皮塔扔下箭袋,把刀子刺入猴子的後背,一刀又一刀,直到它鬆開嘴。他把猴子一腳踢開,準備應對更多的猴子,我也拿到了他的箭袋,搭上箭,芬尼克在我背後,累得氣喘吁吁,但卻不像剛才那麼忙於應對了。
“過來吧!過來吧!”皮塔大喊,怒火中燒。可是猴子卻沒有再上來,它們好像聽到了無聲的召喚,退回到樹上,蹦跳著消失在林子裡。也許極限賽組織者的命令吧,告訴它們已經夠了。
“帶她走,”我對皮塔說,“我們來掩護你。”
皮塔輕輕抱著癮君子,走了最後的幾碼,來到沙灘,而我和芬尼克做著防禦的準備。但現在除了地面上橘黃色的猴子屍體,其他的猴子都不見了。皮塔把她放在地上。我把她胸口的雜物撥拉掉,露出了四個被牙刺穿的孔。血從裡面慢慢地流出來,四個孔看上去並不十分可怕,真正的傷在裡面。從刺穿的位置來看,猴子咬到了致命的地方,是肺部,也許是心臟。
她躺在沙灘上,像陸地上的魚一樣張開口費力地喘著氣。
她乾癟的皮膚是青灰色的,突出的肋骨像極度飢餓的孩子。她當然有飯吃,但我想她嗎啡上癮就像黑密斯對酒精的依賴。她的一切都表明她生活非常頹廢——她的身體、她的生活、她空虛的眼神。我抓住她的一隻手,這隻手在不斷抽搐,不知是由於受到毒霧的侵襲、還是遭受攻擊後的恐懼、還是嗎啡停止後的毒癮發作。我們束手無策,只能守在她身邊,眼看著她死去。
“我去林子那邊看看。”芬尼克說著,大步走開了。我也想走開,但她牢牢抓住我的手,只有撬才能撬得開,可我又不忍。我想起了露露,我興許能給她唱個歌什麼的。可我連她的名字都不知道,更別說知道她喜歡什麼歌了。我只知道她就要死了。
皮塔俯身待在她身體的另一側,撫弄著她頭髮。他在她的耳邊輕聲耳語,說著些我聽不懂的話:“用我家顏料盒裡的顏料,我可以配出各種各樣的色彩,粉色,如嬰兒的皮膚般的嫩粉,或如大黃莖花朵般的深粉;綠色,如春天的綠草般的翠綠;藍色,如晶瑩的冰凌般的淡藍。”
她直視著他的眼睛,痴痴地聽著。
“一次,我花了三天時間調色,直到我在白色的皮毛上找到了陽光的顏色。你知道,我一直以為陽光是黃色的,可它遠遠不是隻有黃色那麼簡單。它是由各種顏色構成的,一層層的。”皮塔說。
癮君子的呼吸越來越淺,最後成了短暫的氣喘。她用手在胸口的血上蘸了蘸,比畫著她平時最喜歡的螺旋形。
“我還沒想出來該怎麼畫彩虹,它來去匆匆,我總是沒有足夠的時間來捕捉它,就是這邊一點藍色,那邊一點紫紅色,然後就消失了,消散在空氣中。”皮塔說。
癮君子好像被皮塔的話催眠了,她舉起一隻顫抖的手,在皮塔的臉上畫了一朵在我看來像是花的形狀。
“謝謝。”他耳語著,“它很漂亮。”
在那短短的一霎,她的臉露出了燦爛的笑容,發出了輕微的咯咯聲,之後她蘸血的手無力地垂到胸前,她嚥了最後一口氣。炮聲響起。她抓著我的手也鬆開了。
皮塔抱起她,把她放到水裡。他走回來,坐到我旁邊。癮君子朝宙斯之角的方向漂了一會兒,之後直升機出現,從裡面伸出一個四爪的機械手,把她抓到飛機裡,隨即消失在黑暗的夜空。她去了。
芬尼克也回來了,他的手裡抓著滿滿一把箭,上面還有猴子血。他把箭扔到我身邊的沙灘上。“我想你用得著。”
“謝謝。”我說。我趟到水裡,把弓箭和傷口上的血洗掉。當我返回林邊準備找點苔蘚來擦乾弓箭時,所有猴子的屍體都已經不見了。
“它們到哪兒去了?”我問。
“不太清楚,那些藤蔓都挪了位置,猴子也不見了。”芬尼克說。
我們呆呆地看著林子,既木然又疲憊。在靜靜的月光下,我看到身上剛才被毒霧侵蝕的地方已經起痂了,這些傷口不再疼痛,而是開始發癢,奇癢無比。我覺得這是一個好兆頭,說明傷口已開始癒合,我看看皮塔,又看看芬尼克,他們也都在使勁地撓臉上受傷的部位。甚至芬尼克的漂亮容貌都被今晚的毒霧給毀了。
“別撓。”我說,其實我自己也很想撓。媽媽的聲音在我耳邊響起,“你們這樣是會感染的,興許你們可以試試用水止癢?”
