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道不同,相為謀
一下子,淒涼王與諸葛先生交手已一百五十二招,那也不過是一晃間的事,但兩人都沒佔上風,雙方都沒討著便宜。
那時,唐乃子正好倒射火箭似的自上而下,直迎向林靈素的“破軍神劍”。
也在唐乃子整個人顛倒成為一種“暗器”之際,淒涼王忽然明白了一件事:
諸葛先生是累了。
而且傷了。
——並且還傷得很重。
他一直奇怪,“自在門”雖然自韋青青青創建以來,武學浩瀚,武藝精深,已到了無所不涉、無所不容的境地,而且任何一種傳統武功,一經韋青青青之手,一定能發揚光大之外,還必定推陳出新,一新面目,另創高峰。他的門徒,也多有此才見。其中諸葛小花,更為表表。
儘管諸葛智能天縱,才華過人,但再怎麼說,他本身性情走靈動機智的一路,性情近逸,而境界修為亦傾向渾厚沉著,所以比較得心應手的武功,自然還是一些柔剛並濟、渾然天成、以靜制動、高深莫測的絕技。
可是,而今他一上來,就使了至剛至猛,大開大合的拳法。
這種拳法來自“少林神拳”演變出來,但“少林拳”講究法度、功架,雖剛猛但仍保佛性,雖矯捷但失求穩實,每一招都剛猛,每一式都兇悍,有時候,甚至不設防也不留後路來打擊對方,令淒涼王在一開始時的確是疲於應戰,難以招架。
不過,淒涼王很快便發現了一個事實:
諸葛之所以使用這種拳法,是因為戰略,而且是有原因的:
因為諸葛累了,累了是因為他長途跋涉的趕了回來。
也因為諸葛先生傷了,明顯的他的傷勢未愈,而且不只一處。
所以諸葛不宜久戰。
也無法久持。
所以他施展的武功一定是大剛大猛的一路,因為唯有這樣,他一可以速戰速決,二可以一鼓作氣克敵,三可以掩飾他的氣弱和身傷,四可以這種至陽至剛的拳法振起他的戰鬥力,激發他的鬥志。
淒涼王看透了這點,於是心裡有了分數,更與之激鬥。
——激鬥是一種消耗。
他要耗盡諸葛先生的體力,挫盡諸葛小花的鋒芒,唯一辦法就是與他纏戰,直至對方技窮,對手力盡而止。
如果諸葛先生的拳法,如同粗筆蘸了大堆大堆、大塊大塊的顏料,就這樣一層又一層的塗在畫布上,那麼說,淒涼王的掌法,有時一筆一捺,就成了言有盡而意無窮的畫,看似鬆散,但實卻佈局慎密,連空白處也是留下一筆無限的想像,隨時成了反撲的伏筆。
而且他這種打法,實在非常不費力、省功夫。
開始一交手,誰都看得出來,諸葛氣勢如虹,佔盡先機。
但很快的,大家便發現淒涼王並沒有落下風,而且氣定神閒,水來土掩,手揮目送,遊刃有餘。
這樣下去,只怕諸葛不能久持。
——為什麼諸葛要這樣耗盡自己的體能?
這樣下去,只怕很快就要筋疲力盡、油盡燈枯了!
以諸葛之智,難道就沒想到嗎?
——沒料及麼?
不。
就算諸葛想到又如何?
——人生裡,有些事,就算自己一早已想到、料及、顧慮、防備到了,但無力可挽救,難以避免,那又如何?
就像人知道自己會病,但還是躲不過一樣。就像死,眾所周知,但誰能永生不滅?又似人防老來貧病,許多人早已惕懼,但小心謹慎就一定避免得了嗎?
未必。
交手,因為是高手,所以仍不妨礙對話。
諸葛:“你為什麼要這樣做?”
淒涼:“我必須要這樣做。”
諸葛:‘我知道你是個有大志的人,怎麼這回竟要淪落到以詭計殺婦孺。“
淒涼:“這局不是我布的。我只是執行者。更確切的說,我除了要殺盛公子外,其他的,只要阻擋著救人的人就可以了。”
諸葛:“你不是也要殺我嗎?”
