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位店主是伏牛山上的一個寨主,姓謝,叫謝龍雲,在伏牛山早排行老五,因其足智多謀,交友甚廣,江湖人稱“八面玲瓏”,在山寨中很有威望。
依當時一般的江湖規矩,像謝龍雲這樣的寨主,是不肖到這小店中來主事的,在山上作威作福,似這等事,一般都交給下面的小嘍羅去幹。
伏牛山卻與眾不同。謝龍雲本是一個官宦人家的子弟,從小知書達禮,已經中了舉人,因其父在朝被人陷害滿門抄斬,幸好他府中的一位武師預先得到朋友的知會,領他跑了出來,這才算為謝家留下了一個後代。
那武師本是個武舉,在中舉前也是鄉間的一個閒流,以拳會友,結識了少江湖豪傑,謝龍雲家破人亡,當時,往日的親朋好友避之猶恐不及,誰敢出面收留一下朝庭的欽犯?武師見他走投無路,遂給舊日的朋友東方墨修書一封,介紹謝龍雲到東方墨當家的伏牛山上落了草。
東方墨豪俠仗義,江湖人稱“萬事應”無論什麼人,只要是走投無路來投奔他,從不拒之門外。這固然給他帶來了不少聲望,但也給牛山上留下了一個隱患,山上三教九流的人物無所不有,行業自然也就不大規矩。加之東方墨靠一個義字起家,憑一身功夫立世,其實並沒有治理門派的睿知和賢能,所以這伏牛山在江湖中可說是聲名狼籍。口碑甚是不佳。
伏牛山與其他草寇一樣尚武。謝龍雲是武師介紹來的,東方墨本就對他另眼看待,加之他的武功又好,這就做了山上的第五個寨主。
雖然是山野草寇,但做上了寨主以後也是享不盡的榮華富貴,可謝龍雲在山上待著就是不順心。他是官家的子弟,在心裡自然看不起這些山野草寇。雖然是事逼無奈投到了這裡,在心裡對他們也是厭惡的,可他現在寄人籬下,不要說吃的用的,連命都是這山寨給他保護著,自不好露出自己的蔑視來,只是沒人的時候一個人在那裡愣地發呆。
東方墨受朋友之託,收留了謝龍雲。對他就格外上心些,就是喝酒的時候,也要照料他多喝幾碗。謝龍雲見他如此,心裡也甚為感激,可他畢竟看不下山上的這一幫人故作非為,恰巧山寨在鎮裡的酒店掌櫃死了,他就主動要求到這小店來做一個掌櫃的。東方墨自然答應。自謝龍雲上山以來,與眾位兄弟相處得不甚和睦,東方墨也有耳聞,可他是朋友介紹來的,又是走投無路才來投奔山寨,他不想把一個冷臉子給人看。
正巧有這麼個機會,他也樂意叫謝龍雲下山去,大家落一個和和氣氣,他自己落下了耳根清靜。
謝龍雲在山下幾年,廣交武林朋友,竟混出了一點名望。東方墨也一直沒有忘了他,在山上還給他空著那一把交椅,山裡有個事情的也忘不了他的那一位,雖然出身不同,謝龍雲也是一個知恩圖報的人,東方墨如此對他,他心裡感激不盡,總想找一個機會報答他。
可巧現在有了這麼一個機會。
半月之前,伏牛山上突然來了一幫不速之客。六個人一色的青銅面具,帶著六條惡犬,指名要找大寨主東方墨答話,限令他們在半月之內搬出伏牛山將這一個大好的山寨讓給他們住。
東方墨焉能受這等惡氣?他與來人交了一陣,可那些人武藝高強,五招之內,已讓他這位大寨主棄了兵器,揚長而去,臨走時留下了話,若在半月之內不願走者,可留在這山上依舊做個小頭目,小嘍羅。
出事之時,謝龍雲在山下,等到他聽得消息趕到山上時,山寨中的二寨主洪興,三寨主文山,四寨主施忱,和六寨主董浩正團團地圍著受了傷老大,在那裡中唉聲嘆氣。
