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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3——36章

    第三十三章難解千千結

    堯雨關上窗户,打開電腦,看小説也看得心煩意亂,完全進入不了角色。

    敲門聲又來了。堯雨嘆了口氣,又會是誰呢?她開了門。

    許翊中施施然走了進來:瞪那麼大眼乾嗎?以為是誰?佟思成?

    什麼事?

    關心你不行?許翊中心裏得意,臉上不動聲色。

    堯雨頭又痛了:你怎麼這麼八卦?半夜跑來不怕杜蕾吃醋?

    我怕你吃醋。許翊中悠然轉過身看牢她。

    堯雨的臉瞬間漲得通紅,微張着嘴瞪着他,被他的話驚得呆了。愣了愣才低吼出來:你胡説什麼?太晚了,我要睡了。

    許翊中一步走近她,堯雨情不自禁地後退,一下子跌坐在沙發上。不等她起身,許翊中撐住了沙發,居高臨下地逼視着她:你為什麼不舒服?看到我對杜蕾好你就不舒服?為什麼?

    她為什麼看到杜蕾不舒服?堯雨哼了一聲,頭一扭説:杜蕾是故意的,故意帶佟思成來,我,怕思成誤會不高興。

    真的?

    當然是真的?我幹嗎要吃你和杜蕾的醋,可笑!堯雨轉過頭理直氣壯地看着許翊中。他離她這麼近,堯雨臉一紅,伸手推開,好啦,發什麼神經!

    許翊中紋絲不動,就這樣靜靜地瞅着她。突然噗哧笑出聲來,坐到一旁的沙發上還在笑。逗你真好玩!

    堯雨跳起來:要逗逗杜蕾去,少逗我,這好玩嗎?

    我不是今晚煩嘛,要不然會這麼晚來找你?

    你煩什麼?未來的岳父大人親自跑來看你,你還煩?堯雨説着忍不住就笑了。

    那不是假的嘛?還要顧着面子不好説,我,實在是憋氣。

    你也有不好意思説的時候啊?

    怎麼沒有?杜主任一行人來我們集團做客考察,商談我們和B市的投資協議。他一門心思當我是未來女婿,對我大哥私下裏拍着胸口説有他在B市,就不會有任何麻煩。我大哥臉都笑爛了,我在這當口能説我是假扮的?許翊中想起就窩火。杜蕾就看上這點了,把她老爸直接帶了過來,還有佟思成,説是順便談談集團管理軟件的事,他還不明白,就想讓他瞧着堯雨和佟思成死心唄。

    許翊中撇撇嘴。杜蕾這點小肚雞腸,能瞞得過他?看來她也沒想着要瞞他,就想讓他心裏明白,嘴裏還不好説什麼。他要再不來找堯雨説,怕是以後真的不好説了。

    就一個投資協議就用美男計,那遇着更大的利益,你會不會以身相許啊?

    我哪有用美男計,我明明是受害者!啞巴吃黃連!六月飛雪!許翊中嚴重抗議。

    堯雨咯咯笑了,心情不知怎麼的突然變好了。你想不想喝茶?明前茶,今天才出的。

    不會是你炒的吧?許翊中想起堯雨説過炒茶的事。

    不是,是我媽炒的,才去摘的葉,我都沒時間陪她去呢。説着堯雨拿出一個青花瓷罐,從裏面取茶沖水。

    她背轉身的瞬間,許翊中眼睛裏放出脈脈温柔,明明是吃醋的樣子,還嘴硬。他想,他是不是該利用一下杜蕾再加把火呢?瞬間他就打消了這個念頭,嫌麻煩。許翊中腦子裏迅速地轉動着各種念頭,他覺得自己真的有點卑鄙,啥手段都用上了。以前咋沒覺得追女孩子這麼累呢?還用得着戰術戰略知己知彼摸情況分析心理?

    接過堯雨遞過來的茶,他愣了愣:這麼小氣?才,四根茶葉?

    佛家講究四大皆空,你這般心浮氣躁,憋氣得很,喝這種清茶消消火。堯雨忍住笑一本正經地説。

    嗯,我心浮氣躁,我憋氣,我沒法四大皆空,你呢?你決定和佟思成好了麼?許翊中喝了口淡得只有一抹若隱若現茶味的四大皆空茶,不經意地問堯雨。

    嗯。

    許翊中放下茶杯:不行,太淡了,無味,重新泡一杯!

    自己動手,豐衣足食,你那天説得挺對,我還是和他在一起,好看得清楚些。

    許翊中心裏一凜,男女之間隔紗隔霧最是勾魂引魄。他邊倒茶邊説:其實還有種辦法,也能讓你看得清楚。

    哦?

    比如做我的女朋友,要是你還成天想着他念着他,多明顯啊,順帶再添把柴,讓他對你死心塌地地追。許翊中沒有轉過身看堯雨,嘴裏半開着玩笑,他覺得上次就該提這個主意,趁堯雨心神大亂拿不定主意時一舉就擒,再看她和佟思成卿卿我我,他怕自己耐性不夠。

    堯雨盯了他的背影良久,哈哈大笑起來:我説許翊中,你幫朋友真夠義氣的,説實話,我隨便找一塊試金石也比找你好,我懶得和杜蕾槓上。

    許翊中笑着回頭:我求你還不行了?你是懶得和她槓上,我現在是煩她和我槓上!你也義氣點成不?

    堯雨笑得全身輕顫:求我也不行,我就是一損友!

    唉!許翊中真的嘆氣,那我追你成不?要損大家都損!

    你就別添亂了,我可沒精神應付杜蕾。她啊,非找上門來和我吵不可!

    這樣啊,那就説定了,我決定追你,讓杜蕾纏你去!許翊中嘿嘿笑着,半開玩笑地亮出了他的真心。

    猶如下棋落子,許翊中步步為營,不着痕跡地引着堯雨往他佈下的局裏去。打劫收口,縮小着包圍圈。再不想給她做成氣眼盤活地盤。

    別説我沒提醒你,我可煩和杜蕾糾纏,眼見再和她沒了交集,我不會蹚這渾混水。做你女朋友,別説真的,假的也不行。你就另覓佳人吧。看着你們就嫌累,還是思成好,有時候,我就想和他這樣在一起,心裏也是暖的。平平淡淡,温馨浪漫。可能人大了,平淡才會是幸福。

    許翊中收起了笑容,認真地看着堯雨。那些計謀打算通通被拋到了腦後,他顧不了佈局顧不了手段,心裏一衝動開口説:你這般玲瓏剔透,難道真的就看不出,我早就在追你?

    堯雨噴笑出來,手一揮:得了,別一會兒一個模樣

    身體突地撞進了一個堅實的懷抱,堯雨還沒回過神,許翊中已吻住了她,温熱的氣息篤定強勢地籠罩下來,她腦中瞬間空白,閃神間已讓他長驅直入,唇齒糾纏。堯雨反應過來用力一推,抬手就是一巴掌。

    清清脆脆的一聲,利落地打破了空間的寧靜。

    堯雨微張着嘴,不知所措。

    這一掌如同翻雲覆雨手,一掌下去,和煦春夜轉眼輕雷滾滾。瞬間閃電劃過天際,一線白浪呼嘯翻騰,她就站在那處浪尖上,驚詫錯愕全沉入一雙深不見底的眼眸中,黑瞳深處映出她慘白的臉驚恐慌亂無助。

    寂靜如同鏡子,清楚地照出了心跳的影子。

    四月晚風輕柔,一絲絲把痛楚拉成綿長的呼吸。

    良久,那張稜角分明的嘴緩緩吐出一句:你真的看不出來我對你的用心?佟思成吻你,你也這樣?

    堯雨用力握緊手,把指尖的顫抖使勁按在掌心,頭一偏:他,他不同!我不是杜蕾,也不是你逗着玩的別的女孩子,你走!

    許翊中鐵青着臉深深地望着她,驕傲的內心似被針紮了下,瞬間驚痛起來。臉上不由自主露出了倨傲的神情:踢鋼板的滋味原來是這樣!

    錯了,是踢空氣的感覺!堯雨不服軟地加了一句。

    許翊中僵直了背,挑了挑眉説:賜教了!再見!

    放心,我不會問你幾時再見!堯雨嘴上半句也不饒他。

    許翊中聽到額頭青筋瞬間擴張,熱血洶湧奔流突突跳動的聲音,他什麼話也沒説,摔上門就走了,一去不回頭。

    衝下樓,對着車就是一腳。嗚!嗚汽車報警器狂響起來。他打開車門,飛一般的離開堯雨家。

    他居然錯了,他多少以為她已暗暗心動,以為她只是不明白只是沒有看清。原來她是這樣的排斥他拒絕他!他所做的一切原來全是笑話!越雷池一步,不,半步,她就這樣?!

    門驚天動地地發出了砰的一聲巨響,樓下妹妹又狂吠起來。堯雨渾身一鬆往沙發上一倒。微微的彈力震得身體發悶。她的腦袋嗡嗡作響,心裏難受得跟什麼似的。

    她抱緊了胳膊,突然想起,這個身體已經和兩個男人緊緊擁抱過,她胸口發悶,一張嘴吸氣想起這張嘴已留下過兩個男人的温度,她伸開手,掌心上已被指甲按下兩個深紅色的月牙兒,已經有兩個男人在上面留下過痕跡。

    佟思成説,他忘不了她。

    許翊中説,他早就開始追求她。

    佟思成眼中深沉如夜。

    許翊中眸底驚濤駭浪。

    堯雨頓時疑惑,他們看上她什麼了?

    她跳起來站在穿衣鏡前。前額飽滿,看上去不夠寬,眉秀氣有點淡,眼睛清亮不夠大,鼻子小巧不挺直,一張嘴,還將就。合在一起看,不醜。沒有慧安的温婉,不如千塵靈秀,比不上杜蕾嬌豔。還有就是一頭如瀑布般的長髮,光可鑑人。略一轉身,長髮飄逸出塵平添幾分清麗。她眼睛瞥見一旁的剪刀,一把握住喀嚓一聲剪下一綹。

    刀鋒交叉切斷髮絲瞬間發出滋的聲音,似切離了一絲煩惱。堯雨聽得舒服,下剪如飛,痛快地把齊腰長髮迅速剪下。片刻工夫,鏡子裏出現了一個頂着亂七八糟的短髮的小腦袋。

    她摸了摸脖子,頭一下子輕了很多,彷彿卸下了壓在頭頂的石頭。堯雨對鏡瞧了瞧,原來她還有頎長白皙的玉頸,哈!

    也就霎那工夫,堯雨就哭了出來,她邊哭邊用手胡亂扒拉着收拾地上的落髮,柔滑的髮絲失去了生命似的變得刺手。她一屁股就坐在了地上,抓了一把在懷裏捂着,臉貼在髮間,眼淚滴落,浸得手掌一片潮濕,心裏的委屈瞬間如決堤的水傾瀉而出,她拿起電話就打給母親:媽

    驚天動地的哭聲嚇得她母親連聲喊她:堯堯,出什麼事了?

    她邊哭邊喊:我沒頭髮了,媽!我把頭髮剪了!

    堯雨母親心裏咯噔一下驚得呆住。堯堯把頭髮剪了?她哭得這麼傷心,她自己把頭髮剪了?

    堯雨八歲那年,她去外地讀書兩年,堯雨老爸不會梳頭髮,帶着她剪了短髮,結果堯雨站在穿衣鏡前哭了一整天,第二天還鬧彆扭不肯去學校。她從那時起就沒留過短髮,頭髮一年修一次,從沒剪過超過一巴掌長。今天就被她自己親手剪了。

    她慌得六神無主,她的堯堯不會是想出家了吧?一念至此嚇得連聲喊她爸過來接電話,眼圈聽到堯雨哭聲不減已跟着紅了:好好給媽説,出啥事了?

    堯雨只是哭,電話那頭她爸媽輪流上陣哄她。好不容易哄得堯雨哭聲由暴雨轉中雨,終於只有雨聲滴答的時候。堯雨才哽咽着冒出一句:我只有頭髮最好看,剪了什麼好看的都沒了。

    堯雨爸媽聽到這句話長舒一口氣的同時又哭笑不得。只得再柔聲哄她:明天去美髮店設計一下,媽明天給你另外送穿的來,包管比現在還好看,嗯?

