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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楓埠的舊事

    秀雲和秀煙從那秘道入洞時,沿途順手將機關盡數破壞,又留下那巴族獵手華英引路,是以唐夢生這一路走得輕輕鬆鬆。與他一同前來的,還有茅山宗的一位長老和洛陽葛氏的一位前御史大夫。

    丹邱生對前洞中的廝殺聲充耳不聞,悠悠然吩咐僕役上座奉茶,唐夢生也恍若不曾聽見,欣然落座之際,向坐在丹邱生和塞維羅什之間的姬瑤光笑道:瑤光過來坐吧,多日不見,我有事要問你呢。

    但是姬瑤光卻道:主隨客便,主隨客便,丹道長盛情難卻,我還是這邊坐去,得空了再來向唐兄請教吧。

    開玩笑,他怎麼會讓丹邱生將敵我雙方分得如此清楚,然後再安排硝水火藥聚而殲之?自然是要牢牢綁定了丹邱生才是正經。

    唐夢生原意是想要將姬瑤光護在身邊,以免一旦一言不合動起手來丹邱生首先拿他作人質,姬瑤光這一拒絕,倒讓他立時明白過來了,這個溶洞中,也許丹邱生身邊反倒是最安全的地方,當下將方才的話一笑帶過。

    以唐夢生的身份,足以代表太乙觀、上清派以及洛陽葛氏與丹邱生交涉,要求開釋被擄走的三位丹師;同時以姬瑤花托付重任為理由,要求接走姬瑤光。當然了,丹邱生無故擄掠,害得姬瑤光等人身陷囹圄,也害得他們勞師動眾不遠千里追來此地,此事不能就此罷休,丹邱生得給出合理的賠償。至於賠償的數目,姬瑤光輕描淡寫地插進來說道:咱們一共四家,就按每家賠付五萬兩黃金算好了。至於四家之間如何分配,咱們就按出力多少來算如何?

    姬瑤光這話,無異於平地一聲驚雷,丹邱生和塞維羅什幾乎同時轉向姬瑤光,目光灼灼。至此他們總算明白,原來姬瑤光打的竟是這個主意!

    藏金洞中的那二十萬兩黃金,其中七萬兩來自塞維羅什。塞維羅什眯起了眼,看著姬瑤光說道:姬公子原來將羅某也算計進去了?

    姬瑤光一笑:羅道長也是受丹道長所害,在下又怎敢覬覦羅道長那七萬兩黃金?只不過一客不煩二主,就算是丹道長向羅道長暫借的如何?以丹道長的聲望地位,料來還不至於賴賬不還吧?

    塞維羅什笑而不語。他心知自己恐怕不過是遭了池魚之殃,且看丹邱生如何應付,自己倒不忙先出頭。不過麼,姬瑤光這麼算計自己,總得要他付出點兒代價才行

    此時前洞的廝殺聲漸漸已平息,片刻之後,明春水一陣風似的捲了進來,笑盈盈地落在姬瑤光身邊,眉飛色舞:瑤光,外面的人全收拾乾淨了!隨即附在姬瑤光耳邊小聲說道:哎,你想我不?

    姬瑤光臉上微微一紅,轉過目光去不肯回答。

    不過令他詫異的是,丹邱生似乎並不著急,搖著羽扇,笑眯眯地說道:姬公子,金磚自是可以運走,只不知,若不是金磚,又該如何運送呢?

    石頭緊跟著跑了進來:姬公子,請你過來看一看!

    眾人隨著丹邱生與姬瑤光回到那鍊金之處,躺在地底密洞的並不是之前被澆鑄出來的金磚,而是一罐罐散發著刺鼻氣味的藥水!

    姬瑤光臉上的笑意微微一僵,沉吟片刻,說道:據說丹道長當年收服鍾離這一夥巨盜時,曾經與他們打了一個賭,賭的便是如何讓黃金消失。一個重五十兩的金錠,被丹道長裝進一個瓷罐之後,便在那罐冒著黃煙的藥水中化為烏有。這從有到無又從無到有的一整套花樣,當日便看得鍾離一夥巨盜眼花繚亂,不曾屈從於丹邱生的霹靂雷火,卻被他這些匪夷所思的神通震懾得五體投地,自此甘心為奴為僕,奔走效力。

    洞中諸人都變了色。黃金萬古長存,永不鏽蝕,究竟什麼樣的藥水竟然能夠將黃金化為烏有?丹邱生竟然能夠配製出這樣的藥水?

    丹邱生握著扇柄的手越捏越緊,恨不能手中捏的便是姬瑤光的頸脖。

    居然連這樣的陳年舊事都被姬瑤光翻了出來!這傢伙究竟是什麼時候開始算計自己的?也許龍虎山上的論道,本就是一個陷阱!