我們來到皮塔打洞的那棵樹,芬尼克和我在一旁放哨,皮塔繼續挖樹洞,沒有出現新的危險。皮塔找到了一個很棒的樹脈,水從插管裡湧出來。我們痛飲了一番,然後用溫暖的水沖洗我們傷口結痂的地方。我們用貝殼盛滿水,之後回到沙灘。
現在仍是深夜,但幾個小時後黎明即將到來——如果極限賽組織者這樣安排的話。
“你們倆幹嗎不睡會兒?我來放哨。”我說。
“不,凱特尼斯,我來吧。”芬尼克說。我看著他的眼睛,又看看他的臉,他強忍著淚水。一定是因為瑪格絲。好吧,至少我應該把為她哀悼的私人空間留給他。
“好吧,芬尼克,謝謝。”我說。
我和皮塔一起躺在沙灘上,皮塔很快睡著了。我看著天空,心想一天之內發生了多麼大的變化。昨天,芬尼克還在我的取命名單上,而今天,我卻願意在他的守護下睡去。他救了皮塔,而放棄了瑪格絲,我不明白為什麼。可我再也無法找到我們之間的平衡。現在我所能做的一切就是趕快睡去,讓他默默地為瑪格絲哀悼。
我睡著了。
我醒來時,已經到了上午,皮塔還躺在我身邊。在我們頭上,一張編織的草蓆搭在樹枝上,遮擋住了強烈的陽光。我坐起身來,發現其實芬尼克一直就沒閒著,他編了兩隻碗,裡面盛滿了水,第三隻碗裡盛著一堆蛤蜊。
芬尼克正坐在沙地上,用石頭把蛤蜊敲開。“蛤蜊最好是新鮮的。”他說著,把一大塊蛤蜊肉挖下來,塞到嘴裡。他的眼泡好腫的,可我假裝沒看見。
聞到食物的味道,我的肚子開始咕咕叫。我也拿起一個蛤蜊,卻突然看到自己的手指甲裡都是血,便停下手。原來,我睡著的時候,一直在抓臉。
“你知道,要是總抓,是會感染的。”芬尼克說。
“這我也聽說過。”我說。我來到水邊,洗掉血漬,我在心裡忖度著,我是更討厭疼呢,還是更討厭癢。真煩。我三步兩步回到沙灘上,仰起臉沒好氣地說:“嗨,黑密斯,要是你沒喝醉,就該給我們送點治皮膚的東西。”
可笑的是,話音剛落,降落傘馬上就出現在我面前。我伸出手,一個藥膏軟管正好落在我手心裡。“還真是時候。”我說,禁不住眉開眼笑。黑密斯還真行,我的心思他一猜就透,用不著對他嘮叨半天。
我撲通一聲趴在芬尼克身邊的沙地上,擰開藥膏的蓋子,發現裡面是一種黑色黏稠的藥膏,有股刺鼻的焦油和松枝的混合味道。我擰著鼻子,把一小點藥膏擠到手心,然後抹到腿上,結痂的腿變成了難看的深綠色,可是卻立刻不癢了,我輕鬆地舒了一口氣。我在另一條腿上也抹上藥膏,之後把藥膏扔給芬尼克,他用懷疑的眼神看著我。
“你的腿像爛梨似的。”芬尼克說。可是,我猜他也癢得難受,幾分鐘之後,他終於忍不住也抹上藥膏。是啊,腿上結的痂和藥膏連在一起看著確實讓人噁心。看他那副難受樣,還真讓我挺開心。
“可憐的芬尼克,這是不是你這輩子最難看的時候啊?”我說。
“應該是吧,這是一種全新的感受。你這些年是怎麼熬過來的?”他問。
“不照鏡子就得了,那樣我就忘了。”我說。
“我看著你的時候可忘不了。”他說。
我們把全身塗了個遍,在後背緊身衣沒保護好的地方,也互相抹了抹。
“我要把皮塔叫醒。”我說。