    嗯。堯雨終於平靜下來,掛掉電話,看了看懷裏的頭髮又撒了會兒淚。抽泣着把長一點的發一綹綹撿起來整理好,用根發繩纏了,編了根辮子,往布猩猩頭上比了比,心想,還要做頂瓜皮小帽才合適。

    她洗了個澡,抱着辮子上牀睡了。

    第二天堯雨遲到了。她一早起牀搖晃了下特別輕快的腦袋,再看看那根粗辮子,目光落在散落一地的凌亂頭髮,有點不相信昨晚自己下了毒手,小半天回過神來把落髮掃了。

    沒過多久,堯雨母親抱着兩個大盒子來了。她看了眼堯雨的頭髮沒敢再提,笑呵呵地説:瞧媽買什麼了?

    堯雨打開一瞧,是套全新的香雲紗連身旗袍裙,還有一雙七寸鏤花細跟鞋。

    穿上肯定漂亮!

    堯雨嘿嘿笑着換上,和母親下了樓直奔美髮店:幫我修下頭髮。

    一個小時後,她悠然走出了店門,舒服。全新的感覺真是太舒服了。轉身母女倆又走進家造型店:有勞了。

    她踩着細碎的步子,在臨近中午時優雅地邁進了辦公室。王磊坐在辦公室和許翊中通電話,他正聽到許翊中説了句:別再給我説堯雨的消息,我打算和杜蕾談戀愛眼光就掃到堯雨身上,他倒吸一口涼氣,拿着電話走到門口仔細又看了看,確認是她。

    電話裏許翊中還在嘮叨:長得又不漂亮,還跩得二五八萬似的別説我沒通知你,杜蕾你就省了那份心,反正你現在已經有了一頭母老虎

    翊中,你剛才説什麼?王磊打斷他的話。

    我説我打算讓杜蕾做我女朋友了,你小子省了那份心,反正你家裏

    我追堯雨成不?

    什麼?

    我還真沒看出來,她化妝打扮後完全是兩個人。

    你説什麼?

    王磊嘿嘿笑了:你昨晚和她發生什麼事了?這麼大動靜!

    你到底在説什麼!

    別説哥哥沒告訴你她的消息,反正你打算撤退找杜蕾了,就甭關心了。

    許翊中知道王磊對杜蕾起了心,打電話通知他一聲。王磊説得他一頭霧水,連問三次也問不出個所以然來,不由得哼了一聲:誰再關心啊?我又不是找不到,就這樣了!

    王磊望着電話笑了笑,心裏想,小子你就等着後悔吧。

    眼裏收集了一屋子懷疑驚詫的目光。堯雨想起臨別時母親笑呵呵地誇她短髮比長髮漂亮,臉上淺淺一笑:對不起,遲到了。

    小田驚跳起來:你是堯雨嗎?

    小田,漂亮不?

    嚇死我了!

    堯雨眼一翻:問你漂亮不?什麼叫嚇死了,我才被你嚇死了,對,我剪頭髮了,換了身衣服,嗯,乾脆再去做了個化妝造型。就是脖子還有點涼,不太習慣。

    小田伸手摸她的頭髮:嘖嘖,真狠得下心啊,這麼長的頭髮,要留多少年啊?

    自從八歲起,我就沒剪過短髮,新鮮,舒服!堯雨呵呵笑了。

    對,這個笑容才對,剛才你嫵媚一笑,我以為你被妖精靈魂附體了!小田終於回過神,對堯雨的新形象嘖嘖稱讚。

    堯雨給佟思成發了個短信:晚上一起吃飯!

    佟思成回的是:受寵若驚。

    堯雨輕輕笑了,剪去煩惱一身輕鬆。她雀躍起來,哈,她也有驚豔的時候,心裏滿滿的開心。原來女人真的可以用打扮改變心情。

    許翊中還沒從惱怒裏脱出身來,又被王磊似是而非的一番話勾起了好奇心。臨到五點走到辦公室門口敲了敲門:杜蕾,今晚一起吃飯?

    杜蕾奇怪地看他一眼,臉上浮起一個笑容:好啊!還有誰?

    王磊和他女朋友!介紹你認識一下。

    什麼意思?杜蕾又看了看許翊中,他倚在辦公室門口,從窗口照進來的陽光淡淡地勾勒出他帥氣的五官,眉宇間英氣畢露。她情不自禁想起過年時他仰頭開懷的模樣,心裏開始冒着喜悦的泡泡。

    上車的時候,許翊中難能可貴地為杜蕾開了車門,這讓杜蕾又驚又喜,眼裏的疑惑更重。

    許翊中上了車,轉頭看了她一眼,嘴角笑容更深:怎麼?不習慣我對你好?

    杜蕾意味深長地説:你會讓我誤會。

    那好吧,我不對你好了,你不用誤會了。

    杜蕾一窒,嗔怒地看了他一眼:逗我玩啊?

    連串笑聲從許翊中喉間發出,看看,別的女孩子多輕鬆,不用主動不用動腦子,輕輕一個示意,就來了。他長舒一口氣,對,再去看看大唐的王琳,有空也約她玩。

    他倆到大唐的時候,正是下班時分,暈黃色的暖陽撒滿了整條街。佟思成看到了開車來的許翊中和杜蕾,對他們笑了笑算是打過了招呼,目光又轉到大樓的出口處。許翊中看到佟思成神情有些訝異,人似乎就愣在了樹下。

    許翊中正想給王磊打電話讓他下樓,拿着手機順着佟思成的目光看向大樓出口處。

    一個窈窕的短髮女郎正向佟思成微笑着走來。改良的旗袍裙貼身地裹在她身上,暗青底上繡滿金色的捲雲花飾,動搖之間身上不同角度折射着點點陽光。一雙美腿在開叉處若隱若現,頎長的頸項挺直,微抬着下巴,露出張玲瓏精緻的臉。

    再近幾步,許翊中終於認出是堯雨。看着她,怒氣打着旋在心裏亂竄,找不着出口,只覺得胸腔裏酸澀莫名,

    哇,是堯雨嗎?她剪了頭髮化了妝打扮出來簡直判若兩人,這髮型很適合她,比長髮漂亮多了!杜蕾也是頭一回見到這樣子的堯雨。説話間目光又凝視在許翊中臉上。

    哪兒漂亮了?沒看出來,跟長頸鹿似的。許翊中懶懶地撇了下嘴。

    話剛一出口他就想起聖誕節堯雨説的話:嘿嘿,我不留短髮,這一生都不留。我啊能拿得出手的就數這頭長髮了,從來沒燙過沒染過沒吹過,剪了,嘖嘖,難看得要死。

    難怪王磊問他昨晚出啥事了,難怪王磊説她動靜太大了,她,怎麼把頭髮剪了?是因為昨晚的事嗎?她剪頭髮時會是什麼樣的心情呢?她會不會哭啊?許翊中突然就覺得心痛,比她一巴掌扇在臉上還難受。

    他的嘴緊緊抿成了一條線。杜蕾輕笑着説:你是沒看習慣,她身上那條裙子很別緻。哈,她終於穿裙子了,聽説她和佟思成分手後就沒穿過裙子。其實她也很會打扮的,她,一直都會

    許翊中聽完前半句心裏又是一陣波濤洶湧,後面的根本沒心思聽了。她是為佟思成!她要和他重新開始,所以剪髮!所以剪去了她曾説過一生也不會剪的長髮!這個想法一遍遍地念着,像鋸子一遍遍在柔軟的心臟上來回拉着,鋸出一道道收不住口的血槽,拉扯得血肉模糊,發出尖鋭的劇痛。

    他繃緊了身體繼續給王磊打電話,眼睛似乎專注地望着大唐公司所在的寫字樓。

    只有再逼近點,正視着他的眼睛,才能清晰地看到,幽深雙瞳裏跳動着一個曼妙的身影。

    堯雨走過來,眼睛瞟了眼坐在車裏的許翊中和杜蕾,視而不見地走過。她的五官因為短髮全亮了出來,這時,許翊中才發現,她已經習慣了微抬着下巴,所有的神態原來一直都是高傲的。她一直如此,從不曾為他低下頭!心臟再次抽搐着,許翊中用盡力氣努力剋制着自己不露痕跡。然後就看到她對佟思成燦爛一笑:換個樣子,好看嗎?

    那個笑容幾乎晃花了他的眼睛。三米開外,她對着佟思成笑得燦爛。她的陽光只照亮了三米開外的那個距離,到自己這裏就成了陰雲密佈。許翊中瞬間有下車拖了她走開的衝動,只是衝動。

    他嘴唇微動,閃過幾不可見的一絲苦澀。她拒絕的一巴掌扇過來,心裏的那股子衝動就成了被五指山壓着的孫悟空。一番上天入地的神功生生被一張偈語遏制。輕飄飄的偈語上只寫了一句話:他,他不同。

    佟思成伸手拈起她耳邊不足盈寸的頭髮,心裏驚喜。她換形象,剪頭髮,是真的想以全新的樣子和他重新開始嗎?嘴邊由衷露出一絲笑容來:堯堯,你一直很美。以前我就和你説過了。

    堯雨挽住他:穿這身去吃冷鍋串串你不介意吧?

    嗯,介意。佟思成忍不住直達眼底的笑意,不過,我可以把西服拿來給你當餐巾用。

    風裏傳來了堯雨的輕笑聲,像一粒粒小石子放在玻璃瓶裏搖晃着發出的脆響,而許翊中的心也被扔進了瓶子裏,被這些石子反覆摩擦擠壓着,不是很痛,也不是很悶,擠出了一點酸澀,壓出了一點苦意,混雜在一起,百味陳雜。

    他瞧着堯雨挽着佟思成走遠。目力所及能瞧到的,是穿着七寸細跟鞋的玲瓏足踝,不勝那種高度,每走遠一步,他都有種擔心,會擰斷了。

    她真的是打算和佟思成在一起了!許翊中神色一黯,又想起了昨晚的一巴掌。他轉開頭看向杜蕾,正對上杜蕾亮晶晶的眼眸。許翊中笑了笑:晚上想吃什麼?你定吧。

    第三十四章耳環的秘密

    千塵做完一個房產系列,這個月任務超額完成,她打算閒幾天,好好和蕭陽在一起待着。反正工作時間彈性大,爸媽也不知道她什麼時候下班。

    雖然能因此和蕭陽在一起,千塵還是忍不住嘆氣。這種偷偷摸摸的感覺,就像她做了什麼見不得人的事一樣。

    自從把蕭陽帶回家,家裏的氣氛就沒好過。相親的話題不時提起,偶爾千塵也會去應應景吃個飯。但她知道,她的想法父母都是瞭然於胸的,他們分明覺察到她還是和蕭陽在一起,卻再也沒明言反對。

    父母對她更關心,更呵護,比以往更在她身上花心思,經常主動和千塵聊起工作上的事,父親甚至收藏着千塵網站的網頁,對千塵採訪涉及的問題拿到飯桌上討論,時不時提出他的意見和建議,千塵很高興能和父親爭論,有助於提高她寫稿的深度和水平。

    母親似乎只在意千塵工作累不累,噓寒問暖,千塵出差,母親總幫她收拾行李,在單位晚了也會留着飯等着她回家吃。千塵最近新添置的不少服裝和首飾,母親也以女人的眼光和她討論着。

    家裏的氣氛似乎在好轉,然而,千塵清亮的眼中一天天一絲絲增添着疲倦。她明白,父母是想從另一面讓她斷了和蕭陽在一起的心。父母似乎也瞭解,就算是這樣,千塵似乎還是和蕭陽在一起。

    一家人目光偶爾碰撞閃爍而過的瞬間,千塵便看出了這一切。爸媽的目光深處霎那間掩飾不住的是反對和傷心。

    沒有什麼比一家人這樣彼此顧忌着壓抑着更難受。千塵試着偶爾提起蕭陽,像看電視看到與蕭陽公司有關的信息,她輕飄飄地説上一句:蕭陽他們公司也做這個,前景是不錯,才半年就回本賺錢了。

    母親隨口也回上一句:現在好多人都是一夜暴富,我們校有個老師的兒子成天遊手好閒突然藉着炒股發了財,比從前更囂張,直氣得他媽罵他不是東西!

