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月12日,星期天,下午3點
柯爾文·戴特爾是個三十歲出頭的男子,體型瘦長,面龐清
瘦,一副吊兒郎當的樣子。可能是因為縱情聲色或是緊張的緣故,他的臉色憔悴且毫無血色。不過他的眼神仍不時流露出狐狸般的陰驁狡猾。他穿著一件式樣花哨的灰色運動服,左手腕上還掛著一副粗粗的金鍊子。
凡斯靜靜地觀察著他,就好像是在實驗室裡檢驗一件標本。最後凡斯把手一抬,指著桌旁的一張椅子。
“戴特爾,進來坐下。”凡斯高高在上的口氣裡有一種強制的
味道。
戴特爾不緊不慢地踱了進來,大大咧咧地坐了下來。
“好了,你們要怎麼樣?”他抬起臉問道。
“聽說你會彈鋼琴。”凡斯開口。
戴特爾突然冒起火來,厲聲說道:“喂,你這是幹什麼——玩遊戲嗎?”
凡斯笑著點點頭。
“是的。你說對了——而且還不是個一般的遊戲。我們聽說,你因為死對頭莫達戈的失蹤而有些暗暗竊喜。”
“暗暗竊喜?”戴特爾重複著,緊張地重新點燃已經熄掉的香菸,“嗯,不行嗎?我的確沒有假惶惶地為莫達戈掉眼淚,如果你問的是這個的話,我告訴你。他是個廢物,他不在了對大家都有好處。”
“你想他還會回來嗎?”凡斯隨意問道。
“不,他不會再出現了——因為我太瞭解他了。你不會天真地認為是他自己計劃要自行消失的吧?消失對他意味著走出聚光燈下。不惹人注目,他是活不下去的。這就是他生命的意義。莫達戈不會有足夠的準備——或勇氣自殺的……一定是有人殺了他!”
“你認為會是誰呢?”凡斯俯身緊盯著他問道。
“我怎麼知道?”
“你覺得會是格瑞弗嗎?”凡斯追問。
戴特爾的眼睛半閉著,一副冷酷的表情。
“格瑞弗當然有這個可能,”他的話似乎是從齒縫中進出來的,“他有充分的理由。”
“你自己不也有‘充分的理由’嗎?”凡斯笑著問道。
“當然,多得很。”一絲嘲諷的笑容掛在戴特爾的唇邊,又很快地消失了,“不過我是清白的。你們抓不到我的把柄。”他身子往前傾,眼睛盯著凡斯,“當莫達戈這傢伙從跳板跳入水中時,我剛穿上游泳衣,而且當他沒有浮上來時,我還趕忙跳下水去找他,從頭到尾我都跟大家在一起。你可以問他們。但格瑞弗———”
“我猜,你的意思是,”凡斯溫和地打斷他,“有一段時間,格瑞弗游到泳池對岸的淺水區去了。”
“噢,你已經知道了啊?”戴特爾警覺地抬起頭,“不過你可知道,在這沒人能看見他的十幾分鍾裡他都幹了些什麼?”
凡斯搖頭。
“我一點也不知道……你知道嗎?”
“他什麼都能幹得出來的。”戴特爾回答,狡猾地點了下頭。
“比如把莫達戈的屍體拖出泳池?”凡斯低聲問道。
“為什麼不可能?”
“不過,他推一能從水裡爬上來的地方卻找不到任何腳印。昨天晚上跟今天早上我們都已經查證過了。”
戴特爾皺了皺眉,接著不屑地說:“那又怎麼樣?格瑞弗精得很。他可能知道一些能夠避免留下腳印的方法。”
“這聽起來有點強詞奪理。”凡斯笑了,“不過,就算你的推測是對的,在這麼短的時間裡他又怎麼能處理屍體呢?”