淒涼:“他們根本不知道你會回來,但料到你可能伏下高手。你只要不出手,不救人,我也不必定殺你——殺你的代價很高,價錢也很高,我不想做這無本買賣。”
諸葛:“放下吧。”
淒涼:“我剛拿起。”
諸葛:“以你清譽,大志抱負,不必為此齷齪之事。”
淒涼:“我的大事,都得先走過這門檻,先辦好這事才行得。”
諸葛:“那我看錯人了。”
淒涼:“我們本來就道不同,我們各自我行我道。”
諸葛:“道不同,其實也可以相為謀的,可以相為謀的,相忍互重就是了。”
淒涼:“應該是你放下吧。”
諸葛:“……”
淒涼:“你已經累了,是不是?快說不出話來了?對不對?還是快放下吧!”
諸葛悶哼。
到這個地步,他已不是不放下,而是一放下,只怕連性命都一齊放下了。
然後這時候,局面變了。
打法也變了。
變的是諸葛。
諸葛的拳法變了。
招式也變了。
他不再剛,不再猛,也不再激烈,連動作也不劇烈。
他忽然變得七癲八顫,步伐蹣跚,身形蹌踉,意虛氣浮,連拳法也變得吊兒郎當,有氣無力,顛三倒四,破綻百出似的。
像一個喝了酒的病人在舞踴似的。
而且,用腳的多於用手。
在一旁激戰中的追命,眼睛卻亮了。
很亮很亮。
——那是諸葛授予他的“追命腿法”演變出來的。
大凡“自在門”的武功,一經傳授弟子,作為師尊,便會漸忘,若未能盡忘,必有業力,故亦不可使用之,否則必為魔頭反噬。
故而,諸葛、元限、天衣、懶殘,授予本門弟子絕藝之後,必另行創一套更厲害或更高明的武功,留以己用——這迫使“自在門”的門人創意不絕,決不拘泥因襲。
追命對這種步法、腿法“似曾相識”——那是追命腿中的“失神踢”。
但諸葛明顯已將之演化:甚至進一步將腿功轉為拳法、掌法、招法。
在這一下轉變後,淒涼王也變了臉。
——為他的對手這一套有神無氣,有氣無力,有力無勁的武功,而感到震愕。
冒汗。
第六章 乞丐下天山
其實,當暗算猝然發生之際,動手的人,是各方人馬。
幾路人馬,一齊動手。
唐烈香要去救助唐乃子。
她一動,無情也動了。
自諸葛先生率眾現身後,追命已助無情回到輪椅上。
無情催動輪椅,輪椅雖然給打翻過,但性能依然良佳。
他快,追命更速,
他本來就輕功最佳。
可是,他們三路進發,卻各自遇上了截擊。
截擊的是:
黑衣刀手。
本來就還有十名黑衣刀手未喪命。
現在他們反撲,三人三組,截擊唐烈香、無情和追命。
那是孫收皮撮唇發出一聲:“疾!”這些人聞聲彷彿全變了樣,武功、刀法,比先前不知好了多少倍!
三人一交鋒這才知道:剛才輕易殺敵的,只是這“殺手組織”中較易對付的部分。
——真正的實力還在這兒!
有幾名刀手,武功已接近任勞。他們剛才沒能殺死他們,是他們雖掩飾了自己的武功,但依然能憑這武功保住了他們的性命。
這點對唐烈香而言,感觸尤深。
因為她殺了最多的殺手。
現在這些殺手已不好殺。
——萬一搞不好,還真的會給狙殺得手!
大石公要救助諸葛。
他深知諸葛先生已不適久戰。
甚至不適宜再鬥。
他很急。
可是他遇上“惡九成”。
大石公道:“讓路。”
郭酒誠道:“對不起。那裡沒有岸。”
大石公道:“那對不起的是我。我要強渡了。”
郭酒誠拱手:“你也負了傷,強渡關山總傷身。”
“我不怕傷身,”大石公淡淡笑著,笑意充滿了無奈與惆悵,“我只怕傷情。”
舒無戲拔刀之際,也欲拔身。
忽然,一個四肢彷彿給拆散了的人,搶在他面前。
“讓開!”