    千塵神情不變,心裏着實堵得慌。

    最愛她的父親神情總是凝重,話也不多,母親嘮叨的同時,他輕輕加進來,就三言兩語:蕭陽他們公司以後打算做什麼呢?計算機技術日新月異,市場競爭大呢?

    千塵立馬語塞。

    蕭陽和佟思成的公司開張大吉,這半年風生水起做得特別順,兩人也分了不少錢。佟思成買了房。蕭陽手裏卻沒什麼存款。他一家人都向他伸手,爸媽下崗,家裏的老外婆,兩個在不景氣的工廠上班的舅舅

    他對朋友、對千塵都是真心誠意。以前沒錢時也是有多少用多少,更不用説現在賺了錢,十次有九次千塵見他和朋友在一起都是蕭陽買單付賬,可他租住的房間裏連傢俱都沒換過。

    千塵最近新添置的東西大都是蕭陽硬要給她買的。她説了不要,但蕭陽不肯。他總是以一句我想對你好點就打消了千塵的拒絕。每次買東西,蕭陽都特別高興這種高興,他臉上温存的笑容,是千塵最愛的。

    開公司解決了這麼多問題,才半年時間,讓蕭陽怎麼有精力想得更長更遠呢?打牌似乎是蕭陽最大的娛樂愛好,而這一愛好也正是千塵一家都討厭的。

    説起打牌,千塵心裏又蒙上了一層陰影。公司做得越順利,蕭陽時間空得越多,打牌的時間也更多。有了情人節因為打牌説分手的事,千塵現在聽到他打牌就什麼都不説了,蕭陽陪不了她的時間,她就上網聊天發帖,還認識了幾個網友成天討論各種社會現象。

    在千塵看來,只要蕭陽在正常的下班時間能在一起,別的她就不管了。然而,若是父母同意,這樣的日子似乎也能過。偏偏父母不同意。

    母親對蕭陽的反感滲進了骨子裏。千塵有次在家忍不住説:他自己做公司很上進,而且也做得很好,公司賺錢,以後條件不會差的。

    千塵,你和他有多少共同語言?你的消費觀念,你的價值觀念,你的生活習慣,這些不是單單能用錢就可以滿足的!

    可是,我和他在一起很開心。

    那是現在沒結婚,結了婚再來後悔?物以類聚,人以羣分,媽不會眼睜睜看着你跟一個明明不合適的人在一起!我絕不會同意蕭陽,除非你不是我女兒了!

    母親斬釘截鐵地拋出了一句要和蕭陽好就和她斷絕關係的話。千塵呆若木雞。

    讓她怎麼辦?讓她怎麼開口説,好,我不要你,我要蕭陽?

    千塵兩頭為難。她理解蕭陽,理解他的心態,他的處境。她也理解父母。似乎沒有人錯,似乎都有道理。然而,她就像站在兩個世界的中間,兩邊的力量像兩個巨大的吸盤拉着她扯着她,她努力的用雙手想要把他們連接在一起,想要用自己能溶於兩極的心把他們糅合合在一起,正電負電相接的瞬間發出噼啪的聲響,藍色的電光閃過後,千塵才發現,這樣的電壓已不是她能負荷的容量。

    就像今天,她手裏沒活閒着去找蕭陽,她想讓蕭陽陪她去看電影。

    蕭陽下午其實沒什麼事。他見着千塵很高興,平時都是下了班千塵來找他,今天來得早出乎他的意料,於是電影泡湯了,因為他説:千塵,我下午已經約好朋友了,現在説不去,把朋友晾在一邊,不好。

    千塵無奈,只好説:那你打牌,我在旁邊看。

    不到一個小時,千塵被煙味和無聊趕了出來。她對蕭陽説:我到樓下上網,六點吃飯時你下來叫我。

    好。蕭陽對她笑了笑,又繼續。

    千塵關上牌室的門,一下子覺得清靜了。她到樓下網吧上網,點開了論壇看發的帖。前幾天她相當有感觸地在論壇上又發了一篇名為《如果開發商有良心,我們住得起房嗎?》的帖,她今天打開一看,此帖頂為精華帖,回應者眾多。有罵開發商良心被狗吃了的,有説發這帖無疑是質疑太陽圍着地球轉。有個回帖引起了千塵的注意,帖上説,開發商其實是有良心的,單純斥責開發商是不對的。

    千塵嗤之以鼻。當下敲着鍵盤開始回帖。那個寫帖的人恰巧正在網上。兩人唇槍舌劍在論壇上就開始爭辯起來。

    對方聲稱自己就是名開發商,然而千塵不信,那個網名叫百草春生的人説話並不像商人,顯露出哲人的嘴臉。千塵臉上露出一種戰鬥的光芒,嘴裏不停唸叨着:就衝我老爸教哲學的,我就不信辯不過你!

    只要不遇着感情上的事,千塵就幹練精明。兩人從頻繁發帖鬥得你死我活互不相讓乾脆就加了QQ聊。千塵許久沒有説得這麼痛快,一時竟忘了時間,直到春生君笑着説:該吃晚飯了,下個回合再見。

    她才發現一下午的時間已經匆匆過去。千塵敲了再見下線,拿起手機打給蕭陽,佔線,千塵笑了笑,等了一分鐘不到,蕭陽打過來了。千塵為彼此間的默契微笑:一佔線我就知道你在打給我。

    蕭陽輕笑着:我也知道。

    説完他靜了靜,千塵享受這一刻的靜默。她愛蕭陽,有時候也因為這樣的默契。

    千塵,我再過會兒才完。嗯,點了餐,你上來吃吧。

    微笑僵住了,失望油然而生。她,等了他一下午。

    千塵?

    千塵回回神,輕聲説:吃完還會接着玩吧?我不上來了,我回家吃飯。

    蕭陽有些內疚:我,走不開

    我知道了,你玩吧,我先回家。千塵掛了電話,嘆了口氣,出了網吧回家。

    剛進門,千塵就看到爸媽都坐在沙發上看電視。爸,媽,我回來了。

    父親關切地開口:吃過飯了?

    吃過了。千塵撒謊。

    母親幽幽看了過來,輕嘆了口氣沒吭聲。那聲嘆息幾不可聞,卻像一朵烏雲飄了過來。千塵默默地上樓。剛走幾步,聽到母親對父親説:這個家都不成家了,冷冷清清的。

    母親再也忍不住了麼?千塵也忍不住了,她站在樓梯口:媽,你想説什麼直説好了,老這樣子!

    母親愣住,猛的開始抹眼淚:我想一家人開開心心地坐在一起吃頓飯你和蕭陽在一起時想過我們沒有?

    我怎麼沒想過?怎麼就不為我想想,我,就這樣讓我為難千塵眼睛也紅了。

    好,讓你為難,媽為你好,是讓你為難,媽,你不要我這個媽你就不為難了!

    好了!父親有點煩躁地開了口,隱忍地看了千塵一眼,早點休息吧,千塵,別爭了,你,也大了,做父母的也管不着了。

    千塵不由大慟,最愛她的父親居然也用這樣的語氣説話。她飛快地捂着嘴跑上樓,一頭栽進被子裏哭了起來。

    電話驀然響了,千塵看了眼是蕭陽的電話,她無力地掛了。她不想讓蕭陽聽出她在哭。然而,電話又來了,千塵怔怔看了會兒,吸了吸鼻子,擦乾眼淚接聽,阿陽

    千塵,對不起,今天實在不好走。

    千塵正想説剛才是沒接起來,蕭陽急切的道歉聲讓她心裏又是一酸。她慢慢地深吸一口氣,輕笑着説:我知道,你朋友多,有時候真的會很難處。

    千塵

    嗯?

    是我不好,蕭陽語氣裏帶着一絲焦慮,他沉默了下緩緩説,以後,我不打牌了對不起,千塵。

    阿陽千塵喉間霎時腫起一個包塊,哽得她呼吸困難。

    嗯,真的。是我不好,寶寶

    阿陽

    蕭陽的聲音變得喑啞:乖乖睡一覺,今天是我不好,以後不打牌了,乖!他想不出用什麼話來表達心裏的歉意。

    沒事,我知道。千塵理解了蕭陽。聽到他説再也不打牌,千塵心裏又酸又痛。

    明天我陪你,嗯?

    嗯。

    掛了電話,心裏的那股子酸澀卻越來越重。怎麼就這麼難呢?千塵疲倦。倦得直想找個誰也看不到她誰也不認識她的地方一個人待着。

    蕭陽心裏也不好受。千塵什麼都沒説,他卻聽得出她呼吸間帶着的鼻音,她哭過的,再帶着笑意的聲音也掩飾不了。她沒有説,他也沒有問,心卻隱隱抽痛。原以為公司做起來了,經濟條件改變了,一切就會好轉。然而,千塵父母那種門户之見卻不是他憑自己的努力能達到的。

    他約了佟思成喝酒。今天話多的是他,心情不好的也是他。

    昏暗的燈光下,蕭陽清俊的臉已浮上一層醉意:師兄,人怎麼可能選擇自己的出身?

    佟思成拍拍他的肩:那是婦人之見,人哪有什麼出身?

    有的,蕭陽慘然一笑,我再有錢,我爸媽還是離退休的工人,我家也不會有書香氣息。

    阿陽,怎麼能這樣想?千塵並沒有嫌棄過你什麼!佟思成皺皺眉。

    蕭陽呵呵笑了:是啊,所以,我怎麼配得上她?笑聲蒼涼,他轉動着手中的酒杯,透明的液體小小的一杯,一口飲下卻如火燒灼着五臟六腑,沒錢的時候想有錢了,她家裏能接受我。有錢了,原來不是錢的問題我用盡全力去愛她,她還是過得累不可能不要她的父母選擇我,又放不下我去將就她的父母

    佟思成沉默了會兒:要不先把婚結了慢慢説服她父母?

    蕭陽眼睛亮了亮,瞬間又黯然了:怎麼可能?喝酒吧,別去想了。

    堯堯剪頭髮了佟思成笑了笑轉開了話題,目光沉沉看向黑夜。

    看到了,其實比她長髮好看。蕭陽努力把心思放到其他地方,人家都説女孩子剪髮意味着重新開始,恭喜了,師兄。

    佟思成笑而不語,喝下一杯酒突然説:我下週去珠海同學那裏談項目合作。你讓千塵幫我給她樣東西。

    嗯。提起公司蕭陽還是覺得前景美好,一切都在往好的方向發展,現在需要用錢的地方多,攢不下來,以後會慢慢好起來的。

    堯雨瞪着眼前的盒子看了有一個小時。她習慣性地去撩頭髮,觸着空空的後頸,心裏一黯。她怎麼會這麼瘋狂地剪了呢?

    晃了晃脖子,嗯,輕鬆!輕鬆不就好了麼?頭髮不就是三千煩惱絲麼?何況,所有人都説短髮的自己比長髮好看。更襯她的臉形,更漂亮更個性更她努力説服着自己,找各種理由安慰自己。

    目光再專注於眼前的盒子。千塵遞給她時説:佟思成讓轉交的,不明白他為什麼自己不肯直接給你,這些日子你們不是很好嗎?

    好麼?堯雨有點恍惚。這些天看上去是很好,怎麼不好呢?下班一起吃飯,一起逛街,看電影,還回了C大。

    C大變化也很大,校門重修了,校園裏增加了幾棟建築物,原來的宿舍樓居然改成了男生樓。堯雨望了望513室的窗户,窗户上原來的彩貼已經被扯掉。她凝神看去,在窗户靠近窗稜的角落裏露出了小半粉紅色還沒被清除乾淨,牢牢地粘在上面。

    原來513所有的人都剪了自己姓名的字母及男友姓名的字母貼在窗户上。堯雨的是兩個Y。當時室友還笑,兩個YY呵!堯雨嘿嘿笑着貼了個T在YY的下面。她得意地看着,這樣一來,三個字母就成了一個扎着兩隻叉角頭髮的臉。

    佟思成送堯雨回宿舍的時候,堯雨就指給他看。佟思成抬頭瞧了半晌笑了:牛魔王!

    什麼啊?

    呵呵,自己想唄。

    堯雨看了很久很久,才呆呆地問:你説像牛魔王?為什麼?