謝龍雲一向看不起這幾個寨主,平日裡作威作福,一旦有了事先就沒了主意,哪有一點寨主的風範?靠這些人,只能敗事,不能成事,有他們在,伏牛山要想在江湖上混出個名堂,有點起色,真也是比登天還難了。
可他卻不能不報大寨主的恩。
東方墨此時也沒了主意,一切自然全聽謝龍雲的調勸。
謝龍雲修了幾封書信,讓洪興他們下山去找自己的幾個朋友,又問東方墨可有什麼至交好友,邀到山上來幫忙。
不想這一問卻把東方墨難住了。
東方墨這些年,也不知做下多少好事,可他助人從來不望回報,那些人窮途沒路之時來投奔他,他給他們吃穿,給他們盤纏,卻從來沒想過要他們保持聯繫。現在謝龍雲一問,他想了又想,竟連一個朋友的明確地址也說不出來,只有看著謝龍雲苦笑。
謝龍雲笑笑,道:“大寨主果然是個君子,小弟這一生交上了你,也算是不枉這一生了。好吧,既然你不願意麻煩你的朋友,這事我看就這樣,咱們叫二哥三哥他們出去,一邊找我道上的幾個朋友,一邊在一路上把青銅人要平咱們伏牛山的消息散而出去,就有哪位受過大哥恩惠的江湖上的朋友,聽到消息趕來幫忙也未可知。”
東方墨道:“好吧,老五,一切都由你看著辦吧。咱們伏牛山上也有數百口人,到那時就是沒有救兵,說不得也得拼他個魚死網破,來他個滿山鮮血,豈有將這一片大好的基業白白拱手讓人之理?”
謝龍雲道:“大哥,拼命誰不會?只是若明知不敵要硬拼,那也算不得什麼英雄,只是個不識時務罷了。”
東方墨道:“唉,也不知怎麼就惹上了這麼一夥,識時務也好,不識時務也好,無論別人怎麼說,我是要與這山寨共存亡的。你上山不久,又是被人逼得無路可走,才到我這山上來.其實我也知道你在心裡是不是想在一這山上常住下去的。要是往日我也不好和你說這一番話,怕引起你的誤會,好像是我這山寨容不得你一樣,現在這個時候,你該走就走吧,不要管我們。你是你們謝家唯一的一根獨苗,沒有理由和我們再耗個油幹燈滅。”
謝龍雲聽他一番話,眼中落下眼來,道:“大哥說哪裡放?想當初我謝某被官家追殺,連親朋至友也不敢和我見上一面,你我不相識,你卻冒險留下我,大哥就是我的再生父母一般,現在大哥有難,我豈有離你而去之理,若是那樣,我謝龍雲還是個人麼?此時大哥再不要說了。”
當下謝龍雲就留在山上,一邊打發人去找救兵,一邊指揮山上的嘍羅搶修工事,在險要處設了關卡,增了兵勇,倒也安排得井井有條。
他自幼熱讀兵書,比那些山大主自然有些韜略,五六日下來,山寨中不僅沒露出臨戰前的驚惶,反而比原來肅整了許多,東方墨在心裡暗暗讚歎不已。
算算離青銅人限定的日期只有七八天了,派去的人一點消息也沒有,謝龍雲心裡暗暗焦急起來。那六個人的武功他雖然沒見過,既然大哥都不是對手,可見那些人非同小可。在現在的情況下,和人家硬拼,只能是以卵擊石。
他想起了自己店中的兄弟。
謝龍雲雖是個店主,與店中的那些夥計卻相處甚好。
來日一戰,伏牛山若沒有救兵,少不得要落一個玉石俱焚,自己到了這一步,理當與大家同生死,那些店裡的弟兄武藝不高,又大多有家小在鎮上,眼著一齊死,一來對山寨無益,二來也真難為了他們的家人。謝龍雲家門不幸,對這些人就更多分同情。他與東方墨商量一番,決定下山一趟,將店裡的夥計遣散回家,各自逃命。
