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剛一離開小綠房子,波洛的態度就改變了。他臉色變得嚴峻、呆板。
“Dépêchonsnous(法語:我們趕快——譯註),黑斯廷斯,”他說,“我們必須儘快返回倫敦。”
“我很願意,”我加快了腳步,跟他並排走著。我偷看了一眼他那陰沉的臉。
“你懷疑的誰,波洛?”我問,“我希望你告訴我。你相信是特里薩-阿倫德爾跪在樓梯上,還是不相信是她呢?”
波洛沒有回答我的問題。相反,他問了我一個問題:
“你有沒有這種印象——你想好再回答——勞森小姐的談話中有錯誤的地方?”
“你這是什麼意思——什麼錯了?”
“我要知道,就不會問你了!”
“是的,但你是怎麼感到有錯呢?”
“這就是問題所在。我不能確定。但她在談話時,我不知怎麼的,感到她說的有點不真實……好象有些微小之點她說的不對——這是我的感覺——我覺得有一些事不可能……”
“好象她肯定認為那就是特里薩!”
“是的,是的。”
“那電燈的光線也不太好。我不明白她怎麼能夠這麼肯定。”
“不,不是的,黑斯廷斯,你沒有幫我的忙。是一個微小之點——我肯定——是同臥室有關的事情。”
“同臥室有關?”我重複說了一遍,努力回憶臥室的詳細情況。“不行,”最後我說,“我幫不了你忙了。”
波洛苦惱地搖了搖頭。
“你為什麼又提出那個唯靈論的事情?”我問。
“因為它很重要。”
“重要在哪裡?是勞森小姐說的關於那發亮的‘飄帶’的事重要嗎?”
“你還記得特利普姐妹關於聚會的描述嗎?”
“我知道她們看到老太太頭頂周圍有一輪光環,”我情不自禁地笑了起來,“無論如何,我認為阿倫德爾小姐不是聖徒!看來勞森小姐是讓她給嚇壞了。她描述自己躺在床上睡不著覺,愁得要死,因為她可能會因為訂的牛肉太少而招致責罰,她講這件事時,我真為她難過。”
“是的,她講得滿有意思,很動人。”
我們走進喬治小旅店,波洛要帳單準備付錢時,我問波洛:
“我們到倫敦後幹什麼?”
“我們必須馬上去見特里薩-阿倫德爾。”
“去查明真相嗎?但是她會不會牴觸這一切呢?”
“Moncher(法語:我親愛的——譯註),跪在樓梯上又不犯法!可能她碰巧在撿一枚胸針——或者別的什麼東西。”
“那麼怎麼解釋油漆味兒呢?”
這時招待員拿來了帳單,我們便沒再繼續說下去。
在返回倫敦的路上,我們很少說話。我不喜歡開車交談,而波洛正在忙著用圍巾保護他那鬍子,不讓風給吹變形,所以也根本不能說話。
大約一點四十分,我們回到住所。
喬治為我們打開門,他是波洛的英國籍的男僕,辦事從沒出過差錯。
“一個叫塔尼奧斯醫生的人正等著要見您,先生。他已經等了半個小時了。”
“塔尼奧斯醫生?他在哪兒?”
“他在會客室,先生。一個女人也曾來過,要見您。她得知您不在家,感到很沮喪。先生,那是在我接到您電話之前,所以我不能告訴她您什麼時候回倫敦。”
“你說說那個女人的樣子。”
“她大約有五英尺高,先生,黑頭髮,淡藍色的眼睛。穿著灰色外套和裙子,帽子戴在後腦勺上,戴得很不順眼。”
“是塔尼奧斯夫人,”我突然低聲說出。
“當時她特別神經質,很激動。她說她必須趕快找到您,她說這重要極了。”
“那是什麼時間?”
“大約十點半鐘,先生。”
波洛一邊往會客室走,一邊搖了搖頭。
“這是我們第二次失掉了聽聽塔尼奧斯夫人要說什麼的機會,你怎麼說呢,黑斯廷斯?是不是命裡註定?”
