶著妃嬪們在此遊賞玩樂。

    其實我是想,每次我葵水過後,他總要在我這裡留上三四天的。如果明日出發,與眾妃嬪們一起,若有人能引得了他的注意,豈不是很好?

    夏侯辰目光閃閃。我知這是他起了疑心的先兆,以為我又在算計什麼,便略有些失望地道:“皇上,若您國事繁忙,便只當臣妾沒說。”

    夏侯辰便笑道:“愛妃難得有此興趣,朕自當遵從。”他附在我耳邊道,“以天地作被陰陽交融,倒有別樣一份樂趣呢。”

    我面紅過耳,扯了他的袖子,“皇上,您怎麼老想著這些?”

    他便一把將我打橫抱起,嘴唇已急不可耐地吻在了我的頸間。侍候的宮人一見如此,早紅著臉退下了,還極為體貼地幫我們關上門窗。

    他頭一次在宮婢們面前表現得如此急躁,羞得我漲紫了臉皮,想從他手裡頭掙脫了下來,卻始終不得。我扭動了幾下身軀,卻換得他在我耳邊低聲道:“愛妃,你這幾下,可讓朕實在忍不住了。”

    他聲音和悅,款款低語,彷彿雀鳥呢喃,說的卻是如此露骨之言語,又讓我渾身血往上湧。我唯有把頭埋在他的頸脖之間,卻忽見他喉結上下滾動,便不自覺地輕輕咬在其上。沒想到他渾身一震,抱得我更緊,疾走幾步將我扔在了床上,整個身子覆蓋了上來。

    又是一夜的折騰。這次卻是不同,那種仿若身體飛上雲端的感覺讓身體的歡愉提到了極致,可歡愉過後便是疲累,他卻不讓我休息。我幾番想沉沉入睡,都被他又折騰醒了。直至天色漸明,陽光從窗欞間照了進來,我才睡了過去。隱隱聽得他起身叫人侍候上朝,我心中只得歎服他體力的充沛。

    我勉強提醒自己,千壽山一定得成行。即便疲累不堪,我還是在中午時分醒了過來,便發了帖子到各宮,有願意成行的,便報備上來,午飯過後出發前往千壽山春遊。因夏侯辰也去,她們哪有不雀躍跟著的。我仍用了與皇后同發倡議的名義,事後才通知了皇后。我知道這樣讓她更恨我一層,但只有她恨我了,才不會疑心到夏侯辰。我們原本的初衷便是如此,我自然得做多幾件讓她恨的事來。

    宮中人多好辦事,一聲命令下來,奴才們便一早打點好了。無數馬車等待在宮門外,沿途侍衛護送,一路蜿蜒而出,來到了千壽山上。

    千壽山因是皇室的御山,一應設備齊全,與宮中並無不同。皇后的住處自然是離皇上最近的,如今我的妃位略低於皇后,原應該選與皇上毗鄰的夢海閣的。

    可我一聽這夢海的名字便道:“本妃向來淺眠,還讓本妃夢裡見海,豈不更是睡不著?”

    領事太監便一路報名,我便道:“這印月閣不錯,閣如其名,一定每晚有好大一彎明月。”

    領事太監便道:“只是此閣離皇上住處稍遠,恐不方便。”

    我笑道:“千壽山就這麼大塊地方,即便再遠,又有幾步路可走?既出了宮,便沒這麼多規矩。皇上若怕麻煩,本妃便多走幾步算了。”

