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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璟十分艱難地醒來,發現自己在一間大房間裡,房間的牆壁是暈染的天藍色,像是整整齊齊裁下來的一塊天空。她正躺在一張很軟的大床上。猛然坐起來。擔心這又是夢。她努力地回想睡著的事,猛然低頭看了一下手腕——真的有一塊桃紅色的手錶在。不是夢。下床,急急忙忙走出房間。

    這應該是那個昨晚給她過生日的男子的家。並不太大的三間房子裡,非常簡單的原木色

    傢俱。璟極喜歡這樣純簡的材質。

    頭疼欲裂,應是昨晚的酒氣仍未消散。璟走去廚房,看到有涼好的白開水放在隔開的飯廳裡。旁邊還有洗好的蘋果和李子。有張便條壓在水果盤下面:

    “你先吃些水果,我中午回來看你。這房子沒人住,所以不必感到不自在。”

    璟搬了把椅子,坐在陽臺上。大口大口地喝水,吃水果。上午的太陽光一點點繁盛,穿射過梧桐樹落在陽臺上,留下一片花嗒嗒的灰色陰影,像是凌亂的音符跳個不停。她就這樣坐著,心亂如麻。小卓他們一定在到處找尋她。有關夾竹桃和合影的約定都宛若飛入草叢的斑斕的蝴蝶。她不知道小卓會不會如她這般悲傷。

    她想離開,卻不知哪裡可以去。出版商、房東、尚需她照顧的小卓和小顏,她很久沒有給優彌寄東西了,陸叔叔的忌日……

    不能再想。她大口大口飲水,吞食水果。蘋果裡的酸汁充滿整個口腔,她忽然一陣酸楚,連續工作三個月、封閉、沉默、焦躁、暴食、欺騙、掠奪、威嚇……這些就像在口腔裡變成碎泥的一口口蘋果,它們合力凝聚成一股令她不堪承受的酸楚。心中惟一一個願望,有關那個美好的生日——指甲花田裡同自己合影的少年,他們終於確知的愛,可是這一切一閃而過,如天景如海市蜃樓。此刻她甚至沒有勇氣回去面對他,賴在陌生人的房子裡,卻始終無法下定決心離開。

    傍晚的時候房子的主人來了。他好像料定璟不會離開,買了很多食物和日常用品回來。她靠在廚房的門邊看著他在冰箱和鍋灶間忙碌。

    男子穿棕櫚綠的短袖T恤,上面有一些體現剪裁的彩色明線。璟從側面看著這個男子,忽然覺得有些眼熟,像是自言自語地說:

    我好像在哪裡見過你?

    林妙儀那裡。男子回答,對她微笑。

    不,不是。

    昨天晚上在酒吧?一起過生日對吧?男人提示她說。

    不,不是……璟又搖搖頭。男子實在想不起了,無奈地聳聳肩。他並不會做飯——這很容易看得出,他買的都是非常方便的加工好的食物,比方配製好的湯料,只消倒進小鍋中,加熱至沸騰。還有三明治,放在微波爐中旋即便可以吃了。但這些對他亦不算太輕鬆,夏日傍晚天氣又悶熱,做好的時候他已經滿身汗。

    然後他招呼她來坐下。她和他,對坐在方桌的兩邊。他不是喜歡主動說話的人,只是看著她,遞給她一個三明治。事實上她對於人生已近乎倦滅,或者只有對食物的貪戀,令她像低級生物一樣存活著。她接過三明治——這中間的三文魚應是罐頭的,幾乎沒有魚肉的腥味和鮮美。可是因為鹹,外加中間的芝士,當可算有分明的滋味。

    她吃得很快。像是在完成派發的任務。吃完又帶著一種研究的姿態對著那個男人看了一會兒,終於放棄了,又迷惑地自語:你是誰呢?

    男子笑,認真答道:我是昨晚陪你過生日的人,你怎麼忘了?

    璟聽他答得巧妙,就也笑了。他又試探性地問:你昨天是和林妙儀在吵架?

    吵架這個詞聽起來還是過於親暱了,好像我們是兩個鬧了彆扭的朋友。

    不是朋友?

    不是。

    那是什麼?

    一本書的兩個作者。璟說完,覺得他不會相信,自己就自嘲地笑了。

    什麼意思?男人忽然認真起來,問。

    如果我說林妙儀出版的那本書是我寫的,你會相信嗎?除卻最後那個糟糕的結尾,前面的內容全是我寫的。但我昨天才知道,我是去鬧事的,你明白了吧?璟說。男人沒有說話,看著她,好像希望她繼續說下去。璟於是又說:你是想讓我拿出證據嗎?我沒有證據。但我昨天迷迷糊糊收到你送的這塊手錶的時候,忽然激動極了,你記得嗎?

    男人點點頭。

    嗯,因為我想起羅燁送給喜然的生日禮物也是一塊手錶。喜然從沒有過手錶,我也是。不過他送的不是電子錶,是那種機械錶,喜然有時候看到秒針會眩暈——得了,這些其實都沒法當做證據,你儘可以來推翻。

    男人認真地說:其實我相信你。

    為什麼?

    因為昨天你的臉色太難看了,站也站不穩。誰會在這樣的時候跑去別人家大門外那麼委屈地看著呢?你若成心去搗亂,早就大喊大叫了。但是你不能做到不顧臉面,所以你也沒有吵鬧。最有趣的是,你根本沒有吵鬧,林妙儀的反應卻那樣激烈,非要把你趕走。你被趕走之後不久,我就出來找你了。我看到你走得很慢很慢,跌跌撞撞的,很傷心。

    看來我昨天沒有白白去一次,我挽回了一個相信我的人。璟苦笑了一下,因為這男子的細心和好心而感動。

    但你必須知道,如果你沒有確鑿的證據,恐怕很難扭轉了。

    是的,我知道。所以我沒有狠狠地鬧,把力氣那麼憑空耗盡。璟努力做出有精神的樣子。

    你是她的朋友?

    我說了,我不是。只是同學而已。璟很抗拒用“朋友”二字來形容她和林妙儀的關係,

    如果這個也算友誼,簡直是對於她和優彌之間感情的褻瀆。

    啊,對不起。

    他們兩個人忽然都陷入沉默,各自想著不同的事情。璟覺得自己應該走了。於是她說:我要走了,已經太打攪你了。

    你為什麼不問我和林妙儀是什麼關係呢?男人一直看著璟站起來,走到門邊,才好奇地問道。

    我猜測過有幾種可能,朋友、親人、男友、追求者,或者不是特別熟悉,無論哪種,對於我都沒什麼分別。我又不是古代的暴君,再恨一個人也不會誅九族吧?何況你還給我過生日,送給我第一塊手錶。璟笑著對他說——她心中暗暗吃驚,她發現自己與一個陌生人交談反而能夠這樣自然,大抵因為不需要彼此承擔什麼,聚散一場,面對一個可愛的好心人,多說幾句亦是應該的。

    你的猜測很正確,但是你忽略了劃分角色不止一個角度。我也許真的對於你和她之間的事有什麼特殊的意義呢?男人緩緩地說,狡黠地笑笑。

    璟愣了一下,她抬起頭看著這個男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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