“第三次會走運,”我安慰他說。
波洛懷疑地搖搖頭。
“會有第三次嗎?這我很懷疑。來,讓我們聽聽她丈夫要說什麼吧。”
塔尼奧斯醫生正坐在安樂椅上,翻看著波洛的一本關於心理學的書。他跳起來歡迎我們。
“你們一定會原諒我打擾了你們。我希望你們不介意我強行闖入,在這兒等你們吧。”
“Dutout,dutout(法語:一點也不,一點也不——譯註),請坐。我給你倒一杯雪利酒喝吧。”
“謝謝,我有一件事,波洛先生,我擔心,我很為我妻子擔心。”
“為你妻子?我很遺憾。是怎麼一回事?”
塔尼奧斯說:“你可能見到她了,剛見到的嗎?”
看上去這是個很自然的問題,但是伴隨它的敏捷目光卻不是那麼自然。
波洛實事求是地回答:
“沒有,從昨天我在旅館裡看到你和她之後,沒再見到她。”
“噢,——我以為她或許來拜訪過你。”
波洛正忙著給我們三個人倒雪利酒。
他有點心不在焉地說:
“沒有。有什麼——原因使她非要見我嗎?”
“沒有,沒有。”塔尼奧斯醫生接過雪利酒杯。“謝謝。非常感謝。沒有,沒有什麼特別的原因,但是坦率地說,我非常擔心我妻子的健康狀況。”
“啊,她身體不好嗎?”
“她的身體,”塔尼奧斯慢慢地說,“不錯。我希望她的頭腦也健康。”
“噢?”
“波洛先生,我怕她接近於神經分裂了。”
“我親愛的塔尼奧斯醫生,聽你這麼說使我非常難過。”
“她這種狀況已經有一段時間了。在最近的兩個月裡,她對我的態度完全改變了。她精神不安,很容易受驚嚇,她有奇怪的幻想——實際上不只是幻想——是妄想。”
“真的?”
“是的。她得了一種通常稱為壓抑型的瘋狂症——這是一種很有名的病。”
波洛用舌頭髮出一種同情的聲響。
“你可以理解我的憂慮了!”
“自然,自然了。但我不太理解的是你幹什麼到我這裡來。我能幫什麼忙呢?”
塔尼奧斯醫生看上去有點發窘,他說:
“我想到我的妻子或許——或者可能——到你這裡來講什麼離奇的事來了。我想,她可能會說,她處於我給她帶來的危險之中——說一些類似的話。”
“但是她幹麼要到我這裡來呢?”
塔尼奧斯醫生笑了——真是迷人的微笑——親切然而若有所思似的。
“你是個著名的偵探,波洛先生。我看得出——我一眼就看出來了——我妻子昨天對你印象深刻。她在目前的狀況下,能見到一個偵探,這會給她留下強烈的印象。我看她很可能會找你——而且——她相信你。這些神經質的人會這麼做的!她會向你說她最靠近、最親密的人的壞話。”
“這事真令人苦惱。”
“是的,確實是。我很愛我的妻子。”他的聲音中帶有豐富的溫柔的感情。“我總覺得她嫁給了我,這麼做很勇敢——嫁給了另一種族的人——到一個很遠的國家去——離開她所有的朋友和她熟悉的周圍的事物。最近幾天我一直心神不定……我看只有一個辦法……”
“什麼辦法?”
“叫她完全休息,安靜——這是對她適合的心理療法。我知道一個很好的地方,一個由上等人經營的住所。我想帶她到那裡去——那是在諾福克——我們馬上就去。完全休息並與外界影響隔絕——這對她是必要的。我相信,一旦她在那兒住上一兩個月,加上精心治療,一定會好轉。”
“我明白了,”波洛說。
他平平淡淡地說出這幾個字,竟絲毫沒有流露出他心中湧起的激動感情。
塔尼奧斯又敏銳地看了他一眼,說:
“所以,假如她到你這裡來,你能及時告訴我,我將不勝感激。”
“當然我會這麼做的。我會給你打電話。你還住在德哈姆旅館嗎?”