東方墨聽了他的話,沉思良久,嘆了一口氣道:“罷了。按理說這些人這些年一直是靠著咱們山寨活著,山寨有難,他們應當與山寨同生共死。可你一提起他們的家人,我也有點於心不忍了。罷罷,俗話說‘夫妻本是同林鳥,大難臨頭各自飛’夫妻間尚且如此,那些個弟兄們也別難為他們了。你且下山去,一切就按你說的辦,我在這裡也和山上的弟兄們講一下,願意走的,每人發二十兩銀子下山,有多大的災難,我東方某一人承擔就是了。”
謝龍雲聽了他的話,兩眼含淚道:“大哥,你肯這麼開通就好,那些弟兄和家眷們,這一世也不會忘了你的大恩的。”
東方墨道:“五弟,你下山以後,也不要回來了,就從那裡走了吧。事已到了這個份上,咱們伏牛山上多死一個人,少死一個人也沒有什麼區別,你有一身的血仇未報,跟我們死在這裡,也未免太不值得了。咱們兄弟這就別過,你快下山去吧。”
謝龍雲道:“大哥太小看小弟了,我為那些弟兄們求情,是因為我不忍看他們一家老小從此無依無靠,我謝龍雲現在一身無掛,伏牛山就是我的家,大哥就是我的親人,我不和大哥在一起,還是個人麼?這種話萬萬不要再提,兄弟下山去料理一下,即日就回來。”
謝龍雲來到山下,只見店中桌歪椅倒,顯然是剛被人砸了店,問明瞭情況,心中大喜道:“天助我也!也許是咱們伏牛山命不該絕,上天派了這一幫人來幫我們。”他將遣散眾人的話放下不說,問明瞭那些人的去向,吩咐夥計做一桌上好的酒菜,自己急急地去追趕雷澤澈他們,憑三寸不爛之舌,要說動這一幫人救山寨這一劫。
謝龍雲將事情的來龍去脈講完,紫芯在那裡早動了心思,聽他說的這一幫人馬,顯見是陰靈靈和白芯她們了,她對謝龍雲笑笑,道:“謝寨主,你說的事呢,叫人聽來卻也是氣人,不過,我們都是行路人,與貴山寨向無瓜葛,在這個時候叫我們替你賣命送死。你說我們會幹那種傻事麼?”
謝龍雲道:“二位只要肯出手相助,救全寨之人逃此一劫,就是我們伏牛山上的大恩人,事過之後,我們山寨必會答謝諸位。”
紫芯笑笑,道:“咦,這倒是不錯啊。不瞞你說,我和我家公子現在正是囊中羞澀,若不然,也不會和你店中的人發生那場誤會了。你說,我們幫你打這一架,你們山寨肯出多少銀子?”
謝龍雲道:“二位若肯出手相救,山寨的一切都任憑二位挑選。”
紫芯搖頭道:“不好,不好,你這麼說,大家心裡還是沒底。咱們還是明碼實價,這一架我們要是幫你打贏,一千兩黃金,要是打不贏,一千兩白銀,這價碼幹不幹呢?”
謝龍雲滿口答應道:“行行,不瞞二位說,伏牛山這些年也頗有些積蓄,別說是區區一千兩,就是三千兩五千兩,也不在話下。請二位上山吧。”
紫芯道:“我這個人可是叫人家騙怕了。我們跟上山以後,你得先把金子交給我們,不然的話,我們可要打下山來。”
他們在這一邊討價還價,說得像真的一般,將諸葛茵茵姐弟和雷澤澈竟放在了一邊。雷澤澈是看慣了紫芯胡鬧的,並不在意。那姐弟倆在一邊卻頗為不屑,忖道:“哼,真是林子大了,什麼鳥都有,江湖寬了,什麼魚鱉蝦蟹都出,世上竟有這等人。人家有難來求你,你就該行俠仗義,幫人家一幫,怎麼在這裡斤斤計較起來了,這不是趁人之危麼。”
紫芯將眼一掃,見此二人面有忿色,早明白了他們的心意,她有心逗逗他們,道:“好,咱們的事就算說定了,這姐弟二人的價錢咱們也談一談吧?”
謝龍雲道:“姑娘的意思是……”
紫芯道:“我看這姐弟二人初出江湖,也是一臉地抹不開,羞於談錢財二字。我們不打不相識,現也朋友了,是朋友自然不會讓朋友吃虧,他們抹不開.價錢就由我來談好了。”
謝龍雲看看那姐弟二人,道:“如果他們沒異議,就和二位一樣如何?”