    丹邱生連連深吸了好幾口氣,總算讓自己重新鎮定下來,很有風度地撫著羽扇點頭微笑:不錯不錯,姬公子神機妙算無所不知,果然名不虛傳。言下之意是,即使你姬大公子知道這些又怎麼樣,怕是現在哪些藥水中有黃金而哪些瓷罐中只有藥水都無法分清吧。

    姬瑤光自然知道丹邱生在笑什麼,此時也只有無可奈何地苦笑。

    這是姬瑤光一直以來的擔憂。他原以為丹邱生收服鍾離的手段,玩的是五鬼搬運之類的障眼法,這是諸多鍊金術士拐騙黃金時的常用伎倆,也是丹邱生玩得爐火純青的手段。三十年來丹邱生憑藉各色障眼術,不知從那些醉心於訪仙問道、煉丹求金的各地富豪手中,騙走了多少金銀。是以姬瑤光雖然猜測也許以丹邱生的本事,真能配製出可溶黃金的神奇藥水,但總覺得這樣的事情,太過詭異。果然,任何事情,只要有變化的可能,總會朝著最壞的結果變化。

    聽姬瑤光這麼一解釋,唐夢生也皺起了眉。

    現在雙方似乎已成僵持之局。丹邱生固然很難留下姬瑤光等人,他身上所中的藥性也未曾得解,但是姬瑤光卻也無法帶走那些黃金。姬瑤光忽而側過身去,向丹邱生說道:丹道長,請借一步說話。

    丹邱生聲色不動:丹某事無不可對人言。他身上藥性隱約似有重新瀰漫之勢,還是不要同姬瑤光私下相處為好,誰知道這小子身上還藏著什麼手段?

    姬瑤光輕輕一笑:既然如此,在下就直言了。

    他才說得青楓二字,丹邱生面色已是一變,示意姬瑤光暫停。

    姬瑤光欲笑不笑地看著他,待到眾人避開之後,俯身過去,在丹邱生耳邊低聲說了青楓埠,以銀人,以金出九字。

    丹邱生心中暗罵,姬瑤光這小子,能夠翻出自己收服鍾離的舊事,自然也能夠翻出青楓埠的舊事。

    那年秋天在青楓埠,一個痴迷於鍊金術的富商,見識過自號葛仙翁的丹邱生將一枚銀錠沉入藥水,卻生出一枚金錠的花樣後,心馳神往,提取了窖藏的五萬兩白銀,交給丹邱生煉丹,這五萬兩白銀,自是盡數落入了丹邱生囊中,當然,丹邱生也還給那富商九枚金丹,若是服用得當,祛病延年還是很見效的。丹邱生向來以為,自己所鍊金丹,萬金難求,絕非尋常欺名盜世者可比,是以這五萬兩白銀,拿得理直氣壯。只是,姬瑤光偏偏生就一雙利眼,看到的是他以銀換金的箇中奧妙!

    丹邱生冷冷哼了一聲,低聲說道:所費不貲。

    如果姬瑤光真的打算用白銀將溶解在藥水中的黃金替換出來,那就由他去好了。

    姬瑤光略一沉吟,答道:銀可替金,銅鐵亦可替銀。

    丹邱生愕然良久方才說道:夜長夢多。

    他絕未想到,姬瑤光居然憑著這寥寥幾條殘斷線索,便能參透其中關節。但是,即便姬瑤光有這般天縱之才,也不能不忌憚夜長夢多這四個字。

    對答至此,局面再次僵滯,洞中的氣氛,也越發緊張起來。

    塞維羅什此時恰到好處地插話道:羅某有一事不明,姬公子其實並非重利之人,不知為何想要這些黃金呢?

    姬瑤光一笑:天下熙熙,皆為利來;天下攘攘,皆為利往。端看這利在何處而已,誰又能說自己並非重利之人?

    塞維羅什道:話雖如此,姬公子心中之利,又豈是這金銀之物可以相提並論的?

    姬瑤光尚在躊躇之際,唐夢生已經笑道:瑤光,有些時候,實話實說反倒更好一些。

    姬瑤光這個說話做事總愛拐彎抹角的毛病,倒是與姬瑤花如出一輒。其實老實話雖然不太好聽,但大多時候,似乎還是很管用的。

    唐夢生的調侃之意,姬瑤光還是聽得出來的,垂下眼簾笑了一笑,心下忖度著,慢慢說道:盛世藏寶,亂世藏金。如今世道不寧,黃金價重,我要的當然是黃金。停一停,看看丹邱生與塞維羅什的神情,只好接著往下說:我自己拿著再多黃金也沒用,這是為襄陽籌集的軍餉。

    丹邱生恍然明瞭,原來如此!