“不,等等。咱們把臉湊到他臉前,再一起叫他。”芬尼克說。
是啊,反正一天到晚也沒什麼可樂的事,我就同意了。我們蹲在皮塔身體兩旁,把臉湊到離皮塔只有幾英寸的地方,然後搖他的身體。“皮塔,皮塔,醒醒。”我拉長了音,輕輕地喊他。
他慢慢睜開眼睛,突然像被刺了一刀似的大喊起來:“啊!”芬尼克和我癱倒在沙灘上,笑得直不起腰來。每次想不笑了,可看到皮塔一臉懊惱,就又忍不住大笑起來。等我們平靜下來之後,我心想,芬尼克還可以,他不像我原來想象的那麼虛榮或高傲,他人不壞。我正想著,一隻降落傘落在我們身邊,帶來了一個剛烤的麵包。回想起去年,黑密斯送來的禮物都包含著某種信息,只有我才懂的信息。這隻麵包傳達的信息是:和芬尼克交朋友。你就會得到食物。
芬尼克拿著麵包在手裡翻來覆去地看,佔有慾也有點太強了。這沒必要。麵包皮上有綠色的海苔,只有四區才有,我們都知道這是給他的。也許他只是覺得麵包太寶貴了,也許覺得再也見不到第二個麵包了,也許麵包勾起了他對瑪格絲的回憶。但最後,他只說了一句,“這麵包要和蛤蜊一起吃。”
我給皮塔抹藥的時候,芬尼克熟練地砸開蛤蜊殼,隨後我們幾個圍在一起,大嚼美味的蛤蜊肉和四區的鹹麵包。
我們看上去都挺嚇人的——藥膏好像導致身上的痂開始剝落了——但我很高興有了藥膏。它不僅能止癢,還能阻擋粉紅天空中的灼熱的太陽光。從太陽的位置看,應該是快十點了,我們在競技場大約待了有一天了。死了十一個人,還有十三個活著。在叢林裡藏著十個人,有三到四個是職業選手,我也懶得去想其他的人是誰了。
對我來說,叢林從一個遮風擋雨的棲身之處,很快變成了一個荊棘滿途的險惡世界。我知道,到一定時候,我們不得不涉險進入其中,去廝殺或者被殺,但現在,我還想繼續待在可愛的沙灘上。皮塔和芬尼克建議我們去別處,我一概不聽。此時的叢林,寂然無聲,在陽光的照耀下,泛著柔和的光,絲毫沒有展露它的危險。但,突然,從遠處傳來了叫喊聲。我們對面的叢林開始搖晃震動,掀起齊樹高的巨浪,巨浪湧上山坡,又咆哮著從山坡滾下,拍打著浪花翻卷的海水。儘管我們極力奔逃,水還是沒過我們的膝蓋,我們那點可憐的財產也漂到水裡,我們三個趕緊在浪花沒把東西捲走之前,把能拿到的搶到手。只有被腐蝕的連褲衫除外,因為已經太破,沒人在乎了。
一聲炮響,直升機出現在剛才起浪的地方,從叢林裡抓起一具屍體。十二個,我心想。
水面在巨浪翻卷過後,終於平靜下來。我們在溼沙地上重新整理了一下東西,剛要定下神來,卻看到了距離我們有兩個“輻條”遠的地方,出現了三個人,他們正磕磕絆絆地往沙灘上爬。“看。”我輕聲地說,一邊朝他們那邊點頭示意。皮塔和芬尼克順著我示意的方向看去,馬上不約而同地隱藏到叢林裡的樹蔭下面。
一眼就看出來三個人很狼狽。第一個人是由第二個人拽上岸的,第三個人在地上直打轉,好像精神不正常,他們渾身都是磚紅色,好像剛在染缸裡染了,拉出來曬。
“那是誰?”皮塔問,“是什麼?變種人?”