紫芯道:“不好不好,你把他們看成是什麼人了?武林的泰山北斗麼?他們哪裡值那麼多的銀子?依我看,十取其一,若是贏了,黃金百兩了,白銀百兩也就不少了。”
諸葛超凡道:“我們姐弟倆就值白銀百兩嗎?”
紫芯道:“哦,那你自己說你們姐弟值多少銀子呢?”
諸葛超凡道:“我們……我們不要銀子!”
紫芯道:“這麼說你們一文錢不值了?”
諸葛超凡道:“好哇,你轉個圈罵我們,看劍!”
他拔劍就向紫芯撲了過來。
謝龍雲忙攔住道:“二位二位,大家都是朋友,不要因為一句笑話傷了和氣,看我的薄面,算了算了……”
諸葛茵茵道:“小弟,算了,這種人和她一般見識幹什麼?”
雷澤澈也將紫芯拽到一邊,道:“哎,我說你也鬧得得夠了。這姐倆初出江湖,你如此戲耍她們做什麼?”
紫芯瞟了一眼諸葛茵茵道:“公子耶,你這個毛病也不知道何日能改了,怎麼見了這一個又愛上了麼?”
雷澤澈也看了看諸葛茵茵,見她羞紅,拽了一把紫芯:“休得胡說!你這張嘴再也管不住麼?”
紫芯道:“好好,不說就不說,他們要是不跟著咱們,我自不用擔這個心,可那個女子也是有心思的。若不然,不認不識的,為什麼一個錢不要要幫人家白一架?我看她們打架得假,想個機會和你在一起倒是真的。”
諸葛超凡聽了她這一番話,氣得跳起來道:“吠,你再敢胡說,看我不撕爛了你的嘴。”
諸葛茵茵拉住他道:“小弟,算了,這種人理她幹什麼?咱們走!”
謝龍雲見她姐弟二人當真要走,忙上前攔住道:“二位息怒,江湖中人向來不拘小節,這位姑娘好說個笑話,二位何必認真呢?還是以大局為重。”
紫芯在那邊笑起來,道:“謝寨主,你說的大局是什麼意思?我們和你們伏牛山素無交往,你們伏牛山成也好,敗也好,也我們沒有什麼相干?我們為了銀子,可以幫你,她們姐弟兩二人圖什麼,我可是想不明白。你說我剛才的話是笑話麼?”
謝龍雲道:“姑娘,話不是這麼說……”
諸葛茵茵打斷謝龍雲的話道:“謝寨主,你不要再說了。這種人,我們姐弟是不肖為伍的。伏牛山的事我們本來想幫,可有他們在,我們就沒法出手了。事到如今,你自己選擇吧,要是找我們呢,就不要僱他們,要是他們呢,就不要拔我們,你選擇其一吧!”
謝龍雲道:“這……”
紫芯道:“這什麼。你說嘛。不過我可說好,什麼東西賣什麼價,有他們和我們在一起呢,我這價自然要低些,他們要是走了,我們可就奇貨可居了,價錢是要漲上一倍的,你可想好了。”
謝龍雲也是個習武之人,方才一搭眼已看到面前的這個丫頭和她的主子武功非同一般,尤其她的那個主子,簡直是到了出神入化的境地,在這等時候,他豈肯放走她?聽了她的話忙道:“姑娘取笑了,區區幾千兩金子,何足掛齒!”
不想這一句話卻激怒了那邊的姐弟二人,諸葛茵茵一拉弟弟,道:“走!”姐弟二人施展輕功,飛也似地走了。
謝龍雲大叫著:“哎,二位……”追了下去。
雷澤澈見紫芯氣走了諸葛茵茵姐弟,不由地瞞怨道:“紫芯,你這丫頭可是越來越不饒人了,同在江湖,你那麼排擠人家幹什麼?”
紫芯道:“哎,你心疼了是吧?”
雷澤澈道:“什麼話!”
紫芯道:“哎,你可別生氣,做出那一副嘴臉來嚇我。好,我跟你說實話,我也不是跟他們過不去,一點誤會罷了,我是那種那麼小氣的人麼?我趕他們走,是為了他們好哇!”