    佟思成忍不住大笑起來,拎起她一綹頭髮説:蠻橫!

    堯雨反應過來擂拳就打了過去。佟思成包住她的拳頭,笑着看她,眼睛裏閃動着的,就是被堯雨理解為喜歡的光芒。

    那天佟思成也和她一樣抬頭望,也看到了那一角粉紅字。只有一點點固執地貼上面。他輕聲説:哪怕只有一點,也是好的。

    堯雨一驚回頭,那雙眼睛裏閃動的卻是另一種光,一種深沉若有所思帶着些微的痛楚帶着她分辨不出是什麼感覺的眼神,她垂下了眼瞼。佟思成卻笑了,伸手揉揉她的短髮説:這樣子好看,堯堯,臉型亮出來了很漂亮。

    她低下頭露出一個笑容。

    佟思成攬住她的肩:看,我每次在路燈下都在想,要是不伸出頭來揮手説再見,我會等多久?

    我每次都跑得很快呢。堯雨想起那時候,笑了。

    佟思成也笑了:你慢慢走,我一樣等的。

    一種莫名的奇異感覺又從堯雨心裏浮起來。不是聽到深情表白的羞澀,不是那種打心底發出的笑意,是種慌,一種不知道該怎麼回應的慌亂。而佟思成的笑意與目光直直地看進她心底裏,讓她無處躲閃。堯雨訥訥地開口:思成

    走吧,我帶你去一個地方。佟思成不再看她,牽着她的手順着校園裏的林蔭道一直往前走。

    這是C大四教後面的校辦工廠,旁邊是泳池。樹蔭隔開了一方天地。中午時分,校辦印刷廠裏靜悄悄地。

    喲,那不是思成嘛!好多年沒見着了!守門的林大爺從門口的藤椅上眯縫了眼睛打量着他們。瞬間老臉上的皺紋迅速地變化,像朵秋天的黃菊,燦爛地笑開了。

    林大爺,是兩年,不是好多年!

    你又想來上班了?

    不是,我來看看!佟思成略微提高了聲音。

    林大爺打開門:好,好,看看,可不許再拿邊角紙料走啊!

    知道!我哪回拿您不知道啊?

    堯雨有點奇怪地聽着他倆的對話,微笑着沒有吭聲。佟思成牽着她進了鐵門,林大爺又上下打量了下她:嗯,帶女朋友來看啊?思成可是好小夥子,棒着呢!

    哦?怎麼棒啊?堯雨覺得老人很可愛,這麼久了還記得一個人必定是印象很深。

    咳!佟思成有點尷尬,林大爺,我們就進去轉轉就出來!

    可是林大爺嘴快已經説出來了:他一個人可以扛兩包紙料呢,有力氣!

    堯雨抿嘴笑了:思成,你在這裏打工?我怎麼不知道?

    傻瓜,佟思成憐惜地瞧着她,她也不動腦子想想,那些良木緣的咖啡、那些江邊的魚,不靠他打工,家裏給的生活費夠麼?他笑了笑指着廠子中間的空地説:卸紙料的時候總是過來幫忙的,一次三十元。算是加班費了。他偷偷看了林大爺一眼,悄悄在堯雨耳邊説:有時候還拿印好的書去賣的。

    堯雨笑了起來。佟思成噓一聲,拉着她圍着廠子走。

    堯雨悄眼望過去,佟思成的臉上滿是留戀與感慨。目光中似乎又閃現出分手那天的熟悉神色,一種無奈,一種痛楚。她突然有點明白,鼻子一酸,頭已靠在佟思成的背上:思成

    佟思成一動,堯雨輕呼:不要動。

    佟思成側側頭看不到她,他挺直了背,任堯雨靠着他。她熱熱的呼吸全噴到了他的背上。一種灼熱從背心蔓延至全身,佟思成的眼眸變得更深。

    這個靜寂的中午,風輕輕地吹着,温暖的陽光從鳳凰木橢圓形的葉片映下來。安靜的校辦工廠內,堯雨與佟思成默默佇立。

    佟思成想起了進大學開始就四處打零工的生涯,每學期考第一名的努力。是的,他一直努力,努力學習,努力掙錢,努力地去愛他身後的這個女孩。他有錯麼?他為了獲取更好的物質條件更好的社會地位而努力,他有錯麼?

    他的背挺得更直,胸腔內的心跳得更急,佟思成一個轉身扶住了堯雨的肩,深深地望着她。所有的激動最終還是化作温柔的笑容:倦了麼?

    堯雨微睜開眼,恍惚間她想着佟思成大學四年的努力,大學四年他給她的所有歡笑,還有此時的温柔。

    鳳凰木枝葉顫動,陽光迎面撲來,有點刺眼,堯雨眨了眨眼睛,心又慌亂起來。她點點頭:走了一上午,有點倦了。

    一絲憂鬱從佟成思臉上飛快的閃過。像風輕吹過鳳凰木的樹葉,擋住光的瞬間飄落的陰影,瞬間又被陽光代替。懶,肯定很久沒鍛鍊過了。走吧,找個地方坐會兒。

    除了温柔還是温柔。過去的佟思成像山谷,中間偶有險壑激流。現在的他已化作一潭深水,波瀾不興,偶爾石子投下蕩起的漣漪一圈一圈圓潤無害。

    感覺似乎很好。兩人間除了牽手卻無進展。他沒有吻過她,哪怕像上次醉後深夜前來敲門的衝動激吻都沒有。

    對坐着,一樣的凝視。他挺直的鼻樑,清朗的五官近在咫尺。他同樣深情地看她,同樣和從前一樣説話。

    堯雨不明白,她沒有不感動,她沒有覺得他不好,她就是心慌,不知道該如何回應。她下意識地迴避。

    盒子是鏤空金屬的,玲瓏小巧,上面有個小小的鎖孔。堯雨最初沒有察覺,拿着看了看就掀盒蓋,沒開,這才注意到了這個鎖孔。

    於是,盒子就放在面前,足足讓她看了一個小時。

    裏面裝了什麼需要鎖住?盒子不過兩寸見方,能放在手心把玩。既然鎖住為什麼要拿給她呢?佟思成為什麼要等到出差的時候給她?還讓千塵轉交?

    堯雨趴在桌上,瞪着盒子出神。

    腦中靈光一閃,她突然想起了那對耳環,生日時佟思成送她的打造成鑰匙模樣的金耳環。堯雨迅速打開抽屜拿出了那對耳環。放在鎖孔一比,大小正好合適。她正要試着把鑰匙拿去試,手,突然僵住了。

    她恍然大悟。原來這才是這對耳環的秘密。

    以前佟思成給她説希臘神話。宙斯為了報復盜天火的普羅米修斯,讓火神用黏土造成了美女潘多拉,將她送給普羅米修斯的弟弟做妻子,並壞心地送給潘多拉一隻盒子讓她帶去。潘多拉打開了這隻盒子,裏面飛出了疾病、瘋狂、嫉妒、罪惡種種禍患為害人間,盒底只留下了希望。

    佟思成曾笑着説:我也有這樣一隻盒子,不過沒有那些禍害,只有希望。

    他送給她這隻盒子,再送給她打開盒子的鑰匙,他,是想讓她放出希望麼?

    堯雨怔住。

    希望,是什麼?有人説它是恐懼的另一個別名,有恐懼才有希望。和佛家八苦中的求不得苦異曲同工。求不得苦。若無所求則不存在得,自然也不存在苦。所謂由愛故生憂,由愛故生怖,若離於愛者,無憂亦無怖。

    佟思成有所求有希望。他要堯雨打開他的潘多拉盒子,放出他的希望。可是,堯雨心裏淺淺的便有了一種疼痛,一種她不知所以的疼痛。

    她站起身拿出一隻透明玻璃水杯,打開青花茶罐,細細數了四根茶葉泡了一杯茶。她想起給許翊中泡這茶時説的話。對,這茶就是四大皆空茶。

    她閉上眼把水杯放在鼻端,水汽洇浮載着若隱若現的茶香,如曇花月夜吐蕊,蓄意聞時不肯香,香在無心處。

    那些青春年少時的懵懂情懷,化作了書頁裏的曇花花瓣。淡淡的黃色記憶,薄如蟬翼。

    堯雨臉上浮起一絲笑容。那一年分手後,她獨自去了騰衝。她只是聽説那裏有最自然的火山地熱景觀,她嚮往去聽來自地心岩漿的轟鳴。她的心太冷,需要火山地熱來暖。

    她去了騰衝附近的北海濕地。酸性的湖水清可見底,火山藍天白雲倒映水中,一塊塊草甸浮在水上,清靜無垠。她想跳進最澄明的水裏滌洗心靈,卻無法做到。她換上水靴踩上了草甸,身體突然下沉,卻被重重的草托住。一步一步陷進齊腿根的水,但終究沉不下去。起起落落間,心慌意亂漸漸散去。堯雨飛快地跑起來,跌倒再起來

    歐洲有句格言:無疑如果你沒法做希望做的事,就應當希望做你能夠做的事。

    很久很久,她終於還是收起了盒子和鑰匙耳環。

    她沒法做給他希望的事情。而她希望能夠做的事情,卻又做不到。

    他給你的盒子裏裝了什麼?千塵很好奇。

    堯雨挽着她逛街,想了想説:希望。

    希望什麼?

    希望我給他希望。堯雨嘆了口氣,認真地對千塵説,我不確定,也不知道。只是總有層什麼東西擋住了似的。

    算了,別想了。千塵綻開一個明麗的笑容,都初夏了呢,時間過得真快。今天想買什麼?

    耳環!堯雨下意識地回答。

    千塵笑了,看了看堯雨的短髮:你脖子細,腦袋像個小蘑菇!天熱了,脖子涼着不好,要不看看項鍊?

    不,堯雨撇撇嘴,我只喜歡耳環。

    好吧好吧,我們就看耳環。千塵笑着拖着堯雨進了商場。經過一樓首飾櫃枱時,堯雨停下了腳步。

    這是琉璃飾品的專櫃。古色古香的裝修,燈光下躺着流光溢彩、變幻瑰麗的琉璃飾品,散發着一種神秘的氣息。一走進去,一種心如止水的淡定,一種避離喧囂的淡定就淺淺地散發出來。

    堯雨想起了許翊中送她的耳環,她慢慢地欣賞着。

    櫃枱小姐迎上來介紹説:我們這裏每款飾品都只有一件。小姐喜歡哪一款?

    看看再説。堯雨目光從耳環上掃過。

    這是情意綿綿系列的首飾,有耳墜、項墜,已賣出去過多款。你看,每一款都有一個獨特的名字,這是情真意切,這是兩心相許

    堯雨打斷了專櫃小姐的話:請問有沒有一款打造成雨滴的式樣,清綠色。

    專櫃小姐拿出一本圖冊,指着上面一款説:是這款麼?它叫為你鍾情。

    堯雨一聽呆住了,千塵奇怪地瞧着她:小雨?

    堯雨勉強地笑了笑:這名字挺不錯的。

    專櫃小姐笑着接口:那款已經賣出了,小姐可有別的喜歡的款式?可以試戴着看效果。琉璃是獨特的古傳工藝,不比別的飾品的。

    謝謝!不用了。堯雨禮貌地回絕,拉着千塵走了出去。

    她的手拉得很緊,千塵詫異地看着她:小雨,怎麼了?

    堯雨心裏亂成一團:佟思成送了一副金鑰匙耳環給我

    千塵嘿嘿笑着接口:小兔子乖乖,把門打開,你不開,我就用鑰匙開門進來了唄!

    千塵!堯雨嗔她一眼。

    難道不是這意思?

    他送的盒子是鎖住的,那副耳環就是開鎖的鑰匙。

    你不説裏面裝的是希望嘛?

    我沒打開,千塵,希望不敢隨意給。我猶豫。

    你不看看裏面裝的是什麼?肯定有東西。託千塵帶給堯雨那個盒子時,千塵接過輕輕一搖,就聽到裏面有動靜。

    不管是什麼,我現在都不想打開。

    千塵想了想,敏鋭地指出:也許就是因為他看出了你的猶豫,所以給了你這個盒子,想讓你看了就不再猶豫,這就是他的希望。

    堯雨啞口無言,長嘆一聲:杜蕾和我槓上了,因為許翊中。

    怎麼又扯到許翊中了?千塵奇怪地看了眼堯雨,迅速反應過來,不由得瞠目結舌,她急聲問道:小雨,佟思成送了副鑰匙,你千萬別告訴我許翊中送的是那副為你鍾情?