    領事太監只得應了。

    我想他與我之間的住處雖不是太遠,但中間隔了好幾閣,中途這個美人出來展一下歌喉,那個美人出來偶遇一下,也能分散一下他的興趣。

    我們到達千壽山時,天色便不早了,安頓下來又花了不少時間。華燈初上後,他果然被皇后留住,沒宿往我這裡。我吁了一口氣,心想今晚可算能睡個好覺了。

    睡眠充足,我好不容易才緩過了神兒。司天監說這幾天都是晴天,果真如此。第二天千壽山被陽光籠罩,綠草碧樹背鋪上了淡淡的金色,美不勝收。

    我換上清爽便於行走的白色團花紋八破裙,上身只穿窄袖對襟衫,頭上只用一支翠釵挽住頭髮,換上便於登山的翹頭厚底繡鞋。鏡子中的人少了幾分慵懶,多了幾分幹練,看得我暗暗喜歡。

    正要出門到皇上的住處與他會合,安排下面的活動,卻聽到院外有人道:“快稟告娘娘,皇上已帶著人出發了,讓老奴來接娘娘的。”

    我一怔,忙疾步走了出來。康大為正在院子裡站著,一見我便道:“娘娘,您選的地兒可真偏僻,跑得老奴氣喘吁吁的。”

    他的額頭果然有汗。我忙叫人遞了汗巾子過去,笑問他:“康總管,太陽不過才剛剛升起,皇上為什麼這麼急呢?”

    康大為胡亂用汗巾子拭了把額頭上的汗,道:“您就別問那麼多了。皇上一大早就起了身,見千壽山空氣好,便使人叫醒了眾妃嬪,一路向千壽山出發。老奴親自第一個跑來通知你。誰曾想您的住處這麼遠呢?”

    他一連講了兩次這話,我便明白了,夏侯辰這是針對我來的。他一聲不響地把我扔下了,就是想讓我三步並做兩步地追趕,最好趕得頭釵盡落,張皇失措才好。

    我心想如不稱了他的心,他心中便又有了一個疙瘩。他是皇上,權勢如一把劍般懸在我的頭頂。我唯有急切地向康大為道:“那我們得快點兒趕過去。”

    素靈與素秀早換好了衣服,聽了我的話,便一左一右地扶著我。康大為在前頭帶路,加快了腳步往前走。

    千壽山是皇家御山,圈了好大一塊地兒,地勢卻不陡峭。山上種滿了奇花異草,花草形態卻與御花園工匠精心侍弄的不同,頗有一些天然去雕飾的味道。既是來賞玩,便沒理由來上山還要坐轎子的,我唯有跟著康大為一路小跑地往夏侯辰去的地方趕。

    一路上也見有被落下的妃嬪三三兩兩急急地往前走,見了我便打聲招呼行禮,面有奇異之色。我知道她們在想些什麼,我這個主辦之人都落在了後面,可見皇上的臉變得有多快。

    到了最後,我們這夥人居然聚集了五六名妃嬪。我仔細一打量,這五六人皆是皇后跟前不大得寵的,又或是平日裡與世無爭的。大家一路往山坡上趕過去,我跑得實在累了,腳步便緩了下來。女人在一起,哪有不閒聊的。這幾名妃嬪雖然平日裡沒多大的來往,但她們對我的偏見不多,便一路聊著衣衫鞋樣等等閒話,一路往山上走,倒也自在。

    好不容易見到前面有一片極大的空地,地上綠草如茵,早鋪上了防水的油布,上面團團而坐三三兩兩的妃嬪,仿若綠地之上盛開的朵朵鮮花,五色斑斕,美得耀眼。皇上與皇后居中而坐,圍著他們的,自是幾位頗得寵的妃嬪。我略一打量,便發現寧惜文獨坐一隅。她一向與皇后捱得近,無時無刻不向我炫耀她的受寵程度,可這次卻離得遠遠的,穿得也並不奪目耀眼,不知是何緣故。

    我領了幾位妃嬪走近,依例向皇上皇后行了禮,其他妃嬪則又向我行禮,又有妃位低的向妃位高的行禮。一陣忙亂之後,皇后叫人騰了個空當出來給我,這才笑道:“妹妹定是貪戀山上空氣清新,才起得遲,來得晚了。不過也是,整天呆在宮裡頭,的確挺氣悶的。一旦聞著山上的清新空氣,便不合得起床。本宮今兒個也差點兒起不來,非得皇上再三催促,才不辜負了這大好春光。”

    我忙向皇上皇后道歉請罪,一番說辭下來,才換得夏候辰冷冷地哼了一聲,“她一向懶惰,你跟她說這麼多幹什麼?在宮裡頭尚要睡到日上三竿才起的!”

