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日漸至,天氣日漸炎熱。如往常一樣,我與皇后在後宮之中平分秋色,我助她協理六宮。最近一段時間,夏侯辰時常駐留於皇后哪裡,讓她容顏更盛從前。妃嬪們私下裡討論,說皇后娘娘竟比初入宮新婚之時更容光煥發了,個個茨幕不已。
她心情一好,倒沒找我什麼麻煩,一應事情皆由我做主,我自然也對她恭敬有加,我們之間倒漸漸和諧起來。夏候辰去旁的妃嬪之處加起來也沒去她那裡多,顯然恩澤已然轉移到了皇后那裡。這更讓妃嬪們互相打聽皇后受寵的原因。小道消息便暗暗在宮裡傳播,說皇后每日臉上塗抹的脂粉,便是上次高昌國進貢的,抹上之後,能讓面頰生香,臉色日日白淨光滑,更讓身體的肌膚嫩滑,顯出與眾不同的容色來。
聽聞高昌國使者走的時候,有不少妃嬪賄賂於他,想從他手裡購買皇后所用胭脂,可終不能得,蓋因此盒胭脂乃是高昌國傾全國之力所制,一年只得一盒。
這個小道消息隨著高昌國使者的回國而漸漸消失。宮裡面爭奇鬥豔的手段層出不窮,尤其是夏天來了,大家穿得都單薄,在服飾花樣上更是精益求精,或微露出一截頸部,又或袖子寬大,微一抬手,整個手臂便白晃晃地露於人前。這些都是夏裝的便利之處。
自皇后喜歡穿寬鬆的衣服之後,妃嬪們也竟相效仿,一時之間尚宮局的輕薄綢紗供不應求。素潔向我訴苦,說司制房現在忙不過來,所有制好的衣衫皆改成那樣寬鬆如神仙擺袖的模樣,而且原來人人皆嫌香雲紗顏色暗淡,但自皇后制了一件穿上身之後,因襯得膚色雪白,臉色顯得更香滑柔軟,一時間庫房裡的香雲紗便一掃而空。
我暗想,難怪這段時間你也一身暗灰,我也一身暗灰,原來卻如此。
我笑道:“素潔,你且放心,本妃還是照去年的樣子制兩樣夏裝,不會叫你為難的。”
素潔便道:“娘娘,我自是知道你與她們不同。其實那樣的衣服穿起來並沒有原來的凸顯身材,具有關態的,也不知道她們怎麼啦,偏偏要如此裝扮。”
我暗想,這一切還不是夏侯辰搞出來的。宮內人人背以他的喜好為標準,見他忽然令皇后老樹發了新芽,哪有不人人仿效的。不過,這倒讓妃嬪們把目光從我與寧惜文身上移開,漢宮雙飛燕的言辭終於都結束了。
我一直沒有去探望過寧惜文,只從其他人的嘴裡得知她並未出什麼狀況,只是身子日漸笨重,胃口一切皆好,腹中孩兒生命也正常。我的心卻未敢稍稍放鬆。皇后性格堅韌,她決定要做的事,哪會不進行下去。我心裡也抱了萬一的希望,若皇后真的如此受寵,她專注於其他,或許就會不顧寧惜文了。
可從清韻閣傳來的消息卻讓我心底暗沉:皇后依舊派人隔三岔五的送東西探究慰問,哪有半點兒鬆懈的跡象。
看來時鳳芹從小受的便是這種當后妃的教育,哪裡那麼容易受其他東西誘惑?
可我實在瞧不出寧惜文的不妥,心中更是著急。往往如此情形的,一切徵兆便要到塵埃落定之時才有結果,可到那時卻已經是太遲了。
我想了一想,此事著實要求夏候辰才成,可想想上次求他的結果,我的心便冷了大半截。以我們現在的關係,我再去求他,只怕會碰上一鼻子的灰也不一定。
素靈見我在屋子裡踱來踱去,便建議道:“娘娘,今兒日頭不是很猛,天氣陰陰的,聽聞別的娘娘都去御花園了。據說花池裡進貢了兩條極品的錦鯉,大家都趕著去瞧了,不如我們也去瞧瞧?”