我搭弓上箭,做好防禦準備。被拽上來的人無力地倒在沙灘上,拽他的人跺著腳,顯然很生氣,然後轉過身,把那個瘋癲轉圈的人推倒在地。
芬尼克突然眼前一亮,“約翰娜!”他喊道,立刻朝那個紅傢伙跑去。
“芬尼克!”我聽到約翰娜在喊。
我和皮塔交換了一下眼色。“現在怎麼辦?”我問。
“咱們離不開芬尼克。”他說。
“我想也是,那就走吧。”我挺不高興地說。雖然我心中有一連串預想的盟友,約翰娜·梅森卻絕對不在其中。我們兩個大步流星朝芬尼克和約翰娜碰面的地方走過去。我們走近一看,不禁感到困惑,原來她的盟友是比特和韋莉絲。比特躺在地上,韋莉絲剛站了起來,又開始在原地打轉。
“她和比特、韋莉絲在一起。”我說。
“堅果和伏特?”皮塔說道,同樣也想不明白,“我得看看這究竟是怎麼回事。”
我們走到他們身邊時,看到約翰娜正指著叢林,快速地給芬尼克說著什麼。“我們開始以為是下雨,你知道的,天上打閃了,我們也都渴極了。可是當雨落下來時,一看是血,很稠的、很熱的血。弄得我們滿鼻子滿眼都是。我們急得四處亂轉,想逃出來,就在這時候布萊特撞到了電磁力場。”
“很遺憾,約翰娜。”芬尼克說。我一時想不起誰是布萊特,我想他是約翰娜七區的同伴吧,可我幾乎想不起曾見過他。仔細想想,我覺得他甚至沒來參加過訓練。
“唉,是啊,他也沒什麼,可畢竟是家鄉一起來的。”她說,“可是,他走了,就把我留給了這兩個人。”她用腳踢了踢比特,後者也沒什麼反應。“他在宙斯之角時就在後背捱了一刀,你瞧她——”
我們的目光都轉移到了韋莉絲那裡,她滿身是血,一邊打轉,一邊嘟嘟囔囔地“嘀,嗒,嘀,嗒”。
“是啊,我們知道。‘嘀,嗒’。堅果受刺激了。”約翰娜說。這麼一說,好像倒把韋莉絲的注意力吸引過來,她朝這邊走來,約翰娜猛地一下把她推倒在沙灘上。“待在地上,別起來,行嗎?”