    我垂首無語,心想自己罪名夠多的了,“懶惰”這個詞兒倒是新鮮,今天第一次聽到。他尖酸得毫無道理可言。一個月唯有他到我那裡的幾次是睡到日上三竿的,便被他拿來說辭,真是冤枉至極。

    他的一頓罵,把其他幾位遲來的都帶到了。那幾位遲到的妃嬪個個露出羞愧之色,我便暗暗慶幸捱罵也有人陪。

    皇后便笑道:“皇上,您別生氣了。看今兒天氣晴好,臣妾叫人準備了不少風箏,妹妹們今兒個穿得都輕便,難得出來,不如讓妹妹們都松乏松乏,放放風箏也好。”

    夏侯辰這時才放鬆了臉皮,點頭應了。

    我巴不得離這張冰臉越遠越好,忙起身從發放風箏的小太監手裡拿了一支蝴蝶風箏去放。

    眾妃嬪有意在夏侯辰面前表現,有的還帶了私藏的奪目出色的風箏來,比如說極長極巨大的千足蜈蚣風箏、沙燕風箏、畫有西廂記圖案、富貴牡丹、五福捧壽的風箏等,色彩鮮炎努令人賞心悅目。而且從繪製的筆法來看,筆觸細膩多變,形象誇張而逼真,當真是人人使盡了渾身解數。像我這樣毫無準備領著普通蝴蝶風箏的倒有幾位,便是後面跟來的那幾位了。來這千壽山,是昨天中午時分才通知下去的,她們準備得如此充分,果然個個都財大勢大不容小瞧。

    只是我這個發起人,反而寒酸得落在了人家的後頭了。

    被夏侯辰這頓排頭一吃,我更感覺我這寵爭得不夠盡力,彷彿沒使盡吃奶的力氣一般,不禁略感有些慚愧。我與他有協議的,目的就是讓皇后吃味,把槍頭指向我,看來我得再賣力點兒才行。

    正思索著,卻聽草地上傳來陣陣喝彩,卻原來是皇后的風箏正扶搖直上。那是一隻巨大的綵鳳,從地上望去,只見七彩的羽毛,青色的鳳爪,仰首直衝雲霄,仿若真鳥一般。

    我暗想,既有綵鳳,必也準備了金龍,皇后對夏候辰倒真是下足了本錢。

    果不其然,不一會兒,真龍便也直衝上天,與綵鳳比翼雙飛,嬉戲起舞。看來這一次皇后得了頭彩,去了一些前兩次被我盡贏的喪氣吧。

    知道這一次不可能再搶她的風頭,我便有些無聊起來。四下望了望,想找個地方靜靜,卻見寧惜文手裡也拿了一隻普通的蝴蝶風箏,神色羨慕地仰望著天空中飛舞的那一龍一鳳。我總感覺寧惜文此次出來,似有心事。她對我怨意已久,見她獨自站於一隅,我卻不能上前詢問,只得在僻靜之處暗暗打量。

    皇上皇后的龍鳳風箏先是自己放著,過了一會兒便交到了宮婢手上。兩人坐在草坪上言談甚歡。

    放風箏時略有小風,此刻的風卻吹得逐漸大了起來,忽然間一陣強風吹來,把天上的大小風箏吹得左右搖擺不定。那龍鳳風箏本來體積就大,被風一吹更難操控,拉得下面的宮婢幾乎脫手,幸得又增添了幾名宮婢拉著,才沒有脫手而去,卻使得那龍鳳風箏在天上打起架來。本來兩風箏相距便近,現在繩子繞在了一起,眼看便要墜地,一眾宮婢急得失聲驚呼。

    我暗暗好笑,心想這下可好了,天上龍鳳明鬥,地上鳳龍暗鬥,倒也應景。

    卻見寧惜文不知何時舍了自己手裡的風箏,迎上去,幫宮婢們解開在天上纏繞的風箏。我心中暗暗稱奇,寧惜文開始便獨坐一隅,這時候去湊什麼熱鬧?