我懶懶地提不起勁來,她瞧著著急,道:“娘娘,據聞皇上今兒個也在御花園呢。”
我心想,如此人員眾多的場合,我去了也是白去。
但回頭再一想,在如此人員眾多的場合,夏侯辰不會給我冷臉看的。大家聊聊天,氣氛說不定融洽了,我再私底下求他,說不定他軟化了,便應了我的要求。
如此一想,我的興致便高了起來,叫素靈給我換上了一身丹碧紗紋雙裙,垂帶為天藍之色,梳了一個望仙髻,手腕上套上了翠碧的鐲子。我想這一身穿戴並不出挑,也不會太過失禮於人,應該不會引起他的冷言冷語了吧。
哪知道來到了御花園,卻見花叢掩映之下,個個寬裳廣袖,仿若求道之人,身上衣裳被風一吹,便輕薄柔軟之極地貼在了身軀之上,而我這一身,卻明顯地格格不入,倒是略顯得古板呆滯了。
夏侯辰坐在石亭裡。坐在他身邊的,是皇后,而皇后對面,便是林淑儀與曹婕妤了。這兩人是皇后的新寵,便也在夏侯辰那裡得了一份恩寵,除皇后之外,這兩人當是這段時間內風頭最健的了。
我避在花樹之後,遙遙地望著遠處的一眾人等,其樂融融,廣袖飄飛,巧笑歡語遙遙地傳了過來。他坐在眾妃嬪的中央,臉上不再冷峻,而帶著溫暖舒適的微笑,眼波流轉之處,遠遠地透了眾人的身軀而來,仿若穿過花樹望見了我一般。我忙縮到花樹後面。素靈奇道:“娘娘,我們不過去嗎?”
我搖了搖頭,心想自己這一身打扮與那群人格格不入,更給夏候辰提供了諷刺的藉口,雖說他從未在眾人面前落我的臉面,但如今情況之下,卻也說不定。
素靈見勸我不動,只得扶了我打道回府。
剛轉過一座假山,把那滿耳的歡聲笑語拋在了腦後,冷不防聽到有人在身後叫:“娘娘,請留步……”
我回首一望,卻原來是康大為,心想這倒奇了,為何每一次此種場合總有他的身影?我可不是像上次一樣為偷窺誰來的!
康大為向我行了禮,道:“娘娘,皇上有旨:娘娘既來了,又不過去,是否等他親自來請?”
又如以往一樣道歉:“娘娘,這是皇上的原話,老奴一字未改。”
我唯有跟了康大為返回那觀賞錦鯉之處。與他幾番往來,已經熟了,一路上便閒聊了起來。我想起自己閒來無聊,親手製了幾個銀香薰,裡面放置了薄荷艾葉等中草藥,掛在身上可以驅蟲,並非很貴重,也不過當個玩耍的玩意兒罷了,便說道:“康公公,我閒來無事制了幾個銀香薰,若您喜歡的話,便叫素靈送去一個給您吧。”
康大為便誠惶誠恐地笑著道謝,“娘娘倒還記得老奴,那老奴多謝了。”
我心想,難怪康大為能獲得夏候辰的信任,送他貴重物品,這老傢伙一概不收,倒對這小玩意兒表現出濃厚的興趣,讓人在心裡感到舒服之餘,又很是佩服。
到了夏侯辰處,林淑儀與曹婕妤正憑著玉雕欄望著亭外的錦鯉,見我遠遠地來了,忙把身子離了玉欄杆向我行禮。她們如皇后一樣穿了薄如蟬翼的綢紗,寬寬大大的,風一吹整個布料便貼到了身上,身材盡顯,舉手投足之間無不風姿妖嬈,倒真讓夏候辰看得目不轉晴,連我向他行禮,他也彷彿沒看見,對著空氣說話般道了一聲,“起了吧。”
我不知道這算不算落我的面,只略有些尷尬,心想你既不願意見到我,又叫我來做甚?