    堯雨不答,千塵便明白了。她此時突然想見蕭陽,她從來沒有這樣慶幸過自己還能自始至終擁有初戀,能兩心相許,沒有這種麻煩又複雜的情感糾纏。

    千塵擔心地看過去,開朗的堯雨幾時眉間會籠上這樣一層輕愁?她拉着堯雨認真地説:小雨,你要想好,你喜歡的是誰。

    堯雨嘆了口氣:回家吧,千塵,沒心思了。

    站在路邊等出租車,來了一輛空車,堯雨讓千塵先上車走了。她看着出租車離開,轉身上了人行天橋。

    車從對面潮水般湧過,這裏是繁華路段,臨到橋下車速自然減慢。堯雨覺得自己的心情便如橋下的車流一樣,時而急駛而過,時而停滯不前。她清楚地看到開車人的表情和模樣,想象着不同的人會有什麼樣的生活空間。

    他們與她的交集或許就是她站在橋上看到的瞬間。於茫茫人海中錯身而過。也許,會有一個佟思成,一個許翊中驀然地和她認識。

    人與人之間的關係就這麼奇妙。曾經熟悉着的轉眼成了陌路,曾經陌生的變得親近。佟思成拒絕退出,拒絕結束,許翊中已經退出,又突然告訴她他早已為她鍾情。

    那一耳光是怎麼揮出去的呢?堯雨看了看手掌,還是不知道。下意識地就打了,然後拒不道歉,然後針鋒相對,然後,她剪去了曾想保留一生的長髮這是她第一次打人,她都會扇人耳光了呢。

    堯雨慢慢走下天橋,或許這陣子她該回家去住,對着父母,省得一個人靜下來就想這些事情。

    一遇着煩擾,她會情不自禁想回家。兩年的獨立並未讓她擺脱對家的依戀,家是她感覺最安全的地方。

    可是不行,終是要她自己度過這道關。每個人都要為自己的行為負責,不管做的是對是錯,所有的結果都要自己承受。父母可以給她温暖的大後方,卻不能代替她走完人生。

    堯雨上車回家。一路上,她臉上都帶着恍恍惚惚的笑容。

    為你鍾情?那對天青色的耳環名字叫為你鍾情!

    佟思成,她愛了四年,戀了四年的人毫不留情地告訴她,誰也説不清楚以後的事,誰也説不清兩年的時間,長遠的相隔會不會有變化。環境變了時間變了,也許他就會遇着另一個她。他連等的機會都不曾給過她。而兩年後佟思成又要她給他希望,把裝着他希望的盒子給了她。

    許翊中送了那對有着美麗名字的耳環給她,現在又和杜蕾在一起。那天,她視若不見地從他倆身邊走過,她早已瞧見他的冷漠的表情,還有杜蕾嘴邊的笑意。

    打開書櫃,堯雨看着她收藏的所有的酒杯。她為一個人養成收集酒杯的習慣,又對着另一個人滔滔不絕地講述酒杯的典故文化。

    耳邊情不自禁響起了許翊中爽朗的笑聲。堯雨也輕輕笑了。找了個鞋盒把酒杯全收了。角落裏有個裝印章的小盒子,裏面是佟思成送她的風雨同舟的章,她摸了摸,沒有動。

    坐在書桌前,堯雨拿出那副耳環,多麼美的耳環,多麼美麗的名字!指尖一彈,耳環碰撞着發出細微的脆響。冰層喀嚓碎裂,帶過一陣寒氣。

    看到書桌上的那隻燭台。她找了支蠟燭點上,熄了燈靜靜地瞧着紅燭流淚。手指輕輕撫上燭台上細緻的花紋,微微一用勁,從邊緣蹭過。

    天神,不會出現,那是神話!

    她一動不動地趴着看,直到蠟燭燃盡,那點紅紅的燭光慢慢虛弱,在燭油裏熄滅,冒出一絲淡淡的青煙。屋子裏的光陡然暗下去,一室漆黑。

    堯雨坐了許久,終於開了燈,小心地把燭台清理好鎖進抽屜。

    她找出盒子,做成耳環式樣的鑰匙插進去,輕輕一轉,也是喀嚓一聲,盒子彈開了。

    第三十五章地毯那一端

    佟思成回來見着堯雨隻字未提盒子的事情。堯雨也不提。

    他瘦了一些,黑了點,那雙清癯的眼睛微微凹下去,顯得更亮更有神。以致於堯雨覺得在這樣的目光注視中總能聽到心虛的心跳聲。

    佟思成似乎更粘她,一週他的約會是七天,然而堯雨辦公室的小田小陳偶然開她玩笑説她家的帥哥在樓下徘徊。堯雨瞧見過幾回。時間很短,佟思成像是正巧經過,站在對街的小葉榕下,樹擋住了堯雨的視線,她看不見佟思成的動作,不過停留兩三分鐘,他就走開。初初堯雨擔心他會打電話或發短信來,佟思成沒有,他只在她下班的時候來接她然後一起吃飯,約她逛街看電影。

    堯雨吃飯時有意無意地問他:思成,今天好像看到你在單位樓下了。

    佟思成微笑:這段時間有兩個客户都在你們單位這條街上,我一般步行過去,經過樓下忍不住停下來想等等你,時間又早,就沒等了。

    哦。

    有時候堯雨想,在自己猶豫矛盾的時候是不是該推掉佟思成的約會。然而佟思成的態度卻不容她拒絕。他感覺上只是一個老朋友似的,連牽手的時候也越來越少了。

    佟思成的隱忍和温柔讓堯雨負疚。她試着在某次他約她時找了個藉口推辭,佟思成並不見惱,笑着説:有空再約。

    隔了一天,他的短信或電話又來。

    記得我們系的衞師兄麼?前些日子遇到他了,還提起你,今晚他請吃飯,讓一定叫上你。

    去吃過一家新開的館子,全魚宴,定了座,下班我來接你。

    堯堯,我想買輛車,陪我去看看?

    房子交了,幫我砍價買材料去!

    等等諸如此類的邀請直讓堯雨半句拒絕的話都説不出口。慢慢的,她恍惚的覺得佟思成和她已經沒了愛情,卻有着一份超過普通朋友的感情。除了,在某個時候不經意對上佟思成亮若晶石的眼睛,看到他的笑容,看到他嘴角眸底的神色中緩緩釋放着岩漿一樣的焦灼與渴望,她又動容心驚。

    堯雨常常想,為什麼呢?為什麼她和佟思成之間就像回不到從前似的。她在他面前少了嬌嗔少了依戀,而他對她,多了温柔多了包容。

    而彼此在一起卻同樣有着莫可名言的曖昧。

    似乎這樣的不確定也同樣困擾着千塵。堯雨和她在一起説起佟思成説起蕭陽,同時嘆氣。堯雨迷惑,千塵面對家裏和蕭陽束手無策。

    堯雨見她猶豫就勸她説:千塵,如果你實在不能調和兩邊的關係,總會有取捨,要不選了蕭陽以後慢慢再和父母解釋。

    千塵抬起一雙遍佈愁思的眸子,嘆了口氣説:要真是這樣簡單就好了。我就是不忍心看父母難過。我也放不下阿陽。六七年了,小雨。你和佟思成現在不上不下的,也不就是因為你捨不得那時候的感覺嗎?

    堯雨自嘲的笑笑:是啊,總想抓住美好的東西不放手,可是能抓得住麼?以前我從不認為魚和熊掌是不能兼得的,其實真的等這種狀況發生,才能體會到。

    千塵喝了口黑咖,苦得皺眉,又有種醇香在嘴裏蔓延,眉頭滿意地舒展開。多像她和蕭陽的感情!都説長喝黑咖會上癮,只為苦中帶香,回味無窮。然而這樣去苦中品香七年,她寧可是甜咖,一直甜,不要有半絲苦澀。那怕甜得發膩,那怕失去了咖啡的原味,也好。

    有人説生活不會永遠的一帆風順,凡事有挫折才會凸顯幸福。千塵現在已經不想要任何挫折來映襯幸福。她像只負重的駱駝,再有一根草的重量,就會倒下。

    那些退後一步心自寬,跳出框框眼自開的説法有道理,但問題的關鍵往往在於走不出去,放棄不了。所以掙扎,所以矛盾,所以痛苦。

    小雨,我知道萬事不能兩全,不能什麼都得到,希望能有個契機緩和吧。

    堯雨默默地注視着千塵,片刻才吐出一句:如果你爸媽堅持呢?千塵?

    千塵愣了愣,苦笑:其實我心底裏是希望他們互相退讓妥協,比如阿陽不打牌,上進,符合我爸媽的心意,而爸媽也放棄門弟觀點去接受他。他們要真的堅持,不肯同意或許,我一直不肯去正視這個結果,做這道非得要讓我二選一的選擇題,我不知道,真不知道。

    兩人對望一眼各自想着心事。那時候戀愛是多麼簡單,以為可以在同一條路上能相伴到老,以為戀愛然後是理所當然的結婚,白首不相離。然而,生活給了她們多大的教訓,沒有一成不變的人,沒有永遠絕對的事。戀愛只是人情感中的一部份,不是全部,不是所有。婚姻則在這樣的情感中又夾雜進了雙方的家庭,朋友,原本的純粹感情又一次稀釋在重重複雜的關係中。

    命運還是眷顧千塵的。和堯雨見面沒多久,她所盼望的契機就出現了。

    千塵拿着田園送來的請柬特別高興,吃過晚飯她笑呵呵地説:阿陽,沒想到會有這麼巧,小麥在學校戀愛沒找我們系的女孩,畢業後卻和我們系的田園戀愛結了婚,小麥家也是C大的,他家和我爸媽還熟得很呢。

    蕭陽忍住笑看千塵嘰嘰喳喳説個不停,心裏一動,很長時間了,千塵沒這麼活潑過。他側過頭微微笑着看千塵:你開心的怕不是這個吧?

    因為你是小麥一屋的同學,是男方嘉賓,我是女方同學啊!千塵嗔他一眼,臉上飛起一片紅暈。

    蕭陽停下來,輕輕攬過千塵,他向遠方看去,眼裏閃動着瞭然:我知道,嗯?因為你爸媽也會來,你想讓我好好表現,乾脆藉此公諸於眾是吧?

    你知道就好,好多親友都去的,你表現好點,爸媽沒準兒也不會反對了呢。千塵嘴一翹,清亮的雙眸透出一層快樂與希望。

    蕭陽嘆了口氣,伸手捏捏她的臉:好!

    千塵低頭抿嘴笑了。

    多好的機會啊,在婚宴上可以讓爸媽再接觸瞭解蕭陽,親友們瞧着,要是喜歡了他,家裏不再反對,一切就會好了。

    爸媽的反對一直像團陰雲籠罩在她和蕭陽之間。他們嫌棄蕭陽家世,不滿蕭陽打牌沒有想法去發展公司。蕭陽負擔着全家人的花銷,照顧下崗的父母舅舅年邁的外婆,掙的錢大部份給了家裏,他用什麼去發展?他累了之後覺得打牌是放鬆是結交朋友的方式。他背了一隻重重的殼,走得艱難。

    他能怎麼樣呢?就算他不打牌,不亂花錢,他還能把身上的那隻殼扔掉不揹着走了?千塵理解並深深地心痛蕭陽。

    蕭陽和父母是對立的兩方,理解蕭陽的同時,千塵也理解父母。現實的考慮,希望唯一的女兒不會因為嫁給蕭陽也背上那隻重重的殼。

    一想到要和蕭陽分手,心就像空了一塊。長時間的相處,蕭陽和她的心已長成了一塊兒,強行的分開,只會有生生撕裂的痛。

    她輕挽着蕭陽,頭靠着他的胳膊,隱隱感覺他的呼吸他的心跳。她只希望,這個週末,能讓爸媽及親友接受她的蕭陽。

    畢業兩三年的同學結婚,請柬能送到的同學都儘量的請。小麥和田園的婚禮幾乎成了C大計算機系和中文系的校友聚會。

    禮堂一角拼了兩桌,前到的校友自然圍成了一個小圈。畢業三年了,此時再看原來的同學,有的帶了戀人來,有的還是單身一人,説着從前學校的事兒,詢問在工作現在的變化互留電話場面剎是熱鬧。

    佟思成和堯雨大四分手的事情大多數人都是知道的,眼見佟思成回來和堯雨坐在一起兩人面帶微笑,眾人又不好問是怎麼回事,就把目標轉到蕭陽和千塵身上。

    從大學到現在還戀愛的只有蕭陽和千塵這一對,眾人起着哄要蕭陽和千塵給個準信啥時請客。

    蕭陽自若地笑着回答:千塵説了算。

    話音剛落,千塵母親挽着陶教授走了進來。蕭陽和千塵趕緊站起來招呼。

    陶教授看看這羣年青人,笑了笑:千塵,你過來,去給叔叔們打個招呼!