    姬瑤光卻又不懷好意地看向了唐夢生:當然了,這二十萬兩黃金,我也不好獨吞,自然要酬勞各位的辛苦,還有唐天師的籌謀之功。

    姬瑤光輕輕一句話,便將矛頭撥向了唐夢生。唐夢生只好苦笑道:丹道長勿怪,襄陽軍費開支浩大,而太乙觀為了安置流民,也所費甚多,溫夫人不得已出此下策,唐某也是勉為其難從中參贊而已。

    丹邱生那是什麼目光?他沒說謊好不好?這個主意千真萬確是姬瑤花想出來的,自己和姬瑤光不過是被逼不過不得不想盡辦法去跑跑腿而已,當然了,要太乙觀來跑腿,總得有點酬勞對不對?女生外相,這話果然沒錯,一入溫侯府,姬瑤花便挖空了心思替小溫侯盤算,想要給襄陽軍弄到最好的兵器與裝備,又捨不得動用溫侯府中的無價寶玉,便將主意打到了久負盛名的丹邱生頭上,丹邱生不幸有這樣的後輩弟子,也算他倒足了黴

    姬瑤光的目光又轉了過來,似笑非笑地說道:丹道長與羅道長以天下為洪爐,提煉黃金,原也無可厚非。天地本不仁,以萬物為芻狗,也不差在兩位道長這一點兒撥弄世人的小小愛好。只不過,現如今天下紛亂,黎民已窮困不堪,兩位道長便是養了一隻會下金蛋的鵝,也得先編個牢實的籠子,免得被狐狼偷走;按時給這隻鵝餵食,免得餓死在籠中,對吧?

    丹邱生沉吟許久,末了卻只是長長吁了一口氣,彷彿潛意識裡一直等待著的事情,終於發生,塵埃落定,大是心安。這樣想著,心中已經有了決斷。

    不過塞維羅什審時度勢,已搶在他前面說道:姬公子如此深明大義,羅某當然也不能袖手旁觀。那七萬兩黃金,便當是羅某借給姬公子的如何?為表誠意,羅某不收分文利錢,就約以,晤,十年為期如何?姬瑤光偏不領情,笑而不答,只看著丹邱生如何說。丹邱生站了起來,來回踱了幾步,良久,負手而立,慨然嘆道:姬兄弟要的不過是這二十萬兩黃金罷了,身外之物,丹某有何不能捨棄?古人尚能千金市骨,丹某今日又何嘗不能以千金換得姬兄弟這名副其實的千里良駒?

    洞中諸人尚在錯愕之際,唐夢生已經率先站起來撫掌大笑道:好,好,天生我材必有用,千金散盡還復來!丹道長果然是大手筆大胸襟,倒顯得瑤光與唐某這般斤斤計較、太過小氣了!

    丹邱生不就是要將姬瑤光留下來陪他探討鍊金之術長生之道麼?他一點也不介意這個交換條件,想必姬瑤花也不會介意的,至於姬瑤光本人的意見,唔,這個就交給姬瑤花去說服好了,現在機不可失時不我待,不必考慮。

    姬瑤光一看唐夢生那滿臉笑容,便知不妙,丹邱生不待他出言反對,已與唐夢生擊掌為約,當著滿堂見證人將他賣掉了。

    塞維羅什遲了一步,眼看著丹邱生笑容可掬地送出二十萬兩黃金,換來唐夢生當眾許諾,心中大不服氣。丹邱生的黃金來得輕易,自是送得輕鬆;自己這些黃金,可是辛苦盤弄回來的,自是難以割捨,能夠以十年為期,不計利錢地貸給襄陽,已是咬牙又咬牙才做出的讓步,偏生姬瑤光還不領情!這樣一想,心中更不舒坦,轉頭向姬瑤光低聲說道:姬公子,羅某以前聽人道,唐天師算得上巫山門的太上掌門,原以為不過是流言誇大,現在看來,連這等大事,唐天師也能夠片言隻語之間便替溫夫人下了決斷,這流言似乎還真有幾分道理啊!

    姬瑤光看他一眼:疑人不用,用人不疑,家姐深知此理,既然委託唐天師前來接應在下,自是將此間事宜盡數交付,不足為怪。

    塞維羅什笑了一笑。姬瑤光面上雖然如此說,心情似乎還是不太好吧。聽說姬瑤花出閣之事,正是因為姬瑤光的百般阻撓,才一拖再拖,便是後來木已成舟,姬瑤光也很不情願呆在襄陽;姬瑤花身邊多了一個小溫候,已是叫他心情不快,現在似乎連唐夢生也越過了他的次序去,也難怪得姬瑤光頗有悻悻之意。

    想了一想,塞維羅什又向姬瑤光說道:姬公子所說的那個傳承了蜀王魚鳧製作金器之術的巴人部落,羅某很感興趣,姬公子若有空,日後我們可以好好切磋一下。錯過了最佳時機,沒關係,他還可以補救,說不定會比丹邱生所得更多。

    姬瑤光上下打量他一會才說道:那是自然。

    塞維羅什既然送上門來給他宰,他不下刀都感覺對不起這一番誠意了。

    這麼一想,姬瑤光覺得自己的心情稍稍舒暢了那麼一點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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