見他與皇后情深依舊的樣子,我只感覺刺眼,便向林淑儀與曹婕妤所站的玉欄杆走了過去。細石鋪就的池塘裡有兩尾錦鯉搖尾游來游去,個頭不小,一個頭頂恰如丹頂鶴一般。我道:“這一尾,必是丹頂了……”又指著一尾紅色鑲嵌於白色上的道,“瞧瞧,那一尾必是大三元了。瞧它的顏色當真鮮豔奪目,紅色的斑紋鑲嵌在純淨白皙的皮膚上,比美人的膚色更耀眼美麗。”
林淑儀便撫了撫自己的面頰道:“華夫人形容得真是好,除了皇后娘娘,哪一位美人有如此的麗色?”
我想這個人倒不同凡響,連人與魚都可以連通類指,拍皇后的馬屁。
曹婕妤便隨聲附和,“是呀,您瞧瞧陽光照射之下,它的身軀白裡透紅,如本妃能有這樣的皮膚就好了,當真羨煞旁人呢。”
我沉默不語。難怪這兩人可成為皇后的新寵,敢情無論何時何地都不忘了對主子奉承一番。
又想想自己以前,何嘗不是如此?
後來我轉投皇上,費盡了心力也換不來他一瞬的笑臉,當真讓人氣餒之極。
自知道他對皇后的手段之後,每走近他一步,我便感覺由衷的害怕。與以前不同,那時的害怕尚有跡可尋,而這個時候的害怕,卻仿若身陷黑夜,永遠衝不出那重重的濃黑包圍。這也使得我不到萬不得已便不願和他相處,甚至不想見到他的眉眼,仿若一見便有寒意透骨而來。
感覺他厚重而平穩的腳步停在了我們三人身後,我不動聲色地移開幾步,讓位置給他。只聽他笑道:“你們三人在說什麼呢?”
林淑儀取笑曹婕妤,“皇上,您瞧瞧,曹妹妹喜歡魚的皮膚,說是白裡透紅,美得不得了……”
曹婕妤望見皇后坐在案几之後,廣袖隨著抬手而下滑,便道:“臣妾只是羨慕皇后娘娘越來越青春美麗了。”
夏侯辰便回眸望向皇后,點了點頭,嘴角有一絲淺笑,眼中有深情掠過,“她倒是越來越會裝扮自己了。”
皇后聽聞她們談到自己,便起身來到我們身邊,道:“皇上,你們在說什麼?聽你們談到臣妾了。”
我獨在一隅沉默不語,只望著那兩尾魚兒在水裡自在地游來游去。林淑儀以為打擊到了我,轉過頭來問道:“華夫人,您說說,是不是呢?”
我唯有回頭道:“那是自然的。皇后與皇上恩愛,得雨露滋潤,自然容顏越來越豔。”
皇后見我贊她,便笑道:“哪及妹妹風情萬種的神態,不若什麼時候都是眾人的中心。”
我笑道:“皇后當真懂得安慰臣妾。”
林淑儀與曹婕妤見我今日言語示弱,略感奇怪,道:“華夫人今日的打扮倒與眾不同。眼見炎炎夏日了,怎不叫人準備幾件滑爽舒適的料子,裁剪兩件如我們一般的衣裳?”
我瞧她們洋洋得意的樣子,只覺無趣,便道:“本妃倒是習慣了原來的款式,穿成了習慣,不容易改了。”
園子裡百花盛開,美麗的錦鯉在水裡遊著,微風輕拂,她們只見到這表面上的富貴榮華,又怎麼知道撕開表象之後的殘酷?
林淑儀便笑了出聲,“華夫人原是做過尚宮的,對衣料款式的掌握應該更加敏銳才是,又怎麼會……”
她如此一說,甚得皇后的心,三個人便都笑了。
我更感無趣,便想向他們告辭而出,遂道:“皇上,皇后娘娘,臣妾身體不適,怕是過來的時候走得太急,出了汗,中了風寒。臣妾想先回宮休息了……”
皇后道:“妹妹既累了,就回去吧。看來妹妹越來越不適應人多的場合了。”
我只淺淺地笑了笑,並不答她的話,行禮之後便告退。走出亭子,沒有了夏侯辰的身影籠罩,我便感覺渾身舒坦,連帶身上都輕了起來。轉了一個彎,終不見他們的身影,聽不見他們的聲音,我才吐了一口氣,在小徑上慢慢地走著。
不知不覺地,便來到了金雀花的栽培之處。此時金雀花已開到了尾聲,花枝之上只殘留了幾朵花,果實已然成形。想到那時候站在金雀花旁俏麗活潑的慶美人,在宮內的生命還不如金雀花的花期來得長,我就不免感覺一絲黯然在心中流淌。
正在這時,僻靜小徑上卻娉娉婷婷地走來三兩個人,我一看,其中被人扶住的,不正是肚子明顯增大的寧惜文?