戴特爾香菸上的菸灰掉落到他的外套上,他傾著身體把菸灰彈掉。
“嗯,你們可能會在泳池的另一側的某處發現屍體。”
“格瑞弗是你惟一懷疑的對象嗎?”凡斯最後問道。
“當然不,”戴特爾不陰不陽地說,“那有很多可能性。不過你們必須把當時的情況一併考慮。當我在池子裡時,要不是裡蘭德一直跟我在一起,我也不會相信他是清白的。斯泰姆也有一大堆的理由值得懷疑,不過因為他醉得不省人事,所以應當也被免除嫌疑。而這裡的女人——該死的艾克娜跟露比·苔莉爾—也是一樣,如果有機會,她們也都很樂意於出那種事的,只不過我看不出她們有幹這種事的能耐。”
“說真的,戴特爾,”凡斯說道,“你似乎對誰都不信任。不過你怎麼忘了斯泰姆夫人呢?”
瞬間,戴特爾屏住呼吸,臉上浮現出一種死人的神情。
“她是魔鬼——那個女人!”戴特爾憤恨地叫嚷著,“他們說她瘋了。不過她看得太多——她也知道得太多。她什麼都做得出來的!”
凡斯不動聲色地仔細觀察著他。
“恐怕你有點神經緊張,”凡斯說。接著他深深地吸口煙,站起來走到壁爐旁,幾乎就要跟對方臉貼臉了,“順帶一提,斯泰姆夫人的理論是池裡的水怪殺了莫達戈並把屍體藏了起來。”
戴特爾發出了一陣顫抖的冷笑。
“我以前聽過太多關於水怪的荒誕故事了。軀體龐大,總是……但我從來沒有見過它。”
“不過,我們也許應當告訴你,我們已經找到了莫達戈的屍體了。”凡斯表情冷漠地說。
戴特爾震驚得整個人身子往前靠了過來。
“在哪裡?”他急著問道。
“就在從東路下去的一個冰蝕溶洞中……他的胸膛上還有三道長長的爪痕,就像是這神秘的水怪乾的。”
戴特爾跳了起來。他的香菸玖嘴裡掉在地上,他並不去撿它。只是歇斯底里地用手指著凡斯。
“你別想嚇唬我。想都不要想。我明白你要幹嗎—你想讓我精神崩潰,好叫我承認些什麼。不過,我是不會說的,你聽到了嗎?我不會說的……”
“好了好了,戴特爾。”凡斯走向他,溫和地扶著他的肩膀,“你先坐下來,冷靜一些。我剛才告訴你的確實是實情。我想也許你能幫助我們。”
待他坐下後,凡斯繼續問道:“你昨晚可曾注意到莫達戈在去泳池之前有什麼不對勁的地方嗎?”
“他只是灌了不少黃湯,而喝了酒後都會有些不尋常,”戴特爾仍然有些忿忿地說道,“他喝的不比我們其他人多,而且他一向酒量好得很。實際上,斯泰姆喝的要多得多。”
“你聽到過一個叫艾倫·布魯特的女人嗎?”凡斯突然又轉換了一個新的話題。
戴特爾皺起眉頭,似乎在回憶。
“艾倫·布魯特?這名字聽起來好熟……噢,我想起來我是在哪兒聽過的了。當斯泰姆邀請我過來時,他提到有位艾倫·布魯特小姐也會來參加這個聚會。不過幸好她沒有來。”他警戒地抬起頭,“她跟這案子有什麼關係?”
“我們知道的與你知道的一樣多。是斯泰姆告訴我們有這麼一個人的。”凡斯不經意地解釋。接著他很快地問,“昨晚,當你人在池子裡時,你聽到汽車引擎聲從東路傳過來嗎?”
戴特爾搖搖頭。
“我一點也不記得了。當時我只在水裡忙著找人。”
凡斯丟下這個話題,又轉向另一個問題。
“在莫達戈失蹤後,你馬上就懷疑這其中大有問題嗎?”
“沒錯!”戴特爾緊閉他的唇,拼命點著頭,“事實上,昨天一整天我都覺得不對勁,好像要出什麼事似的。下午的時候,我幾乎打算要先走——我不喜歡這屋裡的氣氛。”。
“你可否解釋得詳細一些?”凡斯耐心地問道。
戴特爾似乎在想,眼珠子來回轉著。
“不,我說不清楚,”他終於開口,“也許是這裡一點、那裡三:點。不過主要是樓上的那個瘋女人……”
“嗯!”凡斯意味深長地嘆了口氣,鼓勵他繼續說下去。
“她讓每個人都起雞皮疙瘩。你知道,斯泰姆習慣在客人到達時,帶他們去見他母親。我記得,當我禮拜五下午到這裡時,蒂妮·艾克娜、格瑞弗及莫達戈都已經在樓上了。斯泰姆夫人看起來好像很親切,跟大夥微笑並開口歡迎我們。不過當她一個個地盯著我們瞧時,她的眼裡透著一種讓人心裡發麻的詭異,你明白我指的是什麼吧?我感覺她是在動鬼心思,是在琢磨我們每一個人。她盯著莫達戈有好一會兒——我很慶幸她沒有這麼看著我。當我們告退時,她說了句:祝‘玩得愉快’——但她看起來就像是吐著信張著嘴的眼鏡蛇。我灌下三杯威士忌後才回過神來。”
“別人也有同樣的感受嗎?”