雷澤澈道:“你說什麼?”
紫芯道:“你傻呀!店主說的那一夥人,明明就是陰小姐跟白芯他們嘛!等咱們到了山上,你幫誰?那姐倆跟著上去,不是白白地送死麼?”
雷澤撤道:“什麼,你說那幫青銅麵人果然是靈靈她們麼?”
紫芯道:“除了她們,還有誰有那麼好的一群狗呢?”
雷澤澈聽她這話,不吭聲了。紫芯話中的意思明顯是在責備他,想想陰靈靈落到今日這個地步,的確也都是為他,他還能說什麼呢?謝龍雲武功尚可,輕功卻不行,追了半天,也沒追上姐弟二人,只好調頭走回來。
紫芯遠遠地見他回來,拉了一把雷澤澈道:“哎,回來了。那個事咱們休要再提了,莫讓人看出破綻。”
謝龍雲走到二人面前,道:“多謝二位大俠肯拔刀相助,想來這也是天意如此,我們伏牛山命不該絕。小人在前面店中備了酒菜,請二位一齊前去喝兩杯,然後咱們一起上山如何?”
紫芯道:“喝酒哇,那,我們在這時打了半天,也委實有點餓了。你們店中的酒菜吃起來還行,沒想到這麼不禁餓,走吧!”
謝龍雲樂樂地領著二人走到店中,夥計們是就布好子酒席,三人細酌慢飲,一直二人到店中才算罷休。雷澤澈因為心裡有事,一直有點鬱郁悶飲,一直喝到天黑才算罷休。紫芯興致極高,店主謝龍雲又是海量,一個勁地喝,喝至天黑,紫芯已經酩酊大醉了。謝龍雲看看外邊行人靜了,起身道:“二位就請起身吧,咱們到山寨再痛飲幾日。這位姑娘我看怕走不動了,我去叫夥計套一輛車來,咱們上路如何?”
雷澤澈道:“套車就不必了,她沒事的。”
他伸手去,握住了紫芯的右手,將自己的真氣度了進去,將她體內的分散的酒力。慢慢聚合,在她的左手指尖上逼了出來。
謝龍雲見紫芯的左手指尖上如五道噴泉,酒流如柱,心中又驚又喜,嘆道:“蒼天有眼,伏牛山這次真的有救了!”
那些在旁的夥計以前別說是看,就是聽也沒聽說過這等功夫,一個個目瞪口呆地站在那裡,看出神了。
紫芯漸漸地醒了過來,莞爾一笑道:“喲,我又喝多了麼?公子,虧有你在我身邊,若不然,紫芯今日可是要出醜了。”
謝龍雲帶二人來到了伏牛山下,山上的東方墨早得店中的夥計報信,帶著一夥人等在了那裡,就請雷澤澈與紫芯上轎。
雷澤澈推辭道:“不用不用,我們都是走慣了的,寨主不必客氣。”
紫芯道:“哎,公子,你怎麼說人不用客氣?看你才是真正地不用客氣。人家把轎已經抬下來了,坐呢也得抬上去,不坐也抬上去,你客氣什麼呢?我是當丫環的,還沒嘗過坐轎的滋味,這回叫我嚐嚐好吧?”
雷澤澈道:“好,要坐你就坐好吧!”
紫芯道:“公子說哪裡話?你不坐。紫芯怎麼敢坐?”
東方墨道:“好,紫芯姑娘果然是快人快語。雷大俠。你還是就請上轎吧。不瞞大俠說,你要是不上轎,我們不好上山了。”
紫芯道:“你這個寨主真好,會勸人。公子,你還不上轎麼?”