    嗯,千塵站起來,正要過去,突然覺得哪裏不對,看了眼蕭陽和同學笑着説:你和同學玩會兒,我一會兒過來。

    蕭陽點點頭坐下。臉上似給扇了一巴掌似的火辣辣的疼。這麼多同學眼睜睜地瞧着。剛才還問着兩人幾時結婚,陶教授就不露聲色地叫走了千塵,連他的名字都沒有喊一聲,千塵母親只瞟了一眼就轉開了頭。

    千塵和父母走開,他黯然地想,今天千塵又會失望了。

    佟思成和堯雨眼見有同學的眼中露出了詫異,趕緊轉開話題:怎麼沒見着慧安?

    慧安是這圈人裏最早結婚的,女孩子們又議論了起來。佟思成看了眼堯雨也和繫上的同學聊開了。

    臨到中午圍成一圈的同學紛紛入席,這時候,慧安帶着張林山,杜蕾挽着許翊中走了進來,又引起陣陣尖叫聲。

    中文系兩大美女同時到場,而且都帶着出色的男伴。同學的目光都圍着她倆打轉。慧安自然拉着張林山在堯雨和佟思成這桌坐下。杜蕾和許翊中坐到了另一桌。

    而千塵卻沒有過來,她一直陪着父母。

    婚禮進行曲響起,宴會大廳裏笑語歡歌。蕭陽看着紅地毯從面前向前延伸,地毯的那一端將來會站着他的千塵嗎?他目光向前方找去,千塵隱約地坐在遠處,她似乎也望向這邊。

    隔了重重人影,蕭陽也能感覺到千塵在渴望他的出現。他心裏嘆了口氣,笑着和同學説話,心裏有點不安,他吃不準該去和千塵父母打聲招呼還是不去。可能是沒等到他,沒多會兒

    千塵走過來拉着他説:阿陽,你怎麼不過來呢?

    蕭陽於是端了杯酒和千塵去敬她的父母和長輩。

    陶教授微笑着看着蕭陽點點頭説:好,小夥子很能幹。千塵,你的同學現在都發展得不錯!

    千塵一心要造成既定的事實。然而,蕭陽和他父母打完招呼後,千塵母親就笑着説:千塵,我看到你劉叔他們了,你陪我過去。

    千塵有點無奈地看了眼蕭陽,她原定計劃是帶着蕭陽去敬叔叔阿姨的酒。母親已站了起來,蕭陽對她笑笑:我先過去,你完了再來。

    他一個人又回到了座位。陶教授的疏遠,千塵母親的刻意迴避他心裏一清二楚。他再沒過去找千塵,笑着和同學喝酒聊天。

    婚宴一完,幾個同學就笑着説要打牌。蕭陽遠遠地看見千塵還在陪着父母和長輩們説話,他暗暗嘆了口氣,就和同學去了樓上的茶房打牌。

    昔日的同學校友因為親疏關係自然分成了幾撥人。佟思成一直陪着堯雨,突然聽到杜蕾叫他:佟思成!

    他回過頭看去,杜蕾在向他招手。佟思成輕聲對堯雨説:是嘉林集團的事,我去去就來。

    堯雨和慧安聊得正開心,對佟思成笑了笑表示明白。她從許翊中和杜蕾進來起就沒再回過頭。她一個勁兒對自己説不關你的事了。然而莫名的澀意從心裏翻騰起來,嘴裏發苦。她端起可樂猛喝了一口,冰涼的液體順着喉嚨流下,生生打了個寒顫。

    怎麼了?

    空調對着我吹,有點涼了。

    佟思成拍拍她肩去杜蕾那桌時,順手把旁邊的空調葉片往上抬了抬:還能吹着麼?。堯雨笑笑搖搖頭。

    他一走,同學早注意到佟思成對堯雨的親呢,就好奇地問開了:你倆和好啦?

    堯雨只是淺笑着。

    一個女孩撲哧一笑:怎麼會不好?沒見着佟思成寸步不離體貼入微的樣子啊!電杆情人名不虛傳!

    佟思成以前在路燈下等堯雨的事大家都知道,私下裏就起了這麼個名字。聽到再次提起,便鬨笑起來。

    慧安也跟着笑,一邊推着張林山,林山,你去和許翊中聊唄,我們同學在一起,你杵在這兒不方便。

    張林山坐在一堆女孩中間也不好説話,就起身和眾人打着招呼過去。

    杜蕾和她男友很配的,她一向眼光高,找的人肯定不會差。一同學笑着議論。

    正説着,杜蕾就過來了,笑逐顏開地對堯雨説:佟思成拿定我們單位的活兒了。

    哦,堯雨不置可否。

    杜蕾,交待,哪兒的人?同學關心地問。

    杜蕾嫣然一笑:什麼啊,今天我們單位還加班,臨到中午趕時間,我們頭兒就送我過來,想着都這時間了,乾脆一起吃飯,沒別的。話是這樣説,卻露出了一絲嬌羞。

    堯雨低下頭吃東西,垂下眼瞼遮住了眸子裏的情緒。心裏有個聲音在輕聲説,許翊中終於和杜蕾在一起了他們在一起了

    她不知道是什麼感覺,形容不出。心裏的聲音越來越大,不停地重複提醒着她。堯雨使勁嚼着嘴裏的牛肉,她對這裏的菜感覺糟透了,牛肉就是嚼不爛,她甚至聽到了牛肉在牙齒間研磨的聲音,嚼了會,拿了張面巾紙吐了出來扔在渣碟裏。重新挾了筷麻醬生菜清清脆脆的吃着,她想,早吐掉那塊牛肉就好了,省得腮幫發酸。一個念頭冒出,有點想換種環境生活的感覺。想用一種新的生活方式打破眼前的迷茫。

    這時,千塵一直被父母拉着,婚宴結束後父母要離開,千塵四處張望找遍了也沒瞧見蕭陽。她走到一邊悄悄給蕭陽打電話:你在哪兒呢?我爸媽要走了。

    電話裏傳出陣陣洗牌的聲音,千塵母親喊千塵:千塵,我們走了。千塵等不及蕭陽回答,掛了電話去送父母。

    臨上車時,母親不痛不癢地説了句:整個中午就沒見着蕭陽人似的。要走了也沒來打個招呼。

    千塵心裏一震,臉上掛着笑容説:他多半是和同學在一起了,好多人畢業了還頭一回看見。

    千塵,我看蕭陽又去打牌去了吧?陶教授温和地説了句,他一直瞅着蕭陽。看到蕭陽和同學上樓,心裏早明白了。這樣的場合,蕭陽都不爭取機會,陶教授很失望。

    千塵沒有説話,母親嘆了口氣:他這樣,怎麼好意思介紹給親戚朋友?我不説了,回家吧。

    看着父母上車離開,千塵心裏難受得不行。她掏出電話打給蕭陽就吼了出來:你怎麼能這樣?明知道我爸媽討厭你打牌,你還當他們的面玩?就算我爸媽對你生疏,他們是長輩,你多點耐心,多陪着點就是了,你這樣,你讓我爸媽怎麼喜歡你?怎麼同意!你也太讓我失望了!你繼續玩吧,我回家了!

    千塵掛了電話,也沒和堯雨慧安招呼,氣鼓鼓地坐上車回家了。

    讓他怎麼辦?明顯的疏離讓他怎麼辦?他也有自尊也有面子。蕭陽悵然,臉上的笑容變得生硬起來。

    蕭陽,出牌!

    嗯。蕭陽調整了下情緒,繼續玩着。

    千塵剛到家,母親就奇怪地問她:咦?怎麼這麼快就回來了?

    一早起來,累了,回家補覺。

    千塵哪,陶教授看着往樓上走的女兒,語重心長地説,我還是覺得你和蕭陽是真的不合適。再怎麼説,今天長輩們都在,他也應該主動。

    千塵木立了會兒,沒有吭聲上了樓。她關了手機,心裏忍不住的失望。原來的設想和今天發生的一切都不在她的意料之中。

    父母的態度是冷淡了點,可不能去要求父母,就只能要求蕭陽自己主動熱情了。難不成要讓父母對他熱情有加,他才主動麼?

    千塵關了手機,腦子混亂成麻,七月的天已熱得緊了,千塵躺在涼蓆上,手從麻將涼蓆上撫過,手心沁出了一層冷汗,只覺得這股子涼意直直的滲進了心窩裏。倦意從心底深入像爬山虎一個手掌一個手掌地攀上來,牢牢的吸附住她的心包圍得密不透風,對蕭陽對七年感情的難捨是唯一拼命爭扎的動力。這樣的動力也快消磨殆盡了。

    婚宴還在繼續,佟思成談完事和許翊中張林山喝酒。三個男人相談甚歡。堯雨背對他們坐着,聽着聲音從身後傳來,她默默地想,人與人之間的緣分真是太奇怪了,時不時的相遇,時不時的就看明白了很多事。

    張林山走過來低下頭問慧安:還要玩麼?要不我先回去,你和你同學再玩會兒?

    好。

    中午外面曬得厲害,就別去逛街了,晚點我再來接你。

    張林山走後,一桌同學都笑慧安:你老公太體貼了!

    慧安温婉笑笑:還行吧。

    堯雨覺得慧安的笑容裏總帶着一絲憂鬱就起身笑着問她:慧安,陪我去洗手間?

    她一起身,佟思成便瞧見了,他隔了桌子問她:要走了麼?堯堯?

    女孩子們全笑了起來:佟思成,人家去洗手間,你也緊張?

    堯雨被笑得不好意思,便啐了一口:好啦,這也笑?

    她和慧安離桌邊走邊聊:慧安,很久沒見你了,最近還好麼?

    走過拐角處,慧安突然哭了起來,嚇堯雨一跳,她趕緊拉着慧安轉到後面門廳:怎麼了?

    慧安擦擦眼淚,哽咽着説:我沒事,就心裏着急,小雨,林山想要孩子,一直沒動靜,我也不知道怎麼回事。

    堯雨舒了口氣説:先別急,去醫院看過麼?

    慧安點點頭:説我體弱,只是機率小。

    呵呵,着什麼急?慢慢來唄。堯雨笑着安慰她,心裏明白,張林山三十五了,自然對孩子很上心,你還年青呢,不急,嗯?

    我就怕看他嘆氣,總覺得對不住他。他又忙,這段時間在一起的時候都少,一起吃飯的時間都少得很。有時候,就感覺是沒話説一樣,早上一起出門上班,晚上他回來我已經睡了。剛開始還等,等久了他回來就説我,我又不敢再等,就像等他就在催他回家似的。慧安抬起臉,急切地問堯雨,小雨,我是不是太粘乎了?他晚上有應酬,我總忍不住打電話催他回家,有幾次他煩了就説我不懂事

    那你試試不聞不問,他沒準兒心裏還想,老婆對他不關心呢。

    慧安輕嘆,她説不清楚那種感覺,就像張林山離她越來越遠。她扯開一個笑容,把話題轉開了。小雨,我覺得你和佟思成這樣挺好的。

    慧安,我還覺得你和張林山挺好的一語既出,堯雨輕笑出聲,好多事情真不是表面看上去那樣呢對了,沒見着千塵,她是不是和父母先走了?我看她和蕭陽也夠嗆!