    風越吹風大,天上的風箏便越纏越緊。眼看龍鳳擠成了一團,雖有宮婢們出死力拉著線,線斷也是遲早的事。皇后好不容易得了個頭彩,想不到老天爺不幫助,到頭來又讓她見了個不吉之兆,也不知她心裡是不是堵得慌。

    皇后與皇上此時自然也顧不得在地上相談歡了,都站起身來指揮宮婢。只可惜遇此情況,神仙也難救,只能舍了一隻救另外一隻。只聽得啪的一聲,鳳形風箏扯斷了線遠走高飛了,龍形風箏沒了牽絆,獨自高高在上飛舞。圍著它的,自然是一些小型的雀鷹蝴蝶之類的,倒重現一片祥和。我心想,怎麼會這麼巧的,斷的是鳳形風箏而非龍形的?

    不由暗暗打量對皇上忠心耿耿的康大為。據聞他身手甚好,我雖從未見過,但我上次跟蹤夏侯辰便是被他捉了出來,想必傳聞是真的。

    卻見他袖了雙手立於一旁,老老實實的樣子。

    鳳形風箏既斷,宮婢們便站立不穩向後倒退。恰好寧惜文站在她們的身後,被她們一撞,便跌了個滾地葫蘆。只聽得驚叫連連,中夾雜幾聲驚呼,特別的刺耳。我一聽是寧惜文的聲音,忙走過去查看。撥開人群,卻見寧惜文躺在地上呼痛不止。我見她以手護著腹部,心中一沉,想她該不是……

    宮婢們忙扶起了寧惜文。皇后看來與我一般想法,忙叫了御醫過來確診。我暗叫不妙,心想寧惜文腦子壞了嗎?在胎象未穩之時,便在大庭廣眾之下公佈了此事?

    可我卻無法阻止,只能眼睜睜地看著御醫向皇上恭喜,看著皇后親切地挽了她的手臂,讓她注意休息,小心身體,還向皇上奏請把她所住的地方換到離昭純宮近的清韻閣。自然又引得人人羨慕,讚揚不已。

    夏侯辰自是大為高興,當即晉了她的妃位,成為貴人。其他妃嬪道賀聲不斷。我見眼前滿眼的喜樂融融,心下卻一片悲涼。皇后春秋正盛,未產嫡子之前,若肯接受他人產子,倒也奇了。

    前幾朝倒有先例,低等妃嬪產子,為保其性命,可以過繼給皇后。但如今皇上正全力鉗制時家勢力,朝堂內外幾成水火,怎容皇后坐大?只怕日後鬥爭一起,皇后便成水中沉木。再說了,有前朝上官太后的先例,皇后對不是自己親生的兒子會不存一份戒心嗎?孩子的親生母親尚在,宮內人多口雜,難免不會被別有用心的人教壞了,到了最後,調轉槍頭對準自己。

    我左思右想,總是感覺寧惜文這個孩子來得不是時候,一個不慎,恐怕母子兩人的性命都威問題。可看見她剛剛拼了命護著的模樣,我便知道她是多麼期望有一個孩子。

    後宮的女人誰不期望有一個孩子,誰不希望能母憑子貴呢?