舒無戲暴喝:“你原是丐幫‘淨衣’派的,隸屬於天山系的,卻來冒這趟渾水!”
“兵解神君”雷腫淡淡地道:“不錯,我原是江南霹靂堂的子弟,又有六分半堂可效力,更可以追隨氣量王,又當過不大不小的刑吏,你可知道我為什麼還當乞丐?加入丐幫?”
舒無戲見諸葛戰局不妙,氣虎虎吼道:“我不知道!有話快說!有屁快放!有王八快黃狗!”
雷重也不動怒,只道:“那是我為了聯結丐幫的實力,不惜上下天山,出入大邑,大街小巷,貧民竄坑,全都去了,我是去用乞丐的身分,好打入他們,聯絡他們,效力於氣量王和六分半堂。”
他咧齒笑道:“你看我那麼辛苦經營?謀求個啥?——我會那麼容易讓路給你渡河嗎?”
“當然不。” 舒無戲聽了卻咔咔咔咔的笑道:“你是乞丐下天山,我是惡霸搶渡江。咱們來打一場吧。”
雷老腫寒著臉,眼卻發著光,“好好好,咱們不打不散。”
舒無戲豪笑道:“不死不散又何妨!”
這班高手中,有兩個人沒有動手。
一個是任勞。
一個是任怨。
任怨的眼色很奇特。
——他也從來不知曉:原來這十名黑衣殺手的作戰能力,是如此高強的,而且還如此兇悍,更且是如此善於偽裝的!
他有給欺騙的感覺。
但他的注意力卻不在這裡。
而是死人。
他就是那個一直在觀察死人的人。
使他生興趣的死人只有一種:
——一個。
那就是三鞭。
因為,他發現三鞭的屍身好像還在動。
蠕動。
他開始以為自己只是眼花。
可卻不是。
——真的在動。
不僅屍身在聳蠕,連那顆血肉模糊的頭,也在斷頸處於凹凸不平之地而晃了一下。
死人的眼珠還因此一翻,白多黑少,翻著眼盯住他,居然還能開口說話:
“……還我……頭來……還我……我……頭……頭……來……!”
任怨初有些不明白。
後來頓悟了。
——那顆人頭卻不知自己身首異處了,發現不見了身子,後來翻眼看到了身子擱在一邊,頭給砍了下來,還以為自己不是“頭”,更不見了“頭”,便問了這句話:
——還我頭來……
任怨覺得很荒謬。
但卻更加振奮了。
因為他知道他值了。
——他忍辱負重、含辛茹苦要得到的東西,看來,就算再苦,再堅艱辛,再冒險犯難,也是值得的。
任勞的興趣卻在孫收皮。
他發現孫收皮發出“疾”聲之後,林氏師兄弟才奮力出襲的,連那十名黑衣殺手也煥然一新,戰鬥力全然不同。
——究竟為何這貌不驚人的傢伙為何竟有這麼大魔力?
他很好奇。
因為他也一向“貌不驚人”——不,“貌”似“驚”人才對。
所以他忍不住湊過去,問:“你‘疾’什麼‘疾’呀?”
孫收皮皮笑肉不笑的道:“我痰上頸。”
任勞碰一鼻子灰,又問:“你看諸葛老兒和淒涼王誰能戰勝?林王君和林十三聯手能殺得了唐奶奶麼?”
孫收皮笑嘻嘻地道:“我看嘛……諸葛跟長孫不是在打鬥,而是在跳舞,看來,他們差不多要‘擁抱’了……至於唐奶奶和林靈素,正在玩遊戲,林十三沒打,他不重要,他跑龍套!”
任勞知對方鬧著玩,“啐”了一聲,輕輕打了孫收皮一掌。
孫收皮就真的整個給打飛了出去,摜在地上半晌沒爬起來。
就在這剎那,任勞眼裡自然不意錯過了一件事:
在劇戰中的諸葛小花和長孫飛虹真的“擁抱”了那麼一下,然後,兩人都咯了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