她見是我,便怔了一怔,由人扶看上前,道:“請華夫人原諒臣妾不便行禮,實是皇后下了懿旨,孩兒未落地之前,臣妾可免向任何人行禮。”
我任她站在離我三五步的地方,道:“原該如此的。連皇上那兒,妹妹都可免了行禮,何況在我這兒。”
寧惜文臉上露出一絲得色,道:“皇上第一個孩兒,原是看得緊些的,想不到妹妹反而走到了姐姐的前頭,姐姐未曾失望吧?”
我便淡淡地道:“只願妹妹的孩兒平安落地,便已足矣。”
晚風吹來幾瓣金雀花瓣,被她用手接到了一瓣,湊在鼻端聞了一聞,“這花兒原是慶美人最喜歡的,可未曾想花在人卻離。姐姐請放心,我的孩兒命大,有貴人相助,可不會讓一些宵小害了命去!”
她又向我走了兩步。我略皺了一下眉頭,見她笑意滿臉,便沒有避開,道:“今日看到這金雀花,倒讓我想起了以往。妹妹可還記得,小時候我們用蘆草編織雀烏,可不形似這金雀花兒。”
她眼神一恍惚,彷彿憶起了從前,回望於我時眼神卻變得清明,姐姐還記得從前?從前你雖是庶出,可孃親對你不薄,你卻是怎麼對她的?”
她嘴角含了冷笑,又走近一步。我眼望於她,道:“既然你問起,我便要問問,你與你孃親在逃亂之時,又是如何對我們的?”
她狠狠地望著我,“原來你一直記著,一直沒忘。我與孃親被你接到朝月庵住下,她一直後悔那樣對你們,要我感恩,要我報答於你。我一直感到奇怪,為何孃親那樣對待你們之後,你還會善待我們?現在我終於都明白了。姐姐,你一直都沒變,從來都沒變過。記得孃親有一隻哈巴狗,只因為它咬了你一口,你便想辦法將它煮了,還請我來吃。你從骨子裡就是這樣的人。”
她向我又逼近了一步。我感覺不妙,忙往後退,卻被她一手拉住了衣袖,道:“姐姐,我一直等你來看我,可你終是沒來。你一向聰明,知道怎麼避禍。可今兒個,我們不是遇到了嗎?”
我扯開衣袖,問她:“你要幹什麼?你居然想如此?”
她道:“不錯……”
她忽然間大聲呻吟,身子向我這邊倒了過來,雙手在我身上拉扯,抓住了我的衣袖,道:“不行了,姐姐,我肚子痛……”
她面容扭曲,額頭冷汗直冒,我想不到她說做便做,瞧她的表情,絕對不像假的。四下無人,唯有我身邊的素靈與她身邊兩名宮婢,都可被皇后輕易地剷除。如無人作證,她出了狀況,我當真水洗都不清了。
我忙蹲下了身子,“妹妹,我去叫御醫。”
她抓了我的衣袖,道:“姐姐,你走不掉的!”
她的一名宮婢早已拔腳向小徑邊跑了過去。我知道她會去叫人,而且叫來的絕不會是御醫。我忽然明白,我這位妹妹,早已不是原來的那位了。
我渾身冰涼,朝素靈道:“你還不攔住她?”
素靈忙去攔那名宮婢,可另一名宮婢卻已拉扯住了她,道:“你幹什麼?還不快去勸開娘娘,難道真要讓娘娘打了起來嗎?”