    山坡之上的陽光照射下來,將綠草的葉面反射出一層絨絨金光。我站在離她幾步遠的地方,見她含羞帶笑的臉,情深款款地望了一眼滿臉俱是喜色的夏候辰,又回頭向關切問候她的皇后稱謝,唯獨沒望的,卻是我這個姐姐。素靈雖為我披上了大氅,我卻感覺渾身冰涼刺骨。

    回宮之後,我便叫粟娘時時注意清韻閣的情況,但我也知道,自己理會不了那麼多。寧惜文與我剛開始時一樣,將皇后當成了靠山。只不過我比寧惜文清醒,再加上我在宮內呆的時間長,熟知尚宮局一切,自己留了一手,現在想想寧惜文的秉性,只怕是砧板上的魚肉。

    去了千壽山一趟,反惹得夏候辰無理由地不痛快起來,一連兩個星期都沒往我這邊來。我倒有些著急了。因著寧惜文的事,我要向他討個便利,找個藉口將寧惜文的住處搬離清韻閣,最好搬到我的昭祥閣。由我照看著,總能想辦法保住了她腹裡的孩子。

    素靈見我幾日都神不守舍的,便打趣道:“娘娘,您莫不是想著皇上了?娘娘如今身份高貴,皇上不來,您也可以去看看他呀?”

    我腦中一亮,心想自己是急糊塗了,怎麼把這碴兒給忘了?看來自己爭寵的道行還不夠深厚,其他妃嬪常做的事,我怎麼連想都想不起來?

    我便叫素靈給我收拾打扮,準備去夏侯辰的朝陽殿一趟。素靈見我聽了她的建議,興致勃勃地取了一件粉紅色底有團紋的曳地長裙,顏色鮮嫩得像花兒初綻。我一看便感覺這件衣服太過鮮嫩了,正想搖頭叫她換過,回頭一想,我這次去,是有求於夏侯辰的,怎麼也得把他哄高興了,把上次的事件不動聲色地揭了過去才是。這種顏色不正是他喜歡的嗎?慶美人就是因為喜歡穿鮮嫩的顏色,才在一眾妃嬪中脫穎而出的!

    如此一想,我便任她為我打扮。素靈手藝極巧,打扮起人來極費心思。宮中鮮嫩的美人眾多,我總以為我的年紀偏大,穿不起這麼鮮嫩的顏色,可經她的手一扮,再畫上煙霞的眼影,整個人便有了一種既鮮嫩可口卻又將人拒人於千里之外的誘惑。

    素靈自己也怔住了,道:“娘娘,您看看,穿這件衣服正好襯得上您呢。”

    我對著鏡子想,如此裝扮,不是明擺著自己送上門去任君品嚐嗎?在腹中對自己苦笑,既是有了這種打算,又何必矯情?

    來到朝陽殿外,經過層層通傳,才得到一個答覆,說皇上正批閱奏章,叫我暫時在門外守著。我在門外踱了兩個來回,卻隱隱聽見殿內傳來女子嬉笑的聲音,心想他這奏章批得可真熱鬧。看來今天並不是來見他的好時候。於是我便告知通傳的太監,說我沒什麼事,只是來看看皇上。皇上既然有事,那我也就不打擾了。

    通傳太監道:“那娘娘您等一會兒,奴才通知了皇上您再走?”

    我見這小太監也甚是可憐,跑來跑去累得額頭都是汗,便笑著答應了。

    又過了一小會兒,我在殿外又踱了個來回,卻見康大為親自出來了,向我行了禮,“娘娘,皇上這會兒正休息著呢,請您進去。”

    我側耳聽了聽殿內,還是聽見隱約有女子說話的聲音。我所求之事不欲被人知道,更不方便其他妃嬪在場,便向康大為道:“康總管,還是別了。皇上今兒個看起來確實不便,本妃還是改日再來吧。”說完便回身向殿外走。看來今後來見夏侯辰,得事先打探清楚他身邊有沒有人,方不方便才行。

    正待出殿門,卻聽夏候辰在我身後道:“既要見胱努等不到一會兒就走了,你的誠心也太少了吧?”