    兩人幾乎同時沉默,互望着的眼睛裏都起了一絲憂慮。

    堯雨清楚的記得一年前三人聚會時眼睛裏的神采和笑容,才一年,眼睛裏分明就多了一些説不出來的東西。依然是晴空萬里,卻飄浮着朵朵白雲。不知道有云的天空藍得更美還是如冼的天空更純淨動人。

    蕭陽打了很多次電話千塵的手機都關着,他心裏只覺得憋屈。他知道他應該主動熱情,然而,他面對千塵父母的態度卻再也靠不過去。

    他和同學一直打到吃晚飯才下樓。慧安堯雨杜蕾和許翊中都離開了,佟思成還在,留下的同學晚上喝了很多酒,直把小麥灌得酩酊大醉才罷休。

    憶同學少年,風流往事,三年後再見,氣氛熱烈可想而知。然而蕭陽與佟思成並肩走出酒樓時,倆人同時收起了臉上的笑容。

    夏夜吹來微風。佟思成側頭問蕭陽:走會兒?

    安靜下來的街道兩人默默走了好一會兒。婚禮上的熱鬧和歡笑早已成為過去。他倆似乎都發現,那種快樂不僅短暫而且不屬於他們。

    佟思成簡短地告訴蕭陽嘉林的單子到手了。蕭陽嗯了一聲,看向佟思成,突然問他:師兄,你其實應該高興才對。事業順利,和堯雨相處也好

    阿陽!佟思成的眼睛如夜色一般深沉,很多事情眼睛也看不到真實我感覺不到,找不回來了

    是啊,很多事情都不是想象中那樣美好,蕭陽嘆了口氣,他還是沒能打通千塵的電話,今天再一次讓他感到差距,那種讓他想接近又似隔着什麼東西讓他始終走不近的距離。原來以為已經設計好的軌道似乎在往他們所不知道的地方偏離。

    許翊中中午過後就走了,他原本以為杜蕾會和她的同學們一起聊天玩玩,然而杜蕾聽他説要走,馬上起身和他一起。一路上,杜蕾笑嘻嘻地説同學之間的趣事,她沒有提到堯雨。許翊中時不時也跟着笑笑。

    送杜蕾回了家,許翊中不由得回想起走進婚宴時看到堯雨回頭的剎那。堯雨目光和他輕輕一撞就躲閃開去,她臉上沒有任何表情。

    整個婚禮,他看向前台,跟着大家為新人鼓掌,目光卻落在她雪白的後頸上。她每一次側頭和佟思成説話,她笑起來微微抖動的身體佟思成的軟件集團試用效果不錯,她既然決定和佟思成在一起,他順水推舟就把單子給了佟思成。

    許翊中知道自己很辛苦地躲在一旁偷偷注意着她,不能讓杜蕾瞧出來,不能讓佟思成瞧出來,他渴望看到她如陽光般燦爛的笑容。然而自始自終,轉頭眼隱約看到的笑容都不是他想看到的。

    佟思成的目光肆無忌憚地看向她,這讓許翊中嫉妒不己,他看她如此坦蕩熱情,自己卻只能在她不回頭時,在看似打量新郎和新娘的時候把她掠入眼底。

    許翊中自嘲地想,也許,就這樣了吧。

    第三十六章空攢眉千度

    夏天的味道在B市蔓延成深深淺淺的綠意。下了高速公路遠望,江水蜿蜒于山中沖積出河谷平原,城市從平原延伸到淺丘緩坡處。一整座城被包圍在林木森森之中,如翠玉盆盛着一汪彎月。許翊中禁不住感嘆了一句:依山傍水的好地方!

    B市確實是個好地方。在高速路沒有開通之前,江上航運也不發達。最快的交通方式還是火車,但是到A市也需要八九個小時。

    交通的不便利並未影響城本身的風水。這裏四面環山三面環水,鍾靈毓秀,集山水靈氣於一身。從空中俯瞰,江水繞流形成了一個S走向,四面山勢合圍,正是一個的天然太極圖形,城市就建在江東岸天然太極圖的陽極中。

    據傳古時有不少風水大師遊歷到這裏便不走了。當地流傳一個故事,兩位的風水大師來到B城看風水,共同把這裏選定為自己的埋骨之處。前一位風水大師選好地點後埋下一枚銅錢以為標記。沒過多久,另一位風水大師前來也決定百年之後在這裏棲身,選好了地點也打算埋下信物。順着他手指的地方往下挖,居然挖出了前一位風水大師埋下的銅錢。兩名風水大師相互佩服,也説明了B市風水絕佳。

    然而交通長期的不發達也造成B市開發較晚的局面。這次嘉林集團和B市初步達成意向,投資B市的房地產。許翊中正不想呆在A市,杜蕾家假扮男友的事再也沒啥可介意的了,就親自帶隊前往。

    杜蕾聽到許翊中的讚歎,美麗的眼睛盈滿笑意:當然是好地方,就是落後了些,高速公路是去年才開通的,當時啊,還鬧了個笑話。她停下賣了個關子。

    哦?什麼?

    高速路還沒完全開通時,有一段路通車還沒封閉,我們當時的書記去前面的縣裏,沒走多遠,路上他看到一位老農民拎着一雙鞋赤腳走在路面上。那時候還是冬天,書記很吃驚讓車停了就問他,你怎麼光着腳在路上走啊?怎麼不穿鞋呢?杜蕾説到這裏輕笑起來。

    許翊中也很好奇:為什麼呢?

    那個農民回答説,從沒見過這麼幹淨平整的路,怕踩髒了!呵呵!杜蕾説完笑了起來。

    哈哈!許翊中放聲大笑,有意思!心裏又有幾分感動,真是淳樸!你們書記當時怎麼説?

    據説書記又問了他家住哪裏,請他搭一程順風車。他直到下車鞋還一直拎着,上車更不敢穿了。杜蕾輕嘆一聲:也就去年的事呢。

    這個小故事讓許翊中對B市又多了層想了解的心思。對B市的封閉和落後更加感慨。在現在的城市周邊都很難見着這樣淳樸的民風了。路修好了,地方的發展就快了。B市很美,這次我們集團先來,以後還會有更多的投資者來的。

    是啊,以我們集團的建房經驗和居住理念,必定會引領這裏對家的新理解!杜蕾興致勃勃地接口。

    許翊中笑着看了她一眼。杜蕾臉上寫滿了激情和希望。杜蕾,我發現你是特別激進的人呢。

    激進?

    嗯,有時尚感,緊跟社會發展步伐,不喜歡落伍,喜歡新觀念和新思潮。大致就這意思。

    杜蕾宛爾一笑:對,這樣讓我充滿活力,我覺得需要這種態度去生活。

    80後就是不同,新鋭衝動有活力!許翊中也笑了。

    杜蕾充滿了青春的張揚,而堯雨許翊中及時打斷了自己又冒出來的思絮繼續與杜蕾聊着B市的風土人情。

    嘉林集團一行人的到來受到B市政府的熱忱歡迎。政府剛換屆不久,杜蕾父親升成了分管城建的副市長,嘉林集團的投資並未受到任何影響。

    第二天許翊中在當地有關人士的陪同下再次去看了推薦的地塊。他腦中早已有了B市的概貌,記着大哥許翊陽的説法,在這裏修小區倒是其次,看能不與旅遊搭上邊,擴展集團的業務範圍。

    B市正南方向是雲頂山,省級風景區。山下臨江,正對一片古鎮。古鎮和新城區緊緊相依。由於四面環山,三面環水,城市發展使得新區不斷蠶食着古鎮。B市政府很希望能沿河靠着新區進行開發。

    許翊中花了兩天把古鎮與新城之間及向江邊方向的地方全走了個遍。臨江興建小區風景不用規劃建設就已經相當不錯。要在A市有這種依山臨水的住宅,市價上萬也是寸土寸金。他很滿意。

    一週時間的考察雙方達成初步協議,下一步就細節磋商形成草案。杜蕾父親剛上位不久就引進這項投資心裏樂開了花。不單單是政績的原因,還有對許翊中的滿意。然而讓他疑惑的是他感覺不到許翊中對未來岳父的熱情。

    他私下問杜蕾是怎麼回事。杜蕾沉默了良久才説:他喜歡堯雨!

    什麼?杜副市長倒吸一口涼氣,小蕾,這是怎麼回事?!

    杜蕾倔強的看着父親:我先認識他,可他就是喜歡堯雨,我要搶回來!

    父親嚴肅起來:小蕾,這怎麼能勉強?

    怎麼不能?為什麼我不能去爭取?他符合我的條件!我絕對不會輸給堯雨!

    杜副市長氣得滿臉通紅,看着女兒低着頭臉上的那絲委屈心又軟了,他長嘆一聲摟過了女兒:小蕾,許翊中是條件相當好,從外在到家世到他個人的能力,爸都滿意,但是條件越好的人越是驕傲,他若是不喜歡你,強求只會讓你受傷。爸倒是希望你能找個愛你的,寵你的就好。男人的心思,爭不來的。

    就像你拋棄媽媽?你對她沒了心思,所以就不行?我不信!我討厭媽媽的軟弱,我討厭你不要她,她也不敢爭!我看上許翊中了,我就是要和堯雨爭!

    杜副市長厲聲喝斥女兒:你是看上他,還是要和小雨爭?這是感情不是東西!

    是,這是感情,為什麼我就不能有一個完整幸福的家而要兩邊討好不是我親人的人?!杜蕾眼睛裏蓄滿了淚水,她絕不要放棄!

    杜副市長被女兒打敗了。怒火瞬間被撲滅。他虧欠女兒,他成全了自己的感情卻讓女兒這麼難受。他憐惜地看着杜蕾。想怎麼樣才能幫助女兒達成心願呢?這事可真是頭疼,現在又不流行上門提親父母包辦。他萎頓地説:爸支持你,你自己瞧着辦吧。

    公事辦得差不多,許翊中一下子閒了下來。杜蕾笑語嫣然地告訴他和家裏講明瞭,讓他別再有壓力。許翊中看了杜蕾一眼説:杜蕾,其實你真的很會照顧人,心很細的。

    現在才知道?杜蕾俏皮一笑。

    許翊中沒有接話,其實杜蕾是很好的,從各方面都很好。他笑笑沒有再接話,眼神變得柔和。

    晚上B市政府宴請嘉林集團。地方喝酒都特別痛快,下面的人再維護許翊中也架不住人多勢眾。在杜副市長的熱情下,許翊中醉得一塌糊塗。

    恍惚中他知道有人把他扶回去,給他脱了衣服,用熱呼呼的毛巾輕柔地給他擦了臉。許翊中舒舒服服的睡了過去。

    一覺醒來他還有點頭疼,起牀洗了個澡,許翊中慢騰騰走到客廳嚇了一跳,他在房門靜靜地看着,杜蕾睡在外間的沙發上。

    這一刻許翊中被感動了。

    他悄悄地進近杜蕾,第一次這麼專注地打量她。如水的長髮散了下來,髮梢微卷垂出嫵媚。飽滿的前額,小巧挺直的鼻,輕啓的雙唇,尖細的下巴。她還穿着昨晚的禮服,睡着了也帶着一身倦怠。眼睛下面有抹淡淡的青色。她的睫毛在閉着眼的時候顯得特別纖長。杜蕾實在是有難以形容的美麗。

    她的美麗被平時的聰明機靈掩飾住了,以至於許翊中此時看她竟有些陌生。

    温暖的情緒包圍着許翊中,他對杜蕾的心態看得明白。杜蕾對父母的離異有着拋棄感,她渴望得到關注與愛,所以爭強好勝。自己的拒絕怕是讓她分外難堪吧?許翊中有點佩服杜蕾的韌性,他在心裏嘆息。

    他輕輕起身回到卧室。晨曦下的城市在清亮的天光下漸露身姿。許翊中佇立在窗前冥想。他有些不明白自己。為什麼這麼好的女孩子他不喜歡,為什麼他愛上了那個看不清心思的堯雨。

    許翊中想起了自己的初戀。還是二十歲時,他離開A市去倫敦讀書。租住在一幢老式的房子裏,合租的人裏有個來自意大利的女孩。

    食色性也。一切就從人的本性開始。

    一次他買了醬肘子吃,吃完骨頭打算扔了。她叫住了他,問他想不想一起做飯吃。

    許翊中看了眼自己啃剩的骨頭搖了搖頭,他才吃過。她解釋説骨頭扔了可惜。他好奇地看着接近他的女孩,她似乎真為了他啃剩的骨頭而來。於是看着她用骨頭煮湯,加了蘑菇,加了肉片。然後她拌了兩份意粉。