我回頭看寧惜文,她扭曲的表情之中有一絲兇狠,猙獰而惡毒,讓我不忍再看。我想從她手裡拉出袖子,卻被她糾纏著死死地拉住,整個身軀傾向我這邊,將我擠在了石壁之上。
而她另一名宮婢也倉皇地大聲叫了起來,“娘娘,你放過我們娘娘吧,她已是身懷六甲了……”
素靈不敢拉開寧惜文,只有上前去撕那宮婢的嘴,“你說什麼,你這個賤婢!”
那宮婢叫得更淒厲,“放開我!你們想要怎麼樣?連我都不放過嗎?我只是一個奴婢……”
她卻不還手,只淒厲地叫著。我忙叫住素靈,“先別管她,扶起貴人再說。”
素靈慾跑過來,卻被那宮婢攔住了,她拉著素靈的衣袖,大聲地道:“別傷害我家娘娘……!”
我頭頂冒出了冷汗。我設想過千萬種她們陷害我的方法,卻沒想到她們用的是如此簡單如鄉下潑婦般的方式,直接陷我於不義,讓我百口莫辯。
我道:“寧惜文,你當真要讓寧家從此斷子絕孫?”
寧惜文不答我的話,臉色愈見扭曲猙獰,兩隻手絲毫沒有放鬆的跡象,見小徑之上有人影晃過,叫得更加大聲,“我的肚子好痛,哎喲……”
我的一縷頭髮被她抓在了手裡,扯得生疼,背部挨著假山岩石,也硌得生疼,卻不敢用力推她,正無可奈何之際,卻聽有人道:“兩位娘娘這是怎麼啦?怎麼在地上玩耍了起來?”
我一抬眼,揹著陽光,康大為正手持拂塵站在我們面前。我感覺身體一鬆,寧惜文從我身上離開了,手指也鬆開了我的頭髮衣袖。
我狼狽地從地上爬起,卻見康大為一隻手扶著寧惜文,讓她不至於滑落於地,一隻手卻搭在寧惜文的脈搏之上,道:“還好,還好,娘娘的脈搏強健有力。
孩子還有兩個多月才出世呢,可別再在地上玩耍了。”
我不知道他是怎麼辦到的,寧惜文與我如此糾纏不清,卻讓他一下子解開了。我看得清楚,說是他扶著寧惜文,倒不如說是提著更合適一些。
素靈則披頭散髮地走到我的跟前,扶住了我。
寧惜文好不容易得了這個機會,自然不能讓康大為無緣故地破壞了,便道:“康公公,你評評理……”
康大為抬了抬眼皮,慢吞吞地道:“娘娘,您要老奴說實話?老奴只看見您一手扯了華夫人的頭髮,一手扯了華夫人的衣服,將華夫人擠到了假山石邊上,這個話實不實?”
康大為望了我一眼,我便知趣地道:“康總管,本妃的衣服摔破了,也該換上一換,這就向康總管告辭了。”
我隱隱瞧見遠處有人過來,知是那宮婢帶了人來,便拉了素靈急急地往小徑上避。
寧惜文的宮婢還想過來攔阻,康大為卻咳了一聲,道:“還不過來扶著你家娘娘?”
那宮婢只得過去。
我的頭皮依舊生疼,想是寧惜文出死力拉扯的緣故。回想她剛剛那猙獰的樣子,想必已恨極了我。皇后不愧為皇后,用寧惜文這一顆棋子,便點中了我的死穴。
素靈扶著我,“娘娘,您還好吧?”
我道:“我們得快點兒回去,換好衣裳才好。”
素靈道:“有康總管在,還怕她胡亂告狀嗎?”
我搖頭冷笑,“你以為如若我們落了把柄在人家手裡,康總管會保得住我們?”
素靈道:“不怕,還有皇上呢!”