    我忙轉身向他行了大禮,果見他身邊站著一位入宮沒多久的選侍,約摸記得是姓楊的。那楊選侍忙向我行了大禮,笑道:“娘娘,皇上喜歡臣妾做的果湯,臣妾便每日燉了送過來。正要回住處,不想娘娘便來了。”

    我心想我又沒叫你解釋,你不必解釋得如此清楚的。夏侯辰的興趣我比你清楚,荒唐起來連佛堂都敢做,何況是他自己的朝陽殿?我便只微微地笑著,並不答她的話。

    她便向皇上和我行了禮,告辭了。

    夏侯辰當下領頭向朝陽殿走去,我手提了裙襬跟著。原本我與他的關係已經融化了的,經過千壽山一遊,彷彿又結了冰,也不知他今日怎麼對我。

    不行,得先把他這個大冰塊融化了才是。想想他以前很是受用我的嬌嗔,我便對著他的背影叫了一聲:“皇上,您別走得太快,臣妾跟不上……”

    長廊有太監守著,聽得我的叫聲,有些就微露了笑意。夏候辰卻沒理我,反而加快了腳步,幾步便轉過長廊不見了。

    我只得提了裙襬小碎步地跟上去。原來我並不覺得朝陽殿外的長廊多麼的長,可今兒個怎麼感覺這麼長呢?

    作為一國之君,夏候辰脾氣也太大了一點兒,受不得半點兒委屈,他怎麼當一國之君啊?

    我一路腹誹著走進了朝陽殿,見他早在書桌後坐著了,手裡還拿了本奏章在看。我被晾在大殿中央,進也不是,退也不是,頗是尷尬。大殿裡空空蕩蕩的,早就屏退了宮人,僅餘我們兩人。我鼓起勇氣走到案桌之旁,低聲問他:“皇上,朝堂上出了什麼大事兒,要您如此勤勉?”

    我也只是無話找話,隨口問問,哪知換得他冷冰冰的一句:“朝堂上的事哪容你隨便評論?婦人不得參政,你可記得?”

    我被他一唬,忙下跪請罪,口裡直稱:“臣妾不敢。”

    他那兩道目光把我上下打量了個來回,道:“今兒個倒真打扮得與眾不同,說,是不是有求於朕了?”

    我最怕的就是他這種語氣,直通通地揭穿你所有的目的,揭開所有華麗的表象,直指中心,讓你事先排演好、思量好的話都沒有辦法說得出口。我們之間不是有協議嗎?前段時間你也演戲,我也演戲,明明演得好好的,關係也融洽了呀?

    怎麼弄來弄去,一切又回到了原點呢?

    我忙笑道:“皇上怎麼會這麼想?難道臣妾只有有求於您時才會來見您的嗎?臣妾實是……”

    他冷冷地一哼,讓我把下半句“……實是思念皇上才來見皇上的”噎在了嘴裡說不出來。

    想想自己盛裝打扮,穿了自己從不喜歡的顏色來討好他,卻得到這種結果,我心中不由暗自沮喪,心想難道他不需要我鉗制皇后了?我快變成一顆棄子了?

    如此一想,我心裡頭便發慌。他未叫我起身,我又不敢起,跪在地上,只覺地板冰涼,深感伴君當真如伴虎,更何況是一隻喜怒無常的虎?

    他冷冰冰地道:“起了吧,跪在那裡給誰看啊?”

    我這才起了身,望向他。他卻又將那不知怎麼重要的奏摺拿在手裡看了。這下我可不敢再問他什麼,更不敢告辭了,唯有呆呆地站在書桌前傻等著。

    好不容易等他看完了奏摺,啪的一聲合上了,我才道:“皇上,您好久沒去臣妾的昭祥閣了。臣妾近幾日叫工匠移了幾棵含笑花栽在院子裡,您不跟臣妾一起去看看?”