“那我不好說,不過我知道他們也不喜歡她。”
凡斯站起來,把手伸向房門。
“你可以離開了,戴特爾。不過我警告你,我們還不想把發現莫達戈屍體的事張揚出去。你明白我說的意思吧?”
戴特爾想開口說些什麼,又住了口,隨即離去。
當他離開後,凡斯在壁爐跟房門之間來回地走著,低著頭抽菸。良久,他緩緩地抬起頭,看著馬克。
“我的印象是,這是一個口無遮攔的傢伙,但肯定不是個高尚的人。此外,他一定還知道莫達戈的死與某件事有關。你還記得吧,他甚至在知道我們找到莫達戈屍體之前,就確信屍體會在泳池對岸的某處出現。這應當不僅僅是猜測。而且他對格瑞弗去淺水區的事情也心有疑惑。當然,他對水怪的說法嗤之以鼻,他對斯泰姆夫人的看法也很有意思。”
“是的,是的。”馬克做了個模糊的手勢,顯得有些不耐煩,“這裡似乎每件事都充滿矛盾。不過無論如何,在泳池的淺水
區,在那不長的時間裡,格瑞弗有可能做什麼事情嗎?”
“這個問題的答案,”凡斯說,“似乎在於如何把莫達戈的屍體從池子里弄出來,再扔到溶洞裡去……無論如何,當我們在等。著德瑞莫斯時,我們應當先跟格瑞弗簡單地談談。警官,可否請你把他叫來?”
數分鐘後,格瑞弗來到會客廳。他穿著傳統的西裝,襟上彆著一朵小小的梔子花。
凡斯禮貌地與他打招呼。當格瑞弗選了張椅子坐下來後,凡斯向他說道:“裡蘭德跟戴特爾都告訴我,當你跳進臥龍池幫著他們尋找莫達戈時,曾游到崖壁下的淺水區去過。”
“這又怎樣?”格瑞弗的聲音裡帶著憤怒的腔調,“我先在原地繞了好幾圈。不過,就像我已經告訴過你們的,我不是很會游泳,而且我那時想,也許莫達戈會漂到了池子的另一邊,所以我想,我還不如到對面去找找。”他很快地看了凡斯一眼,“我這麼做有什麼不對嗎?”
“不,沒有。”凡斯抱歉似地回答,“我們只是想確認一下,在出事的那段時間裡,聚會上每個人所在的位置。”
“那麼你這又是什麼意思?”他惱怒地問。
“只是試著澄清一兩個疑點,”凡斯心平氣和地說。在對方還沒來得及答腔前,他又繼續問,“對了,當你在池子另一岸的淺水區時,有沒有碰巧聽到從東路傳來汽車弓I擎的聲音?”
格瑞弗吃驚地凝視著凡斯好一會兒。他臉上的血色漸漸退去,衝動地從椅子裡站了起來。
“上帝!沒錯,我是聽到了。而且,那時我心裡覺得怪怪的。
只是昨晚我把這檔子事忘得一乾二淨,直到你現在提起以後我才又想起來。”
“你是在莫達戈潛入水中後十分鐘左右聽到這聲音時,是嗎?”
“差不多。”
“裡蘭德先生跟伯妮絲小姐也都聽到了,”凡斯說道,“只不過他們不敢確定。”
“我可是真的聽到。”格瑞弗睜大眼睛,急著說,“而且當時我還很納悶這是誰的車。”
“我也很想知道那是誰的車。”凡斯凝視著他的菸頭,“你聽得出來車子是往哪個方向開走的嗎?”