    那天她發邊夾了一朵緋紅色的雛菊,嫵媚動人,而她的眼中閃爍着天真的光芒。

    她是個非常美麗的女孩子。淡水色的嘴唇,立體的五官,臉不過他的巴掌大。她有種特別的吸引力。帶着地中海的熱度,還有隨意的性子。她可以對一切事物產生好奇,也對很多事情不在意。

    二十歲的許翊中茫目的陷入愛情。以中國男人的傳統觀念,她是唯一,他專情。他為她追到羅馬,再黯然離去。

    他眼中貯滿思念。不同的性格不同的文化她不可能跟他走。她説,哎,你看我愛這裏的一切,你的名字註定你愛中國。

    他明白,他痛苦地知道,他愛的就是這樣明朗如風的她,自然而率性的她。

    許翊中輕吻了她的面頰,摸出了一朵雛菊別在她的髮間。

    從那以後,他再沒真正地愛過。

    他身邊有女人,卻不再有人能是他心中的愛。

    他從沒在女人身上用過心思。也從沒和哪個女人維持過很長時間的關係。

    而堯雨,是他回國後遇到的另一朵雛菊。她真實純潔的遠離着這個殘酷社會的規則。她可以拒絕他,可以只為自己而活。不管是什麼環境造就了她的性格,她已經是這樣了,閒雲野鶴般悠然自得的擄去了他的心。他想呵護,想讓她在他的庇護下不經受風雨。他笨拙地回到了初戀並搞砸了所有的事。

    翊中,你醒了?頭痛不?昨晚喝酒太多。杜蕾醒了,站在門口問他。

    許翊中停住思緒,看到杜蕾眼睛下的那抹青色,愧然的微笑:昨晚麻煩你了,去整理一下,我們去吃早餐。

    兩人走出房門時,中庭沙發上已坐滿了人。許翊中尷尬地看着B市前來陪同的人員。杜蕾卻很大方地打招呼,一行人説説笑笑去吃早餐。

    原本今天就該回去的。B市政府邀請又去雲頂山玩了一天。當晚,杜蕾父親設家宴,酒酣耳熱後把許翊中拉到一邊懇切地説:翊中,小蕾和我説了,她不懂事,你別往心裏去。你倆成不成都不影響你們集團的投資。公私分明。只是,她一個人在A市,你多顧着她點兒。杜副市長知道該怎樣讓女兒自然的接近許翊中,強求絕對是最蠢的做法。

    杜叔,你放心。許翊中真心實意地説。

    也許初戀的意大利女孩是隨意的風,堯雨也是隨性的雨,都只屬於機緣巧合的那個人。不是他。

    吃過飯許翊中開車和杜蕾一起走。做我女朋友你會開心?許翊中認真地對杜蕾説。他感覺有些疲倦,或者被愛是另一種幸福。

    杜蕾沉默了,良久輕笑着説:翊中,等你想明白堯雨的事情再説吧。

    許翊中分外詫異,禮貌地點頭:好,我想明白再説。

    翊中,明天就回去了,今天我就不陪你了,我回媽媽家,明早我再回賓館和你們一起走。杜蕾努力平復着狂跳的心。她沒有馬上答應他,她知道那不長久,但是她也知道,不遠了。

    許翊中開車送她去母親家。看着杜蕾進了小區的門,他正要走,不知怎的,眼睛看到面前的路,彷彿又看到堯雨在街對面揮手説聲再見往前走了。他慢慢的開着車順着這條路往前,直直開到他上次找着堯雨的小公園才停下。

    下了車,小公園內鬱鬱葱葱,綠意盎然。許翊中走到上次那張長椅上坐下。傍晚時分,小公園裏還有散步的人。這裏的時間比A市明顯要慢得多,人們臉上露出的閒適也是A市少有見着的。

    草地上奔跑着各種狗,一條金毛獵犬闖入眼簾。許翊中差點跳起來,目光自然地向四周打量。搜尋的結果是失望的,沒有他熟悉的身影。

    許翊中怔怔地看着那條往來奔跑的金毛,堯雨悠閒溜狗的畫面又浮現在眼前。他走到上次的長椅上坐下。公園的祥和也讓他安靜下來。

    因為堯雨説想和佟思成在一起,感嘆簡單也是種幸福,他一時衝動就露出了狼尾巴。後果就是她一巴掌扇了過來,他一直耿耿於懷。

    過去兩個多月了,許翊中避免去想這件事,然而來到B市,坐在這裏,他還是情不自禁地想起從一年前認識堯雨到現在的點點滴滴。他心裏很煩,不明白為什麼她給自己這麼大的侮辱,還是忘不了。

    連杜蕾也説,想明白堯雨的事情再説。他的表現有這麼明顯嗎?許翊中苦笑,和堯雨在一起,被牽着鼻子走的人一直是他。

    沒有公平可言,他的心已經沉淪。因為驕傲而掙扎,希望得到回應。但顯然這一切都是徒勞。

    對杜蕾,他冷靜自持,他可以接受她,也不會因為她拒絕而難過。遇上堯雨就攪進了漿糊。她每一次拒絕都讓他心痛生氣。

    許翊中告誡自己要冷靜。他開始玩記憶的拼圖遊戲。

    他在腦子不帶絲毫感情色彩地勾勒堯雨的畫像。從認識起描輪廓。

    人的習慣性的小動作,類似於嘟嘴、用手把玩頭髮、坐着的時候腿微微的抖動這些都隱隱説明一個人的性情或心理狀況。

    堯雨的習慣性動作包括提起杜蕾防備譏諷的眼神,靠近她下意識的側頭躲避,一旦被刺激就會微抬起下巴擺出高傲的姿態,還有,她喝了酒會出狀況。這些都證明堯雨的自我保護心態很重。她的確如杜蕾所説,不是真的什麼都不在意。她不在意的是絕大多數人在意的東西,因而形成了她獨特的淡然。

    許翊中默默分析着堯雨的性格。既然要想,就慢慢想。他開始回憶那天發生的一切,一個畫面也沒放過。

    堯雨微微張着嘴驚詫的樣子,她説佟思成不同時扭開頭的不自然。她還説了一句,是什麼呢?許翊中仔細地回想着,對,她説她不是杜蕾,也不是別的他可以逗着玩的女孩子。她是被他的大膽嚇着了麼?她是對他的誠意壓根兒就不相信嗎?

    許翊中想是自己把事情弄砸了的,他本來已經想步步為營,什麼都算計好了,怎麼會突然間就弄成這地步了呢?一下子就不冷靜。他嘆了口氣,叫他如何冷靜呢?

    這是他第一次被女孩子扇耳光,他真心想待她好。或許,不是這樣的用心,他也不會惱到現在。介意的不是她一巴掌打在臉上,是她對他的態度。讓他窩火。

    淡淡的陽光從樹葉間撒下來,歸巢的鳥在頭頂嘰嘰喳喳叫着。許翊中慢慢安靜下來。他突然間不怪堯雨了,人在條件反射下會有很多種奇怪的舉動,堯雨,也是麼?

    他説他早就在追求她,她還笑呵呵地勸他算了,別一會一個態度。

    她只是下意識的舉動,在他吻她的時候,他讓她驚慌?

    自己是在為她找藉口和理由嗎?找出一個理由可以平衡心理,然後去找她?

    究竟喜歡她什麼呢?除了讓他有了陷入愛情的感覺,有了薄刃劃過心間的疼痛。

    許翊中想了很久,最終也沒能得出準確答案,似乎和她在一起就是很舒服很放鬆,什麼出乎意料的事他都莫名其妙地做了,他就像,就像又是那個二十出頭的愣頭小夥子,為了一朵雛菊追到羅馬。

    許翊中細細回想那天看到堯雨挽着佟思成離開的情景。他換了個角度想,杜蕾坐在車上,堯雨真的是無視他的存在麼?若她真是無視他的存在,為何下巴抬那麼高,對佟思成那麼,和藹可親?她真的只是因為生氣而無視?照理説真的不在意,她還應該笑容可掬地打聲招呼,不為別的,就為佟思成從嘉林集團拿到生意着想,也應該的。

    冷靜下來的許翊中充分運用他的逆向思維又對堯雨剪去頭髮得出了新的結論。她剪頭髮也許並不是想和佟思成重新開始,而是因為他呢?他一下子從長椅上蹦起來,開了車就跑到上次接堯雨的小區。停了車他才想到堯雨説她父母都搬到A市了。

    許翊中笑了,他又犯了回傻。

    他拿起電話打給堯雨,手機裏傳來一個提示音,這個號碼已經不存在。他有點吃驚,打給王磊:給我堯雨的電話!

    王磊似乎在外玩,電話那邊的聲音十分嘈雜,他大聲又問一遍才聽清楚許翊中在説什麼:翊中啊,堯雨辭職了。

    什麼?

    她辭職有幾天了。我知道你去了B市,你又不想聽她的消息就沒告訴你。

    許翊中很奇怪,堯雨換了號碼,還辭了職?他心裏有點慌,似乎覺得再也找不到她似的,這種感覺如此強烈,讓他坐立不安,一心就想見到她。這一刻,許翊中才知道思念原來早已在心裏呼嘯了太久的時間。

    他看了看時間,才晚上八點。他給酒店集團裏的人打了招呼,一個人提前開車回了A市。

    回到A市都晚上十二點了,許翊中直接開到堯雨家上樓敲門。他跑得太急,以致於站在七樓家門口時心還突突地跳動着,他重重地喘了幾口氣平息了下呼吸才開始敲門。

    開始敲得很輕,門緊緊閉着,沒有動靜,他加重了敲門的力度,喊她:堯雨!

    門內還是沒有聲音。

    他退後一步,這才想起上樓太急,忘記看窗户有沒有亮着燈了。

    鄰居開了門,隔着鐵柵欄上下打量了他,説了句:搬走了!

    請問什麼時候搬走的?

    就一週前吧。鄰居説完關了門。

    許翊中呆了。她換手機辭工作搬家幾乎一氣呵成。對那一巴掌的惱怒,對她與佟思成相處的醋意全拋到了九霄雲外。她不打算再出現,不打算再和他有交集,酸澀夾雜着隱隱的不安襲上心頭。

    許翊中咬牙切齒的想,堯雨簡直不是人!她每一次的離開和疏遠都這麼恰到好處,如果不是瞭解她,他簡直會以為她是釣男人的高手!此時想見她的衝動和急切就讓他焦慮不已。

    他邊下樓邊給陶千塵打電話:你好,我是許翊中,對不起這麼晚打擾了,能告訴我堯雨的電話嗎?

    千塵愣了愣:我不知道。

    她搬家了,搬哪兒去了你知道嗎?

    不知道。

    她現在哪兒上班呢?

    我真的不知道。

    許翊中有點急:你和她這麼好,怎麼會不知道?

    千塵嘆了口氣:許翊中,我是真不知道,我也很長時間沒見着她了,小雨一週前給我發短信説她要閉關修煉,完了和我聯繫,我怎麼知道啊?

    閉關修煉?許翊中想笑,她想成仙?一轉念又輕蹙眉頭。她是回父母家住了吧?你知道她父母家住哪裏嗎?

    不知道呢,她家剛搬來A市不久,我還沒去過她家,千塵聽許翊中的聲音不知為何有點想笑,又忍住,想起佟思成也這樣問,有點明白堯雨的煩惱了,嘆了口氣説:小雨説不定出去旅遊了,她向來隨性,一般心情不好她就喜歡外出旅遊。對了,這句話呢我也對佟思成説過一遍了。至於她去哪兒,我還真不知道。

    千塵不知道幫誰才對堯雨好,乾脆情報兩邊送。

    佟思成也在找堯雨?許翊中有點驚詫,一股喜悦油然而升,笑容禁不住浮上嘴邊,怎麼也忍不住這股子高興勁兒。連開三個多小時從B市趕回來的疲倦一掃而空,連聲道謝:不好意思,這麼晚還來電話,如果有她消息,請馬上告訴我好嗎?哦,也請你告訴她,我在找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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