雷澤澈無奈,只好坐到了轎上。
山區的轎不比平原,為了輕便,四周沒有轎簾,只是頂上是一個遮陽擋雨的轎棚,座位卻鬆鬆軟軟的,比平原上的大轎舒服得多,也不像上用四人八人來抬,一前一後就是兩人,其他的轎伕跟在後,累了就輪換一下,歇人不歇轎,走起來很快,雷澤澈坐在轎上,藉著月色,見這山上險峻,關隘眾多每逢到一個關隘處,早有嘍羅在那裡迎接,兵刃閃著寒光,甚為整齊,不由在心中嘆道:“唉,這伏牛山的人不知經過了多少年才創下了這一片基業,今天卻抬著兩個要破山寨的人上山,日後在山裡,只怕悔也悔死了,恨也恨死了。”
他在心中,有些不忍起來。
他又想到了陰靈靈。
在他沒有認識他之前,陰靈靈在梁山上是養尊處優,享不盡的榮華富貴,現在因為他,受盡了苦刑還不說,連一個落腳之地都沒有,還得捨命來和人家爭這一墳地盤,莫非就不可憐麼?思前想後,他真是很為難。
紫芯在那邊卻興奮得很。
她從小在山寨上做個小丫頭,雖然管著水路交通可也畢竟只是一個小人的,地位比白芯還要低一些,現在被人前呼後擁地抬著,覺得很有意思,一路上說說笑笑地,不時和東方墨答話。
雷澤澈是個聰明人,他漸漸聽出紫芯的話聽起來似玩話,好像只是羨慕這山上的景緻,其實許多話語裡都含著試探答話。這一路上,已經把從山底以山上的關隘和人馬打聽得差不多了,他心裡暗暗替那個毫無防備的東方寨主惋惜。人到難處,往往都沒了主見,就如溺水之人,撈到了一棵稻草,也誤認為是救命寶貝了,現在就是如此。
他今天的確很亢奮。謝龍雲下山之後,他將山上的大小頭目召集到了一起,如實跟他們講了山寨中的如實情況,並把自己和謝龍雲的想法就說出來,勸大家下山去各奔生路。他沒有想到,在危難之時,不光山上的大小頭目,連那些平時不相熟的嘍羅,也沒有一人肯下山,揹他而去,都表示要與山寨共存亡生死和他大寨主一起。東方墨是個粗人,做事豪爽,卻從來不求回報,在山寨的這些人,受他恩惠的不少,可平日被他在酒後罵過打過的也不少,現在見眾人對他依舊此耿耿忠心,也感激不已,當下和眾人一起歃血盟誓,痛哭流涕一場。正在此時,山下的謝龍雲又使人來報,說是找到了兩個武林高人,幫助共守山寨,東方墨更是萬分高興,方才和弟兄們一起喝酒的時候,他的還是拼死一戰,轟轟烈烈地最後拼個魚死網破,現在又有了一線生機,他的心情可想而知了。
東方墨做人的最大好處也是他最大的弱點就從無害人之心,也無防人之意,該說就說,該做就做,該打就打,該罵就罵,事不順心,當場就拼個白刀子進去紅刀子出來也是常事,事不順心又從不記在心上,從沒有尋常人的那些勾勾心眼、花花腸子。謝龍雲是他兄弟,對他請來的人,他也當兄弟一般看待,所以這一路之上,無論紫芯問什麼都是有問必答,竟把山寨上的一切險要之處和機關給他講了個明明白白,八九不離十了。到了山上,已是半夜了。東方墨早叫人將山上最好的房子騰了出來,給二位大俠居住,又在他們住的小院外邊安排了人丁把守,閒雜人等不許進去打擾。一切都安排就緒以後,這才和謝龍雲千恩萬謝地退了出來,請雷澤澈和紫芯安歇,約好明日一早,大寨上和各位兄弟見面,商討對敵事宜。
雷澤澈待眾人走後,躺在床上,悶悶不樂。
紫芯湊了過來,道:“喂,你又怎麼了?耷著臉,很好看是不?”
雷澤澈道:“紫芯,時候不早了,你先去安歇了吧?”