“你別碰她。”我厲聲對她說。
約翰娜眯著她棕色的眼睛,惡狠狠地咬著牙說:“別碰她?”我還沒來得及反應,她就猛地衝上來,在我的臉上狠扇了一巴掌,打得我眼冒金星。“你以為是誰把他們從冒血的叢林裡給你弄出來的?你這個——”芬尼克一下子把她扛到肩上,她還在踢打著,然後把她扔到水裡,一次又一次地把她摁到水裡,這期間,她嘴裡還不停地罵著髒話。可我沒有射死她,因為芬尼克在她旁邊,也因為她所說的,為了“我”把他們弄出來。
“她是什麼意思?為我把他們弄出來?”我問皮塔。
“我不知道。你開始是想跟他們聯手來著。”皮塔提醒我。
“是啊,沒錯。原來有這樣的事。”可這並不能說明什麼。我低頭看著渾身無力躺在那裡的比特,“可現在要是不幫幫他們,咱們也跟他們合作不了多久。”
皮塔抱起比特,我拉著韋莉絲的手,我們一起回到沙灘上的小營地。我把韋莉絲放在淺水裡,好讓她能洗洗。可是她只是緊握著雙手,嘴裡偶爾嘟囔著“嘀,嗒”。我解開比特的腰帶,發現上面用藤條拴著一個很重的金屬線卷。我說不上這是什麼,可我覺得如果他認為有用,我就不能把它弄丟了。我把它放在沙灘上。比特的衣服已經被血粘在身上,所以皮塔把他抱到水裡,我把他的衣服從身體上剝離,花了挺長時間才把他的連衫褲脫掉,可結果一看,他的貼身衣服也被血弄髒了。沒辦法,只能都給他脫光了,才能給他洗乾淨。我得說這對我來說,已經算不上什麼事了。今年,我們家廚房的桌子上出現過太多的裸體男人。應該說,過了一段,也就適應了。
我們臉朝下,把比特放在芬尼克編好的墊子上,好檢查他的後背。一道六英寸長的傷口,從他的肩胛骨一直延伸到肋骨內側,好在傷得不深。他失掉了很多血——從他蒼白的皮膚可以看出來——血還在往外滲。
我跪在地上,坐在自己的腳後跟上,琢磨著該怎麼辦。用海水療傷?我想起媽媽每次給病人療傷,第一招就是用雪。我望著濃密的叢林,心想要是我懂行,我敢說叢林就是一個大藥房。可這叢林裡的植物都是我不熟悉的。接著我靈機一動想起了瑪格絲給我擤鼻子用的苔蘚。“我馬上回來。”我告訴皮塔。幸好,苔蘚在叢林裡隨處可見。我從附近的樹上拽了許多,用兩隻手臂抱著返回沙灘,把厚厚的一層苔蘚鋪在比特的傷口上,接著用藤條把苔蘚固定住,又在上面澆了海水,之後把他拉到叢林邊的樹蔭裡。
“我想,咱們能做的也就這些了。”我說。
“真不錯,你對療傷還挺有一套,這是你家族的遺傳?”他說。
“難說。”我搖著頭,“我身上的遺傳更多是爸爸的。”這種遺傳只有在打獵時而非療傷時最能體現出來。“我去看看韋莉絲。”
我拿起一把苔蘚,當作抹布,走到韋莉絲身邊。我脫掉她的衣服,給她擦洗身子,她也沒有反抗,可她的眼睛裡充滿了恐懼。我說話時,她沒有回答,而是更緊張地說著“嘀,嗒”。她確實是想告訴我什麼,可要是沒有比特的解釋,我還是一無所知。
“是的,‘嘀,嗒。嘀,嗒’。”我說。聽到這個,她好像平靜了些。我把她的連褲衫上的血漬洗乾淨,然後幫她穿上。她的連褲衫好像沒有我們的那麼破,她的腰帶也挺好的,所以我也把腰帶給她繫上。然後我把她的貼身衣服,連同比特的一起,用石頭塊壓住,泡在水裡。
在我洗比特的連褲衫時,約翰娜和芬尼克也走過來,約翰娜洗得乾乾淨淨,芬尼克的渾身結的痂都翹起了皮。約翰娜咕咚咕咚地喝水,吃蛤蜊肉,我也哄著韋莉絲吃一點。芬尼克用冷靜客觀的語氣說起了毒霧和猴子的事,略掉了最重要的細節。
大家都願意放哨,讓別人休息,最後決定我和約翰娜來擔任這項任務。我這麼做是因為我睡足了,她呢,則是因為根本不願意躺下。我們兩個靜靜地待在沙灘上,其他人慢慢睡去。
約翰娜看著芬尼克,確定他已經睡著了,然後問我:“你們是怎麼失去瑪格絲的?”