    夏侯辰慢條斯理地把奏章放下了,又拿起另外一本,“唔”了一聲,再不理我了。

    我心想他這是同意了還是沒同意啊?

    我實是忍不住,於是再次輕聲地問道:“皇上,您是去還是不去……呀?”

    夏侯辰啪的一聲把奏章拍在案桌之上,聲音在空曠的大殿中傳出老遠,嚇得我渾身一震,倒退了一步,差點兒踩上裙襬跌倒。好不容易穩住了身形,卻聽他怒聲道:“朕知道了……”

    張皇之下,卻見他臉上隱現一絲笑意,終又恢復成冰塊的模樣,道:“朕自有安排,你回去候著吧!”

    到最後,我也沒弄明白他到底是來還是不來。

    回到昭祥閣,我趕緊把這粉色的長裙脫了,叫素靈收在箱子裡,眼不見為淨。換下衣服後,我心中卻有些發愁。如果不趕快行動,讓皇后找到機會下了手,就來不及了。

    可如今妹妹當我是仇人一般,要怎麼才能化解她心中的結呢?我深深後悔當初不該因一念之差讓大娘作了替死鬼,可當時我又能怎麼樣?大娘與孃親本為親姐妹,相貌本就相似,如果死的不是她,便是我的孃親。沒想到不過一時的怨恨.便招了無窮的後患。

    到了傍晚,華燈初上,夏候辰沒來,用了晚膳之後他也沒來,我便不抱希望了。換上一件寬適的袍子,我便坐在桌前百無聊賴地描畫起來。我心中想著寧惜文腹中的孩子,畫來畫去便畫了一雙小小的童鞋。望了望窗外,眼見月亮升到正空,應該快到三更天了,想來他不會來了,便叫道:“素靈,歇了罷。”

    卻沒有聽到素靈答應。我正想再叫,卻感覺有一雙手從我肩頭伸了過去,拿起我畫的那張圖,道:“你想要一個孩子?”

    聽到那低醇柔和的聲音,我才驚覺夏侯辰終是來了。這一瞬間,我忽地感覺自己彷彿在寒冷的冬季裡從屋外走進了暖融融的屋內,渾身發熱。我道:“皇上……”

    他的眼眸在燈光的照射之下發出柔和的光芒,望著紙上那雙小鞋的時候,連面孔都溫柔了起來。不知道為什麼,我的鼻孔卻有些發酸,他終是來了。

    他的目光從紙上移開,只道:“可如今卻不是時候。”

    我將他的話聯繫了起來,才忽地明白他的意思,不由面紅耳赤,道:“皇上,臣妾也知道不是時候,只是皇上不是已經有了一個將要出世的孩兒嗎?”

    他凝目望著我,彷彿在探究我的表情:“可那不是你的。”

    我低頭道:“可那是臣妾妹妹的。”

    他面孔冷了下來,“朕一早知道你求的,便是這件事。朕不會答應你的,不能讓她再起疑心了。”

    我渾身一抖,用不可思議的目光望著他。這是怎麼樣的一個男人?居然用一個腹中胎兒的性命換取皇后的信任?他明知皇后不會放過它的!

    我聲音漸冷,“皇上,可那是你的親生骨肉!”

    他身軀一震,眼內散出幽幽的光,冷冷的,讓人透心涼,“朕還會有許多的孩兒。”

    我睜大了眼睛望著他,感覺剛剛拉近的距離因這幾句話越來越遠。他終是我不能瞭解的人。他比我狠得太多。我的算計不過是為了生存而已,而他的算計,卻算盡了天下的人心。

    我知道已不能求他。他能來,能對我解釋這些,對他而言已是極限了。我望著案臺上壓著宣紙的鎮臺,只感覺那鎮臺邊緣在我眼中已漸漸地模糊。

    如果我現在有孕在身,結果會是什麼?我不敢再想下去,原想自己和其他人相比,會特別一點兒,對他會有價值一點兒,原來一切不過是我的奢望而已。

    我閉了閉眼,將淚水吞進了腹中,道:“皇上,天既已夜了,歇了吧?”