紫芯道:“安歇?我去哪裡安歇?這裡人生地不熟的,離了你,我睡覺不大放心。”
“晚上要打起夢拳來,你可別叫疼。”雷澤澈道。
紫芯道:“好啦你,不要嚇我了。你心裡要是想著我在你的身邊,就不會找我了。時候不早了,咱們也睡了,哎,告訴你,你睡覺可老實點。”兩個人在床上睡下,雷澤澈心裡想著日後的事,睡不大穩,翻來覆去睡不著,紫芯跑了一天,卻是沾枕就著。不大功夫,就輕輕地打起鼾來。
雷澤澈翻了一個身對著紫芯,她的氣息輕輕地吹在他的臉上,吹得他忽忽悠悠的,幾次想伸出手去推醒她,又覺得紫芯心裡卻是將你當作親哥一樣,一點邪念都沒有,要不是如此,她也不會和你睡在一張床上來了。你現在有這種心思,明日見了她可羞?可他畢竟是一個男人,又曾與若燻及陰靈靈行過雲雨之事,對男女間的一切瞭解於胸,這些日子東奔西走,晚上又和紫芯各處一室,如何能夠不想?他暗暗地把自己罵了十數遍,扭過頭去向床邊睡了。強迫自己不要再想這件事。
可那種事不是說不想就能不想的。雷澤澈躺在那裡越是不想,越是想得厲害,連一點睡意都沒有了。他無可奈何地坐了起來,披衣下地去找水喝。
他一動,紫芯在他身後突然發話道:“喂,你幹什麼去?”
雷澤澈昨了一跳,道:“啊,沒什麼,我渴了,想找一口水喝。”
紫芯道:“我的公子耶,原來可不知道你有這個毛病,半夜三更地喝什麼水呢?好好,你上床上來吧,奴婢侍侯你就是了。”說著話,也披衣坐起來。
雷澤澈道:“好了,你就不要起來了,一口水我自己還不能倒麼,用不著勞動你。”
紫芯此刻已經跳下地道:“行了,我的公子,小姐把你交給我了,我自然就得好好把你侍候好,要不然,明日見了小姐,我也是不好交待。”
雷澤澈道:“你我現在已經離了梁山,你也不要總想著自己是一個丫環,咱們還是平起平坐的好,你總這樣,我心裡真地十分過意不去。”
紫芯道:“耶!你可真是生在福中不知福了,你就說麼,人還有知足的。有人侍候你反倒不要,像我這樣的,想找一個人侍候,還有那個命麼?”
雷澤澈道:“只要你肯,從今後我侍候你就是了。”
紫芯道:“行,免了罷,將,將來見小姐,你不說我侍候不周,也就謝天謝地了。”
雷澤澈道:“紫芯,我想和你商量一件事……”
紫芯道:“少來!你沒等張口我就知道你要說,你想叫我和你下山是吧?你省了你這一份心吧!”
雷澤澈道:“喝,看不出你倒是挺有心計的連我想的是什麼你都知道。”
紫芯道:“看你說的,我是幹什麼的?當下人的不會體會主人的意圖,還想當得一個好下人麼?”
雷澤澈道:“紫芯……”
紫芯道:“得了,你也不要勸我了。你是看這山上的人對咱們好了一點心裡就不舒服是吧?我就說你這個人哪,像這樣婆婆媽媽地,什麼時候能成大事呢?啊,他們對你好你就過不去,你不想想他們為什麼對這麼好?是讓你替他們拼命啊!白日裡在那店中稱也見過的了,不過是一頓飯麼那些人看在咱們沒用,如何對待咱們來?所以我說你呀,就不要安不下這顆心了。”
雷澤澈道:“可別這麼說,咱們這一次也對不起人家。”
紫芯瞅瞅他道:“我說你這個人怎麼回事?光會算小帳不會算大帳麼?要說對不起,你對我們小姐才是真正的對不起。她為你遭的那些罪,將來你見她的時候就知道呢,要說欠人情債,我欠我家小姐是最多的了,要有點良心,你還是想想怎樣報答她吧!”
雷澤澈聽她說起陰靈靈,低頭不語了。
紫芯走到身邊,給他拽拽衣服道:“好了啦,時間不早了,我們也去睡吧,明天咱們還得裝個樣子給人家看,沒精打彩地當心露出破綻來。”
雷澤澈道:“我不困,你先睡吧。”
紫芯彎下腰,向上看著他的臉道:“說實話,你真地不困麼?不是有什麼別的心思吧?”
雷澤澈心中一跳,道:“又胡說了,我有什麼心思?”
紫芯撲地一口吹滅了燈,道:“走吧,咱們去睡吧,困死了。”
她拉著雷洚澈來到了床邊,雷澤澈掙著道:“你先睡吧,我真地不困。”
紫芯哼了一聲,到床上躺下了。雷澤澈悄悄地站起來,想走到桌邊去,紫芯一把拉住他道:“公子耶,你這又是何苦呢?來,躺下吧!”