“朝史普頓,”格瑞弗毫不遲疑地回答,“而且汽車是停在泳池的東邊。當我游到淺水區時,一切都變得好安靜,太安靜了。我喊了裡蘭德,然後再次尋找莫達戈的蹤影,但什麼也沒找著。當我站在水裡,頭和肩膀露出水面,正打算游回去時,我清楚地聽到了發動車子的聲音……”
“就像汽車原來是停在馬路上的?”凡斯打斷他。
“是的……然後我聽到換檔聲,汽車就往東路開下去了……接著我就游回去了。”
“根據一張我們在莫達戈外套裡找到的字條,昨晚10點在東路大門附近,有位女士會在一部汽車裡等他。”
“哦,”格瑞弗楞了一下,“原來是這麼一回事……”
“不,不全然是。我想有人打錯如意算盤了……事實上,”凡斯不緊不慢地說,“我們已經找到了莫達戈的屍體——就在不遠處的一個溶洞裡。”
格瑞弗張大嘴,半天沒有合上。
“這麼說,你們找到他了,是嗎?他是怎麼死的?”
“我們還不知道。驗屍官正在來這兒的路上。不過他死狀很慘——頭上是一道難看的傷口,胸口還有巨爪似的抓痕……”
“等等——等等!”格瑞弗的聲音裡透出一絲恐怖的意味,“是不是三道相距很近的抓痕?”
凡斯沒有回答,只是輕輕地點點頭。
格瑞弗踉蹌地走回他的椅子,整個人癱了下去。
“噢,我的天——噢,我的天!”他叫了起來。過了好一會兒,他用肥厚的手指支住下巴,把頭抬起來,“你告訴斯泰姆了嗎?”
“當然,”凡斯肯定地回答道,“我們一回來,就把這消息告訴給他了——也就在不到一個小時前。”緊接著,他又好像想起什麼,接著問道,“你曾經參加過斯泰姆在熱帶地區的尋寶或是捕魚探險嗎?”
明顯地,格瑞弗被這突如其來的問題給搞迷糊了。
“沒……沒有,”他急忙說道,“我從沒幹過這種發神經的事情,我只是曾幫斯泰姆尋找過資金及設備。換句話說,”他補充道,“我讓我的一些客戶出錢資助斯泰姆。不過在探險之後,斯泰姆已經把錢都還清了……”
凡斯做了個手勢,要對方停下來。
“我聽得出來,你對熱帶魚沒有興趣,是吧?”
“這個嘛,也不能說我對熱帶魚沒興趣,”格瑞弗回過頭來,似乎在考慮怎麼樣才能表達清楚自己的意思,“它們的確挺好看的——五光十色……”
“斯泰姆有沒有蒐集鱷魚?”
格瑞弗坐直起來,他的臉色變得異常蒼白。
“我的天!你不是指……”
“你不用多想。”凡斯擺擺手打斷他。
格瑞弗清了清喉嚨。
“是的,看在上帝的份上!”他說著,“他是想養一些鱷魚。不過他只有兩個標本。而且,它們只有十二英寸長。此外,斯泰姆還養些海馬跟紅珊瑚海龍什麼的……不過話說回來,凡斯先生,這些魚跟這件案子有什麼關係呢?”
凡斯嘆了一口氣。—“我自己也不知道。不過我是真的對斯泰姆的魚很感興趣。”
這時候,斯泰姆跟霍爾德醫生從走廊來到了會客廳。
“各位,我要走了,”霍爾德醫生靜靜地宣佈,“如果你們有事的話,斯泰姆先生知道怎麼找到我。”他沒有再多說什麼,朝前門走去。
斯泰姆回過頭來,眼睛睜得大大地瞪著格瑞弗。
“又在火上加油了吧?”斯泰姆譏諷地申斥道。
格瑞弗無辜地聳聳肩,雙手一攤。
“格瑞弗和我正在談你的魚。”凡斯回答了斯泰姆的問題斯泰姆滿臉狐疑地看著他們兩個人,恨恨地想說什麼,又住了口,然後起腳離開。
凡斯也讓格瑞弗回去休息。
格瑞弗剛走到房門口,前面車道就傳來汽車聲。片刻之後,守在前門的伯克警探領著法醫進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