    他一把抓住我的手腕,“你要明白,這個江山,朕得將它保了下去。你不知道,時家已成為第二個上官族,朕不能讓他們如願!”

    我淡淡地道:“臣妾是一個婦人。皇上忘了?婦人是不能參政的。臣妾不懂得皇上的朝政大事……”我聲音逐漸轉冷,“可是時家的坐大,不是皇上一手造成的嗎?”

    他頹然退了兩步,道:“朕有什麼辦法?如無時家的幫忙,朕早已死在了太后的手裡。你要朕怎麼辦?”

    他以時家來牽制上官一族,又做出了多少的妥協?答應立時鳳芹為皇后,只是其中之一吧?可妥協一旦鑄就,便再難以收拾,連自己的骨肉他都要妥協掉?

    師媛媛的流產,最後不了了之,他一定知道誰是暗中黑手,但他依舊妥協了其實我比他又好得了多少?

    我又憑什麼指責於他?我原應該憤怒的,卻只感覺悲涼。這繁華似錦的表象之下,撕開之後,只不過一堆糟粕罷了。

    感覺自己的肩膀被他握住,他搖晃著我:“你為什麼這種表情?對朕失望了嗎?這才是你真正看朕的表情吧?恩……?”

    我一使勁,掙開他的掌握,腰抵住了案臺,道:“皇上,臣妾原就是這樣的人,您不是知道嗎?不是我善於作假,善於算計,您會召了我回來?大家都是同一類人,不是嗎?”

    我想笑,卻又想孔努最後卻只冷冷淡淡地說道。

    他狠狠地笑了:“不錯,大家都是同一類人!”

    他一揮手,將案臺上的物品全都掃落到地上,發出驚天動地的聲音。康大為在外面問道:“皇上,出了什麼事?”

    他道:“守在外面,別叫人進來!”

    康大為應了一聲,再無聲息。

    他惡狠狠的樣子叫我害怕,不由自主地抬手擊打他的前腳抵住不讓他靠近,可他的手臂卻如鐵臂一般,環繞住我的腰,讓我動彈不得。我又聽到了衣服撕裂的聲音。感覺自己被放到了冰冷的案臺之上,仰面朝天地看著屋頂的瀝粉貼金蓮瓣圖案,被一波一波的侵入,心卻如終於沉入水中的浮木,越來越下落。

    他的聲音從遙遠的地方傳了來,“寧雨柔,別忘了我們之間的協議。明天,朕與你還是皇帝與寵妃……”

    他在我耳朵輕聲地道:“朕勸你還是別自作主張,別壞了我們的協議。要知道皇后張開了陷阱等著你湊近呢。她並不是一個愚蠢女人,你妹妹給了她如此好的機會,讓她可以考驗你的心是不是真的這麼狠,她怎麼會不好好加以利用……?”

    屋頂金瓣蓮的金光刺得我的眼睛生疼生疼。室內雖然暖意瀰漫,我卻只感覺到背部貼著冷冷的案臺,寒徹入骨。他說得沒錯,如果我真與寧惜文接近,一定會讓她藉機發難。

    我低聲道:“皇上,您既知道我與您是一樣的人,這一層您請放心……”

    我傾聽著他漸行漸遠的腳步聲,室內青煙冉冉而起,燻走一室的荒唐與靡亂,他總是讓我略有希望之後,再給我致命的一擊,讓我的心略柔軟之後又逐漸變硬。

    之後幾天,他雖常常來昭祥閣,在宮女面前與我情深款款,卻再也沒了前些日子以假為真的親切氛圍,在人前他對我的好,讓我從骨子裡感覺到冷,而在人後,我們則相對兩無言,我卻想,如此也好,他從未寵愛過我,將人前的假象剝去,反而讓我更為清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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