雷澤澈無奈,只好躺了下來。
他緊傍著床邊,動也不敢動一下。
紫芯在裡邊撲哧一下笑出聲來,道:“你這是幹什麼?怕我吃了你麼?”
雷澤澈道:“這……不是,我一個人睡慣了……”
紫芯支起身道:“鬼話!你,心裡想得什麼我不知道麼?”
雷澤澈道:“我想什麼,我什麼也沒想啊!”
紫芯心手颳著他的臉道:“行了,我的公子爺,你當我還是一個小孩子麼?”
她畢竟是一個姑娘家,雖然藉著黑夜壯膽說出了這一句話,臉上還是燒得厲害,伏在雷澤澈的身上哭了起來。
雷澤澈嚇了一跳,道:“紫芯,你這是幹什麼?好,我跟你說實話,想呢我是想了,可我動也沒敢動你一下,你哭什麼呢?你要是不高興,我起來坐到椅子上去好了。”他起身要走,紫芯一把拉住了他,道:“沒良心的東西,你還要走麼?”
雷澤澈道:“紫芯,我……”
紫芯道:“我什麼?傻子!”
她舉拳在雷澤澈的胸前捶了起來,雷澤澈無奈,捉住了她的手,她就勢一歪,撲在雷澤澈的身上,緊緊地抱住了他……
二人一直睡到日上三竿,這才起來更衣。山寨中的人得了寨主的令下,誰也不敢地來打擾,直到著二人穿好衣服站在了院子裡,這才敢去向寨主通報。
外面早有人送進了早飯採,侍候二人吃罷,這才敢傳大寨主的話,請二位吃過早餐稍候片刻,一會兒由五寨主來領二位到大寨去議事。
雷澤澈待來人走後,對紫芯道:“紫芯,你知你不願聽,不過這事我總覺有些於心不忍。你看人家對咱們這等客氣,咱們再騙下去就不大好意思了。要不然這樣,一會兒到大廳上,咱們把話和他們說明白,就要打這山寨,咱們也明著來,行不?”
紫芯白了他一眼道:“你這個人怎麼這樣好心腸?他們對你好是求你呀,跟你說多少次你才能明白?這些人是什麼?山賊野寇罷了,我在梁山上這種人也見得多了,他們做的壞事,怕你想都想不出來呢!跟我說,就是沒有小姐他們的事,咱們殺了他們,也是一行俠仗義、流芳千古的事,你有什麼不忍心的?一會兒到大廳上,你聽我用話引他們幾句,要是不說出一堆讓你想把他們千刀萬剮的故事來,不用你說,我就跟他們明說!”
雷澤澈道:“這就好了,他們要真是一幫惡人,我也就安心了。”
紫芯還要說話,一眼瞟見謝龍雲走了進來,遂給雷澤澈使了一個眼色道:“好了,五寨主來了,別說了。”
謝龍雲走了進來,先給二人揖了一禮,道:“二位,敝寨簡陋,昨夜歇得還好麼?”
雷澤澈道:“好好,多謝五寨主和大寨主照顧得這麼周到,我們無功受祿,心裡實在不安。”
謝龍雲道:“大俠說哪裡話?二位是我們山寨的救星,我們就是傾其所有,也還怕二位見怪呢!二位在這裡有什麼要要求儘管說,只要是我們辦到的,一定照辦。”
紫芯道:“行了,我們別在這裡酸文假醋的了,不是請我們到大寨去議事麼?就請帶路吧!”
謝龍雲道:“好好,還是紫芯姑娘痛快。對了,寨中的其他幾個寨主也回來了,都在廳中恭候著二位大駕呢,請吧!”
二人跟謝龍雲出來,不多一時來到了大廳前的聚經崗上,廳中坐著的東方墨和二寨主、三寨主、四寨主一起起身迎了出來,幾入一打照面,紫芯咦了一聲,道:“好哇,今日可真是冤家路窄了!”
她從腰間抽出劍,喝了一聲:“狂徒,看劍!”就向那跟在東方墨後面的二寨主洪興刺了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