“是的。我現在就回那裡去。”
“你妻子不在那兒嗎?”
“她早飯後就出去了。”
“沒告訴你她到哪兒去嗎?”
“她什麼也沒說,這很反常。”
“孩子們呢?”
“她帶走了。”
“我明白了。”
塔尼奧斯站起來,說:
“非常感謝,波洛先生。如果她向你講什麼她受了威脅和迫害等等無稽之談,請別理會她。這是她的一種病症,很不幸。”
“太讓人苦惱了,”波洛同情地說。
“確實是讓人苦惱。雖然從醫學上說,人們知道這是一種公認的精神病,但是當你的親人反對起你來,喜歡變成厭惡,你怎不感到痛心呢。”
“我對你表示最深切的同情,”波洛同他的客人握手時說。
“順便問一下……”就在塔尼奧斯剛剛走到門口時,波洛把他叫住。
“什麼事?”
“你為你妻子開過催眠靈這種藥方嗎?”
塔尼奧斯大吃一驚。
“我——沒有——也可能以前我開過。但不是最近。現在她好象對各種安眠藥都很厭惡。”
“噢!我想這是因為她不信任你吧?”
“波洛先生!”
塔尼奧斯氣憤地大步向前走著。
“那是她的病造成的,”波洛討好地說。
塔尼奧斯停下來,說:
“對的,對的,當然是了。”
“她可能對你給她吃的、喝的東西很懷疑。是不是懷疑你想要毒死她吧?”
“天哪,波洛先生,你說得真對。那麼,你瞭解一些這種病症了吧?”
“幹我這種職業,經常會自然而然地遇到這種病例。但是別讓我耽誤你了。你可能會發現她正在旅館裡等著你呢。”
“真的,我希望如此。我現在感到太擔心了。”
他趕忙走出屋去。
波洛很快走到電話機旁,急速地翻看著電話號碼本,要了個電話:
“喂——喂——是德哈姆旅館嗎?你能告訴我塔尼奧斯夫人現在還在旅館嗎?什麼?叫塔尼奧斯。是的,對。什麼?她不在了?噢,我明白了……”他放回耳機。說:
“塔尼奧斯夫人今天一早就離開旅館。十一點鐘回來,坐在出租車裡,有人把行李給她搬下樓,然後車把行李帶走了。”
“塔尼奧斯先生知道她把行李都帶走了嗎?”
“我想現在他還不知道。”
“她到哪兒去了呢?”
“不可能知道。”
“你認為她還會到這兒來嗎?”
“可能。但我說不準。”
“或許她會寫信來。”
“可能。”
“我們能幹什麼呢?”
波洛搖搖頭。他看上去很憂慮,很沮喪。
“現在我們什麼也幹不了。趕快吃午飯,然後去見特里薩-阿倫德爾。”
“你相信會是她跪在樓梯上嗎?”
“無可奉告。但我肯定一點——勞森小姐當時沒看到她的臉。她看到一個穿著黑色晨服的高個子身影,她就看到這麼多。”
“她還看到了胸針。”
“我親愛的朋友,胸針不是人體的一部分!它是可以同人體分開的。可以丟失——或者借來——甚至被偷。”
“換句話說,你不願意相信是特里薩-阿倫德爾犯罪。”
“我想聽聽她對這件事會說什麼。”
“假如塔尼奧斯夫人回來了呢?”
“這我來安排。”
喬治端來煎蛋卷。
“喬治,你聽著,”波洛說,“假如那個女人又回到這兒,你就叫她等著。假如塔尼奧斯醫生來了,她正在這裡等候,無論如何別讓他進來。假如他問他妻子在不在這裡,你告訴他沒在。明白了嗎?”
“完全明白,先生。”
波洛吃起煎蛋卷。
“事情很複雜,”他說,“我們每一步都要倍加小心。稍有疏忽,謀殺犯還會再次作案。”
“假如他作案,你就會抓住他。”
“很可能會抓住他。但是同罪犯的服罪相比,我要優先考慮無辜者的生命。所以,我們應該非常、非常小心從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