“在霧裡。芬尼克背皮塔,我背瑪格絲,後來我背不動了,芬尼克說他不能揹著他們倆,她親了他一下,就徑直跑到霧裡。”我說。
“她是芬尼克的指導老師,你知道的。”約翰娜用責備的口氣說。
“不,我不知道。”我說。
“她就像他的家人。”過了一會兒,她說道,可這次話裡少了些敵意。
我們看著水拍打著壓在石頭下的連褲衫。“那,你們和堅果,還有伏特怎麼樣?”我問。
“我告訴過你——我是為了你才把他們弄出來的。黑密斯說,要是我們想和你成為盟友,就得把他們給你帶來。”約翰娜說,“你告訴他的,對吧?”
不,我心想。可我還是點點頭,“謝謝,非常感謝。”
“我希望如此。”她充滿厭惡地看了我一眼,好像我給她造成了生活中最大的拖累。我不知道有一個恨你的姐姐是否就是這種感覺。
“嘀,嗒。”我聽到韋莉絲在我的身後說。我們轉過身,看到她已經坐起來,眼睛死盯著叢林。
“噢,好了,她又來了。好吧,我睡了,你和堅果可以一起放哨。”約翰娜說。她走過去,一下子躺倒在芬尼克身邊。
“嘀,嗒。”韋莉絲輕輕說著。我呼喚她來到我身邊,躺在我前面,撫摸著她的胳膊,讓她安靜下來。她慢慢睡著了,睡夢中還在不安地抖動,偶爾還在夢囈,“嘀,嗒。”
“嘀,嗒。”我輕聲順著她說,“該睡覺了,嘀,嗒。睡吧。”
太陽已經高掛天空,懸在我們的頭頂。肯定到中午了。我心不在焉地想。時間倒沒有關係,但是在我的右邊,隔著遠處的水面,我看到耀眼的閃光,像閃電似的擊中了一棵樹。接著,像昨晚一樣,接二連三的閃電又開始了。肯定又有人踏入到那個區域,觸發了閃電暴。我坐著不動,看著遠處的閃電,儘量使韋莉絲保持平靜,水面有節奏的拍打使她進入到較為安靜的狀態。我想起了昨晚,鐘聲響後,閃電就開始了,那時鐘聲響了十二下。
“嘀,嗒。”韋莉絲在夢中囈語,她好像要醒了,忽而又沉入睡眠。
十二下鐘聲,好像夜半的鐘聲,然後出現閃電;現在太陽高懸,像是中午,也出現了閃電。
我慢慢站起身來,環顧競技場。競技場是一個圓形,閃電出現在一個特定的位置,在緊挨著它的那個區域,出現了血雨,就是約翰娜、韋莉絲和比特遇到的那場血雨。我們可能是在第三個區域,與他們所處的區域緊挨著,遇到了毒霧。毒霧一被吸走,猴子在第四個區域出現。“嘀,嗒”。我換一個角度想。幾個小時前,大約十點鐘的時候,海浪翻卷,發生在第二個區域,也就是現在閃電的區域的左側區域。中午——午夜——中午。
“嘀,嗒。”韋莉絲還在說夢話。閃電停止後,血雨在它右邊的區域馬上開始了。我好像突然間明白了她話裡的意思。
“噢,”我輕聲說,“嘀,嗒。”我掃視了競技場整整一圈,我知道她是對的。“嘀,嗒。競技場是一個鐘。”