我冷笑,沒有答話。皇上?未涉及他的朝政自然是一切皆好,但一旦觸及他的大計,只怕我也是一顆棄子。何況在如今如此的形勢面前,為不讓時家起疑心,他是什麼都做得出來的。
我帶著素靈小跑步地往昭祥閣趕,心中後悔為何不帶了粟娘出來——如有了她,不必康大為出手,也不會讓寧惜文有如此做的機會。這便是弱質纖纖的女流之輩的弱點了。不管她掌有多大的權勢,一旦遇上了潑婦一般的人,便是如此簡單的計謀,也是無可奈何。
正想著粟娘,粟娘便在前頭出現了。她身形極快,一眨眼便來到了我們跟前,道:“娘娘,我們快些回閣。”
她一手拉著我的左胳膊,另一手拉住了素靈的右胳膊。我感覺身形忽地輕了,走起路來快了很多,簡直不需要我用力一般,只一陣間,便到了昭祥閣。我趕緊換下被撕扯亂的衣服,梳好頭髮,這才吐了一口氣。
剛剛坐下飲了半盞茶,便聽見有人報:“皇上,皇后娘娘駕到。”
我心想,他們來得倒是挺快的。我用手撫了撫一絲不亂的頭髮便出廳迎駕。
除皇后、皇上之外,果然寧惜文身邊的宮婢也在。她的頭髮還散亂著,顯是素靈扯的。
皇后見我衣冠整潔地出來迎駕,略怔了一怔,笑道:“有人向本宮報告華夫人與寧貴人在花間拉扯,本宮尚且不信。華夫人怎麼會如此不小心,明知寧貴人有了身孕,還向寧貴人發難?皇上您看,這前來打小報告的小蹄子是不是看錯了?”
那宮婢嚇得一激靈,當即跪下,“皇后娘娘,奴婢沒有看錯。你看看,華夫人娘娘扯破的衣服還在這裡呢!”
我笑指掛在衣架上的那件,道:“你說的是這件吧?關懷你家娘娘是對的,可也別胡亂猜測其他人等都是害你家娘娘的兇手啊。本妃回閣的路上也不知從哪個假山上掉了塊石頭在小徑中央,本妃一下子沒看清楚,摔了一跤。這麼巧被寧貴人看見了,便扶了本妃一把。本妃一看,她自己粗身笨體的,哪能叫她來扶,便大聲叫人止住了。被這護主心切的宮婢遠遠地見了,便慌了起來,倒驚動了皇上皇后。”
我拿起掛在衣架的長裙,指給皇后看,“瞧瞧,這上面還有新泥呢,可憐撕了這麼大一塊,這件裙子就這麼廢了。”
夏侯辰冷冷地道:“不知眼色的奴才!如此小事,也大驚小怪地叫了朕前來。別以為你家主子有了身孕,你們便個個得勢了!”
聽他護著我,我意外地抬頭望他,卻見他皺著眉,眼眸暗暗的,並不望我,只對皇后道:“皇后,今兒你也累了,被這些大驚小怪的奴婢一鬧更煩心,我們先回去歇了吧。”
皇后臉上微露失望之色,但也知道今兒個唯有如此了,便道:“華夫人既跌了,便要使御醫看看才好,要知小病也可成大病,那就不好了。”
他們走後,我才跌坐在椅子上,感覺腿軟腳軟,站立不起。僅僅一次會面而已,還是不期而遇的,就差點兒把我拖入險境,寧惜文,你真的那麼恨我,恨得入了骨?
想想夏侯辰事先提醒我的話,雖是惡狠狠地說的,想必他早已瞭解皇后是個什麼樣的人,時家是一個什麼樣的家族,才會下了如此狠手。
我原先還想求夏侯辰救寧惜文母子一命,現在卻越想越覺好笑,真感覺人生荒謬無比,唯一想救的人,卻想拿了我的性命。
天色漸漸暗了下求。我坐在大廳之中一動都不想動,素靈幾次想讓我用膳,我只趕了她走。腦中彷彿一片空白,看著月光下樹影印在窗欞之上,仿如群魔亂舞。是不是像我這樣的人,不配擁有親人?
寧惜文扭曲的面容彷彿就在眼前,她眼裡只有對我的恨,全無半點兒往日的情分。我卻仿若看見了小小的她跟在我的身後,一聲聲地叫著:“姐姐,姐姐,等等我……”
失去的回憶忽然間湧了上來。我與寧惜文在院子裡跑著的時候,大娘與孃親也曾相視而笑,原來她們也有和睦的時候。可為什麼那個時候,我把一切都忘了呢?憶起的,只是大娘的逃離與背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